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回宫已是过了餔食。
雪团子贪嘴,将将愈合的伤口又发了红肿。阿房管不住祂,只得想个法子让祂吃个教训。
夏侍医提溜着他那大药箱一步三喘刚跨过门槛,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袖沿蹿了出去,吓得他好一个踉跄。将将站稳,他女儿夏玉房握着一柄铜剪非得从他身边挤过去,连带着偌大的药箱一块儿滚到台阶底下。
“夏玉房!”神医怒了,早知道女儿猴皮,他就应该生个带把的!省得现在打也不得,骂也不得!
夏玉房还知道回头看她阿父一眼,“阿父,你先坐会儿啊!”说着,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夏无且气的咬紧腮帮子。
坐什么坐!不知道石阶子冻腚吗?
夏玉房箍着雪团子回来时,碰巧遇上扶着后腰走得一瘸一拐的老父亲。梁志搀着夏无且步履缓慢,见着夏玉房过来还与她打了声招呼,“阿房姐姐,你这么快将雪团子带回来了!”
“这小崽子还妄想待树上躲我!没想到吧?本娘子爬树那本领可谓是手到擒来!”夏玉房得意洋洋。
夏无且没眼看他这蠢女儿,“你这么晚找为父来作甚?可是女公子身有不适?”
“不是倾倾,是雪团子。”夏玉房扯开雪团子的四肢,露出祂剃光毛的腹部,“祂之前吃了些发物,伤口有些红肿。”
夏无且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
“这点事也须得这般大动干戈?”夏无且眯着眼凑近看了看伤处,又上手在附近按了按。雪团子溜圆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没有丝毫不适。“得亏你着急,但凡为父再晚来半刻,这伤都得好全咯!”
顾不上夏父的阴阳怪气,夏玉房嘿嘿笑出一副傻样,“阿父您还挺幽默!既然您这么说,那我明日取点夏枯草给祂敷上。”
夏侍医殿门都未入得,他那“笑”顺的好女儿支人给他打哪儿来送回哪儿去了。隔着内院门我也能听见夏侍医骂骂咧咧,很是中气十足。
隔日嬴政踩着饭点来了。
阿房没见着她阿父,悄摸扯着赵高问他:“赵府令,我阿父今儿怎没来?”
“夏侍医昨夜不知何故伤了腰,不便行走。”
“伤了腰?谁伤的?咋伤的?”
阿房似乎忘了昨晚的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我正准备招呼她来用膳,却听她大叫一声,吓得我们一个哆嗦。
“我阿父不会是给我找后娘了吧?”阿房大惊失色,兔子一般蹿到嬴政身边,问他:“大王!我阿父是不是在路上救了一个被强抢的娘子?那娘子为报答我阿父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了?”
嬴政刚伸出去的玉箸在半空中滞住,什么也没夹便收了回来。他看了阿房半晌,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少看些话本。”
“那是葬身卖父了?”
“哎哟小祖宗啊!可别瞎说了!”领了嬴政的眼色,赵高拽着阿房往外走,“夏侍医不过是摔着了!夏娘子若是不放心,咱一块儿去看看?”
好容易让赵高将阿房忽悠走,嬴政终于得了清净能好好用顿饭。
“寡人听说你那狸奴受了伤?可严重?”
“本该好了的,只怪祂自己贪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我猜嬴政应是想问些别的,比如之前的那次遇险,亦或是别的什么。只不过因着这段日子未见,对着他我竟多了些拘谨。可我明白,若是他想知道的事,总没有能瞒得住他的。
嬴政放下玉箸,拭了拭嘴角又净了手,“听赵高说,寡人不在这段日子,你都住在楼观台?”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接过秀娘递来的茶水漱了口,“是。那方环境清幽,住着叫人心中畅快。道长亦有着大智慧,我时常去听他们讲经,哪怕仅能理解十之一二,也足以令我受益终身了。”
嬴政听我这番道来似乎有些向往:“可惜寡人政务繁忙,若是能空出闲余,倒也想去见识一番。”
“倒也不必!那里不适合你。”那等方外净土,确实不该有尘世人玷污。
“倾倾,你可是怨我没有陪你?”
“嬴政,你不必如此的!容易教人误会。”好比阿房也曾误会我是秦宫妃嫔。
我既不与嬴政沾亲带故,再又不是他的妃嫔,总住在宫中也不合规矩。这几年我也不止一次提出想出宫,然而他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我。
“倾倾,其实你若愿意,我——”
我打断他,“嬴政,我想出宫。随意找处屋舍便是,我不挑的。”
“如今宫外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娘在外多有不便!”
“你若放心不下,在宫外找处空置的也行的。我们也住不了多大的屋子,雪团子又到了换毛季,打扫起来也不方便。”
嬴政看着我,默了少间,他问:“宫外到底有甚值得你留恋?如今内忧外患,战火连连,满大街都是难民!你一个女娘无权势,无靠山,你以为你踏出宫门能得安稳无忧吗?寡人将你安置在宫中锦衣玉食,难道这些还不能够令你满意吗?”
我示意秀娘带着宫侍退下,领着嬴政来到案几边相对而坐。
茶炉生起袅袅热气,我透过白烟看他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恍然之间略有些移不开眼。
“嬴政,你可知‘自由’为何物?”我见过鸟儿展翅,鱼儿摆尾,见过大河奔流也见过山川绵延。
我见过自由。
嬴政垂眸看着摊开的掌心,随即缓缓合上,“寡人难道没有给你自由吗?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打你入宫,寡人何曾违背过你的意愿?”
“嬴政。”他时常这般钻牛角尖,倔强又执拗,“曾经有位伙伴告诉我,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而是你不想做什么。”
我曾见过,云阳在万丈光芒中拥抱朝阳,亦在月朗星稀中亲吻云端;他会学着虎豹在林间奔跑,亦会跟随雁鸟在空中翱翔。他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与我说,这便是自由。ωωω.χΙυΜЬ.Cǒm
“我不想待在宫里草草过此生。”曾经的我热烈而又天真,我怀念那样的自己,“恳请大王,还我自由。”
嬴政再一次拂袖而去。
殿外的卫尉换了一批,看着比之前那些人更不好相与。殿内又进了一批宦人,只要我出了内间,每十步便有一人伫立,那眼神紧盯着我,一刻不敢恍惚,生怕我会趁他晃神时逃离。
嬴政这番操作属实令我无语,我说到底还是个人,又不是鸟,他确是不必这般盯紧我。
大约是怕自己会心软,亦或是忙于政务不可开交,我已有三月不曾见过嬴政。
听雀儿说,前方战事吃紧,王翦将军率六十万大军攻燕,又命辛胜将军领兵自楚地往易水方向包抄燕军后方,两相夹击,于易水之西大破燕军。二将一路勇往攻破燕都,然燕王早有准备,带着亲卫趁乱逃往辽东。
辽东是齐国的地界。
虽说齐王建非贤明之君,也一度置身事外。然为防燕国君煽动齐国发兵,嬴政特派王翦之子王贲将军于坊间征兵,待大军集结,再一举前往齐国拿下燕,齐二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次年王贲率军兵临齐国城下,齐王建不战而降,至此,天下一统,嬴政称皇。
嬴政既已解内忧,其余的首要便是抵御匈奴。他派蒙恬北伐,并大力征民修缮六国烽火台,将其连接,改名长城。
彼时王翦父子与辛胜凯旋。接风宴上,辛胜趁着酒意奏请始皇为其与夏侍医长女赐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明言,对夏家娘子一见倾心,二人早已私定终身。
此话引得案边吃菜的夏无且掉了玉箸,他的嘴开开合合好几次,“辛将军说的可是我那糟心的女儿?”
“胜以为,夏娘子她胆大心细,善良天真,是个顶顶好的女娘。”
夏无且沉默了许久,期间他瞧了瞧一脸坚定的辛胜,转而又看了看一脸戏谑的嬴政。
“我那女儿确是被我养得天真了些。可将军你说她胆大心细……”夏无且抿了抿唇,擅爬树估摸着也算……胆大吧?
夏无且向来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嬴政瞧着他模样便心知对方在想些什么。看着僵持不下的那对未来翁婿。嬴政十分好心情的为他们解了难题,“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辛将军应当体谅夏侍医一片爱女之心,待夏侍医与夏娘子回去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可是下臣担心……”辛胜跪在原地犹豫着不肯起身,“下臣担心会被旁人捷足先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政闻言大笑,十分开怀,“你啊!罢了!寡人派人替你盯着那夏娘子!保证不会有人与你抢细君!”
“下臣谢陛下大恩!”
直到辛胜叩首起身,夏无且仍眨着一双眼四下茫然。他砸吧嘴看着辛胜,眼中似不解。周围无人前去打扰他,端看他一副窘样暗暗发笑。
嬴政领着夏无且过来的时候,后者似乎还未从昨夜的惊吓中反应过来。直到阿房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大叫,“阿父!回神啦!”
“哎哟我去!什么玩意儿!”夏无且吓了一跳,整个人狠狠一哆嗦,见身边是他那“胆大心细,善良天真”的好大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还道是个什么东西!吓我一跳!”
“阿父,我是你女儿!我不是什么东西!”
“对!对对!”夏无且接过话茬,“我瞧你也不是什么东西!”
阿房扶额一脸木然,“阿父,你可是得了什么癔症?”
赵高在一旁憋着笑,脸上通红,他说:“夏娘子,你阿父昨夜受了惊吓,今儿估计还未缓过来!”
“什么惊吓?他走夜路见鬼啦?”
“哎哟,我的夏娘子诶~这话可不敢瞎说!”赵高连着拍了几下嘴,“昨夜啊,辛胜将军说要求娶夏娘子!还特意向陛下要了恩典呢!”
“啥?你说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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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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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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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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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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