郎中匆匆赶来,宋柄沉着一张脸让人赶紧给三小姐看看。宋娇似乎痛到不得不咬住嘴唇来转移注意力,额头上也冒了冷汗。
郎中也顾不得找张桌子好好诊脉了,索性蹲在地上给三小姐把脉。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却只见他眉头越皱越深。
“不对啊……”
宋柄忙问:“什么不对?”
大冬天的,郎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闭着眼诊了一会儿,接着又观察了一番三小姐的脸色。
“还是不对……”
“到底什么不对!说!”宋柄厉声呵斥,只觉得忽然间有些头疼脑热,就连心口也闷闷的,他简直是要被家里这群人给气死了。夫人是个拎不清的,儿子不学无术,剩下的几个女儿也不让他省心。
不仅宋老爷着急,就连宋娇本人也突然僵住了,似乎反应过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眼神不由自主往宋遥月这边看。
郎中极其为难地回答:“三小姐这……这好得很啊,并无任何病痛……”
屋子里围着的仆人们神情都精彩极了,扶着宋娇的几个婢女更是忍不住互相递眼色。
三小姐这是装的啊……不就是为了陷害四小姐吗?可真做得出来。老爷昨日才说不要再闹腾,这会儿就闹上门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谁不知道老爷最重视颜面了。
宋娇的神情变得惊疑起来,那双眼睛都瞪大了,要是能说话,一定已经疯狂质问宋遥月了。
而宋遥月始终淡漠,给了个眼神,示意三小姐往宋柄那边看。
就在宋娇看过去的一瞬,气急攻心的宋柄突然把药盅砸向地面,刚好就砸在宋娇脚边,碎片四溅,吓得她连忙跪直了。
然而宋柄却突然往后一倒,颓然倒在了椅子上,疯狂咳嗽起来。
很快,掩面的袖子上就沾染了点点血迹。
一向披着温文尔雅外衣的宋柄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被病痛折磨着,什么都掌控不了。
“郎中!还不快看父亲怎么了!!”宋娇也不顾自己的计谋被拆穿了,着急起来吩咐下人。
宋柄被吴管家扶着坐直,靠在椅子上,由管家一下下抚着胸口顺气。郎中急忙拎着箱子上前,又是翻眼皮观察,又是把脉的,接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卷布袋来,连连给宋柄手上几个穴位施针。
片刻后,宋柄总算稍微平息了一些,不再咳嗽,但是也身体乏力,开口时声音透着虚弱。
“水……”
吴管家也吓得不轻,疑惑喃喃:“怎会突然开始咳血,从未有过此症状……”
郎中忐忑道:“老爷这像是中毒了。”
众人的视线移向地面的碎片,残留的药汤也洒在那里,散发出浓烈的药味。
有一名年轻的仆人忽然犹豫着开口:“这个药……气味好像有些刺鼻,闻着不太舒服。”
不必多言,宋柄一中毒,最会被怀疑的只有这一盅补药。
跪在地上的宋娇直直瞧着那一堆碎片,随即恍然大悟看向她,那一眼包含千言万语。
郎中已经走过去,蹲下身用指尖沾取了一点药汤,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脸色一变。
“回老爷……是茴丹草的味道,茴丹草平日里虽也可入药,可却带了毒性,只能放一两滴研好的汁水,若放多了便会毒性入体。尤其是老爷如今又有病在身,万万碰不得,一旦喝下去与毒药无异啊!”
宋柄的反应不大,或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根本无法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水。
这下尴尬了,一个假中毒,一个真中毒。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有鬼,药是四小姐送来的,照理来说应该怀疑四小姐。可三小姐在方才突然假装中毒,就像是断定了有人下毒一般……
其余人或许还没想清楚其中弯弯绕绕,但宋柄哪儿能不明白。
娇儿被娇养得心高气傲,几乎没去过遥月的院子,这次怎会突然去了,又这么巧假装被下了毒。
这毒怕不是娇儿带去遥月院子里的,却又被遥月顺手送给了他。
而宋遥月却一副坦然的模样,丝毫不惧怕事情败露,就像是故意要气他一般。仿佛在对他说,看吧,你一直偏爱的好女儿就是这样的蠢,种下的恶果终究落到了你自己身上,自己慢慢受着吧。
好啊……真是一出好戏。
宋柄一颗心已经凉透,一个女儿蠢,另一个女儿则如此冷血,冷血得他忽然感觉浑身发凉。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娇却硬着头皮开口了:“药是四妹妹送来的,她在药里下了毒,要毒害父亲您!”
她怎会还不明白父亲中毒的缘由,她准备的同样是茴丹草,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这是主动跳进了陷阱里面……宋遥月是要反过来诬陷她,要置她于死地,而且这贱人竟然如此狠毒,毒害亲生父亲也能风轻云淡……
然而她却不能承认自己所为,想要寻求生机,只能在此刻咬死了宋遥月。
反正宋遥月没有证据来诬陷她,她还可以全身而退的。
见宋柄毫无反应,如同冰冻在了原地一般,宋娇又膝行两步,拔高了声音,恳切地重复了一遍。
“父亲!您要彻查啊!如此弑父的行径,宋府绝不能容忍这种人啊父亲!”
宋遥月不疾不徐地走到宋娇身边,弯下腰来,伸手扶住宋娇两只胳膊。
“三姐姐,地上有碎瓷片,还是快些起来吧。”
宋娇抗拒她的接触,却还是顺着她站起身来。
而宋遥月又退了回去,淡然道:“药不是我下的,为了自证清白,父亲大可以搜查。不如现在就遣人去我院子里搜查,若不去,倒是坐实了我的罪名。”
宋柄身体不适极了,然而心里的难受才最让他痛苦。
对于他内心而言,宋遥月每句话都像在嘲讽他这个当父亲的,被这些年来一直忽视的亲生女儿如此玩弄,他只觉得似是有无形的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
而对于宋家的颜面,无论对他下毒的是哪一个女儿都一样,都是一次打击,足以向整个京城证明他的失败。
活到如今这个岁数,竟然教养出了毒害亲爹的小畜生……这不能是他宋家家风。
若是不查清楚,两个女儿都会有嫌疑。只有严惩下毒的那一个,还能保下一个,他宋家的家风也还能勉强挽救回来。
虽然按照如今的发展,他已经预料到要舍弃哪一个了。
宋柄呼吸困难,喘了两口气才说:“去,我也去。”
一旁的老仆连连劝诫:“您方才还在吐血,不能乱动啊……”
宋柄青筋暴起,声音从喉咙里闷闷地钻了出来:“去!备轿!”
从书房到宋遥月院子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按照宋柄此刻的情况,但凡出去受了凉,就算乘轿也只会雪上加霜。
但宋遥月喜闻乐见,所以完全没有相劝的意思。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她院子去了。
宋柄的轿子在后面抬着,两姐妹走在前面,因此宋娇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走路。
但悄悄话还是能说的。
“贱人,”宋娇压着嗓子,恶狠狠开口,“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风吹得宋遥月有点冷,只走了几步路,她的膝盖又开始疼痛了,看来真如裴遇所说,要好好休养才行。
她心情不爽,也就没有搭理宋娇,但三小姐不愿让她清净,一路上悄声骂了她许多句,恶毒至极。
被烦得忍不住了,她才状似无事发生一般,疑惑道:“冬天怎么还有蚊子?真烦人。”
宋娇这才勉强住嘴。
到了院子之后,宋柄便让人细细搜查。
院子寒酸至极,也没什么好搜的,唯一不能见人的只有宋遥月的那些画。她不想自己的心血被波及,所以在早上便让小夭将那些画都藏到了院外的假山石里。
宋柄坐在轿子上,还时不时地咳嗽。因为是小巧的软轿,没有顶,所以他从头到尾都能看见。
这大概是他第一回来小女儿的住处,破败程度让他恍惚了一瞬,仿佛这里不是宋府,而是外面随便一间破落宅子。
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那女人还在世的时候,遥月跟着娘亲住在另一处院子。那个院子他命人精心修缮过,还时不时送些奇珍异宝进去。
后来……后来遥月是怎么搬到这里的来着?
在他快迷失在记忆中时,下人搜查完了。
“老爷,并没有搜出东西。”
宋遥月却主动道:“还有我身上呢?”
宋柄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一旁的婢女去搜身。结果显而易见,也没搜出来东西。
“搜了我,”宋遥月故意停顿了片刻,“不如也搜搜三姐姐吧?”
一旁始终紧张焦虑的宋娇突然一愣,等那位婢女在宋柄授意下朝自己走来之时,她顷刻间明白了。
又是陷阱……不过是什么时候栽赃到她身上的……
她浑身僵硬,婢女在她袖口处摸了摸,捏到了什么东西,随即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瓷瓶。瓷瓶交给了随行的郎中,郎中打开轻嗅了一下,便朝宋柄点了点头。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宋娇一时间失去了挣扎辩驳的能力。那个瓷瓶她再眼熟不过,不就是昨夜翠莺带回来的那瓶吗?
宋柄又咳嗽起来,这声响让宋娇突然回过神。
她激动起来,扑过去在轿子前跪下,膝盖陷在雪地里,两眼含泪,好不可怜。
“父亲!是四妹妹陷害我,是她方才扶我之时塞进我袖中的!我对父亲一向敬重,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
宋柄颤巍巍抬手,宋娇还以为是心软了,要同她说话,连忙膝行上前。
“父亲您说……女儿听着呢……”
“若此时承认,你一时鬼迷心窍犯错,”宋柄一句话拆成了三句,说得艰难,“我还能从轻罚你。”m.χIùmЬ.CǒM
手落在了宋娇肩头,如同幼时的谆谆教导,又仿佛无形的施压。
宋娇怎可能轻易承认,她也知道这个罪名有多严重,从轻处罚又能轻到哪儿去?眼泪流了下来,她依然摇头。
“父亲,你不相信女儿了吗?”
宋柄阴沉着脸,从郎中手里接过瓷瓶,猛地扔在了她身上。
“你还想狡辩,非要让我盘问你院子里的下人吗?”
宋娇不肯服输,仍在挣扎:“我的婢女可以作证!我从未买过茴丹草!”
“你非要闹大是不是?和你那母亲一样,不识大体……”宋柄气得声音都在发颤。
就在此时,宋娇的一个婢女突然从旁边站了出来,出乎所有人意料。
就连看戏的宋遥月也惊讶地看了过去,那婢女看起来年纪很小,瘦瘦小小的,刘海厚厚一片搭在额头上。仔细看去,才能隐约瞧见刘海遮挡下的一道伤口。
“启禀老爷,奴婢可以作证。”
宋娇突然瞧见了希望似的,转头瞧向那婢女:“你快说!快说我是无辜的!”
那婢女跪下来,朝着宋柄一拜,额头贴在地面没起来。
“昨夜我在屋外候着,听见三小姐与身边的翠莺商量,让翠莺连夜去买些茴丹草回来。”
宋娇脸上的希冀突然凝固了。
她突然想了起来,昨夜自己踹翻的婢女好像就是面前这个,叫什么名字她忘了,或者说从来没记住过。
宋柄也看见了婢女额头上的伤,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哪里还能看不出这一出苛待下人,而下人背主的戏。他面上已经麻木,疲惫地闭上眼睛,问:“买茴丹草用来做什么,你听见了吗?”
婢女答道:“不曾听见。”
小夭偷偷上前一步,给宋遥月紧了紧披风,将四小姐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宋遥月转头,冲小夭笑了笑,随即又回头看向了颓然跪在雪地里的三小姐。
至此,人证物证俱在。
宋娇毒害亲生父亲的罪名再也无法洗脱,今日起也不能再当那个万千宠爱的宋府三小姐了。
她却没感到多痛快,心中反而有些低落。
昨夜小夭回来跟她说了偷听来的消息,她那时便猜到,宋娇买药不是为了毒她,而是要栽赃她。
经典却有用的手段,宋遥月曾经看过的小说里出现过太多次这样的桥段,所以当即便察觉到了,计划将计就计。
她不仅要以牙还牙,还要把这宋府搅得一团乱,每个道貌岸然的人渣都逃不过。
但这会儿,面前的闹剧已至尾声,宋娇还在哭,哭得人心烦。
虽然也明白栽赃陷害是宋娇在先,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但她也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做得太过分。
宋遥月却忽然想起了还在府外买炭的裴遇,若是裴遇知道了,大概不会责怪她,反而会夸她狠心吧。
也罢,自己的确要学着点裴遇的狠。
狗咬狗,自己闹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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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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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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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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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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