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阿房来传雪团子醒了,秀娘怕是要将我拘在屋中直至伤愈方可出。
尽管辛胜曾说过雪团子伤得不算重,可我心中仍是忐忑,这种情绪一直维持到我见到祂的那一刻止。彼时祂正懒懒趴在柔软的被衾里,就着梁志手里的汤盆一口接一口舔着米汤喝,直到此番入目我才终于把心放进肚子里。
雪团子受伤一事使梁志消沉了好几日。如今的他已然褪去之前的天真跳脱,看着似乎是稳重了不少。此时他正捻着一方干净的白帕子,细细为雪团子擦拭着被米汤溅湿的毛发。我走到梁志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见他低下头抿着唇一句话不说。我无声的抬起头朝阿房看了一眼,她几不可闻的朝雪团子的方向使劲努了努嘴。我心中了然,这才走到雪团子身边坐下。
“还疼吗?”
尽管雪团子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像只蚕蛹,却丝毫不影响祂舔爪子。一听到我的声音,雪团子立马抬起头朝我“啊~”了一声。祂的声线不似以往的清脆,叫声透着沙哑。然而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只要能活着,这些小事便无关紧要。
辛胜帐下的军医特意为雪团子开了一方补血的汤药,然而汤药味苦难闻,雪团子拧着脖子一口也不愿意吃。阿房与梁志拿祂无法,只得悄悄在偏房里另支一小药炉,将卫尉偷偷猎来的雉肉混着肝脏拌在一块儿熬了。尽管腥臊味重了些,然与一日三顿的苦汤药相比,这一日三盆的肉肝糜更容易下咽。
这一日待雪团子睡后,我见祂身边有梁志看护,闲来无事便领着秀娘在观中四处逛荡。
道观依山而建,面朝瑰红朝霞,背靠重岩叠翠,多秀美奇。它高踞于险峻的终南山顶,高墙外绿树环抱,花草簇拥。传言祖师尹喜结草为楼,以观天下,故取名“草楼观”。楼观台乃是太上老君的道场,为天下道法之源;亦是其化身老子的讲经之地,是以后人敬此间为道教祖庭,乃道家第一圣地。
路过讲经台时,听闻里面隐隐传来的讲经声:“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我驻足于此,思忖片刻后仍不得其解,遂只得转头询问身侧的秀娘,道:“秀娘,你可能听得懂其中意思?”
“奴婢听不懂。”秀娘如实道:“不过道长说的这句经文,奴婢似乎有些印象,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
“此乃太上老君所撰的《五千言》。”一道沉稳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我与秀娘齐齐回头,只见一面留髯须的道长施施然朝我二人走来,“贫道玄坛见过二位施主。”
我与秀娘各自回了一礼,这才抬眼去看那道长的模样。只见道长约莫不惑年岁,他笑语晏晏,瞧着甚是和蔼。许是发觉我正在打量他,他将视线朝着我,温和笑道:“天地万物皆遵循自然生长,是故无法长生久视。”
我闻言怔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玄坛道长应是在为我之前听到的那句不曾理解的经文答疑解惑。
虽不至豁然开朗,但道长此番言语倒是令我理解一二。随即我不自觉想到员丘山的一众生灵,祂们的存在似乎皆在自然法则之外。云阳集一身精血令我们一族超脱凡俗,人族却因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将我囚于宫中几载。
玄坛道长那一双眼清透的似乎能看透这世间一切,他不着急催促我,只是静静立于一旁待我理清思绪。
“道长,您可知这世间大多人皆渴求长生,他们向往着超脱自然,哪怕违天地背法则也在所不惜!”
道长闻言点头称善:“施主说的极是。然《五千言》中有云:出生入死。生之徒,十之有三;死之徒,十之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之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我似牛听弹琴,“道长,您说的……我不甚明白。”
道长未曾解释,只是笑道:“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道长,既是您说的如此,世间人又为何要求长生?”我不自觉皱了眉,绞尽脑汁也未能通其意,“恕我愚钝!道长说的这番经义属实深奥!”
玄坛道长呵呵一笑,抬手缕了缕颌间的髯须,他说:“施主莫要心急!贫道也是历经二十载才堪堪晓畅。”
“道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我抿了抿唇,少间才又开口道:“您是如何看待这世间中违背自然的生灵?我的意思是……您相信这世间有妖吗?”
道长看我的眼睛眯了眯,其中似是闪过一丝锐利,“太上老君曾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但施主既是问贫道,那么贫道只能言,存在即为合理。”
不待我理解其中奥义,道长施了一礼,他说:“贫道还要去做晚课,二位施主请便。”说罢,绕过我二人自行离去。
夜色入幕。
阿房与梁志近几日夜不能寐,时时守在雪团子身边,两人熬得眼下皆泛着青黑。我见雪团子的精神头好了些,便做主将祂接回我屋中与我同住,也好打发阿房他二人各自去休息。
因道观中的床榻不甚软和,秀娘担心压着雪团子的伤处,特意铺上两张自宫中带来的厚实软衾。我刚上榻躺好,一团毛茸茸便凑过来靠在我颈间,我索性侧过身,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雪团子的小脑袋。许是被摸得舒服了,祂不自觉从喉间发出一阵“咕噜咕噜”,我闻声轻笑,低低开口似是自语,“雪团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吧?”
雪团子闭着眼,软软的“喵~”了一声。祂抻着脖子伸了个懒腰,摊开的肉垫顺势搭上我的手心,寂静的黑暗中我清晰的听到祂的呼吸,我问祂:“雪团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其实在祂昏睡的那些日子里,我心中时常会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使我不由得想起飞飞死时的惨状,以及如今不知是否还生的云阳。
我还会想起升卿。
想着祂是否已经回到了员丘山?想祂见到那一山苍凉时可曾哭泣?想祂会不会猜到我与雪团子还活着?想祂会不会来找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们?这些问题盘旋在我脑中使我常常夜不能寐。然而直到天将放光,这些问题依旧无解。我熬不过困意只得迷糊着睡了过去。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我已在观中住了二月有余。
这日,道观里的小道童刚送来朝食,一卫尉便在秀娘的同意下,领着一急色匆匆的小侍自外间进来。我认得,那是赵高身边一负责传话的宦人。
“下臣见过女公子。”那宦人朝我行了揖礼,“赵府令派下臣前来,问询女公子大约何时回宫?”
我放下手中的汤碗,接过秀娘递来的白帕擦了擦手。我问:“可是宫中出了何事?”
宦人答:“回女公子的话,王将于不日回都。是以赵府令特命下臣前来请示女公子的意思,是否要于此再多住几日?”
“那便劳烦这位小官去回了赵府令,便说我明日一早回宫。”话音刚落,秀娘拿出一平时备好的小荷包,趁着送宦人出门时悄悄塞给他。荷包里头塞满了铜币,秀娘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人族惯有的世故。
秀娘一回来自去通知梁志一道收拾行李,我见左右也帮不上忙,便径自出了院落再寻些美景看看,宫里可没有这些。
我左拐右绕胡窜一通,不知不觉竟走到一潭清池边。我好奇的凑近了去看,池中鱼游虾嬉,鳞光闪闪。我静静站着瞧了一阵,这才转着眼睛沿着池边缓缓移步。池边围绕着翠绿蓬勃,枝叶蔓披,还有各色野花点缀其中,湿润浓烈。一只蝴蝶自我身旁翩跹而过,我跟随着祂飞舞的痕迹,在祂身后亦步亦趋。
越过了层林叠翠终迎来一片豁然开朗。
蝴蝶飞到一块磐石边缘停下。那石头上显然有一人正在打坐,虽是背对着我,我却也不欲打扰。
“施主既然来了,何不与贫道喝碗茶再走?”那人转过身来,笑着与我打了个招呼,“月余不见,施主可安好?”我走近那磐石,这才发现竟是玄坛道长。
道长招呼着我落座。他身侧有一燃着碳火的小茶炉,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白烟。我学着道长盘腿坐下,他随即为我倒来一碗热茶,我伸手接过,低头饮了一口,“好喝!是甜的!”
“这茶里加了些树果。贫道虽年近百半,这几十载却依旧饮不惯观中苦茶。人前怕师兄弟笑话,只得趁着打坐的名义,偷摸来此间饮上几碗。”道长笑说着又为自己续上一碗。我连连饮了好几口,待解了渴,这才放下手中茶碗,“方才道长明明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
“施主身上有别人没有的味道。”玄坛道长将碗中热茶喝得见了底才放下,他说:“贫道初见施主时便闻到了,又观施主面相,瞧着施主不似寻常人。”道长顿了顿,继而说道:“不如说是,非我族类。”
我收了笑脸,略带防备的看着玄坛道长,却见对方笑得一脸坦然,他说:“施主不必担忧!贫道乃方外之人,自得遵循法则,断然不会加害施主!”
我紧盯着道长好一会儿,见他当真坦荡且没有害我的心思,考虑了片刻后才如实回答:“道长所言不错!我乃不死族圣女!只不过我有好几个名字,如若道长不嫌弃,便唤我一声‘丫’罢!我也有许久未曾听人这般唤我了。”
“名字可以是一个代号,也可以是一种传承,端看施主如何以为了。”玄坛道长在炉中添了一舀水,他说:“贫道曾经也有个俗名,姓赵,名朗,字公明。后来贫道拜入祖庭,被赐了道号,再无人唤过那俗名。”玄坛道长与我说,人的姓名初时是为了区分个体,渐渐的便是为了一种传承,这是与生俱来的荣耀。而这种荣耀最终也会变成一个纪念。
“道长说话还是如此深奥。”我无奈的摇头笑了,“可惜我没有道长这般智慧,否则也不会庸人自扰了。”
“施主莫要想得这般多,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多陪陪你那狸奴玩耍,岂不有趣?”听闻道长提起雪团子,我心下一惊,连忙问道:“道长见过雪团子?”
“原来祂唤作‘雪团子’啊!这名倒是趁祂!前几日深夜祂来这池子里偷鱼吃,被贫道撞见,竟分了一条要送与贫道!”玄坛道长回忆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贫道见祂那模样颇为有趣!真真是可爱至极啊!”
听到雪团子夜半偷鱼,我脸上竟生出几分臊,“道长,雪团子祂……”玄坛道长摆了摆手,他打断我,“无妨!猫吃鱼乃天道自然,施主不必在意。若施主得了空闲,亦可带着那小雪团来此处,便说贫道请祂吃鱼!”
我闻言起身朝道长施了一礼,“多谢道长美意!只不过我们明日便要下山,经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玄坛道长随我起身,他抬手虚虚扶我一把,“我道家讲究聚散随缘,既是分别,那么贫道再送施主一句话。”
我:“道长请说!”
“老君的《五千文》中曾言: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贫道观施主忧思过虑,便借老君这话赠与施主。”临末了,玄坛道长又说一句:“施主,万事莫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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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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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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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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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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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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