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倾是嬴政给我取的名。
由于我始终不愿告诉他我的名字,是以他只得另给我取一个。他说倾是倾国倾城的倾,亦是倾盖如故的倾。可我不识得人间的字,于是这位人间帝王得空便会教我识字。他一点不似梁善口中的那位‘暴君’,他甚至会如同痴儿一般,与雪团子一人一猫吵吵个没完,实在是幼稚。
外间近期传言四起,说秦王的咸阳宫里藏了一位倾世佳人。有人说那是秦王即将迎娶的王后,于是有各殿的夫人陆陆续续来我殿外,想着见我一面,可每每被殿外持刀的侍卫拦了回去,只能骂作一团。我从她们的连声叫嚷中了解只言片语,她们称呼我为“妖女”。
嬴政如今时常忙碌得不见人影,或许是因将至年关。
人间没有拜圣祭祀,他们将即到来的岁年称为“新年”,新年的前一日为“除夕”。除夕之夜宫里会击鼓驱逐疫疬之鬼,传言疫疬之鬼名夕。夕每到岁末之夜便会出来害人,于是人族便在这日着红衣,夜不眠,以此躲避灾害,来年能得好运。
除夕之夜,我会穿上我族的祭祀舞衣,然后跳上一夜的祈福舞,这是我这几年来唯一坚持做的事。嬴政曾说我跳舞时的身影似妖,不如寻常人的舞姿,似蕴含磅礴之力,总是令他神旷神怡。或许是他来见我的次数愈发多了,连带他阿姆对我也深感好奇。
我步入二十三个年岁的那个新年,第一次见到嬴政的阿姆。
嬴政的阿姆约莫不惑之年,却依旧生得貌美。听说嬴政的阿姆是赵国人,宫人称她为“赵太后”。赵太后在我殿内转了一圈,最后立于我身前,她下巴微抬,双眼睥睨我,“听我儿说,你舞姿甚美。哀家年少时对舞乐颇有心得,今日闲来无事,便想来看看,你这个外族人的舞姿如何?”说罢,她命人在殿外搭了台子,想要看我跳舞,我却两耳不闻。
赵太后见我不为所动,示意身边宦官想给我个教训,“嫪毐,你去教教这位心高气傲的圣女,在我秦国宫里,该有什么规矩?”嫪毐作揖应是遂走近我,他高抬着手臂还未落下,雪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一爪子。
“啊!”嫪毐惨叫,脸上有巴掌长的血印子,“哪来的小畜生?还不快来人将祂打死!”我立刻挡在紧抱着雪团子的梁志身前,冷眼挑眉,“今日你们若敢动我殿内任何一物,我保准你们都不能活着出去!你们敢试试吗?”
嫪毐见周围无人敢动,快速退到赵太后身边,大叫道:“反了!都反了!王太后切不能放过此等妖女,祸乱宫闱!”我闻言却笑了,露出两边的梨涡,嫪毐指着我的手顿住,赵太后见状怒意更盛,“不过区区妖女!你们速速将她给哀家拿下!哀家今日定要教教她何为‘规矩’!”
“赵太后,你怕死吗?你今日既来我殿内,约莫也听过我的事罢?”见赵太后怔住,我自顾自道:“我与你们人族不同,我来自不死族,顾名思义,我不会死!今日不会,未来定也不会!然,你们!区区人族……今日若是有一二意外,大约真真会死的罢?”m.xiumb.com
或许是我的话镇住了他们。赵太后嘴唇微动,半天说不出话来。嫪毐最先回了神,立马在赵太后耳边窃窃私语。我不怵他们,站在原地气定神闲。赵太后的神色自惊恐转阴鸷,不等她开口,殿外传来一声洪亮,“大王到!”
赵太后前呼后拥而来却悻悻而归。嬴政似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焦急趋于平静。他将我从头扫了一遍,半晌,沉声问:“可有受伤?”
“这句话你不该问我!你阿姆的那位近侍近些日子怕是不能见人了。”
“无妨!你无事便好!”嬴政与我解释,“太后长居雍地,近日或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这才心生好奇回来看看!你莫要担心,寡人不会再让人来打扰你!”说罢,如来时一般,嬴政急匆匆又走了。
过了些时日,我听送膳的雀儿说,嫪毐被嬴政处以“车裂”之刑。原由是他Yin乱私通,强迫赵太后为他育下二子,此事竟牵连大王的假父吕相,如今吕相被革职入狱,赵太后也被幽禁于雍地,无诏不得回。
雀儿好奇心甚重,总喜欢到处瞎打听,外间的许多事便是由她讲与我们听的。我与秀娘都十分喜爱她的性子,有次膳间我与嬴政提了一嘴。我说雀儿这般淘气有几分像我幼时,未来也不知会嫁个怎样的夫郎。嬴政闻言,随即下令除了雀儿的奴籍,允她年至二十五可离宫自行婚嫁,雀儿得了恩典匆匆来跪了个大礼,笑说我是人间活菩萨。
许是身边有了玲珑人,我的笑容愈发多了几分真心。也不知如今的我可否应了阿姊最后与我说的那句话,她要我笑,要我永远做一个无忧的小女雌。
我渐渐放下了心防。
赵太后最终被接回甘泉宫颐养天年。甘泉宫与我算不得远,然她的宫殿却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雀儿给我带来了她新学会的糖糕,见我与雪团子吃得欢喜,她手捧茶碗与我们诉说她近日所闻。
“听说吕相……不对,是吕不韦!”雀儿纠正了说法,“吕不韦在狱中饮鸠自杀了呢!甘泉宫那位一听这个消息,当时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如今躺在榻上无法动弹,连话都说不得了呢!”
梁志闻言在一边拍手叫好,“活该!当初她来我们这儿耀武扬威那会儿,眼睛都快长头顶去了呢!可真真令人讨厌!”
梁秀仔细在煮茶,她在我身边待的这几年,已不复当初那般,事事讲规矩了。时光令她愈发变得稳重,她面无表情时,常常被我们说像个小老太。
雀儿啜一口热茶,继续与我们说道:“大王如今即将收复卫国。楚国听说大王下一个要打他们,吓得连夜送了公主要来和亲。据说这位公主可是昌平君的嫡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呢!”
“昌平君是谁?”我开口问雀儿,“他很有名吗?”
雀儿回答:“昌平君是楚国现任国君,亦是我秦国外戚,大王也要称昌平君一声‘表叔’呢!楚国与我秦国代代联姻,关系也算得紧密!”
我闻言不解,遂问道:“既如此,嬴政为何要打他们?”我对嬴政向来直呼其名,秀娘与雀儿劝过我多次,见我执意如此,又见嬴政不怪罪,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但是坊间一直有传言……”雀儿似乎在整理思绪,她顿了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传言说大王得了不老药,所以下令坑杀了各国许多方士,听说足有四百六十余人呢!如今坊间皆称大王是暴君!总之名声都败得不成样子!可大王似乎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朝堂间不乏官员谏言,好些都被打杀了呢!”
不老药吗?我闻声蹙眉。
是夜。
嬴政例行陪我用过了晚膳。冬季的日头落得隔外的早,不过酉时,便天黑得彻底。秀娘煮好消食茶,见我似有话要说,识趣的带着小志与雪团子出去,还贴心为我关好屋门。
“嬴政。”我手里捧着温热的茶碗,热意驱退指尖的冰凉。我问他:“听说你杀了许多人,坊间传言你为暴君。此事,你可知晓?”
嬴政低头饮一口碗里的热茶,他默然了许久,抬眼看我,“寡人自称王以来,无一日不杀人。世人如何看待,与寡人有何干系?”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呢!”我轻声笑着,“未见你时,梁善也与我说过你是位暴君。”
嬴政仰首,将碗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铜碗掷桌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嬴政紧盯着我,许是见我一脸笑意却良久不言,终是没忍住先开了口:“倾倾,你也以为我是个坏人吗?”这是嬴政初次在我面前自称“我”,我放下铜碗,撑着一边的扶手直直看他。
“我知道你或许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决计不是一个坏人。”我平静的陈述我的想法,“你当初明明可以拿我试药,却只是将我好吃好喝养在宫内。我自不知你杀人的目的,却知你有自己做人的法则。嬴政,你很好!”
嬴政的嘴角逐渐上扬,遂大笑出声,“倾倾,世人千千万,唯你懂我!”
嬴政与我说,他母亲记恨他的所作所为,于是将我的事散布出去,不死族一事引来六国趋之若鹜,接连派了来使要嬴政将我交出去。坊间的传言愈演愈烈,六国皆派了个中高手入了国都,嬴政没有不斩来使那个规矩,将这些人通通定了个奸细的罪名押入大牢择日处刑。嬴政说六国的世卿贵族皆不是好打发的主儿,索性派了将军出去。
“或许,不止是我这一个因素?”我挑眉看他,“嬴政,不论你为我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我都不会感激你!你知道的,我族从不轻易杀生,是以我如今活着,也只是想亲眼等来你死的那日。”
嬴政说他知道。
沉默中只有烛火噼啪的声音。嬴政看着我,静静无言。我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才开口:“嬴政,其实我不恨你的。我只是……没办法原谅你。”
嬴政闻言,却勾着唇笑了。不同于初初时那般冷峻,如今的他,似乎愈发爱笑了。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自顾自与我说起,秦孝王在位时有个叫商鞅的卫国人,他主张重农抑商,奖励耕战。如今贵族当道,世卿制度下各自拥政,且内忧外患,戎族为首的各部落尽管相互不团结,但一致对中原虎视眈眈。秦国与其他六国虽有层层关隘阻隔,易守难攻,但长期以往,对百姓极为不利。
话末,他只留下一句,“倾倾,你且再等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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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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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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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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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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