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遥月这才反应过来有点歧义,连忙摆手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对你没有什么意思的,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了!”
少年被她绕口令似的话逗得破天荒轻笑一声,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让宋遥月看傻了。
裴遇这人长得真是……又像一尘不染的神仙,又像吸人精气的妖怪,笑起来的时候更妖孽了。
“我只是……刚才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好好养病,也不用避人耳目。”宋遥月老老实实地说,“可是你必须留在我的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我才行……可以吗?”
裴遇问:“什么办法?”
宋遥月不太确定少年能不能接受这个方法,小心翼翼试探着说。
“小的时候我阿娘从外面捡了两个孩子,原本是要陪着我一起长大,给我当婢女和侍卫的,但他们早早就失踪了。如果他们没突然消失的话,到现在其中那个男孩肯定是你这般年纪了。”
裴遇沉沉地看着她,似是听懂了。
“所以姑娘要我当侍卫,是吗?”
她用力点点头:“名义上的就行,不用你做什么的!你就假装是那个失踪的小孩长大回来了,不过受了伤,目前还在养身体。”
裴遇掩唇咳嗽了几声,身体还是脆弱得不行。
“可我如此病殃殃的,姑娘就不怕我无法行侍卫之职吗?”
宋遥月拿不准这是谦词还是拒绝,连忙劝道:“不是真的侍卫!你只管好好休养身体,行不行?你索性就答应我吧?”
她一双星星眼盯着裴遇,双手合十在胸前,一副求人的态度。但她自己不知道,这动作和神态看起来与撒娇无异,平日里在家里对外公外婆撒娇惯了,她已经有了惯性。
少女本就明眸皓齿,虽然那张小美人的脸还没完全长开,但是双翦水秋瞳,可怜兮兮起来直戳人心窝。
然而裴遇的表情无甚变化,就连眼神也依旧是冷的。
“好,我答应姑娘。”
宋遥月笑着蹦了起来,也不管膝盖的僵硬和隐隐疼痛,一边往屋外走一边道:“我去给你烧水!你别乱动!”
裴遇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眸光微闪。
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他一直都奉行这点。凡是善意都一定有所求,或是利益,或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成就感。
宋遥月求的是什么?
*
宋遥月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想了想,傍晚时分偷偷去了正门前廊候着。
这个时辰正好是下值的时间,她若在半路拦下渣爹,便不会被宋夫人撞见。
远远的便看见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门口走来,气质儒雅,身后还跟了几个家仆。宋遥月硬着头皮上去,行了一礼。
“请父亲安。”
宋柄似乎对于她的出现非常意外,停在五步之外,片刻后才出声:“今日怎么来前院了?”
宋遥月始终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回父亲话,女儿有一事要禀告。”
宋柄来了兴趣,打量了小女儿两眼,忽然间觉得他这个平日里不见人影的女儿,似乎变化很大,与他记忆中那个畏首畏尾的模样不同了。
“禀告?似乎不是什么小事。”
她想了想,答道:“女儿幼时,身侧有三位侍从,可如今只剩下一人了。”
“不够使唤?”宋柄衣袖一挥,“添两人便是,此事与你母亲说即可,何必来找我?”
“并非不够使唤,此事也必须告知父亲才可。”宋遥月徐徐道来,“只因幼时走丢的那个男孩,如今找回来了。”
宋柄原本打算离开,听闻此言又停在原地。他这才想起曾经有两个年幼家仆失踪的事情,可他以为那两个小孩儿是被拐走了,何况家仆而已,便没有着人寻找。
走丢了竟然还能回来,倒是少见。
“找回来了?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他那时被拐子卖到了赌坊里做小厮,但心心念念我阿娘的恩德,所以一直想逃,如今才终于逃了回来。女儿感念他衷心,便暂时收留,替他医治身上的伤病。但女儿不敢擅自做主,故而赶忙来请示父亲的意思。”
宋柄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筋,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为人难得一个忠字,他必是没忘记你小娘的善心,如今这善果落在了你身上,你便收下吧。只是你如今年纪见长,得注意男女之间的分寸,侍卫不可进屋服侍,明白吗?”
宋遥月心中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规规矩矩答道:“是,女儿谨遵。”
事情搞定,她便打算撤了,然而刚准备告退就被叫住了。
“平日里,”宋柄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吃穿用度可还好?可有不顺心的地方?”
宋遥月微微一愣。原来渣爹也会关心女儿的啊,只不过这份关心显得轻飘飘的,有些虚伪。
现在诉苦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这会儿关心了,之后便又会转头就忘。如果自己真的如实说了被苛待一事,宋夫人一定会打听到,加倍报复回来,渣爹必然会站在宋夫人和另外几个子女那一方。
所以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垂首道:“女儿过得很舒心,父亲无需担忧。用膳时辰就快到了,女儿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见宋遥月告退,宋柄也没阻拦,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带人走远之后,他才转头看向身后跟了他几十年的吴管家。
“我以为遥月是来关心我身体的。”
吴管家低眉顺眼答道:“四小姐向来有些畏惧您,想来是忘了要说什么,匆忙离开了。”
“是吗?”宋柄神色不明,“当真是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走吧,夫人和娇儿还在等着我用膳。”xǐυmь.℃òm
宋遥月走得快,没听见身后那些话,她满心都想着回房跟裴遇分享好消息。
然而一回去才发现少年又烧起来了,不仅如此,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往外渗血。这人根本就没有认真包扎,对待自己的身体跟玩儿似的。
裴遇没事人似的,仍倚靠在床头看话本,若不是宋遥月多了个心眼,试了试裴遇额头的温度,还真不能发现这人又发烧了。
宋遥月叹了口气,去打了盆冷水,毛巾浸湿之后扔给裴遇。少年从被子上捡了起来,倒是老实地贴在自己额上。
她还不太满意,看着裴遇身上那潦草的包扎手法,越看越难受,最后还是决定替人换了。
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她也不能吃人家豆腐,只好戳了戳少年的外侧肩膀。
“裴遇?”
她轻唤两声,少年从话本上移开视线,眼睛都有些泛红了,看来真是烧得厉害。
“你又高烧了,伤口也在渗血,我替你重新包扎吧?”
少年没什么精神,失去血色的嘴唇紧抿着,因为干燥而略微起皮。宋遥月见状先去到了一杯水,递到少年嘴边。
她伸手扶住裴遇的背,试图把人扶起来一些。可少年看着清瘦,却长得很高,整个人沉得要命,她立刻放弃了。
“多喝点水,别烧干了。”
裴遇没说什么,放下话本,接过杯子一口一口地喝光了。
“你坐起来一点,要换药。”
少年声音略有些嘶哑:“没力气。”
宋遥月只好咬牙使劲把人彻底扶起来,坐在榻上,这个姿势才方便她帮忙换药包扎。
裴遇白日里擦过身子,之后便仅着中衣,腰带系得很紧。宋遥月感觉自己解腰带的动作特别像个流氓,耳朵都不自觉发烫。
她其实没恋爱经历,而且在原来的世界里和男生接触也不多,这会儿半搂着这么一个好看又病弱的少年,她实在无法平心静气。越想让自己心无旁骛,越容易分神去注意一些有的没的。
例如裴遇的脖子。
真白啊……就这么暴露在她眼下,让人有种犯贱的冲动,想掐一掐,试试手感。
少年忽然咳嗽起来,将她拉出了变态的想象之中,她赶紧道了声“抱歉”便将衣带解开了。
衣裳向两侧敞开,宋遥月垂眼一瞥,便被惊住了。少年身上的伤不止一处,从锁骨、心口,往下到腹部,约莫有十道伤,大大小小地遍布在光洁的皮肤上。最深也最长的伤口在腹部,就是那里正在渗血。
宋遥月惊讶之余,美术生的职业病也犯了,忍不住观察分析少年的身体。
裴遇脱下衣服之后并不清瘦,反而是劲瘦的那一类。腹肌有却并不夸张,肌肉紧实流畅,有着很好看的线条。
不当人体模特真是可惜了。
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替裴遇将之前的包扎拆开。布条是一圈圈缠在腰上的,想拆掉,必须也一圈圈地绕着取下来。这意味着宋遥月两只手要一起配合,那动作就像主动揽住裴遇的腰。
为了证明自己并无色心,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扯其他的话题。
“我去找过宋柄了,说你是走失又回来的那个侍卫,他同意你留下了。”
一股清浅的药味萦绕在宋遥月鼻端,少年自己一丝气味也无,洁净得就像一缕雪风。
“嗯。”裴遇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权当在回应她。
于是宋遥月继续道:“之后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宋府住下啦,我也不用偷偷买药材了。哦对了,过几日我再去争取争取,让宋府账房给你支工钱,既然是侍卫,那定然不是白白干活的。”
话音落下时,腰上的布条正好也拆完了,宋遥月轻轻拭去伤口周围的血迹,拿过装着药粉的瓷瓶。
“这药粉有止血的功效,一定要多撒一点。我知道会很痛,但是你忍忍,之前应该就是撒得不够多,所以才迟迟止不了血。”
裴遇静静听着她絮叨,眼神没看那瓶药,也没看自己的伤,而是盯着宋遥月侧脸,依旧在不动声色地窥探着什么。
药粉撒在伤口处时,疼痛让身体本能地抽动了一下,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去了。
裴遇如同没有任何感觉一般,注视着宋遥月,发现少女代替他皱起了眉头。不仅是眉头,整张脸都皱巴巴的,似乎比他痛多了。
忽然间,宋遥月转头看向他,关心问道:“很疼吗?”
该如何回答呢?
裴遇烧得昏昏沉沉,但他思绪依旧清醒,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果然,宋遥月的神情更加生动了,或许是不忍。
“我下次去问问郎中,有没有不疼的药。”
少女嘀咕了两句,拿起新的布条替他包扎。同之前一样,刻意保持着与他的距离,却不是普通世家小姐那般为了自己的清誉而避嫌,更像是照顾他,怕他因为触碰而抗拒和厌恶。
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裴遇想。
寒冬腊月的,为他包扎好之后,宋遥月鼻尖都已经渗出了些许汗珠。
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不好意思地咕囔了一句:“唔……炭火是不是太旺了,还是我体虚经不住烤……”
“姑娘寒气入体,”裴遇沙哑着嗓音开口,“的确虚弱。”
宋遥月奇怪地看过去:“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会医术呢。”
“的确略微学过一些,”裴遇道,“姑娘之前拿回来的药都太贵了,我开个方子吧,能省些钱。”
“你会医术?”宋遥月吃惊地看过来,“你竟然会医术啊,之前怎么不见你说过?”
“并不精通。”
宋遥月点点头,也不追究,片刻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道:“你是说那大夫宰客?!故意给我开很贵的方子?”
“是。”
她气得火冒三丈,可惜这里又没有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也不能打电话找工商局投诉,只能吃了这暗亏。
“气死我了……”
她骂骂咧咧地起身,然而起猛了,膝盖突然传出刺痛,一个没站稳往前扑去。
裴遇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巧一带将她拉了回来。宋遥月踉跄两步才站稳,心有余悸地道了声谢。
“姑娘膝盖受过伤?”少年问道。
她点点头,俯下身捶了捶自己的腿。她以为这副身体年轻,在雪地里跪几次也不会留下多大的后遗症,没想到膝盖竟这么脆弱。
“捡到你那天,在雪地里跪了一会儿,也不碍事,估计是我刚才蹲久了。”
其实之前就跪过不少次了,不过那都是原身还在的时候。
她一瘸一拐走到桌边,拿了纸笔:“你说吧,我写下来。”
裴遇又咳嗽了两声,却没急着说,反而问道:“府上三小姐让你跪的?”
宋遥月点点头:“不过没事啦,我会解决的,你不必关心这些,快说吧。”
少年这才报出一串药材的名字,语速很慢,声音低沉,听得宋遥月心不在焉的。
写好之后,她将纸拎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那我这就让小夭去拿药。”想着自己即将剩下的一笔钱,宋遥月欣喜地准备出门,却突然被裴遇叫住了。
“给我拿回来的药已经够好了,这道方子,其实是给姑娘养身体用的,”少年道,“权当我报答一二了。”
宋遥月愣住了,他回头看向少年,却无法从对方神情中看出是真心还是另有意图。
裴遇看了回来,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问:“姑娘觉得我不像个知恩图报的人吗?”
说实话,不太像……那都是宋遥月之前心存侥幸,期盼着能慢慢感化。
可为什么裴遇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就因为这两日她的照顾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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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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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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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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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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