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咸阳宫迎来万人朝贺。
今日是嬴政迎娶楚国公主的日子。阖宫上下一片欢喜,独独我的殿中如往日一般安静祥和。
我老神在在翻阅手中竹简,这是吕不韦在世时集名下一众门客编撰的《吕览》,全文以阴阳、五行及支干为总纲,记录了天地万物古往今来的事理,是嬴政前些日子予我打发时间的。
雀儿正在收拾我用过的碗碟,今日宫中大喜,膳食比往日的丰盛了些,比起除夕夜宴也不遑多让。
秀娘多点了几支蜡烛放在我不远处,她怕我看书太入迷伤了眼睛,没忍住还是叮嘱我几句。我们日日相伴的这几年,我与她和梁志的关系愈发像一家人,她将我看作亲姊妹,总时不时要念叨我两句,我时常这边应了,那边依然故我,令她好生无奈。
用过饭,梁志四处追着雪团子要拎祂去沐浴。最近天气回暖了些,雪团子掉毛掉得厉害,身上结了好些毛团。雪团子厌水,于是专挑梁志逮不到的高处躲藏,梁志无法,只得去寻来雪团子喜爱的玩具逗弄祂。果然!玩具一拿出来,雪团子‘噌’一下自屋檐窜下来,自发在梁志脚边打转,百试不爽。xǐυmь.℃òm
那边梁志正提溜着雪团子的后颈带祂去浴房,这边雀儿正收拾完膳桌,她忽的将手中的捧盒往桌上重重一掷,一脸忿忿道:“都说男子三心二意,这句话果真不假!”
“雀儿可是有心悦之人了?”秀娘挑完烛芯,才放下手中的剪子。她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着急觅夫郎,世间男儿多薄幸,雀儿可得擦亮眼睛!”
自梁善被定罪入狱,梁家往日交好的亲友赶忙撇清了关系,还不乏有些人家上赶着踩一脚,梁家祖母便是被外嫁的大姑奶奶生生气死的!
根据秀娘的自述,当时她祖母且在停灵还未出殡,议亲的那户人家竟带着一位不曾见过的姑娘上了门,那位公子跪在梁家祖母的棺椁前声泪俱下,恳求秀娘看在他与表妹两情相悦的份上,能退了这门婚事,成全他们一双佳偶。
街坊邻居都是些好热闹的,一双双眼睛都越过敞开的大门直直往里瞧。秀娘自知他们不过是落井下石,好在她与议亲的那位公子只不过见过几次,还谈不上有甚感情。于是换回了定亲时两方的信物,扬言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梁家祖母出殡时,只有梁志一个四岁大的娃娃送殡。梁秀身为女眷,只得远远跟着送殡队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梁家至此便陨落了。
因着我一句想见见他们,头七还未过完,宫里便送去了旨意。或许是因为家里刚出了一场白事,也或许是秦王宽厚,宦官得了首肯,允他们待过了七七再自行入宫。
思绪收回。
雀儿这边脑袋摇得似拨浪鼓,对上我打趣的眼神,她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奴婢才没有觅夫郎!奴婢说的是大王!”雀儿忙解释,“大王如今才新得了美人,立马便忘了我们女公子!可之前只要在宫中,再忙也会匀些时间出来陪女公子用膳!哪像如今这殿中,冷冷清清!”
“哪儿冷清了,不是还有你这个小雀儿在这叽叽喳喳吗?”秀娘闻言一声笑,“女公子既不是大王的妃嫔,那他得不得美人与女公子有何干系?”
雀儿急忙反驳,“才不是呢!大王几乎日日不落来见女公子,这其中心思我们明眼人哪个瞧不出来?不过一个楚国公主,哪能与女公子比得?偏偏总有些爱嚼舌根的,真真叫人恶心!”
“慎言!”秀娘急忙打断雀儿的话,“不可妄议宫中是非!雀儿,这般话以后都不许再说了!若是叫人听见,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雀儿这才后知后觉,拍着胸脯连说“知道了!”待她手提捧盒出了屋门,秀娘才来仔细瞧我,略显小心翼翼道:“女公子不必将雀儿的话放在心上,雀儿她向来心直口快,必是无坏心。”
“无妨!我不介意。”
这句话在几日前我也说过。
彼时,嬴政坐在我身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他踌躇良久,沉声道:“倾倾,楚国公主现已下榻于驿馆。她是来和亲的!”见我看他,话到嘴边却迟疑着,“若是你不愿,寡人……”
“我为何不愿?”我打断他,“楚国公主要嫁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何愿不愿的?”
嬴政的眼中似有委屈,亦有怒意,他高声质问我,“是否谁嫁与寡人也不妨你?寡人娶了几个你也不介意?”
“无妨!我不介意。”
我生于寿星,性子看似热烈,其实骨子里甚是淡漠。自经灭族一事,我的性格不再如过去那般跳脱。嬴政于我的态度趋变,我皆看在眼里,却从不避讳。
嬴政是位君子,外表看似骄傲,内里却十分自卑。曾经他靠近我,一是为了观察我,二是为了那传说中的不老药。或许是因为愧疚,他从不主动问我不死族的秘密,他只是日日抽空来见我,与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试图软化我的防备。可灭族之仇如滔天,虽我族民与圣地生灵并非死于他手,但他确是罪魁祸首。
然,这一千多个日夜过去,如今他不再带着试探来见我,予我的真诚也一日多过一日。我虽不曾经历情爱,但我曾在他猝不及防收回的神情中,看到我甚为熟悉的眼神,是我阿父看我阿姆的眼神。那时我才知道,不知何时,嬴政竟对我起了那般心思。
嬴政已有十日未曾踏入我的宫殿。
雀儿与秀娘说,嬴政近日在养伤。大婚那日,有位叫夏玉房的赵国女子趁乱混入迎亲队伍,也不知是如何替换了喜房里侍奉的宫婢,也幸得嬴政不曾卸下防备,这才未伤得要害。
我听闻此事时,雪团子正扒着我的手要我替祂挠下巴。我问那女子为何要刺杀嬴政,秀娘思考了片刻才回答我,说赵国被灭,那女子恨秦王暴政,遂想杀了秦王还世间一片海晏河清。
“不过大王并无治这女子的罪,只是将她押入内监,等候发落。”雀儿听闻时,面上甚是不解,遂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语气带酸道:“不过听说这位赵国女子生得好一副花容月貌,谁能知道大王是如何心思呢?”
日子在平静中缓缓度过。
一月后的某一天,宫中传言楚夫人有喜。嬴政子嗣不丰,膝下仅有二女,大公主嬴元嫚,封号华阳;二公主嬴阴嫚,封号阳滋。难得楚夫人这厢添了喜,嬴政便赐她入主甘泉宫。自赵太后殁丧,甘泉宫便空了出来。听闻那宫外有榈,又有一温汤泉,夏能避暑,冬能暖身,是这咸阳中数一数二的好住处。
待楚夫人搬入甘泉宫不过三日,嬴政便来了。
他兀自坐在我身边,见我专注手中书简许久不搭理他,故意重重哼了一声,道:“楚国公主有孕一事你可听闻?”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眼睛抬也不抬,“还未朝大王道喜。”
嬴政见我还不看他,又作出一些声响,他问我:“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大王这般说来,我这还真有一事不解。”我终于抬眼,问道:“听说宫内入了一位赵国来的女刺客,如今正关押在内监?”
嬴政挑眉,遂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不要总是听雀儿胡说,那个小丫头也是被你宠坏了,如今也没甚规矩!寡人并不好颜色!那位夏玉房……她阿父是赵国有名的神医夏无且。”见我未表态,嬴政继续道:“夏无且自赵国灭后便杳无音讯,寡人实在不愿这般人才被埋没。如今恰好夏玉房自投罗网,正好借此机会,引出夏无且便与掣肘。况且,寡人听闻这夏无且与鬼谷相交甚密,鬼谷之主玄微真人是不世出的大才,他座下曾有两位弟子伴寡人高祖父与曾祖父共同治国,官居丞相,其二人精通纵横一术,寡人求贤若渴,不得不使出这般下策!”
“既如此,不若送到我这里与我作伴?”我思忖片刻,才悠悠开口:“内监是个什么地方,我也略有耳闻。如今传言沸沸扬扬,怕是会引得后宫妃嫔竟相而去。我这宫殿寻常人不得入,你既要利用她,合该多顾虑她的安危。”
嬴政被我说动,抬手招来赵高,让他亲自去将夏玉房带来。待赵高离去,他照例陪我用过膳,离去前我还是没忍住出声叮嘱他:“受了伤便好生歇息,我这些日子也习惯一个人吃饭,你便是不来也没事的。”
嬴政闻言停下脚步,他转过身低头看我,“倾倾可是在怪我?”
“只是让你好生养伤!你怎的能说是我在怪你?”我撇了他一眼,“如今天气暖了,伤口本就难好,你每日歇息的时辰便不多,还要抽空来陪我用膳,这般下去,伤口能好才怪!”
嬴政听完我的话眉眼舒展,他笑道:“倾倾,我很欢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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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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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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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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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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