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房确是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不若秀娘端庄,不似雀儿活泼,却也没有赵太后的跋扈。她只是静静站在那,便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我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也紧紧盯住我,脸上有故作的倨傲。她的声音如黄莺,清脆不绝耳,“我不是来给那暴君做妃嫔的!你不用特地来警告我!我才不屑抢一个女人堆里的男人!”
“放肆!”秀娘出声呵斥她:“不得对女公子不敬!你如今能出得了内监,全靠女公子善心!你不但不感恩,竟还敢口出狂言!”
夏玉房愕然道:“女公子?你不是那暴君的妃嫔?”
“我不是。”我浅浅笑着,向她释放我的善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助你脱离内监,不过是因我们同病相怜罢了!”
“你是哪国人?韩国还是卫国?”夏玉房卸下防备,她朝我靠近一步,仔细端详我,“你必定不是我赵国人,若是赵国有你这般殊色,早就举国皆知了!那暴君抓你入宫,可曾强迫你了?”
我答:“我不是这七国中其中一国人,我的家乡远在中原之外。至于你说的暴君,他不曾强迫我分毫。”
我将我的故事挑了一些能说的说与夏玉房听,不待我话落,她早已泣不成声,“都是这个该死的暴君!你如今过得这般艰难,心里定是不好受吧?你别怕!我阿父定然已经在来救我的路上,到时候我带你一同离开!天下之大,哪里不比这秦国宫里来得自在?”
夏玉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拉着我的手安慰我,说会好好保护我,让我不要害怕。她大约是个单纯的女子,刺杀嬴政一事也不过是一时脑热。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嬴政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离。”
这日用膳时分,夏玉房非要黏着我,她虽打不过嬴政,却也想给他添几分堵,“这道春葵看着新鲜!”夏玉房的玉箸先嬴政快一步落下,嬴政睨她一眼,转而向另一道生鱼脍,夏玉房又抢先一步,嘴里喃喃道:“这入了春啊,适宜品一品鲈鱼,话说鲈鱼啊,还属九江郡的最鲜美!”
嬴政从未在我面前发怒,他放下玉箸,阴着一张脸,他冷哼一声“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赵高闻言在一旁瑟瑟,他求救般望向我,见我微笑摇头,便规矩的垂了眸子安静伫于一旁。
“那大王你看,我可称得‘小人’?”我取笑他:“可是委屈陛下与小人一同用膳了?”嬴政听闻我明晃晃的打诨,无奈道:“寡人不与她计较,倾倾你莫要学她!”我罔若未闻,只一句:“自打阿房来了,我这饭都能多吃两口,果真应了那句‘秀色可餐’。”
阿房是夏玉房的乳名,她说她阿父便是这般称呼她。她见我亲切,是故让我也这般唤她。阿房自小跟在夏无且身边学医,认识了许多豪气的绿林好汉,她说江湖儿女皆不拘小节,是以骨子里少了些一般官家女公子的忸怩。
阿房虽生得好,但有一种宫里不常见的憨厚。她不怵嬴政,每每嬴政过来,都能将他气得甩袖而去。待嬴政离去,便一副讨夸的模样,时常将我与秀娘逗得乐不可支。
忽然有一日膳后,阿房一改往日的傻眉楞眼,十分郑重的拉着我的手与我说:“倾倾,你千万莫要因为我才与那暴君假以颜色!我知你定如我一般热爱自由,哪怕你现今逃不出这牢笼,可你不应将这里当作此生的桎梏,你不该这般委屈自己!”ωωω.χΙυΜЬ.Cǒm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打破了这些年我刻意营造的平静,我不由得深思,这几年的得过且过到底能否算得上好的活法,或许是应了阿房的话,我任由自己日复一日的沉溺于嬴政一丝一线编织的大网里,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我似乎陷入一场迷惘,直到雀儿带来新的传言,让我有片刻的回神。
楚夫人诞下一位公子,为其取名为“扶苏”。
“听说楚夫人自打生了大公子,那身子每况愈下,如今见不得风,只得日日用些金贵的药材吊着。”雀儿绘声绘色道:“楚夫人这进宫将将一年,还大着肚子呢!大王便派了李信将军去打她的母国,若不是有宫人不慎漏了话音,说寿春降了,楚夫人也不至于动了胎气导致难产!可怜了大公子,那不足月的身子……”
阿房闻言,一副确有其事道:“这女人堆里的男人呀,果真是薄情!”说罢,她将脸转向我,“倾倾你可不许学她们!这世间多少大好男儿!待我们出去了,我保准给你介绍个顶顶好的!”
阿房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初初与雀儿相见便觉得一见如故,不过三言两语便拉着雀儿要与之义结金兰。这会儿又拉着雀儿躲在人后,叽叽喳喳说着小话。
阿房的阿父如今已入宫做了嬴政的侍医。嬴政擅长拿捏人心,夏无且被女儿掣肘,为了女儿的安危,只得答应嬴政的要求。这些事是嬴政打发阿房不在我身边时,悄悄与我说的。他还说他与夏无且做了交易,夏无且入宫做他的贴身侍医,只求嬴政保全阿房的安危。
说这话时,嬴政那双大目透着不常见的狡黠,他说:“那夏神医约莫不知你的存在,否则也不能如寡人所愿被寡人掣肘。”
然,这话说完没几日,咸阳宫里来了一位姓庆,名轲,字次非的齐国人,他带来了秦国叛将樊於期的首级,还有一张督亢地图。图穷匕见之时,若不是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令嬴政及时反应过来,怕是又要添上新伤。嬴政特令赵高赏了夏无且二百金,却遭夏无且的婉拒,他说他只求见上女儿一面,也好叫他心中稍安。
嬴政与我带了一盒南国庖官新做的糕饼,枣泥做的糕饼软糯中带着特有的甜,嬴政见我欢喜,脸上不自觉也带了些笑意,他与我商量,“夏无且想要见见他的女儿,寡人来问问你,可愿意?”
“你是想让夏神医来我这里吗?”嬴政闻言点头,他说:“这宫中无一处比你这更安全,寡人不能保证夏无且见了女儿会否生出逃跑的心思,难得一人才,寡人自当提防些。”
听完嬴政的话,我没忍住笑眯了眼,“你这人可真矛盾!既要人予你忠心,又不愿多给些信任,夏无且那般人才,若真想带着女儿逃走,自是有千万种方法,你也不见得一定能拦住!”
“可是寡人听梁秀说,夏玉房曾扬言要带你走!”
我闻言一怔,遂转过眼不看他,只答非所问道:“嬴政,我可以帮你留住夏神医,但作为交换,你放我出宫。”
嬴政最终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商量无果后,我们各退一步,他只得同意我出宫走走。
夏无且父女一相见,二人便相拥着嚎啕大哭。我让秀娘找了间僻静的屋子供二人好好说话,这一说便到了日落时分。待嬴政用过膳离去,父女二人才相携着来我屋中与我见礼。
“夏无且多谢女公子照拂我儿!”夏无且施施然朝我拜了个大礼,我没有避开,安然接受。阿房扶着父亲起身,她的眼眶微红,应是哭过,她说:“倾倾,阿父预向秦王求恩典,令我出宫。你可要带着秀娘她们与我一同?”
我摇了摇头,说:“怕是不能。”
“我见秦王对你态度不同他人,若你求上一求,他约莫……”阿房没说完的话被我打断,我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出宫。”
阿房瞪大了眼叫嚷着为何,夏无且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他朝我作揖,不解问道:“还请女公子为我二人解惑!”
“夏神医近些日子时常陪伴在秦王身边,应知有许多人想要治他于死地。你是除了赵高以外的第一近侍,若是你要毒害大王,以你的才识,必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我顿住,视线转向阿房,继续说道:“你尚能为了女儿入宫侍奉,若阿房出了宫,你怎知那些人会不会拿你女儿为你掣肘?阿房是女子,还是一姿容姣好的女子,夏侍医可有把握能护住女儿,不令外人伤她一丝一毫?”
夏无且闻言,怔怔道:“这……”
“宫外边比不上宫内安全,而这咸阳宫内……”我伸出食指点了点桌角,“无一处能比我这里更安全!同为女子,我自知这世间女子不易!夏侍医寻常不得出宫,若是阿房在宫外有何不慎,远水救不了近火!还不如在我殿中陪伴我,夏侍医闲暇时也可来探望阿房,与女儿说说话。”
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帮嬴政。我只是听秀娘说过,这世间一切制度皆与我员丘山不同,这里以男子为尊,女子式微,且注重三纲五常。寻常女子没有什么地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更遑论官家女子,大多也是被歧视贬损,沦为联姻的工具。
夏侍医最终还是听取了我的建议。阿房虽不舍,却也知道我说的实话,只是每每见到嬴政时多了几分故意,淘气得令嬴政恨不得将她撵出去。
阿房与夏侍医的事,宫中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嬴政也下过死令不许他们透露半分,这其中缘由他并未告知与我,我自当歇了好奇心思。自庆轲一事后,嬴政与夏无且日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嬴政与我共用晚膳时,会将夏无且父女二人打发,让他们自去一旁独处。至此,嬴政感慨终于又得了清净,惹得我与秀娘在旁边笑而不语。
直到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带着急信自烽火台而来。嬴政接过赵高手里的布帛一目十行,片刻后他说:“倾倾,我要去郢陈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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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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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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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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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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