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消失后,宋遥月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眼见着就要往下滑。
下一瞬却被裴遇扶住了胳膊,没能倒下去。
少年脸色苍白,因为强行下榻,整个人看起来都摇摇欲坠的,反倒来扶住她,而且力气依然不小。
“被吓到了?”裴遇问。
宋遥月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抬头望着少年。她甚至怀疑方才是自己听错了,这不是正派角色吗?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疯批的样子?
她忍不住问:“你方才……说的是玩笑话吧?”
“不是玩笑,”裴遇垂眼看着她,“为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杀人也可以。”
她身上起了寒意:“你杀过人?”
“没有,但可以学。”
少年的模样专注极了,眼里没有一丝笑意,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人是在说笑。
宋遥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捡回来的正派角色好像质量不太好的样子,这么容易长歪吗?
她镇定下来,摇摇头:“不,我不需要你杀人。”
这句回答也很认真,两个人沉默对峙,裴遇神情不变,只是收回了视线。
“好。”
只这一个字,宋遥月便松了一口气。刚才她是真的紧张,就怕裴遇发疯,真要替她杀人。
而且她觉得裴遇不像表面那么无害,说出来的话绝对可以做到。
“小姐!”小夭从房里出来,咋咋呼呼跑向宋遥月,“你没事吧,我刚才还在做梦呢,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好像还有三小姐的声音。”
宋遥月缓过来了一些,又气又笑道:“你是不敢出来才对吧?你小姐差点就守不住了,你倒是沉得住气。”
小夭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算是默认了自己胆小。
宋遥月其实并没有真想指责的意思,在这世上,谁也没有义务替谁冲锋陷阵,而且小夭原本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害怕是正常的。
她看得透,也就不会轻易受伤。
小夭惭愧完了之后,又开始担心起宋遥月的身体:“他们也就是欺负小姐身边没人,只剩我一个,要是以前姨娘替小姐准备的那两人还在就好了……”
宋遥月一愣。
原身的记忆虽然存储在脑中,但只要不提及,其中一些片段始终是模糊的,她也不会主动想起。这会儿听小夭一说,相关的记忆便被她从脑海调取出来。
然而这段记忆很不清晰,她只知道发生在原身还小的时候。
当时原身的亲娘还在世,从外面捡了两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一男一女,说要给原身当婢女和侍卫,其实也就相当于她的玩伴。
不过后来这两个孩子好像失踪了,没有丝毫线索。
不对,真的是失踪吗?好好在宋府待着,某一天忽然就不见了?
宋遥月更仔细想了想,却不太能记起来了。
她索性不再为难自己,停止回忆,拍了拍小夭的手臂。
“昨夜我点灯熬油画了两幅画,你替我拿出去,先找一些书坊,看他们愿不愿意收。”她想了想,“他们开价一定很低,但低于三钱银子就别答应了,你见机行事,明白了吗?”
小夭愣愣点头,转身就往杂物间跑。
宋遥月突然想起什么,又把人叫住:“等等!可千万别暴露我和你的身份,我的雅号落款上有,你只说那个便行了。”
小夭脆生生应了下来,跑去收拾画了。
她心里稍微放下心来,自己的水平还是有保障的,虽然肯定比不上名家大家,但赚点维持生计的钱不在话下。只要有了钱,之后一切都好办。
小夭离开之后,氛围又变得凝固起来。
之前的惧怕又回来了,宋遥月一面情不自禁害怕这人,一面又担心自己抱不稳大腿。
一番内心的纠结之下,她还是选择向荣华富贵低头,狗腿地扶住少年。然而目光忽然触及一片鲜红,少年的伤口又出血了。
“你的伤!”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定是因为你擅自下床走动,快回去快回去。”
宋遥月强制扶着少年回了床榻,把人按在榻上躺好。
把裴遇扶到榻上坐好之后,她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想来她那一碗姜汤还是有用的。
“你好好休息,别再随意下榻了,伤口裂开不利于恢复。”
她转身去桌上拿伤药,回身放在了枕头旁边。
少年抬眼,突然问:“姑娘不怕受我牵累吗?”
宋遥月垂下双眼。当然怕了,可这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就算冒着风险也要做,而且她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怕。”她坦诚答道,却也只坦诚了一半,“但我会想到办法,让你安安心心养伤的。”
裴遇也不问她有何计划,仿佛活下来已经让他满足,其余之事都不值得他挂怀一般,颇有些冷漠。
宋遥月对于这种冷漠也很体谅,一家人全都死于山匪刀下,裴遇不冷漠就怪了,还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心理创伤呢。
“那你自己换药吧,我先出去了。”
完成了谄媚任务,宋遥月一秒钟都不多待,立刻走出了房间,不忘带上房门。
正好遇见从杂物间里走出来的小夭,她神秘兮兮地凑上前,低声道:“如果卖出去了,那你回来的时候再买一些补身体的药材,还有买两身男子的御冬衣裳。”
倘若两幅画都卖出去,那至少也是六钱银子,买这些东西应该刚好够。
然而小夭却不乐意了:“小姐你!怎么全是给那个人买的东西啊!”
宋遥月也反应了过来,的确如此。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漏了一些东西……过冬需要炭火,那便先买几斤炭吧,要是裴遇被冻出病来就更糟了,衣裳就买便宜一些的,也能穿。”
然而话音一落,小夭就跺跺脚走了,那背影气冲冲的。
她被留在原地,有点懵,思索片刻后忽然明白了。她这样做,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捡了一个帅哥就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把人养好,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罪过罪过,她即使给小夭解释日后会荣华富贵,对方也不会信的。
宋遥月不愿意被当做恋爱脑,愁绪渐生。
还有一件事让她愁,想要收留一个大活人,而且是男子,对她而言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今日宋娇已经起了疑心,她得尽快做打算才是。
*
一夜没睡,宋遥月趁这时间去补了个觉,睡醒时已经快中午。
宋府厨房仍然敷衍了事,以往两三日都见不到一次荤,大多数时候是冷菜,还很少,有时甚至都馊了。
这次也一样,全是素菜,看得她一阵窝火。
小夭正好回来了,手中并无带出去的那两幅画,反而多了一个包裹,还有背上的半筐炭。
宋遥月一见便笑了,欣喜地迎上去接过包裹,问道:“怎么样,卖成多少钱?”
小夭脸上也喜气洋洋,却跟她卖起了关子:“小姐当真是天赋过人,头两家书坊压价钱忒狠了,只给一钱银子。奴婢不信邪,找到了第三家,结果那家老板慧眼识珠,一开价就是二两银子呢!还夸小姐画得好,颇有关山客之风。”
“那不就是四两银子!”宋遥月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关山客是谁?”
小夭正把炭放下来,闻言惊诧不已:“小姐忘了?关山客是整个京城,不,整个大雍最出名的画师了,一幅画千金难求,因为人家只送不卖。他行事神秘,画得也慢,往往三五月才作出一幅。但是有小道消息说,关山客好像跟皇家有关。”
她越听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怎会和皇家扯上关系?”
“传言说关山客其实就是五皇子,不过也不知真假啦,总之小姐的画风能和关山客相像,肯定不愁钱了。”
五皇子?!
这不就是那个坑了原身的大反派吗?
她可不想和五皇子扯上关系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夭担心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啊,小姐你不舒服吗?”
宋遥月摆摆手:“没事,就是昨夜没睡够而已,头有点晕。”
她昨夜又是画画,又是起来照顾裴遇,估计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再加上昨天白日里还跪了许久,这副身体委实快撑不住了。
“还得麻烦你去弄一个小炉子过来,方便熬药,我先进屋生炭火去了。对了,钱还有剩吧?你也给自己的屋子弄些炭火,别冻着了。”
小夭从荷包里将钱拿出来数了数:“唔……还剩一两银子,算上药材和炭的话,够我们再过半月。”
宋遥月刚费劲地将那一筐炭搬起来,闻言差点没站稳。
才半月,钱真是不经用。
“这都是往便宜了算,”小夭放低了声音,“老爷最近身子也不爽利,吃了好一阵子的药,每日只药材开销就起码十几两银子呢!不止如此,三小姐也时常熬好了补药送过去,都是很贵的补品药材。”
“老爷在吃药?”
宋遥月有些惊讶,以这几个子女的年纪来看,原身的生父年纪应该不大,怎么病成这样?
她问:“你可知是什么病?”
小夭眨眨眼:“小姐这记性……郎中都换好几个了,说辞不一,现在这个说是心症,需慢慢调理。”
心症?
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得病了?
宋遥月想了想,原身和宋柄的父女关系说僵不僵,宋柄虽然不怎么过问这个女儿,但也没下令苛待过。而原身对于这个父亲尚且留存希望,保有一点敬仰之心。
她摇摇头,还是决定不指望这个渣爹,靠不住的。
“病就病吧。”
说罢便搬着那筐炭往正屋去了,进了房门,宋遥月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而裴遇正倚在床头,拿着一卷书在看,似乎还没有换药。
“你别动!别下来帮我,养伤要紧。”宋遥月抬手制止,先发制人。
然而裴遇从头到尾都稳稳坐在榻上,根本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宋遥月挽起衣袖,按照原身的记忆试着生炭火,弄了好久没都成功,反而把自己呛着了。
余光里看见裴遇放下了书,宋遥月以为少年要来帮自己,连忙出声阻止:“你别过来!不要帮我,区区小事我可以的。”
她又研究了一会儿,终于成功生好了炭火。
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终于融化了她身上的寒意。宋遥月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把双手放在炭火上空,缓缓地伸展了一下冻僵的指关节。
没过片刻便已经热泪盈眶了。
太幸福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姑娘?”裴遇的声音传来。
于是宋遥月抬头时便也是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怎么了?”她就连说话时都带着哭腔。
裴遇竟愣了一下,冷漠的神色出现裂缝,面对此情此景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遥月知道自己失态了,可是完全控制不了这种激动的心情,面上委屈,行动却极其利落地搬起沉重的炭炉,一点点挪到了床榻边。
“喏,我没忘记你,你也烤烤。”wWW.ΧìǔΜЬ.CǒΜ
少年却道:“你哭什么?”
就连以往常说的“姑娘”二字也忘了叫。
“我哪里哭了!”宋遥月抹了抹自己的脸,骗人,根本就没有泪水流下来,她分明忍得很好。
只是在感受到温暖的一瞬间,她才从穿越进来的紧迫感中回过神来,一想起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熟悉的现代世界,被迫留在这鬼地方,她就难过。
宋遥月才不会以泪示人,她起身将门窗都关好,又将那个包裹拿了过来。
“里面是两身新衣裳,给你的,你先给伤口换了药再换上吧。算了,我去柴房烧些热水,你擦擦身子之后再换药。”
裴遇一时没接,仰头看着她:“这些都是姑娘用画换回来的?”
宋遥月没想瞒着裴遇,索性点点头。
然而裴遇忽然说:“姑娘想我用什么来换?”
她一下子愣住了。
第一反应就是心虚,因为她的确有所求,虽然求的是以后,不是现在。
可是宋遥月很快意识到,裴遇这话只是单纯询问,并不是那种抓到把柄之后的质问。
“为什么……非要用东西来换?”她问,“就不能是我单纯出于好心吗?我可能根本不需要你用东西来交换。”
只要日后记得她的恩,稍稍提携她一下就成。
裴遇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一潭无底深渊,仿佛有什么妖术一般,能把人的心思都吸进去,让人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被看透。
少年不答反问:“若我非要姑娘说一样东西呢?”
宋遥月愈发不安,紧张得手心冒冷汗。
她是坦白还是不坦白啊?如果告诉裴遇以后你会发迹,我只是提前来刷好感抱大腿的,裴遇会不会以为她是疯子?或者会觉得她用心不良,从而离开?
不行,绝对不能离开,这么一个未来的大佬,最好绑在她身边才行。
她想随时观察剧情走向,必要时推裴遇一把,并且不能错过裴遇飞黄腾达的时刻。
“要不然……”宋遥月想了想,“你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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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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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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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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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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