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只此敢争先!
——《西游记》
却说群雄一阵惊呼,原来铁笼之内关着的竟是一条巨蟒。那巨蟒盘成圆形,若是伸张开来,足有六七丈,比三四层楼还要高。巨蟒腹部最粗的地方比木桩还粗,偌大的头颅呆呆地趴在身上,鲜红的信子时不时吐露出来。蛇体通黑,只有颈部以下,有一层一层的白色花纹延伸到腹部,其余地方全都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看到此番景象,所有人都吓得一阵心惊肉跳,后背打了一个激灵。人言西域多有能人异士,懂得训蛇之术,可是这么大一条巨蟒,也太出乎意料了。
仆骨浑扒开铁笼上的销子,‘哗’的一声,铁门重重砸在地上。仆骨浑退出几丈之外,打开腰袱,缓缓抽出一支胡笛,吹了起来。
笛声悠扬,刚刚响起,原本不甚懒惰的黑蟒,竟仿佛突然来了精神。只见那巨蟒把血盆大口张了几张,发出‘嘶嘶’的声音,身子扭动立刻钻了出来,竟比豹子还要灵敏。黑蟒围绕着演武场爬了三圈,每到一处,必引起一阵惨叫。人们纷纷抬脚,或往高处躲避,仿佛生怕这畜牲突然发狠,咬住自己。
仆骨浑一曲吹罢,那黑蟒也紧接着趴在演武场中央。仆骨浑见几千人被唬得噤若寒蝉,不禁摸着自己的胡须,得意道:“这黑龙乃是八年之前,某于一深山之内的沼泽潭中捕获,那时它还不过几尺长!有一母蟒为了保护它,还与某以命相搏,咬杀了我不少手下。就连我自己也差点丧命于蛇腹之内。”仆骨浑越说越得意,当时的惊险之状仿佛历历在目。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些年为了养大这畜生,也不知费了多少条人命,其中还不乏武林高手啊!到今天,它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此语一出,又是一阵大乱。这巨蟒竟然是靠吃人长大的!原来仆骨浑为了训练它,常常把俘虏的敌人拿来与它比武,若是输了,便任由它吃掉。若没有敌手时,也会随便抓些手无寸铁的人作饵食。仆骨浑为了训练这条黑龙,竟完全没有人性了。人群中已经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咒骂之声,还有人往场地吐口水、丢鞋子。
仆骨浑全不在乎,大声道:“诶!诸位。即是比武,若是有人不服,尽可下场来比试一番。逞口舌之快,作妇人之状,又岂是英雄所为?”
这一问又让群雄哑口。群雄正沉默之时,就见秦雄猛地站了起来。众人一惊,全都注视着秦雄。林仙客忙摆手道:“秦兄,稍安勿躁。这只是第三阵,后面邱不老、陈兆奇和魔教四大高手,一个都没有上场呢?还得请你大将压后阵呢!”
秦雄笑道:“大庄主,你误会了,不是我要登场。”说着把目光投向李玦,叫李玦过来。李玦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也在思考斩蛇的办法,但是完全没有把握,谁知道师兄竟然突然要自己登场,不禁心砰砰跳了起来。
李玦来到近前,果然,秦雄笑道:“师弟,这畜牲十分凶猛,比一条龙不差。还得辛苦师弟,施展你降龙伏虎的手段。”群雄闻言,纷纷惊喜连连,有些人几个月前就认识了李玦,却完全没想到他有这样本领。
李玦心里明白:师兄之意,分明是让自己人前显贵,傲里夺尊!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一个大大的风头!
可心里又不禁嘀咕,这畜牲实在吓人,自己如何能降伏与它?
秦雄见李玦犹豫,哈哈大笑,把大掌拍在李玦后背,高声道:“取酒来!为我师弟助威!”在旁一小厮耳边低语几句,小厮心领神会,下去端酒。林仙客又令人擂鼓,“咕咕隆隆”震得人血脉喷张。三通鼓罢,小厮端来大大一碗酒,李玦提鼻一闻,心中暗暗大喜。原来秦雄命小厮端来的乃是一大碗雄黄酒,再加上刚刚秦雄把手掌拍在李玦后背时,一股真气就源源不断地输入李玦体内。此刻,李玦只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端过酒碗,咕咚咕咚喝完。
李玦抹了抹嘴,慷慨道:“谨遵师兄之命,愿以长生剑,斩下蟒头!”此话掷地有音,所有人一阵赞叹之声,也纷纷对这个年轻的长生剑传人心生敬佩。
秦雄一边送李玦下站台,一边悄声道:“师弟,这黑蟒通体鳞甲,似乎不易损伤。它的命门只在两处。一在双眼,不过它很灵活,攻尾则首至,攻首则尾至,因此它的眼睛很难攻破;二在它的七寸,你看它颈部之下的白色花纹,就是唯一没有鳞甲覆盖的地方,七寸就在那里。”
李玦点头道:“师兄放心,我也看出来了,且看我斩蟒。”此刻他只觉有翻江倒海的力气,恨不得把黑蟒立刻杀死。
秦雄又紧紧拉住他的胳膊,眼神之中满是关怀,道:“师弟尽管放手一搏,不必有后顾之忧。若你有危险时,我自会出手相救。”
看着秦雄关切的眼神,李玦心里一热,眼泪险些掉下来。这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师兄,也不知是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还是儿子,又或是兄弟?只是这样的亲情除了莫云沾和古月祖师外,他很久没有体会到了。李玦微微一笑,毅然转身,来到场地中央。
先时在远处观望,倒也没什么。此刻站到跟前,李玦才发现这黑蟒异常的巨大,又不禁心里打鼓,定了定神,高声道:“仆骨先生,在下愿来破阵。”
仆骨浑见他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免有些轻视,道:“小兄弟,有胆量是好事。不过你年纪轻轻,尚有大好的青春,又何必以身犯险呢?还是回去吧,再换一个真正的高手来。”
仆骨浑表面上是关心自己,实则看不起自己年纪太轻,李玦如何听不出来?李玦也不动怒,朗声道:“台上的英雄后面自然会出面。这区区一条小虫,小子就足够对付了!”
仆骨浑大怒,心里暗骂:“好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自来送死,也怪不得我了。”一念及此,仆骨浑点头道:“既如此,请通报姓名。”
李玦朗声道:“在下乃是长生剑传人,长生剑客莫云沾的二弟子,秦雄是大我师兄。我姓李名玦,是昔年‘急侠好义’李见瑜之子。”
听罢此言,四面人群又是一阵大乱,大家只觉得现在这场比擂,实在是奇之又奇。先是人头擂,再则竹剑林,现在又有食人黑蟒。再加上二十几年不曾在江湖露面的长生剑传人,竟然又重出江湖了,而且还是秦雄和李玦两个!
仆骨浑听说,也是一愣。以他的身份,魔教关押秦雄等人的消息是不能知晓的,所以当他听说李玦竟是长生剑传人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上上下下多看了几遍,然后点头道:“妙!妙!秒!那就不必多言,请吧。”言罢,仆骨浑往旁边站开,吹起胡笛。
李玦马上掣出长生剑,紧紧盯着黑蟒的一举一动。此时黑蟒高高竖起,向后仰身,竟足足比李玦高出一倍,然后闪电一般咬过来,血盆大口里喷出一阵血腥恶臭。李玦大惊,原以为此等笨重之物只是力量巨大,不料速度竟然也如此之快。李玦根本没有抵挡之力,急忙纵身往左跃出三丈。黑蟒击空,‘咚’一声重重地撞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在场千余人都被这一击之力唬得做不得声。ωωω.χΙυΜЬ.Cǒm
仆骨浑笛声加急,黑蟒紧跟着扭头向左,李玦再次跳开。或用头咬,或用尾扫,连续几次,李玦不禁气喘吁吁。那黑蟒几次击空,不觉气极,攻势更猛。眨眼之间,李玦已经被逼到一个角落,李玦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原来这黑蟒不是一味用蛮力,也会用策略。只见黑蟒高高挺起上身,并不来攻;反而用碗口那么粗的尾巴横扫李玦,同时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只要李玦闪躲,立刻咬死李玦。李玦情急,看准时机,奋力往前一纵,迎着黑蟒的铁杠一样的尾巴,借着尾巴横扫之力,反而跳到半空之中。群雄看得清楚,李玦竟然高高飞起,比大树还要高!仆骨浑怒极,疾吹胡笛,那黑蟒昂起头颅,张开大口,本来盘成圆圈的身子突然挺直,把黑蟒弹射而起,向着李玦咬去。李玦身子本已经在下坠,又看见黑蟒咬来,不禁大喜,借着飞驰而下的速度,把长生剑抡得飞转,往黑蟒头上砍去。只见半空之中电光火石,铿锵金鸣之声听得分明。千余人想要喝彩,却一声喊不出来,睁大眼睛,全看呆了。
李玦落地,兀自喘息不定;那黑蟒也重重落在地上。一人一蟒互相望着,才是呆了。只见那黑蟒不过被砍断几片鳞甲,鼻头、眼角微微渗出几缕血丝,李玦心中大惊,方才几剑已经用尽力气,长生剑削铁如泥,竟然也只砍出这样不痛不痒的几道剑痕。李玦却不知,那黑蟒更是恼怒,自来那畜牲吃人无数,几时吃过这样的亏,现在头上最坚硬的鳞甲竟然也被砍碎几片,黑蟒被自己的血腥气刺激的癫狂发怒。只听“嗷呜”一声,黑蟒仰天长吼,仿佛远古巨兽声音从地狱传来。震得李玦耳膜发疼,在场千余人急忙附身,捂住耳朵;几十面战鼓的鼓皮剧烈起伏,恰似人呼吸急促的样子,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树叶也跟着莎莎摇晃,好像因为害怕也想从树枝上躲到地下似的。
吼声未罢,就听仆骨浑笛声扬起,黑蟒抖擞精神,更加狂躁,不给李玦任何喘息的机会。连续用碗口粗的尾巴猛击李玦。李玦被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以高超轻功左闪右躲,同时还要防备半空中蟒口来咬。混乱之中,几十面战鼓被黑蟒扫飞,在空中互相碰撞,“咕咕隆隆”乱响,又各自翻滚着掉在地上。李玦干脆起身飞向演武场西边的松树林,那黑蟒紧跟不舍,盘旋而至,只苦了西看台上的群贼,被吓得惊叫连连。李玦施展身形,在松树间跳跃攀援,那黑蟒紧追不舍,也在树上盘旋撕咬。不一刻,李玦就已经大汉淋漓,干脆把心一横,卖个破绽,假装没有一脚踏空,摔在地上,引蟒蛇来咬。那黑蟒果然上当,李玦看着地上蟒头的阴影越来越大,猛一转身,把长生剑瞄准黑蟒的双眼刺去。这一剑之疾实非语言可以描述,看得群雄不自觉地起身,大呼精彩;反观群贼,却是心中骤紧。
仆骨浑大惊失色,急吹胡笛,就连声音也高出许多,那黑蟒似乎也很有经验,只把头轻轻一扭,躲过剑锋,同时巨大头颅往李玦身上撞过来。李玦一击不成,正要收剑,却被巨蟒撞翻。紧接着,黑蟒一个神龙摆尾,像铁杠一样打来。李玦再也没有办法闪躲,只好把双臂横在胸口硬接下这一击。‘砰’一声,李玦被横击出数丈,摔倒在兵器架上,如果没有兵器架挡着,只怕还会摔出更远。李玦感到胸口气血翻腾,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哇”得吐出来,宝剑也已撒手。这瞬息之间的形势转换实在太快,众人也不知是惊吓、是狂喜、是得意还是担心,一时呆在原地。
李玦虽然受伤,却不敢迟疑,暗骂:“好厉害的畜生!”赶忙爬起身来,四下里却找不到长生剑。突然一眼看见地上一双大铁锤,心中大喜,道:“不妨以力破力。”忙抓起一对大铁锤,又觉太笨重,干脆扔掉一个,双手抡起一支铁锤,足有五六十斤!
此时黑蟒也已追到,尾巴直直砸向李玦,李玦把身子往旁边一闪,抡起铁锤,死命砸在黑蟒尾巴上。只听“嗑哒”一声,果然被李玦砸下几片鳞甲来,尾巴也变得血肉模糊,一股一股的鲜血从肉里滋出来。黑蟒吃痛,发出阵阵如同牛叫的哀嚎,仆骨浑更是揪心,他为了训练这黑蟒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此刻见黑蟒被伤,真是心如刀绞,一面焦急地用笛子催动黑蟒进攻,一面近前察看。
李玦见一击得手,心中大喜,正要乘胜追击。岂料那黑蟒竟然忍住剧痛,用受伤的尾巴把李玦缠住,紧跟着巨蟒缠身,立刻收缩。李玦出其不意被紧紧缠绕,急忙撒开铁锤,护住胸腹。可是巨蟒的肌肉力量实在太强大,李玦每一次呼气,蟒身就收缩一分。李玦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肋骨被挤压得‘咯咯’声响,憋得涨红了脸,额上血管根根爆出,眼球几乎从眼眶里迸出。只见黑蟒张开巨口,露出满口倒钩状的利齿,竟要把李玦生生吞下。
秦雄眼见李玦似要昏厥,只是事起仓促,来不及救援。看着黑蟒已到眼前,李玦头昏脑胀,根本一动不能动,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眼睛、鼻孔、耳朵里也全都渗出血来,顿时昏死过去。
李玦被巨蟒缠身,七窍流血,眼见要被黑蟒吞下。那黑蟒却突然退缩,把头左摇右晃,好像喝醉一样。原来秦雄当时为了李玦一大碗雄黄酒,早就随着运动进入到血液之中,被李玦一口喷在黑蟒的头上。黑蟒好像中邪一样,想要把雄黄气味甩掉,无奈那雄黄气味直往脑袋里钻。一时疏忽,蟒身竟然闪出一丝空隙,李玦顿时吸入一股清凉空气,仿佛即将被压灭的火种突然被风一吹,立刻熊熊燃烧起来。李玦顿时清醒,双手撑住蟒身逃出缠绕,重重摔在地上。千余人方才都屏气凝神观看,谁知电光火石之间,李玦竟然脱身,南阅武台顿时一阵山呼海啸,忍不住欢呼鼓掌。而魔教群贼则扼腕叹息,竟然被李玦死里逃生!
李玦四下观瞧,却见仆骨浑正在疾吹胡笛,不禁怒从中来。李玦双掌猛拍地面,把身体撑起,同时脚下用力蹬地,直直射向仆骨浑。仆骨浑一心扑在黑蟒上,恍惚间就见李玦窜向自己,手中还算便捡起跌落的长生剑,转身要逃,吓得慌了手脚,一动不能动。李玦举手一剑,唰啦刺穿心窝,抬脚蹬开仆骨浑的尸体。这一剑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而仆骨浑因为被战况吸引,更想不到李玦竟然突然向自己出手,全无防备,被李玦一剑刺穿心窝。李玦把长生剑拉出,带出一串血花,夕阳下好像一串血红色珍珠!
却说那黑蟒正气急败坏间,忽然听不胡笛指挥,一时愣住。又闻到仆骨浑血腥味,此时这畜牲已经三天没有进食,哪里还忍得住?就见那畜牲兽性大发,盘旋着爬过来,一口叼住仆骨浑,望空中一抛,然后张开大口接住,三两下便把整个人吞下!千余人被骇得目瞪口呆,有些胆子小的,竟然弯下腰呕吐起来,像这般猛兽食人的情形,实在太过惊悚!
李玦见黑蟒没有了仆骨浑笛声的指挥,那招式已大不如之前凌厉,再加上刚刚吞下一人,行动更加迟缓。被李玦找准空隙,一剑刺入脖颈下没有鳞甲包裹的白纹,果然“哚”的一声,宝剑刺入。借着自身重量,李玦把剑往下拉划,“滋啦”一声,黑蟒身体被划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李玦奋力,正要把剑刺入更深处,那黑蟒吃痛肌肉收紧,把长生剑仅仅夹住,好像钉住了一样。同时黑蟒身体剧烈摇晃,想要把李玦甩下去,李玦死死抓住长剑在半空之中摇摆,终于手一松摔在地上。黑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猛兽,哀叫一声,声音凄厉,在场者无不动容。
李玦一阵狂喜,反复上前,掣出长生剑,先是刺瞎黑蟒双眼,又连续十几剑把黑蟒七寸砍的血肉模糊,黑蟒重重摔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从黑蟒破开的腹中,正露出仆骨浑的一只手,这个弄蟒之人,反被自己养的蟒蛇吞噬。
天下英雄顿时欢呼雀跃,欣喜若狂。有的人惊声尖叫,有的把帽子抛到空中,有的干脆抱在一起紧紧相拥。欢呼声响彻天地,李玦十分得意,身上的伤顿时好了大半,劈开黑蟒身体,血肉模糊之间,用剑锋剜下蛇胆。来到南阅武台下,单膝下跪,把蛇胆举起,道:“师兄、林庄主。李玦听闻蛇胆有清凉化热、解毒明目的奇效,现在把这副蛇胆献给二位。”
大家一听,又是一阵欢呼,“降龙伏虎”、“少年英雄”的声音不绝于耳。秦雄见师弟在天下英雄面前打出一个大大的名头,顿时心满意足,朗声大笑道:“师弟辛苦了,这黑蟒的鳞甲坚硬如铁,可以剥下蟒皮,做成一副铠甲献给林仙客庄主!”
林仙客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不住道:“好好好……英雄出少年!哈哈……”
李玦应一声,转身回到黑蟒的尸体旁边,真的开始剥蟒皮。北阅武台上一个人再也忍耐不住,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李玦面前。正是先前与自己对掌的江淮十八连环坞总瓢把子孟振帆。孟振帆想到自己成名多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个晚辈后生的暗亏,这是自他出道以来从未吃过的大亏,因此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孟振帆见李玦先是杀了仆骨浑,又斩黑蟒、取蛇胆,现在又开始剥蟒皮,全然没有把己方放在眼里,于是一跃而出。
李玦见来的是孟振帆,不敢等闲视之,于是站起身来,抱拳道:“尊驾,有何指教?“
孟振帆道:“老夫要教训教训你这胆大妄为的无耻小儿!”
李玦不悦,皱眉道:“李玦如何胆大妄为?又是怎样无耻?”
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孟振帆也不能直接动手,侃侃道:“诸位英雄!你们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仆骨浑说得明明白白。比擂者乃是巨蟒,他本人并不参与。李玦你为何伤他性命,这难道不是胆大妄为?靠这样的无耻手段斩杀黑蟒,难道不是无耻?这一阵胜负且不论,你应该先给仆骨浑偿命。”
李玦被他问的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道理还能这样讲。李玦道:“不错,仆骨浑明言能胜过黑蟒者,便是这一阵的赢家。我既已斩杀黑蟒,便是胜者。至于仆骨浑,饲蟒者是他,训蟒者是他,驱蟒者也是他,如何杀不得?”
众人一听,也觉得各有道理,于是纷纷嚷嚷、比手画脚。后来干脆开始互相谩骂起来。孟振帆心道:“他一个后生小辈,我如何能与他动手。干脆不取他性命,只三招两式夺下他的剑,让他栽个跟头即可。”打定主意,孟振帆冷笑道:“好一个强词夺理的狂徒!今日老夫便要教训你。”语未毕,也不给李玦解释的机会,探出一掌,直击李玦面门。
李玦心中也大为不忿,本来志得意满,却被人说成是靠卑鄙手段才能得胜,无异于当面挨了一耳光。只见李玦惶然不惧,挺剑迎上孟振帆铁掌。四面观众眼见孟振帆一代宗师一样的人物,竟然不顾身份,与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动手。
皆是愤愤不平,大骂孟振帆以大欺小,群雄纷纷表示要下场与孟振帆比试,却不动作,只拿眼看着秦雄。秦雄却另有思量,他也想看看师弟修炼绝世剑法终究到了何种境界,再者斩杀巨蟒不过为李玦赢得一些赞誉。若是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击败长江十八连环坞总瓢把子,那才是真正的一战成名,威震天下!一念及此,便不动作,只静观战场情形。
果然,李玦挟斩蟒之威,依长生剑之利,把长生剑法的威力发挥地淋漓尽致。不仅不落下风,竟然还把孟振帆逼的手忙脚乱。孟振帆大窘,只以为前日一时大意,才会被李玦所乘。熟料李玦剑法竟然精妙至此,而且自己赤手空拳,李玦手持宝剑,更加不利。
转眼之间,二人力战三十几个回合,孟振帆汗流浃背,李玦却愈战愈勇。突然,李玦以一招长虹贯日疾刺孟振帆胸口三处大穴,焦晃忙以一招金雁横空躲过剑锋。哪知李玦刚才只是虚晃一招,忽然变招为燕回朝阳,再刺孟振帆腰间肾俞、腰俞两处穴道。
孟振帆惊诧不已,实在没有想到李玦的剑法竟然如此高明。提起腰间最后一股真气,使出一招雁回祝融,横跳向左。哪知还是慢了一点,被李玦的剑锋扫到,长袍被削去一截。千余人齐声惊呼,谁也没料到,足以开宗立派的长江水寨总瓢把子,竟然被一个刚刚出道的年轻人打得如此狼狈。
孟振帆刚刚落地,李玦剑锋早已追到,方才与孟振帆交手才发现,于山腹之下苦练数月剑法,此时竟然精进到如此地步,如何不喜?李玦不给孟振帆任何喘息之机,正要乘胜追击,彻彻底底击败孟振帆。忽见眼前黑影突起,再听耳后恶风不善,就知有人偷袭。李玦赶紧收剑,转身一掌迎上后背偷袭之人,两人刚一交掌,李玦的右腿马上横扫,那人马上退出七尺之外。
李玦才看清,来者乃是魔教的第二护法罗烈。早时他曾经与李玦交手,虽然知道李玦武功高强,乃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也没把李玦放在眼里。本以为孟振帆会手到擒来,把李玦击败,熟料孟振帆反被李玦逼得手忙脚乱,真是把跟头栽到家了。因此按耐不住,愤而出手。
罗烈抢攻李玦,大声道:“梦寨主稍作休息,我来替你教训这个狂妄小儿。”
罗烈一片好心,熟料孟振帆根本不领情。只见孟振帆又羞又恼,以他的身份竟然当着千余人的面被李玦逼地如此狼狈,如何甘心?孟振帆心道:“你罗烈也太多管闲事了,若是这小子被你击败,那我的脸还往哪里放?”一念及此,也抢身急攻李玦,对罗烈道:“区区小子,何须护法出手?”罗烈见他如此,也猜到孟振帆心思,也不甘落后。二人像是争夺战利品一样,拿出平生精妙招数,誓要争先把李玦毙于掌下。
李玦见他二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小觑于他,不禁冲冲大怒,心道:“师兄绝世武功我虽已全部习得,只是尚不能运用地炉火纯青,未达登峰造极之境界。今日机缘巧合,不如便以罗烈、孟振帆二人来试剑,倒要看看我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况且有师兄观阵,绝不会让我吃亏。”想到秦雄,李玦顿时没了后顾之忧,干脆抛开一切杂念,挺剑而上,也不分是罗烈还是孟振帆,只是一味抢攻,把积布山下石壁上的精妙招数一股脑使了出来。李玦剑势越来越疾,好像疾风暴雨一般连绵不绝,竟然与两大绝顶高手战了个旗鼓相当。
罗、孟二人具是一惊,都没料到这年轻人竟然狂妄自大到了这种地步:不仅没有防守,反而大开大合,拼命反攻!罗烈再看李玦剑法精妙之处,竟隐隐然已有宗师风范,心知必是得到了秦雄的真传。当年前教主关明弘败于莫云沾之长生剑法之下,是为终生遗憾;再经秦雄、林仙童两个武学奇才合力,用二十年时间,把长生剑法推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如今,秦雄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可是看看李玦的剑法,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了!
罗烈情知李玦非同小可,便使出杀手,已除后患。哪知孟振帆心中不禁争强好胜之心大胜,同时出手攻向李玦。每次罗烈占得先机,却被孟振帆暗中使绊子,阻挡攻势。二人互相较劲,又懊悔不已,只希望对方可以主动退出,他们谁也不想落下一个以大欺小、以二敌一的骂名。三人战在一处,唯独李玦心无旁骛一心,专心对敌。反而把长生剑法发挥到了极致,就连南阅武台上的秦雄也暗暗惊喜,他也没想到李玦的武功进益如此迅速,竟已登堂入室,展露大家风范。
此时,夕阳渐坠,暮色晦暗。却说此时看台之上的群贼又何尝不惊,只以为孟振帆手到擒来,却没想到战事竟渐渐焦灼,他们不约而同想到:此战拖延越久,就越能成就李玦的名声,而罗、孟二人只会沦为笑柄,为今之计,只有立即击败李玦才能挽回一些颜面!哪知二人不仅各自为战,还暗中互相拆台。
陈兆奇与邱不老、萧肃卿耳语几句,不再犹豫,身如穿空之箭,直击李玦。李玦激战正酣,忽见陈兆奇从天而降。只见陈兆奇展动身形,大鹏展翅,使出一招哪吒探海,五根手指像五把铁钩一样来抓李玦头颅,竟似要把李玦头颅拧掉。李玦与陈兆奇在洛阳平卢进奏院曾经短暂交手,深知他武功高强。就见李玦浑然不惧,大笑道:“来得好!”不仅不躲,长剑在地上一划,身体荡起,跳出罗、孟二人功击范围,在空中连刺陈兆奇六剑。
陈兆奇苦于没拿兵刃,慌忙抵挡,身形还未落地,就高喊道:“二位,你们好糊涂!”罗、孟二人才恍然大悟,再看看台之上众英雄,纷纷指手画脚,大骂二人不要脸,“无耻鼠辈”、“卑鄙小人”、“以二敌一”、“欺负小辈”的骂声不绝于耳,还有人面漏鄙夷。就连自己一方的人看了,也对二人十分不以为然。二人才知道自己刚才意气用事,实在大大失算。当下不再犹豫,与陈兆奇合力,把李玦团团围定。
当下三人,也顾不得什么前辈晚辈,长辈小辈,只要立杀李玦。须知三人之中任何一个,武功都在李玦之上,此刻三人合击,虽然没有兵刃,李玦也绝吃不消。只见三人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或起或落,分进合击,连绵不绝。李玦不禁暗暗叫苦,只得强打精神,右手挥剑,左掌还要提防偷袭。只觉得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有腿、有掌,有抓、有擒,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片刻之间累得筋疲力尽。李玦鼓舞精神,把变换十四路剑招,却始终无法脱身,真想大喊一声:“师兄,救我!”
人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此刻众人只骂三人不要脸。秦雄、黄玄鉴、邱不老、萧肃卿等真正高手却看得手心冒汗,眉飞色舞。秦雄更是心花怒放,眼中光芒闪烁,竟不知师弟进境一至于斯!眼见三人逼出师弟无限潜力,心中祈求李玦能在极限重压之下再有突破,手中却早已催动内力,只要李玦稍有败迹,就会出手相救。
秦雄却不知,李玦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因三人攻势如惊涛拍岸,根本不给李玦喘息之机,否则李玦真要大呼救命了。李玦却不知,陈、罗、孟三人更加惊奇,绝想不到三人合力竟然一时也奈何他不得。罗烈看出李玦已经筋疲力尽,干脆伏在李玦身后,琢磨李玦招式,计算李玦路径。只见李玦施出一招穿花问柳,越过孟振帆,直刺陈兆奇。罗烈算定李玦必落足在三步之外,早被他瞧准时机,突然暴起,猛拍李玦后心。李玦当下惊得全身汗毛孔都立起来,心道:“我命休矣!”谁知李玦并不转身,左掌却好像本能反应一样,望背后击出,竟然就稳稳地接住了罗烈的一掌。李玦脑海中像是一记惊雷炸响,仿佛全身上下打开了眼睛,周围的一切动静全都了如指掌,就连他人的衣服摆动也好像亲眼看见一样。渐渐地,李玦再也看不见远处的山峰林木,再接着全场数千人也慢慢消失了,仿佛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了日月星河,一切嘈杂全部隐匿,天地之间只剩下李玦和陈、罗、孟四人。
李玦的攻势也为之一变,原本渐渐凝滞的招式现在又变得流畅,本来急促的呼吸又变得低缓绵长。李玦以剑拒敌,发现三人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拳、每一掌、每一腿、每一踢、每一扫,竟然都变得那么清晰,好像三人故意放慢了动作,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样。在这三大绝顶高手的极限逼攻之下,李玦达到了一生之中从未达到的境界!李玦也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剑法竟然越来越流畅,行云流水一般并无丝毫凝滞!再后来,就连陈、罗、孟和自己的身体也慢慢消失了,李玦的眼中只剩下长生剑和雨点一样向自己击来的拳脚,却完全不在乎是谁在向自己进攻。李玦应对越来越得心应手,不一会,这些攻来的掌、拳、脚、腿也完全消失了,李玦手中的剑也消失了。
夜色朦朦胧胧,开始三人还没有注意,后来逐渐觉得越来越吃力。本来败局已定的李玦竟然剑法一变,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再战一会,三人心中一凛,不自觉同时收手。三人好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李玦,只因为不知何时,李玦已经闭上了眼睛。刚才李玦竟然闭着眼睛对战三大高手。这样的事情,不仅李玦从没遇到过,就连陈兆奇三人也被惊呆了!
此时李玦缓缓睁开眼睛,神情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疲惫。他虽然也不清楚刚刚他的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约明白,自己已经突破了自身极限,顺利冲破玄关,到达了更高的境界。只是自己已经到达了什么境界,他自己也不知道。李玦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若狂,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好像一个小孩子突然被丢到一个韩浩无垠、无边无际的陌生环境。李玦本能的想要找到退回原来熟悉环境的路,却发现四面苍茫,什么都没有。李玦躬身一礼,抱拳道:“小子无礼,第三阵甘愿服输。”然后自顾自地转身离去,留下三人在演武场中间进退不得,直觉有苦难言,这一阵赢得真是比烈火焚心还要难受!
反观南阅武台上众英雄的热情,则被彻底点燃,欢呼雀跃的人们把李玦抛向空中,久久不能停歇!若说斩杀黑蟒,尚且还在预料之中;李玦刚刚以一敌三的精彩绝伦地战斗,则是惊为天人。看着夜空离自己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星河月色,李玦多想把一切装进心中,可是星空越浩瀚,心中就越寂寥。那样的广大寂寞,让李玦无法忍受!他想要大声叫,却被淹没在人潮汹涌之中。
夜色渐深,双方缓缓散去。这一日三阵擂台,一平、一胜、一负,表面看各有胜负,可是双方心境却大有不同。魔教和群贼人人戚戚,武林正道人士却个个兴高采烈!
夜色朦胧,凝烟带雾。风声飘乱叶,月影照苍山。李玦辗转反侧,直到三更是间,始终无法入眠,干脆披上衣服,推门而出。遥看松竹林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犹如一片林海。李玦深呼一口气,信步走来。迤逦来到秦雄房外,正见秦雄也未入睡,正在小苑石桌上端坐,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
李玦躬身,道:“师兄,您还没有睡。”
秦雄笑道:“知道你要来,已经等你很久了。”就让李玦入座。
李玦唱个喏,坐了,为二人各斟满一杯酒,道:“师兄,我心中思绪繁杂,白日的情形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不吐不快!”
秦雄点头道:“嗯!你心里想的,尽可说出来。”
此时微风习习,搅动着树林深处,传来‘呼呼啦啦’的声音。李玦敬秦雄一杯酒,方才说道:“小弟初学剑时,祖师曾云:
游任自逍遥,无思无欲!
虽猛虎之利爪,难扰此境!
共沐和熙轻风,拂山端松林及深谷之橡栎,
而其声异韵,无思亦无所虑。
入太虚之境,有物似有所动,皆自然之变。
唯目之所视,而手不可及。
水中之月,云雾浮于空中,常变其形,
日月行于其上,恒耀其光。
顺乎混沌之道,空灵忘我,
与敌虽未一战,胜负已定!
那时我尚不能懂,想来人与人以命相搏,如何能无思无欲?可是今日我与罗烈三人交战,我好像明白了。那时,天地万物都从我眼中消失,再后来罗烈三人也消失了,最后就连我自己也不见了!一切都不在我心中,当时我好像终于第一次到达了无思无欲的境界,那是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当那些光也慢慢消失的时候,无声寂灭的悲哀让我无法忍受!我想,如果当时三人没有及时停手,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这股恐惧,让我难以承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秦雄望着李玦流露悲哀的眼眸,点头道:“你说的那种境界,我要到三十几岁才第一次达到!当所有的光在我心中消失的时候,我无法表达当时的恐惧。前几日,我们在积布山下的地下水道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空气……什么都没有,大概和我当时的感受相近。我想过很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
李玦急切道:“师兄,你想到了吗?”
秦雄道:“我没有把握,只能猜想……”
李玦不自禁身体前倾,激动道:“是什么?”
秦雄惨笑,道:“大概是一种永恒的寂灭!”
李玦顿时面色惨白,喃喃道:“永恒寂灭……寂灭……可,我怎么会?”李玦突然想到了地下水道中,自己曾经有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想要走进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激灵灵打了一个战栗,他不敢再想。
秦雄继续道:“年轻时学剑,总以为‘一招便是一招,一剑便是一剑。’后来开始闯荡江湖,跟越来越多的高手过招,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一招不是一招,一剑不是一剑!’再到后来,被困在积布山下,二十年悟剑,方觉悟到:‘一招还是一招,一剑还是一剑!’小师弟,你年纪轻轻,就能抵达这样的境界,真真是天意啊。”
李玦苦笑,不知该说什么。秦雄道:“不过你一定不能操之过急,这样的突破可遇不可求。如果你急功近利,强行想要突破玄关,轻时可能走火入魔,重则可能丧命!”
李玦似悟非悟,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到达这一境界?”
秦雄道:“智者之道,‘不违时,亦不失时’,时机不到,切不可强求!师弟,你又何必着急?以你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造诣,早已让天下人望尘莫及。日后必定大有可为,只须顺其自然,到时一切水到渠成!”只是二人都没有想到,之后很多年,李玦再也没有抵达过这一境界。而等到李玦终于再次到达这一境界,他的生命中早已没有了任何敌人!
当下李玦恍然大悟,如释重负,道:“多谢师兄指点迷津。”言还未尽,就听耳后冷风声响,一支短箭从密林深处射出,直奔秦雄而来。秦雄岿然不动,李玦已掷出手中酒杯,‘铛’一声,酒杯与短箭双双落地。就见密林中人一击不中,转身逃走,黑影在无边的松竹林上几个纵跃,消失于弥漫的夜色中。
李玦如何不怒,道:“无耻鼠辈,敢来偷袭!你还想走吗?”早已纵身追了上去,二人在密林之中穿梭,犹如鬼魅。秦雄却早认出了那偷袭之人,正是昨夜的展凌儿,一时不知是担心李玦还是担心展凌儿,也追了上去。
片刻之间,展凌儿已登上一片高岗,稳稳停在了一片空旷地上。此处却早有有一人等待,正是朱雀宫宫主展素妍。展凌儿单膝跪倒,道:“凌儿拜见师父。”
展素妍十分不快,道:“凌儿,你太胡闹了。为何深夜邀我至此?”
展凌儿道:“师父稍安勿躁,凌儿想请您见一个人。”正说话间,李玦和秦雄已同时经追到。
展素妍见来人是秦雄,一时不知如何,怒道:“你要我见他作甚?”
展凌儿笑道:“师父。凌儿知道你日思夜想的人就是他,现在凌儿帮你把他找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
展素妍怔住,几日前,突然见到秦雄重出江湖,正心绪烦乱,心中七上八下。今夜突然收到展凌儿留书,被邀来此处。展素妍见到秦雄如何不激动,只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震动,胡乱拍打着她的胸膛。秦雄又何尝不是如此,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倒是展凌儿先说了话,笑道:“秦大侠、师父。你们二十年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很多误会,也到了该解开的时候。”说罢,拉着李玦远远走开。李玦见此情形,也知道不好参与,只站在远处等待。
秦雄终于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走之后,我一直在逍遥林等你回来。不料萧肃卿三人设下陷阱。他们说,是你出卖了我,害我白白恨了你二十年。这些年,是我错怪……。”言未尽,这个烈火男儿已堕下两行泪来。
展素妍知道秦雄被压在积布山下二十年,其中苦楚,难以想象。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远走海外,弃身孤岛,今日相见。一时哽咽,道:“我曾多次去寻你不见,也曾怀恨在心。想来你被压在山腹之下,你的苦,比我多……”
二人一时沉默,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曾经幻想过的见面时的场景,全都淹没在无言之中。许久后,秦雄终于道:“这女娃儿是你的徒弟?倒是跟你一模一样,也是个古灵精怪的惹祸精。”
展素妍莞尔一笑,道:“颠三倒四、胡作非为罢了。”
看着展凌儿和李玦的身影,二人再度无言。良久,秦雄道:“夜已深沉,你早些休息。明日再见,便是对手了。”
展素妍的心下沉,似乎也明白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它结局。她点头,想要回应一声,却因为喉头哽咽,发出了一声不清不楚的声音。
秦雄找到李玦,一同离开。展凌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展素妍,红了眼眶,道:“师父?你没有告诉他?”
展素妍道:“告诉他什么?有些话本不必说出口,我们心里自然明白。”
展凌儿好像疯了一样,眼泪冲了出来,几乎是在嘶吼,道:“你们什么都明白!可我什么都不明白!你们这样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展素妍何尝好过,怒道:“凌儿,住口!”
展凌儿大喊道:“我不住口,我要说,这些话我早已想说……”
听到师徒二人争吵,秦雄和李玦早已停住了脚步。突然展凌儿冲过来,把秦雄拦腰抱住,眼泪染湿了秦雄的衣服。展凌儿道:“爹!我不要你走,你带我和娘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不想再做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展凌儿的话,就连一边的李玦也听得清清楚楚。秦雄、展素妍也是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喊出这么一句话。
秦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转过身来,一把搂住展凌儿。两只大手捧住展凌儿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月光之下,那张绝美的脸,果然和记忆中展素妍的样子一模一样,可她的眼角眉梢啊,分明是秦雄年轻时的英姿勃发的样子!秦雄从幼被莫云沾收养,二人情同父子,除此以外,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他本以为展素妍会是他一生的归宿,不料却因此被压在积布山下,浪费了人生整整二十年的光阴。人生如白驹过隙,蹉跎已过半百,岁月早已消磨了他早年的那些雄心壮志。他本以为余生都要这样一个人,孤独终老,所以更加喜欢李玦这样的年轻人,时常幻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那该有多好!昨夜,他第一次见到展凌儿,看着她的五官、样貌、神情、举止,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展素妍,再算一下她的年纪,如何能不起疑心?只是他早已学会了绝望,不敢伸展自己的内心,害怕迎来的是再一次的绝望!此刻,听到展凌儿口口声声叫自己爹,她怀抱的温暖那么真实,那么热烈。秦雄如何不惊?如何不喜?
秦雄不住浑身颤抖,抬泪眼,望着展素妍,颤抖着声音道:“三娘,这孩子……”他想要展素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哪怕骗自己,哪怕骗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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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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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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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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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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