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长生剑>第5章 月黑风高
  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

  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礼记•檀弓上》

  却说圆净和尚欲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数万军官竟无一合之将!

  眼见吕元膺要丧命于圆净禅杖之下,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圆净身前地上高高跃起一个阴影,却是李玦,他把毕生内力贯于右臂,身如长枪,急刺而下。圆净听得身后恶风不善,亟待转身时,李玦已用玄阴指急刺圆净定喘穴。

  当年莫云沾便是以玄阴指法破了关明弘的无相神功,今日情急之下,李玦不得已再次施展玄阴指。圆净好像突然中风一样,脖子向右一歪,好像一滩烂泥扑倒在地,眼中怒火未消,依旧直勾勾的看着吕元膺。

  李玦忙搀起吕元膺,道:“大人,您没事吧。”

  谁知吕元膺浑然不惧,反而哈哈笑道:“若非是李少侠,老夫性命休矣。”周围官军见如此情形,也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战斗已经渐渐停歇,群贼见到圆净被擒,都没了斗志,纷纷投降。吕元膺命令官军把群贼绑了,又把佛光寺里里外外的地窖、夹道、暗道搜了个底朝天。一直忙到第二日天亮,除了几个藏匿在寺中的和尚,另有和平卢李师道来往的书信,造反所用的兵器数千和参与叛乱的山棚名册。

  吕元膺一面命令人马把这些赃物返回洛阳,一面按照名册捉拿反贼,又对李玦道:“李少侠,这些贼人还有数千同伙盘踞在山中,只有你亲自押送他们我才放心。”

  李玦道:“大人放心。”忽听一阵惊呼,官军大乱。原来那圆净和尚昨夜穴道被点,此时已经恢复,他爆喝一声,挣断绳索,还要再战。

  只见李玦冲到近前,也不客气,提起拳头,对准凶僧肉圆秃头,“砰”的一拳,这一招叫做“冲天炮”,直打得圆净倒飞起来,直挺挺摔在地上,鼻子还在不停冒血。李玦笑道:“圆净,你只道我剑法好,依你看,我刚刚那一拳打得怎么样?”

  这圆净八十多岁的年纪,身重了那么多伤,哪里还能起的来,躺在地上,喃喃自语。李玦也不理他,看见官军中有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的大汉,手中用的兵器却与他人不同,乃是一对巨大的铁锤。招手把那大汉叫到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那大汉道:“俺叫张大力。”

  李玦道:“这么说你的力气很大喽?”

  张大力晃着手中巨大铁锤,道:“我这铁锤五十一斤。我是军中第一大力士!”

  李玦指着圆净道:“你用大锤能不能把他的腿砸断?”

  张大力憨笑道:“一双肉腿,怎么禁得起我的铁锤?只一下,我就能把他的腿砸成肉饼。”

  李玦道:“你也看到这秃驴十分了得,恐怕到不了洛阳又要逃跑,你把他的腿砸断,我给你记上一功。”

  张大力听说还有这好事,笑得乐开了花,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搓的双手发热。此时圆净也已经坐了起来,不顾满脸鲜血,狞笑道:“乖孙子,你可得使点劲啊。”

  张大力见他如此猖狂,把铁锤举过头顶,把吃奶的劲也使出来,“嘭”得砸下去。众人急忙把头撇过,只以为这一下肯定把圆净的腿砸成肉饼,骨断筋折。

  不料铁锤落在圆净腿上,圆净的大腿突然青筋暴涨,圆鼓鼓的涨了起来,肌肉凝成一块肉疙瘩,就好像砸在一个充气的牛皮球上,反而把铁锤弹起,几乎撒手,把张大力唬得不知所措。再看圆净的腿,已经变成了原来模样,除了皮肤有点红,分毫无损。

  圆净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连我的腿都砸不断,还敢称力士?”

  李玦心道:“好厉害的混元一气功,此人内家功的确已经练到十分火候。”又对圆净道:“圆净,你还要在我面前卖弄吗?”

  圆净见李玦如此说,道:“老夫自跟随史大帅起兵以来,纵横疆场,不料栽在你娃娃手里。能不能告诉老夫,你到底是谁?”

  李玦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你须听过。”

  圆净先时愣住,随即沉默,对着张大力笑道:“我把腿放在这里,你再砸一次吧。”

  张大力看了看李玦,李玦点头,张大力于是举起铁锤,对准圆净右腿用力砸下。只是这一次是“咔嚓”一声闷响,那是骨头在肉里被砸碎的声音。圆净疼的冷汗直冒,原本十分红润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终究一声不吭。

  至此,发生在元和十年的这一件惊天命案终于进入了尾声。

  经过搜捕审问,参与叛乱的数千人全部处死,其中还包括早已经和李师道勾结,并接受李师道授职的东都留守将领一人、防御将一人,都亭驿、甘水驿驿卒八人。在案件审理中,訾嘉珍、门察等人招供,六月杀害宰相武元衡的刺客是李师道所派。而最后的抓捕之所以会如此顺利,是因为很多江湖高手已经返回平卢,去求李师道援兵,因此与官军并未相遇。吕元膺将案情上报朝廷,将犯人押送京师,赏赐告叛乱者杨进、李再兴锦彩三百匹、宅第一片,授予郎将之职。

  只是这些情况,李玦要到更久以后才知道。只因在捉拿圆净后的第二天,李玦便向家人辞行,离开洛阳。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完成,这是他只要活着就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于是他谢绝了吕元膺的任命,辞别家人,在秋风萧瑟中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

  很久以后,当李玦和吕元膺第二次在长安相遇时。李玦才知道,圆净在行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误我事!不得使洛阳流血。”

  且说李玦一路南行,但见:林光漠漠烟墟冷,山骨楞楞水清寒,已是严冬时节。吴越之地的冷却与北方不同,乃是寒风入骨,阴冷潮湿。来来回回的行人都把衣服裹得紧紧地,加快步伐。远近的大小山丘都覆盖着一层白雪,沿途的树枝挂满了参差的冰柱,松林里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清新。

  李玦在路上数月,来到吴县地面,此去离县城还远。看看天色还早,口中焦躁,远远望见前面一家酒店,挑着一杆酒旗在路边。看那酒馆,其实就是三间茅草屋勉强遮风避雨,一个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老头,带着十来岁的孙女经营着。草檐前立着望竿,上挂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清风徐来”。

  李玦下马,里面坐了,解了包袱,放下宝剑。店老头忙迎上前来,说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李玦道:“切三斤好肉,再来几碗好酒,再有好草料,喂我的马。”

  那老头笑道:“村野小店,没什么好酒,只有我们自己酿的好酒,烈得很,比老酒更有滋味,客官要尝尝吗?”

  李玦道:“如此更好。”

  那老头乐呵呵的去了。这时旁边桌上的两个粗糙汉子走了过来,似乎是李玦的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呵呵呵呵,打扰了。”一个络腮胡子的黑脸汉子,笑问道:“敢问尊姓大名,怎么称呼啊?”

  李玦淡淡答道:“姓李。”

  旁边的那个白脸的汉子接道:“原来是李少侠,失敬失敬。在下淮南铁鹰爪宋明,”又转向那络腮胡子的黑脸汉子,道“这位是我师哥飞天豹李云。不知道李少侠途径吴县,要到哪去啊?”

  李玦道:“要到太湖去。”

  黑脸络腮胡子李云道:“哦,太湖就在旁边。李少侠是来游山玩水,还是来走亲访友啊?”

  李玦知道这两个人乃是本地的地头蛇,专门欺负外来的生人,敲诈勒索、坑蒙拐骗,也不愿搭理他们,只拿起茶杯慢慢喝。

  那李云却不住口,继续道:“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哥俩帮你调查调查地面?”

  李玦知道他们是粘住自己了,于是说道:“好啊,有人欠了我一笔十年的债,我一直没有讨要。现在我已经来了,债也到了该还的时候。不知道两位能不能帮我?”

  宋明、李云对视一眼,见李玦不到二十岁年纪,如何有人十年前向他借债?白面宋明笑道:“十年的债,现在才来讨,不好办啊!”

  李玦也不在乎,道:“不难!不难!我要找的人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只要二位为我指点一二,在下一定感激不尽。”

  李云道:“诶,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李少侠放心,这个忙我们帮定了!只不知欠你债的是谁?”眼珠只在李玦包袱上不停地转,不知道在打什么注意。

  李玦道:“那人就是太湖帮的总瓢把子——杜猛。”

  宋明、李云呆住,他们知道杜猛在太湖一带杀人越货,做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他怎么可能欠一个十七八岁小子的债;就算他欠,又有谁敢找他讨?别人躲他还躲不及,这小子竟找上门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二人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止不住的大笑起来,再看李玦神情十分认真,正冷冷盯着自己,又生生把笑声咽了回去。

  李玦本不愿招惹二人,现在提起杜猛,被二人一阵嘲笑,顿时杀心大盛,现在李玦却不想放过二人了。李玦道:“看来,两位一定是认得杜猛喽?”

  李云、宋明二人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哪里搭得上杜猛的线,只是帮太湖帮办过几件小事。当下大言不惭道:“杜老大我们自然是认得的,只不知他欠了你多少钱?”

  李玦道:“他倒也不欠我钱,只是欠了我李家四条人命。我父亲、母亲、房大叔、大娘全都死在他的手上。你们说这笔债是不是要讨?”一瞬间十年的仇恨涌上心头,李玦握剑的手不住的颤抖,眼珠也变得血红。

  宋明、李云被李玦看得心里发毛,笑容变得僵硬,只觉得对面少年阴森可怖,两人同时打了一个寒噤,结巴道:“那…那你打算让他怎么还?”

  李玦道:“自然是血债血偿,用他全家的血来还我全家的债!两位既然认识杜猛,又愿意帮我的忙,实在是太好了!”

  宋明、李云二人感觉寒意彻骨,说不出话,想跑又觉得腿不听使唤,懦懦道:“李少侠,这债我们兄弟讨不了,告辞告辞……”回身便要走。

  李玦喝道:“慢!我方才说了,只求二位帮点小忙。”说着对二人笑了一下,只是二人却完全感觉不到他在笑,感觉好像地狱的恶鬼对他们露出了牙齿,这时一阵北风“呼”的一声,吹的本来就破旧不堪的窗户“吱扭”直响。

  李云鼓了鼓勇气,道:“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李玦道:“简单得很,请你们给他带个话。告诉他,有一个叫李玦的人,来向他讨一笔十年前的债。”

  李云道:“就这么简单?”

  李玦想了片刻,又道:“如果单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杜猛不会太当回事,毕竟他是个大人物!平时一定很忙的,他又有那么多的生意要做。所以我还要借你们一样东西,才能让杜猛相信你说的话。”

  宋明、李云越来越觉得压抑,恨不得马上离开,宋明问道:“你要借…啊……啊”他本想问李玦想要借什么,只是话没说完就觉得左眼眼睛好像被仍了一把辣椒似的,火辣辣的痛,眼前一半漆黑,他才反应过来,跟他一起惨叫的还有李云。

  他们二人外号“铁鹰爪”、“穿云豹”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宋明的鹰爪功已经有十几年的功力,可以轻松的捏碎普通人身上的任意一块骨头,李云的内家拳也已登堂入室。所以此时他们的叫声中,不仅有疼痛、更有怒火和恐惧?

  他们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剑同时刺瞎两人的左眼,他们甚至没有看到对方拔剑,只是寒光一闪,左边的眼睛就已经被黑暗笼照。二人惨叫好久,他们的眼睛并没有十分疼痛,只是那种又痒又蛰的疼,只因李玦刺瞎的乃是二人左眼球的瞳孔,那里是没有神经,也没有任何血管的。

  店里早已没有一个人,就连店家老头也带着孙女躲得远远的。李玦冷冷得看着宋李二人怒吼,哀嚎,嗥叫,李玦能清楚感受到胯下的阳具高高顶起。李玦道:“现在你们该去找杜猛了,把我刚刚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二人捂着左眼,又愤怒地看着李玦,怒吼一阵,哀嚎一阵,却始终不敢出手。只得像两条被欺负的狗一样,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爬了出去。

  等到他们见到杜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太湖帮中。

  听完宋明、李云的话,杜猛并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看着二人已经凹陷发瘪的左眼瞳孔,脸色阴沉的可怕。军师朱巨请来了帮中的大夫,为二人治疗,又命人把二人送回,给了五十贯钱。忙完之后,才回到房中。

  此时,房中只剩下杜猛和他的军师朱巨,二人对视,陷入了沉思。十年以来杜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努力从黑道走上白道,他收拾太湖一带的绿林豪杰,把当年的太湖帮变成了现在的太湖镖局,收合理的费用,保护太湖一带所有行商客旅的安全。

  他的这一转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甚至他自己在之前也从来没想过,但是当他做出了决定,十年来就再也没有动摇过,十年前的一次打击对他实在太大了。他爹是个烂赌鬼,被债主打死。母亲带着杜猛和弟弟杜杰相依为命,吃尽了人间的苦,所以他兄弟二人尽管凶狠残暴,却最是孝顺,后来弟弟、母亲死于非命,他始终认为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所以他才毅然决然的走上了洗白之路。十年之间他遭过白眼,受过冷遇,可他从没退缩。他把不干净的生意或关停、或转手。归附他的绿林豪杰越来越多,他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就连成亲多年的妻子,也在不久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的洗白之路马上就要成功了。

  他时常志得意满的回顾自己的前半生,也许并不美满,但也没有什么抱怨。十年之前,正是他叱咤江湖的时候,他结过很多仇,杀过很多人,很多做过的事早已记忆模糊。唯独有一个人,好像是他的噩梦,萦绕在他的心间。那场千里之追击的恶战,直到今天,一直让他无法释怀。

  杜猛慢慢从回忆中苏醒,摇曳的烛光里他看到了朱巨。朱巨也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命令,朱巨的目光依然坚毅。杜猛觉得十分满意,他和朱巨儿时相识,他们有饭一起吃,有架一起打,朱巨就像他的影子一样陪他一路走来。在他冲锋陷阵的时候,朱巨永远照顾他的后背,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的每一步都有朱巨的鼎力支持,他的每一个计谋,都是朱巨策划的,他就是自己的军师、自己的智囊。有时候,杜猛甚至会觉得自己才是朱巨的影子!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他们一起击败过无数的敌人,对于杜猛来说,李玦也只是另一个敌人而已!

  杜猛淡淡道:“军师,你怎么看?”他只问了一句,就不再说,他知道朱巨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从来没有失望过。

  朱巨看着帮主,以前他们是以兄弟相称的,十年之前,杜猛开始称他为“军师”,他也只好称杜猛为“帮主”。朱巨道:“这个李玦,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肯定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论他是什么人,跟我们有什么恩怨,我们都应该先找到他。不然敌在暗、我在明,十分不利!”

  杜猛问道:“怎么找?”他的问题永远这么简洁。

  朱巨道:“首先我们应该搜查所有的店家客栈,一切可疑人物逐个盘问,然后对近一月以来所有出租的房屋排查。如若不获,就搜查野庙、弃宅以及一切可以藏身之所。”

  看着杜猛满意的点头,朱巨继续道:“同时放出所有眼线,日夜监视街市、商家,如此,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必擒此人。”太湖帮的眼线就是指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流氓及乞丐等,他们每月都能拿到朱巨发出的一份月钱,虽然不多,但已经足以让这些人对太湖帮感恩戴德,整个吴县发生的任何事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朱巨。

  杜猛很满意,却突然转移话题,道:“依你看,这个李玦剑法如何?”

  朱巨道:“帮主知道,我是用判官笔的!我已经多年不用剑了。”朱巨懂得是么时候应该藏拙,在杜猛这个用剑高手面前,他选择沉默。

  杜猛道:“你又何必过谦?你多年不在人前用剑,可我知道私下里你的剑法从未放松!”

  朱巨心中惊骇,很多年前,他和杜猛是一样用剑的,却始终比杜猛剑法稍逊一筹,所以干脆弃剑。暗中却不服气,一直在苦练剑法,而这件事就每天连睡在自己身边的妻子都不知道,帮主杜猛却知道,而现在他又点明,朱巨一时无言回答。

  杜猛似乎已经料到朱巨的反应,继续道:“一剑刺瞎别人的眼睛,凡是用剑高手都能做到。可李玦却只刺破瞳孔,而没有伤及眼球,这是要显示自己剑法精妙;宋明鼻骨高耸,可李玦却没有刺破他的鼻骨,说明在划过宋明鼻梁的瞬间,他急速抬起了剑锋,这是在显示自己的速度和对剑的控制;宋明矮小、李云高大,他们的眼睛本不在一个高度,说明李玦在刺瞎宋明后立即改变剑路,这是在显示自己剑法的变化无穷。刺出一剑不过在眨眼之间,李玦的剑法却连续三变。军师,平心而论,这样的一剑,你刺得出吗?”

  朱巨越听越心惊,便知道自己的眼光、见识仍旧不如杜猛,只黯然道:“属下刺不出。”而他没有问出的是,杜猛能不能刺出这一剑?

  其时杜猛又何尝不在想,如果让自己动手,能不能刺出这样的一剑?杜猛没有答案,吩咐道:“军师,这个李玦很可能是你我平生仅见的高手,我要你动员一切力量,用最短的时间把他揪出来。”

  朱巨领命而去。

  此时的李玦正仰在这间房顶上艰难喘息着。宋明、李云二人走后,李玦喝完了他的酒、吃完了他的肉。李玦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明白:他对太湖帮一无所知,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所以他远远跟在宋明、李云之后,一路到了太湖帮。

  李玦伏在房顶上,轻轻掀开一块瓦,露出一条缝隙,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杜猛和朱巨和宋明、李云二人的整个对话。

  李玦的心口砰砰的跳了起来,几乎难以自制,那个身材高大,面阔口方,一部好须髯的黑衣人,那个身材瘦长,面容清秀,三绺髭须像个先生的黑衣人,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给自己带来了十年挥之不去的噩梦,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李玦极力控制自己,手在剑柄上因握力太大而苍白,眼角的肌肉因激动而不停颤抖。直到朱巨走出房间,李玦才平复了想要跳进房中的冲动,躺在房顶上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把他全身湿透。

  朱巨的确是一个好军师,他把李玦所有的路都想到了。李玦在吴县并无故交,所以他只能住客栈或者租个僻静的房子,又或者找一个野庙、弃宅栖身。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逃脱朱巨的眼线。但是朱巨一定没算到李玦还有一个易容的本事,这是古月祖师教他的,虽然师父并不喜欢这些旁门左道,但李玦认为旁门左道有时更有用。

  冬已深,夜已深。

  吴县的长街上只有这门上悬着的一盏灯。门很窄,昏暗的灯光照着门前干燥的土地,寒风拂动着满地的枯叶。一个佝偻的老人,声音暗沉,似乎是抽了一辈子的烟袋,皮肤暗黑而松弛,还有一些老年斑。循着一点幽暗的灯光,来到了一间客店前,几个伙计正忙着打烊,有的人在摘幌子,有的上门板准备关门。

  “哎呦,客爷,您来了,里面请,里面请。”一个机灵的伙计看见了老者,把他让进了客店,其他的伙计已经把茶水端了上来。

  老者是远道而来,望会稽县寻亲的,路过吴县,因受了些风寒,决定在这家客栈修养几日。当下登了记,开了一间房,随店小二来到房间。这是二楼的一间小屋,并不算宽敞,中间一张木桌,上面一盏油灯,西面一面窗户,打开窗户就是后街。

  伙计打来了一壶暖茶,老者吩咐道:“老汉身子不爽利,偶染风寒。老汉素来不喜别人打扰,我若不叫你时,你不要来问。”又给了店小二一吊赏钱,喜得那伙计抓耳挠腮,只当是个性格怪癖的老头,也乐得不用伺候许多,当下不作他想,欢天喜地去了……

  店小二去后,老者方才回房,插上门闩,身形顿时高大,现出本来面目。李玦洗了脸,又喝一杯茶,方脱下外衣,缓缓入睡。

  吴越的深冬着实难熬,严寒之中夹杂了潮湿,被子里的温暖让人格外眷恋。

  李玦却起的很早,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无论睡得多晚或是什么天色,从来早起。打开窗户,一股冷气吹来,深冬时节,神气澄明,万物萧条,另有一番气象。李玦拉开屋中间的方桌,在房中打坐,把全身内力运行几个周天,顿觉温暖很多,就听外面一阵嘈杂。侧耳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在房中等候。

  原来是朱巨派出的太湖帮众前来寻他,查了店家的登记簿一无所获,仍不依不饶,要挨个点查房客。老板却不愿打扰自家的客人,因此起了争执。李玦马上打开包裹,取出易容所用的工具,转眼之间,又变回了昨夜老者的模样。

  马上就听到“啪啪”拍门的声音,有人询问,又有房客抱怨,伙计赔笑的声音混杂。不大的客栈马上就到了他的房间,“徐大爷,您起了吗?请开开门吧。”李玦昨晚登记的时候用的假名叫徐元庆,所以伙计称他为徐大爷。

  李玦打开房门,看见伙计背后站着两个三十出头的壮年人,络腮连鬓,阔膀圆腰,看得出是多年的横打硬练。那二人上下打量一下李玦,心说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不愿耽搁,随便问了几句,便去了另一间房。伙计连忙道歉,李玦并不在意,叫了一桌酒菜,让伙计送到房中,慢慢地自饮自酌,一面盘算着。饭毕,让伙计收了碗筷。李玦便下楼,见有几个客人,于是并桌闲聊,打听了很多太湖帮的情形。又出门在吴县城中到处逛,专往人多热闹处搜罗太湖帮的内情,别人只当他是个多事的老头,没人在意。李玦处处留心,差不多太阳落山时回到客栈。李玦在客栈吃了晚饭,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回到客房,吹灯栖身。

  第二日清晨,就听到楼下大堂之中吵吵嚷嚷,人声嘈杂。下了楼,才知道人人都在议论吴县昨夜出了一个大新闻!

  所有人都知道太湖镖局在吴县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镖局,收费公正、镖镖必达,因此生意兴隆。而太湖镖局背后则是靠着太湖帮的支持,是太湖帮在吴县的分号。凡是太湖帮的人,在吴县从来都是横着走路的,无论是茶商、盐商、还是各大富商都与之来往甚密,即使官府也与之勾连无数。如果一个人脑袋没病、没有发疯,当然是不会去招惹他们的。

  可是就在昨夜,太湖镖局一十六人包括镖师、趟子手、杂役全数被杀,整个镖局也被人放火烧了个干净。等到四下邻居们惊慌救火之时,尸体早已被烧成焦炭,死状极惨。这样一个大新闻,立刻就让原本平静的小城炸了锅,成为许多年不见的大事件,人们纷纷猜测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人言汹汹。

  李玦仍然易容成老者模样,叫了一壶新酒和几个小菜,拥着火炉,边听边吃。谁也不会怀疑一个老人可以一夜之间杀了十六个镖师,毕竟他只是一个老人,毕竟所有人看着他回房睡了。哪有人想到他半夜之中推窗从后门而出呢?

  酒饭已毕,李玦悠悠转到太湖镖局。

  此时,这里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尽管寒冬腊月,人们却热情不减,有人在搓手取暖,还有的在擦鼻涕。往里面一挤,就见官府的捕头和衙役们忙作一团,不停地往外面推赶看热闹的人,维持现场。李玦一抬头,顿时心往下沉,因为他看见了朱巨,太湖帮的军师,此时正面色凝重与一个捕头交谈,似乎是在讨论案情。前日李玦就见过朱巨,不过当时暗夜,灯火摇曳,李玦在房顶看得并不清楚。现在仔细观察,发现朱巨眼睛不大,却十分有神,显得十分精明。不苟言笑,却彬彬有礼,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有力,下巴的胡须让他更像个教书的学究,紧闭双唇显得十分冷峻,一边听着那捕头的话,一边不住地点头。

  等到那捕头说完,朱巨才说了几句,随后便带领手下告辞。一路之上,朱巨心乱如麻,心中不住盘算,本来平静的生活,因为一个少年的到来而完全打破。先是宋明、李云二人的眼睛被刺瞎,紧接着镖局十六人被杀,每个人都是一剑毙命,伤在要害,没有半点多余的伤口。很明显就是刺瞎宋明、李云的少年所为,可是既然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放火?如果是为了泄愤,为什么杀人时那么干净利落?为什么不慢慢折磨他们?那少年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暗中有人相助?他到底是谁?这些问题缠绕在朱巨的脑海中,让他感到十分压抑。

  朱巨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知道如何应对。只见他突然勒住了胯下的马,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身后的手下也静静地下马,在一个适当的距离等待,不会近到打扰朱巨的思绪,又不会远到不能随时接收朱巨的命令。当朱巨再次上马的时候,就代表着所有的问题,心中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一众手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齐刷刷的跃到马上,紧紧跟随。

  回到太湖帮,朱巨马上去见了帮主杜猛。

  朱巨看见杜猛的时候,杜猛正在享用自己的午餐:五斤精细小牛肉外加一斤烈酒。杜猛咀嚼的非常慢、非常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吸收牛肉中的营养,再配上上等的烈酒,可以保证他无比旺盛的精力。他每天清晨处理镖局中的事物,随后会来一次全身的强力按摩;用完午餐之后,他会仔细擦拭自己的剑。一年之中,除了一些重要节日和几个月前他儿子的满月酒之外,这样的作息从未打乱。他坚信自律是成功最重要的基石!而他的坚持也给了他丰厚的回报,尽管年近四十,可他的皮肤依然紧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他的背依然笔挺,他的眼眸依然明亮,他自信自己的精力不比任何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差!

  杜猛看到了朱巨,并没有任何动作,嘴里依然慢慢的咀嚼。朱巨走到五步之外,便停住了脚步,道:“帮主,镖局十六人全部被杀。凶手事后还放了一把大火。”杜猛并没有停止咀嚼,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巨。

  朱巨等了一会,见杜猛没有回应,只好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帮中弟子帮助他们的家人处理后事,每一家都会收到一笔抚恤金。”

  杜猛依然没有说话,夹起几片牛肉。

  朱巨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所以人都是一招毙命,凶手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应该就是那个刺瞎宋明、李云的那个叫做李玦的少年干的。”杜猛举起酒杯,用酒送下了口中的牛肉。他的眼睛却始终停在朱巨的脸上没有离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每一次这样的沉默,朱巨都会感受到巨大压力,他只好继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少年一定跟十年前的一个人密切相关。”

  这时杜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道:“你说的可是那‘急侠好义’的李见瑜?”

  杜猛一语道破了自己心中所想,朱巨并不感到惊讶。江湖上经常有人评论说是太湖帮的军师奠定了太湖帮今天的地位,同时塑造了太湖帮的帮主。每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朱巨都会表现的非常愤怒,但是他的内心确也会暗暗得意,特别是近几年杜猛渐渐不再插手帮中的具体事务,方方面面都变得更加倚重自己。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会把自己跟杜猛比较,他会想如果他是帮主、杜猛做自己的军师会是怎样?但每一次他设想的结果都让朱巨无比沮丧,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杜猛是军师的话,他一定会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的除掉自己,取而代之,即使兵戎相见、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朱巨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帮主,他知道杜猛绝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屈居人下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就永远也比不上杜猛,所以他没有胆量、也没有魄力取而代之。

  他一向自负智量超群,可他却不确定自己与杜猛孰高孰低,今天的事再一次验证了他的想法:“他能想到的事,杜猛也一样可以想到。只是杜猛很少会说,他喜欢听别人说。”于是杜猛又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朱巨。

  朱巨说出了自己树下沉思的结论,道:“不错,我认为这少年必定就是十年前李见瑜的儿子李玦。当时何兴、何盛两兄弟没有杀死他,不知在哪里学会了高深的剑术,今天来报十年前的灭门之仇了。”杜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朱巨继续道:“从今天杀人现场的情形来看,这个李玦的确不容小觑,而且下手极奇毒辣。而且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必须全力应对才是。”

  杜猛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搜查的结果如何?找到这个李玦了吗?”

  朱巨有些窘迫,答道:“昨天我们查看了所有的酒家、客店,没有发现可疑之人。不过吴县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两天之内一定能找到他。”

  杜猛等他说完,也已经用完了午餐,站起身来,道:“我们没有两天,等的越久损失就越大,这个人不会收手的!把所有太湖镖局分局的好手全都抽调回来,放出所有眼线,把他找出来。”说完这些之后,杜猛转身进入后厅。

  朱巨明白这就是杜猛的最终命令,他永远都会百分百执行,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李玦,心道:“只要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朱巨召集了帮众,以最高效、简洁的方式发布了命令,太湖帮中立刻飞奔出四路快骑,四路人马分别前往晋陵、无锡、嘉兴、长洲调配太湖镖局分局的高手;其余帮众前往吴县,把守各个路口、搜查所有租房、宅院、荒园、庙宇、道观。

  等到所有任务安排完成之后,朱巨才享用了今天的第一餐,他一向不喜欢委屈自己,今天他确着实有些累了。不过他很满意,他相信一天之内李玦就会被找到,无论他躲在什么地方;而那时各地的援兵也就陆陆续续的赶到了,他们会像捏死一只老鼠一样杀死李玦。他一生之中经历了数不清的挑战,而他打败了全部的敌人,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想到这里,朱巨缓缓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朱巨被窗外的一阵嘈杂声吵醒。

  他穿过第二道院的中堂,就看到了赵金刚。在赵金刚身后还有十几个少年,全部都是短衣襟、青丝束腰,尽管一夜奔波,可是全无疲态,每个人都站的笔挺。尽管他们的青衫被昨夜的霜露打湿,可他们全不在乎,人人说不出的神气,朱巨非常满意,这些人是太湖帮中精锐中的精锐。

  赵金刚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的灌了一阵。放下茶壶,大笑道:“军师在哪里呢?昨天接到命令,俺老赵饭连晚饭都没吃,赶了整整一夜的路,老朱怎么不出来迎接啊?哈哈……哈哈”。他的身材不高,肩膀却出奇的宽,声音很大,只要一出声,就像一口铜钟一样嗡嗡的响,一对牛眼,最惹人注目。

  太湖帮的人都会尊称自己为军师,即使帮主杜猛也不例外。可是赵金刚直呼自己为“老朱”,朱巨并不生气,这是赵金刚的特权。太湖帮中除了帮主杜猛、军师朱巨外,另有四大舵主,分别是长洲镖局的总镖头“金刀铁掌”赵金刚,他是朱巨最好的朋友,是太湖绿林道上的大豪客;“包山双雄”何兴、何盛兄弟,他们兄弟是杜猛最初的左膀右臂,也是太湖帮偌大基业的奠基人,他们表面上十分尊敬“军师”,却十分不满意朱巨大权独揽,兄弟二人经常抱团让朱巨头疼,所以朱巨把他们两个远远安排到晋陵、嘉兴,一南一北,就是不希望过分参与帮中事务,他们应该到很晚才能赶回,朱巨很满意。最后一个便是无锡镖局的总镖头“闲鹤翁”宋逸,为人最是忠厚,任劳任怨、扎实可靠,内心却淡薄名利,偏喜欢养鹤,还专门在无锡城外买了大片地,专养仙鹤,为了这些鹤几乎投入了全部的金钱和精力,他循规蹈矩,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也是杜猛最为信任的人,朱巨并不嫉妒他,因为朱巨知道宋逸跟自己不是一类人。

  朱巨和赵金刚一同见了杜猛,一直到傍晚,落日的余辉懒洋洋的漫过群山,带走了冬日里的最后温暖。天边的云儿飘过,倒映在温蓝如玉般的太湖之上,湖水拍打着岸边,荡起几层波浪,发出“哗哗”的声音,湖边横斜着几尾小舟,隐隐约约有几点渔火在闪耀,也许景色太过寂寥,让人不禁神伤。

  此时太湖帮总舵议事大堂内,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一片人声鼎沸。

  宋逸刚刚带领无锡分舵的精干力量赶到。跟杜猛、朱巨估计的时间差不多,杜猛非常满意,宋逸永远是可靠的。

  帮中准备了全羊宴,六只肥羊在烤架上冒出滋滋的油花,整坛整坛的美酒散发着幽香。杜猛用最隆重的礼节接待了赵金刚、宋逸等一干帮众,宴会一直延续到夜半。

  议事大堂外北风咋乍起,吹得那枯树老藤“飒飒”作响,说不尽的萧凉,却没有影响到大堂内的热烈氛围。杜猛和两位舵主起身转往后面书房,并命令全羊宴继续,务必尽兴。朱巨又说了几句,安排了酒菜也往后去了。

  他们一走,大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吆喝声、笑骂声不断,尽管分属不同的镖局,可是很多人都是故旧,只因朱巨为了防止各个分舵形成自己的势力,各拉山头,建议帮主杜猛每隔三年就重新分配人力。

  杜猛十分认可朱巨的意见,并命令朱巨亲自主持这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近好友,这种事出力不讨好,没有朱巨的威望、能力,必生抱怨。朱巨当然完成的很妥帖,尽管过程之中有些偏袒赵金刚,可是杜猛也没有追究,杜猛不会盯住这种无聊的事。这一次大聚会让很多旧相识重见,纷纷聊起旧事趣闻,当然也有一些交头接耳,说起了帮中近几日遇见的大敌……

  杜猛喝了很多酒,却没有一点醉意,眼睛中精光四射,端坐在书房正中,等到朱巨进房,又往火炉之中加了些碳,四人坐定。杜猛问道:“何兴、何盛两位舵主还没有到吗?”

  朱巨道:“估计要到后半夜,我让鹰骑告诉他们,如果来的太晚可以直接回家休息,明天一早再回帮中报到。”

  杜猛点头“嗯”了一声,道:“军师,给两位舵主说明一下情况吧。”

  朱巨便说起了近几日李玦来帮中寻仇之事,并说出了一些想法。等朱巨说完,杜猛也点了点头,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少年就是当年‘急侠好义’李见瑜的儿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叫李玦。”

  杜猛刚一说完,赵金刚大手一拍桌子,骂道:“何家的两个废物,如果当年他们两个斩草除根,哪里还会有这些腌臜事!”赵金刚看不起何家兄弟,在太湖帮内人人尽知,现在抓住机会,自然要发挥一通。

  众人眉头紧皱,想起当年留下宋逸镇守太湖,杜猛亲自带领朱巨、赵金刚、何氏兄弟及十几名高手追杀李见瑜。转战千里,一众高手几乎被李见瑜斩杀殆尽,终于还是合力杀了李见瑜。后来把李家灭门之后,何氏兄弟留下埋伏,追杀李玦、李静兄妹,可是二人终究一无所获,这些所有人都是知道的,何氏兄弟的确有不可推却的责任。

  朱巨没有接话,他不想给杜猛留下一个落井下石、同门不合的印象。而且赵金刚在帮主面前拍桌子的动作十分出格。朱巨把眼看着杜猛,杜猛不动声色。可是赵金刚却不管这些,他早就看不惯何氏兄弟,靠着资历老,摆出元勋功臣的架势。

  杜猛没有生气,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屋里气氛有些尴尬。

  宋逸十分不以为然,心道:“人家太湖帮在眼皮底下挑了太湖镖局,可自己连人家的影子还没看见。要说无能,谁更无能呢?”只是他为人厚道,不像赵金刚咄咄逼人,只是淡淡问道:“军师,这个李玦还没找到吗?”

  朱巨道:“已经放出了全部眼线,就算他钻到地缝里,我也把他抠出来。招诸位舵主回来,就是希望到时合围此人,把他挫骨扬灰。”

  这时赵金刚又叫了起来,道:“谅他一个小娃娃,能有多大手段。就算他从娘胎开始练武,也不过十几年功夫,到时不劳诸位动手,老子亲手把他脑袋拧下来,掏心挖肺。给太湖的兄弟们报仇!”

  这时朱巨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怪道:“老赵,你也太狂了些,如果真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又何必纷纷把你们召回?难道别人都是废物吗?”再用眼角瞥一眼,杜猛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于是朱巨开口道:“赵舵主切不可托大,这少年不知何处学得精绝剑法,镖局十几人手下功夫也都不弱,可还是全部一剑毙命。尺寸、力道、角度、时机拿捏的炉火纯青,没有一丝多余。太湖镖局的兄弟们甚至出招的机会都没有!”

  赵金刚手掌一摆,道:“老朱,别长他人威风!想是太湖镖局的兔崽子们太平日子过惯了,懈于防备,才被这个李玦钻了空子!”

  杜猛似乎不愿再进行这个话题,朗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赵金刚也只好闭嘴。

  朱巨继续说道:“我已命令我们的各处产业早关门户,所有帮众严禁独自外出。如帮主所说,在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大家还是小心些好。多少大风大浪咱们都过了,当然不能折在一个娃娃手中。”

  四人哈哈大笑。

  杜猛道:“好,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何氏二位舵主明天到来,再从长计议。”于是四人各回住处,只有赵金刚并无家眷,硬要拉着朱巨去喝酒。朱巨也觉得赵金刚今天言语、礼仪多有逾规之处,虽然杜猛知道他是莽夫没有追究。可为了避嫌,他还是让赵金刚早休息了。

  “再过几天就是小年了,需要马上把这件事解决,这样还能安心的过个好年”,看着窗外朦朦胧胧天色刚刚亮,朱巨对自己说道。

  推门而出,月亮在西面还没有消失,多年以来,他习惯早起处理帮中事务。

  “待得空闲时,我要到太湖之上痛痛快快地钓三天鱼!”想到这里,朱巨不禁笑了,钓鱼本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可现在却成了他难得的享受!他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钓鱼了,他已经很久没得空闲了。

  每逢年关,正是一年最忙碌的时候,偏又出了个煞星,朱巨长出了一口气,道:“希望今天能有些好消息吧!”一个事事不顺的人常常会安慰自己说:“会有转机的,毕竟还能更糟吗?”每当这个时候,事情一定会变得更糟,以一种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变得更糟!

  听到何兴、何盛兄弟被灭门的消息的时候,朱巨惊呆了!

  就在昨晚,多年不再插手帮中具体事务的帮主杜猛,不知为何,竟是第一个得到这个消息的人。面对杜猛阴骘的目光,朱巨愣在原地,看着大火之后的废墟,还有何家两兄弟及家人已经烧焦的尸体,不知所措。

  杜猛脸色铁青,正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朱巨被看得很不舒服,这样的眼神朱巨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开口了,杜猛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拿出了一封信,说道:“军师,先看看这个。”他的语气已不再像平时那样自信而坚定,尽管杜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朱巨还是听出了一种混合了愤怒、失望甚至是恐惧、还有怀疑的情绪。

  朱巨接过了那封信,内容十分简单,只有了了十几个字道:“十年血债,今日当还!十里坡,亥时。”并无落款,当然朱巨知道信是谁写的。找了他那么久,现在却主动露面了,朱巨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绪飞转。

  杜猛却开口了,淡淡道:“准备一下吧!”然后转身离开。

  朱巨看着杜猛的背影,陷入了思考:李玦孤身独入,千里寻仇。在这里,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己在暗、敌在明,而现在他却要主动放弃这项优势,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想送死吗?莫非他还有什么底牌?朱巨不知道,他只有马上召集太湖帮中全部人手,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了结了。

  李玦并没有什么底牌,他之所以主动现身,是因为他察觉到太湖帮的搜索越发严密,虽然靠着易容伪装躲过了第一次的搜索,可绝躲不过第二轮搜索。况且他并不想躲,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太久,现在猫儿已经玩弄了老鼠,敌人草木皆兵、闻风丧胆,现在就是决战的最佳时机!

  十里坡枫树林是李玦精心挑选的战场,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又视野开阔、难以设伏,他确信杜猛会赴约。

  李玦决定养精蓄锐,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脑海之中不停地演练今夜的战况,以至于心跳加速,难以自持。只得起来打坐,念起了古月祖师所教的一段静心咒。

  听着远方太湖波涛汹涌,李玦仿佛身处一幅幽美邈远、惝恍迷离的深冬月夜图中。

  一人,一剑,一壶酒!李玦躺在一棵枫树枝上,雁阵惊寒,乌啼难噤。

  一轮明月从山岗升起,照耀着无边的太湖,随着波浪闪耀千里。月色如霜,穿透半空皎洁,没有一点微尘,澄澈清明。正发呆时,就见一簇火光涌动而来,突然听得有人一声大喝,道:“在那呢。就在前面,别让他跑了!”

  不多时,太湖帮众已经把他里里外外围了几圈,李玦大致数了数,约有七八十人。李玦于是把酒壶挂在树梢上,从树上摘下宝剑,翻身跃下。

  朱巨往前两步,高声问道:“朋友便是昨晚何家留书之人吗?”

  李玦把剑背在身后,答道:“不错,杀人者是我,放火者是我,留书约战者也是我!”

  朱巨又问:“那前日太湖镖局……”

  不待他问完,李玦抢道:“也是我。”

  朱巨道:“敢问朋友姓名,可也是你让宋明、李云二人带话,所说‘讨债’又是何意?”

  李玦没有回答,反问道:“阁下可是太湖帮军师朱巨吗?”

  朱巨道:“我就是。”

  李玦:“请帮主杜猛答话。”

  朱巨身后杜猛道:“我是杜猛,有话请讲。”

  李玦缓缓点头,道:“我姓李,叫李玦。十年之前绰号‘急侠好义’的李见瑜是我父亲。帮主还记得吗?”

  杜猛也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父亲是我杀的,灭你全家的也是我。你找我报仇是对的。”

  李玦直觉得气血贯顶,几乎要发疯,双手几乎攥出火来,切齿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之战,虽死无怨。”

  杜猛也不废话,朗声道:“杀人偿命,天公地道!请!”

  于是,再没有一个人说话,近百人的山岗反而安静下来。

  李玦紧紧盯着周围,他已准备随时出手。火炬上不停发出“噗噗”的微弱火爆声,火焰被一阵寒风吹得摆在一边。忽然,一个淄衣少年暴喝一声,举刀跳到李玦跟前,“力劈华山”,直奔李玦面门而来。他是何盛的徒弟,昨夜跟随师父赶到吴县时已经午夜。于是何盛命令手下去太湖帮中报到,自己和哥哥回到各自家中,本欲第二天在帮中会合,谁知竟遭暗算,死状之惨,惨绝人寰!作为弟子如何不怒,他恨不得一刀把李玦劈成两半,只是他这一刀去势太猛,根本没有半点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

  李玦只轻轻往旁边一让,避过了刀锋,随即提膝捣在少年小腹,少年因剧痛而弯腰,李玦顺势左手提他衣领、右手抓他腰带,对着前面的树使了一个“和尚撞钟”,只听的“喀吧”声响,少年脑瓜崩裂、颈椎折断,双手在空中干刨了两下,一声没出就咽了气,整套动作极为流畅,可以说是电光火石之间。

  皎白的月光映着迸溅的脑浆和血花,显得异常诡异,就好像豆腐脑上撒了一层红椒粉。而李玦却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其他的人看到这种情形,什么也顾不得,一窝蜂的全都冲了上来。李玦浑然不惧,犹记得师父曾经教过,凡群战者,首要秘诀,乃是找到生门。虽然四面八方被堵住,李玦只向最前面的人晃一剑,却疾速转杀第二人。第二人以为有第一人遮挡,自以为不会首先受到攻击,反应自然慢。第二人倒下,李玦便朝随意方向出击,不计得手与否,立刻翻身回刺第二人方向;这个位置一定有人补上,由于第二人刚刚倒下,新人只是补位,精神未全,李玦一击得手。以此循环,包围圈始终形成不了联合打击,像是给李玦打开一道道门。

  当下李玦杀得酣畅淋漓,血染衣衫,不过后背、左臂各一处割伤。最后杀得尽兴,干脆也不讲什么攻守兼备,直接冲入人群,就好像被血腥味刺激而发狂的猛虎,进入羊群撕咬,杀戮不是为了生存或者食物,杀戮仅仅为了快感和满足!

  虽然李玦也不时的受伤,可他并不在乎,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剑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血雾升腾,在皎洁的月光下竟然有些浪漫!血腥的味道进入李玦的体内,更激发了他的兽性,仇恨是一只魔鬼,已经在他体内关押了十年,只能用仇人的肉来充饥、血来止渴,今天他要把那头魔鬼完全释放!

  而太湖帮中众弟子因为人太多,所以很多人都只是在外围无法靠近,他们只听到不时传来的惨叫,看到升腾的血雾和闪烁的剑光相互交织。有时李玦突然发狂的恶鬼似的朝自己冲来,有几个年轻人竟然吓得丢了魂魄,又有几个自诩为勇士的少年,因为跟李玦一次短暂的目光接触竟尿了裤子。

  朱巨脑海中无数次的演练了今晚的厮杀,可是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胆寒,几次鲜血喷到他的身上。他没有闪躲,他能明显感受到带有体温的热血快速的在他身上变凉,变得又冷又粘。

  前几次杀人,这少年就好像一个工匠精心对待自己的雕刻品一样,每一剑、每一招都拿捏的极为精准,而现在他却几近癫狂。如果自己都胆战心惊的话,那其他人是什么样可想而知。朱巨深知,战斗靠得是气势,如果胆裂了,再多人、再大优势也没用。于是当机立断,大叫一声道:“全部闪开,围而不打,以力克巧!”说完之后似乎担心有人没听懂,又补充道:“围住他!累死他!”

  众人听得清楚,哗拉拉全都散开,与李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李玦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胸口、背后也已被血水混杂着汗水打湿,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十年的磨砺早已把自己打造出铁人一样的体魄。这时身上的几处伤口才渐渐传来了疼痛,他才知道受伤,一点也不在乎,他受过比这严重十倍的伤,这些伤口只是让他更清醒而已。他知道如果像刚刚那样在杀上一刻钟,他一定能把对方杀得溃不成军,只是刚刚朱巨的一声大叫打断了他的节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玦将宝剑横在胸前,警惕的四周的敌人。而朱巨从腰间取出判官笔,赵金刚举着金背大环刀,宋逸握着峨眉刺,分列三角把李玦围住,有了这三人加入,太湖帮众人登时军心大定。他们不时从各个方位出击、同时慢慢的缩小包围圈,一击不中、立即后退。尽管李玦想要反击,也立刻被周围的其他人挡回。多年以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和默契,现在他们发挥出了威力。

  而李玦却感到压力陡升,周围的攻击越来越密集、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而自己却无法有效反击,或者刚一反击就被挡回。赵金刚、朱巨、宋逸三人围着自己不停地转动,伺机而动,给自己带了巨大的压力。特别是赵金刚的金背大环刀足有三四十斤,势大力沉,几次兵器相接,自己宝剑几乎撒手,李玦不敢硬拼、只能左躲右闪。

  李玦想要打破对方的合围,重新回到混乱厮杀的状态,于是对准一个方向猛攻,谁知对方根本不交战,立刻让开一个缺口,等到李玦冲出,又立刻围上来。这样反复几次,收效甚微,反而自己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消耗越来越大,李玦不禁暗暗叫苦,这样下去打不死也被累死。终于,李玦被逼到一棵树前,一面抵挡,一面思考着破解之法。

  正见赵金刚大刀横劈而来,李玦灵机一动,抓住一根树枝跃到树上,动作轻盈尤胜猿猴。太湖帮众人有些身法灵巧的立刻上树,剩下一部分拿兵器在地面防备,只要李玦一落地就将他乱刃分尸。只是李玦轻功太好,在树枝之间攀跃如履平地。

  终于两个人从树枝两边堵住了李玦的去路,周围的人也慢慢靠拢过来。那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出手,力道极猛、务求格杀,一人对着李玦咽喉从左向右砍来,另一人往胸腔从右向左砍来。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李玦无处可躲,即使躲开也要落在地上,被乱刃分尸。这时李玦却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当你在攻击别人的时候,也一定会暴露自己的弱点。只见李玦双脚踩空,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身体快速下沉。同时对准前后二人暴露的空门,使了一招“左右插花”,‘噗、噗’两剑,一在胸腔、一在小腹,二人均是被刺了个对穿。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嚎,也随着李玦从树上跌落下来。

  只听地上传来“噗通、噗通”两声死尸摔在地上的声音。m.χIùmЬ.CǒM

  只有两声!

  因为李玦身体下坠的同时,早用左手拽住了树枝,并借着一荡之力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就这样,双方僵持不下,一时之间谁也不能奈何对方。

  李玦的体力越来越少,伤口却越来越多,有几处重伤深可见骨,严重影响了李玦的动作。而太湖帮也已死伤大半,杜猛看着满地的死尸和断臂残肢、满地鲜血,心如刀绞,这是他一手打造的队伍,太湖帮的根基所在,竟全部毁于一旦。

  这时宋逸,赵金刚发急,也追到了树上,两人一人一边,分别堵住了李玦的去路。李玦当然不能像刚刚对付那二人一样的办法对付宋逸跟赵金刚。李玦无可奈何,只好使出最后一项本事——暗器。

  暗器的种类有很多,李玦学得是飞刀,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最后的防身之术,所以他每日苦练,正手发镖、反手发镖、闭眼打镖、左手发镖、一手三镖,全都练的炉火纯青。又准备了九支一尺二寸长的飞镖,用镖馕绑在左腿上,在危难之中可以右手用剑、左手发镖。也正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救命法宝,所以他从不轻易使用,只在数月之前为了救吕元膺时,才打了薛嵩一飞刀。今天实在无计可施,正好派上用场!

  只见宋逸突然使出一招饿虎扑食,左手峨眉刺直刺李玦面门,右手峨眉刺在后准备进攻,攻守兼备;一旁的赵金刚心领神会,观察着李玦的动作,准备随时切断他的后路,不给他任何喘息。

  李玦无处可去,只得从树上一跃而下,同时左手射出三支飞刀,镖无虚发,地上有三人应声而倒,给李玦腾出一片落脚之地。

  就在李玦落地的同时,左手又拽出三支飞刀,转身射向刚刚自己所在的树枝。宋逸刚刚扑下,双脚还没有沾上树枝,就看见三支飞刀来到眼前;急忙举峨眉刺挑拨飞刀,只是为时已晚,只击落了飞往面门的一支飞刀,而咽喉、心脏各中一刀,“啊呀”一声惨叫,从树上望后摔下来,仰面栽倒在地。

  赵金刚怒吼一声,从树上纵身而下,使了一招泰山压顶。李玦不敢硬接,往旁边一闪。但说朱巨,眼见李玦立身未稳,以判官笔急点李玦几处大穴。二人忽远忽近,互相配合,使得李玦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也不知打了多少回合,李玦的镖馕也被朱巨挑落,双手麻木,几乎抽筋,招式也越来越笨。不知不觉间,也不知添了多少伤口,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眼花缭乱,也看不清攻来的招数,只是一味抵挡。

  李玦连连后退,突然后背一顶,原来是靠在一棵树上,哪里还有退路?

  條忽间,李玦再次清醒,分明看到赵金刚的大刀朝自己切来,旁边朱巨已经堵死李玦退路;想要格挡,双手已没有力气举剑。

  看着冷森森的大刀破风而来,李玦闭上了眼睛,仿佛又看到了生命中的每一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房陵,生命中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画面停留在了十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天秋虫唧唧,微风翕翕,吹得树林飒飒作响,妹妹趴在母亲的身上睡着,父亲正在给自己讲长生剑的故事,繁星万点化成了一片流星雨……

  “父亲是被他们杀死的,现在轮到我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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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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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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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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