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书房,其实只是一个杂物间,被她和小夭清理出一半的空间,摆了一张书桌和一张小榻,勉强能住人。
小夭一边替她铺被子,一边不满地嘟嘟囔囔:“小姐倒是仁慈,把卧室留给那来路不明的公子,自己倒委屈着睡这儿。”
“没什么好委屈的,以后你便懂了。”宋遥月帮忙收拾,语气轻松道。
“奴婢才不懂呢,小姐冒这么大风险就为了救人,不把自己搭进去就算阿弥陀佛了。”
小夭说着双手合十,夸张地朝空中拜了一拜。
宋遥月被她逗得笑了笑:“放心吧,跟着我以后有你荣华富贵,吃香喝辣的时候。”
她扶着小夭的肩膀,把人往门外推:“你看,天都黑了,还是快回去睡觉吧。今日我惹宋娇不高兴了,明日估计还有幺蛾子等着我呢,咱俩可都得养好精神。”
小夭懵懵懂懂地被她推出房间,回自己那儿睡去了。
然而宋遥月并没有立刻睡下,她将白日买好的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开,研了好一会儿墨,然后提笔作画。
她在原来的世界可是个夜猫子,而古人睡得早,她一时难以调整作息,还不如趁这时间多画些画儿,也多卖点钱。
眼下可不止她和小夭需要用钱,那主屋里躺着的少年也需要很多药来养着。
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她往往一开始作画就会忘了时间,也忘了周遭环境,一心只有笔下的作品。等到她手腕酸痛,肩颈也僵硬之时,才停下来休息。
宋遥月浑身又累又痛,白日里在雪中久跪的后遗症显现了,膝盖疼得紧。她像僵尸一样僵硬地摸到床榻,一头栽了上去,眨眼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宋遥月心里惦记着捡回来的少年,天还没亮便醒了。她担心裴遇的伤势,悄悄溜进了主屋里。
房内烛火未灭,床头一盏油灯还亮着,少年和衣躺在榻上,安宁得仿佛一幅画。然而走近了才能看见少年脸上的病态薄红,宋遥月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裴遇额头,感受到了一片炽热。
“烧得这么厉害……幸好我来看了。”
宋遥月转身去院里,从井里打了半桶水,累得气喘吁吁。又端水回了房间,将巾帕浸湿,小心翼翼地敷在裴遇额头上。
少年微微睁开眼,看向她的那一眼疲惫而虚弱,却并不意外,像是早就察觉了她的出现一般。
“姑娘何必如此辛苦。”开口时就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她焦急道:“你都烧成什么样子了,再不降温会很危险的。夜里这么冷你还不盖被子,胆大包天。”
宋遥月说着将一旁叠好的棉被扯了过来,严严实实地将少年盖住,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我身上尽是血污,怕脏了姑娘的被子与床榻。”
“我可不是那种人!”宋遥月又气又急,“我要是嫌你脏,才不会把你带回来,还安置在这里。”
虽然她将裴遇捡回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抱大腿,可是她也真的做不到见死不救。心软再加上心贪,就不小心当了一回善人。
裴遇听了她的话只默默看着她,像是病得有些恍惚,也似乎在审视她的神情。
宋遥月心思全在怎么救人上,她心下一横,站起身来:“不行,我去给你煮碗姜汤驱寒退热,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院里虽然也有一间狭窄破旧的柴房,可那只是平日里烧热水用的,就连一点姜末也没有,她还是得冒险去一趟府中的厨房。
她径直走出了自己那破旧的小院子,凭着记忆往厨房的方向走。
宋府养了不少家丁家仆,夜间也有人一直守夜巡逻。宋遥月紧张得厉害,生怕被人发现,再牵连到房内的裴遇,到时候不仅她会被罚,裴遇应该也会被赶走。
她为了躲开那些值夜的家仆,特意挑了小路,甚至还从树丛中穿行。月黑风高的看不清路,手背也不知在哪儿被划了几道小口。
可宋遥月顾不上这些,到了厨房之后也不敢点油灯,赶紧摸黑找到姜,用小炉子生了火,煮了一锅姜汤。
煮完后不忘将炉子放回原位,清理自己来过的痕迹。
离开厨房时却正好遇上了一位巡夜至此的家仆,被逮了个正着。
“何人!”
宋遥星心脏狂跳,面上却装得冷静,她稳稳端着一盏瓷盅,站在厨房外的台阶上。
“宋府四小姐,怎么,要把我当成贼捉起来吗?”
那家仆举高了灯笼,照清楚她的身形模样后语气也好了一些,不过仍对她盘问。
“四小姐不睡觉,跑到厨房做什么?而且连一盏灯都不打?”
宋遥月冷笑一声:“白日里三小姐罚我在雪地里跪了许久,阖府上下都知晓,我如今受了风寒,自来厨房煮一碗姜汤祛寒,也不能吗?”
那位家仆被她的气势唬住,犹豫片刻后不再盘查阻拦,向旁边退开一步。
“还请四小姐立刻回房。”
不受待见就是如此,整个宋府谁都可以指使命令宋遥月。早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原身便已经习惯,日日过着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
宋遥月走下台阶,略过那名家丁。她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斗篷,看似能御寒,实则夜间的寒风早已使她遍体生寒。但她还是将瓷盅抱在怀里,用披风挡着。
又因为白日里跪久了,所以走路时也有些一瘸一拐的,踏在雪地里极为艰难。
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她被冻得脸上都僵了,端着瓷盅的手也冷得麻木,好在里面的姜汤还热着。
她进屋之后将房门关严,装作轻松道:“我从未下过厨,第一次下厨煮姜汤,你可得一滴不剩地喝完。”
裴遇转头看向她,却开口说:“外头冷,姑娘也喝一半吧。”
“我?我才不冷呢。”虽是这样说,可宋遥月的声音都瓮声瓮气的,鼻尖也冻得没知觉了。
她坐到榻边,揭开盖子之后用勺子拂去面上飘着的姜丝:“你先坐起来。”
热气从瓷盅里缓缓上飘,衬得室内都多了几分温暖氤氲的假象。
裴遇艰难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却执着道:“姑娘喝一半,我喝一半。”
宋遥月愣住了:“你认真的啊?”
“我不擅长开玩笑。”
她与少年对视,又被那双冰冷的视线吓到了,不敢再反驳。突然之间她好像明白了,裴遇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怕她在姜汤里下毒,出于戒备才让她先喝。
讪讪地将勺子送到自己嘴边,宋遥月浅浅喝了一口,结果就是被辣得紧皱眉头,立刻将勺子扔了回去。
“嘶……这也太辣了,我不喝我不喝。”
“姑娘讨厌的东西,却要让我来喝吗?”裴遇不为所动,“那我也不喝了。”
怎么这样啊!她都已经试毒过了,怎么还要喝!
宋遥月还真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样一面,受此威胁只好让步,也不用勺子了,屏住呼吸仰头大喝了几口。
那辣味都快将她舌头烧掉了,直冲天灵盖去,辣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将瓷盅往前一送。
“该你了。”
手上一轻,宋遥月睁开眼偷偷看过去,裴遇正如同喝茶品茗一般,悠闲自得地啜饮着姜汤。就那么优雅地慢慢喝完了,连眉头也没皱一点。
她忽然觉得,系统没骗他,裴遇举手投足之间藏着一股翩然公子的气质,即使粗布麻衣也难以掩盖。
有钱,一定有钱,只是还没发迹罢了,说不定以后会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她更要抱好大腿了。
“姑娘竟不厌恶我们共用一盏吗?”裴遇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正对上宋遥月发呆出神的目光,“男女大防,姑娘竟也不知?”
她被问住了。
裴遇这个人神秘得很,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冷漠如冰,可说话时又会流露出一种伪装出来的温柔得体,让她更加害怕。就如同现在这般,她甚至开始怀疑对方看出来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宋遥月一时语结,顿了顿才道,“我会留你到伤好,说到做到。”
裴遇也没追究上一个话题,将那盏瓷盅递给她,轻声道:“多谢。”
但这句道谢说得轻飘飘的,其中真情可能并没有几分。
宋遥月不敢多想,接过瓷盅之后看了眼天色,天还很黑,适合睡觉。
“那你快睡吧,我就在这守着。”
裴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在榻上躺好后合上了双眼。
宋遥月惦记前途心切,对少年的伤势过分担忧了,每隔一会儿就将巾帕过一道冷水,重新给人敷上。
她即使困得小鸡啄米也强撑着没睡,就这么一直熬到了天亮。
就在她迷迷瞪瞪的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宋娇的声音响起。
“宋遥月!”
她被这一声吓得立刻清醒过来,浑身僵住,与缓缓睁开双眼的裴遇对视上。少年眼中的平静让她也冷静了下来,她轻声嘱咐道:“你别动,她不会进来的。”
宋娇一向嫌她的东西脏,就连她这住处也嫌恶,一步也不会踏入的。
“你昨夜偷偷摸摸去厨房做什么姜汤,我看其实是去偷东西的吧!还不快出来交代!”
宋遥月无语,宋娇又开始给她罗织罪名了,一天天的惯会污蔑她偷东西,她都不想搭理。
这一回她猜都猜得到,应该是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由头,想让人进她的屋子搜查。可能是为了羞辱她,若是再恶毒些,说不定要将准备好的东西塞进她房里,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
不出面不行了,她慢慢地站起来,许久没动过的身子传来各处关节的咔咔声,听得她自己都牙酸。
“真是苦命,过得不好就算了,还得陪人折腾……”她喃喃抱怨着,拿起那盏空瓷盅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
屋门里面正对着的是桌椅,而床榻摆在屋子最里面,因此从外面看不会发现榻上还躺着一个人。
宋遥月抬起衣袖,遮掩在唇边,很是羸弱地刻意咳嗽了两声。抬眼时也病殃殃的,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三姐姐大驾光临,恕我不能相迎了。”
说罢又咳嗽了两声。
宋娇往后退了一步,面露嫌弃之色:“病鬼,莫不是真病了?真是晦气。”
宋遥月浅淡一笑:“可不是吗,晦气极了。但看在三姐姐如此关心我的份上,我也不是不愿意挪动病体,常去三姐姐院里相陪,以慰姐妹手足之情。”
“滚远点!你敢把病气过给我?”宋娇转身就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倒转回来,“偷东西的事情还没算呢,我今日定要替父亲母亲好好罚你!给我搜!”
身后那七八个家丁便要冲上前来,宋遥月哪儿还能坐以待毙,一把将瓷盅抛出,扔在院子地面上噼里啪啦摔碎了。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震住了,纷纷停在原地。
宋遥月倚在门边,脸色苍白如病中西子一般,别有一番还未出落的小美人姿态。而那双眼神凌厉无比,叫在场所有看了都心中一凛。
宋府四小姐何时有这般胆量了?
“三姐姐,若你真命人搜查,便是撕破脸面要做我的主了。”宋遥月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传出去,旁人都要夸上一句宋府家教严苛,教出了这么一位目无长辈、揽权专擅的好女儿,三姐的名头可就要在京中传响了。”
宋娇那张脸上神情精彩纷呈,最后依然骄纵道:“你吓唬谁呢!别以为说些大道理你就占理了,在这个家中,占理的永远都不可能是你!”
说罢看向那些停在原地的家丁:“你们还不快给我搜!”
宋遥月喝道:“谁敢!”xǐυmь.℃òm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不仅外面那些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宋娇也犹豫了。
而宋遥月也忽地僵住。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原本在榻上躺着的裴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旁边,站在门板后面。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角盲区中,俯身贴近她的耳畔。
声音极轻,也极蛊惑:“只要姑娘一句话,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所有人。”
宋遥月浑身冰冷,就像一瞬间坠入深渊。
外面是虎视眈眈的宋娇和家仆,里面是一个不知底细也不知深浅的神秘少年。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稳定住心神,朝着外面开口道:“你们敢踏进我屋内一步,我就敢吊死在京兆府门口,咱们一家都别好过。”
自杀型攻击,主打的就是一个同归于尽。
但宋遥月也只是嘴上说说,她才不想死,要死也是这家人下地狱去。
在她话音落下后,身旁的少年忽然轻笑一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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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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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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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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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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