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鞭拍马,过骊山,经新丰、郑县、华阴,出潼关,经弘农、陕县、新安,一路风尘,自不必说。这一日,早远远望见东都洛阳。细看神都,但见:西荡河源,东澹海漘,北动幽崖,南趯朱垠。长廊广庑,途阁云蔓;女则修织于户,男务耕耘田间。李玦催马疾行,到洛阳城下,但见:闬庭诡异,门千户万。重闺幽闼,转相逾延。观其城郭之制,则旁开三门,参涂夷庭,方轨十二,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宇齐平。北阙甲第,当道直启。
李玦下马,自建春门入城,见行人木衣绨锦,士被朱紫。商贾百族,裨贩夫妇。武库禁兵,连骑相过。人人侧目,似乎神经紧绷,忧郁狐疑,全无神都气象。
李玦不明所以,迤逦而行,过洛阳南市,见披甲骑兵,往来巡视不断,终进宜范坊。进入街市,方有人声热闹。李玦问了道路,便来到舅舅家门前。正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踌躇几番,终于敲门。少顷,门分左右,走出一个老仆,身穿皮棉袄,脚穿布鞋,往外观瞧。
李玦忙道:“老公公,此间主人可是姓房,单讳‘英’吗?”
老仆两眼昏花,把眼前少年看了又看,道:“是是,请问公子从哪里来?找我家主人何事?老仆好去通禀。”
李玦感概万千,道:“大叔,您老眼睛花了,不认得我了。我是李玦啊,小的时候,您把我驮在肩上买果子吃哩!”
老仆双眼一睁,一把攥住李玦双臂,上下打量着,眼中热泪滚下,道:“玦少爷,是你!是玦少爷!”
李玦红了双眼,道:“大叔,我回来了。”
老仆泪眼婆娑,道:“那年你把静小姐送来,老爷和我们找了你几天,把南阳翻遍了,你去哪里了啊?”李玦一时无语,老仆便把李玦拥到院中,喜得不知如何;让李玦稍待,入内宅禀告去了。进入中院,见一婆子,一一说了,那婆子欢天喜地进后房了。
等不到一刻,就见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疾步走出,口中兀自问:“在哪里?在哪里……”
李玦认得是舅母,忙往前两步,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舅母忙扶住,捧着李玦的脸,隔着泪帘,仔仔细细的端详,喊道:“苦命的儿啊!你跑到哪里去了?”激动处,攥着拳头把李玦肩膀胸膛打了千千万万。众人急忙劝住,引入房中,舅甥二人说话不尽,各自感慨,惹得舅母又哭一场。内有几个年轻丫鬟见李玦身躯凛凛,仪表堂堂,各自喜不自禁,乐上眉梢,欢天喜地忙里忙外。
李玦便问舅舅、妹妹及表弟。舅母道:“只顾说话,竟忘了。”便吩咐人去找,又道:“你舅舅连日烦闷,一早上街找朋友喝酒去了。静儿还有你那两个弟弟都是疯惯了的,近来世道不太平,我常嘱咐他们不要出门,哪里听了……”。
李玦道:“进城时,我见禁兵巡逻不断,城中人心惶惶、面带忧色。舅母,出什么事了?”
舅母叹一声,道:“还不是李师道、王承宗两个老贼!我们家从南阳迁居到洛阳,自来安居乐业。岂料这几年间被搅得天翻地覆,莫说是别人,就连我也想迁回南阳去了……”说不到几句,舅母早已泪眼涟涟,李玦劝住,舅母才继续说了。
原来,我大唐自高祖兆基,太宗定国以来,享国祚近二百年。国运昌隆,四海升平,万国来朝,至玄宗达到巅峰,史称“开元盛世”。岂料盛世被一朝踏破,安禄山率领二十万幽燕铁骑,席卷天下,大唐国力急转直下,史称“安史之乱”。安史之乱被平定后,人人怀恋盛世,谁不祈祷上天为我大唐送来一个如太宗皇帝一样的圣明天子,重现贞观之治,中兴大唐?
这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安史之乱的降将占据成德、魏博和卢龙三镇,带甲几十万,狼狈为奸,时称“河朔三镇”。名为藩镇,实则割据,父传子、子传孙,实乃独立王国,唐朝政令根本无法到达,引得天下藩镇纷纷效仿,为大唐最大之积病。终于,皇天保佑,大唐亿兆黎民终于等到了那个圣明天子——当今皇帝李纯!当今天子继承大统,立志中兴大唐,重现贞观盛世,任用贤相武元衡、李吉甫、李绛等。
元和元年正月,西川节度使刘辟反叛,天子发兵讨灭。十月,斩刘辟于长安!
元和元年三月,原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外甥杨惠琳反叛,天子讨伐,杨惠琳被杀,传首长安!
元和二年十月,镇海军节度使李琦反叛,杀留后王澹,天子兴兵讨伐,腰斩李琦及子李师回于长安!
元和四年,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叛乱,天子派宦官吐突承璀讨伐,不胜。
元和五年正月,再派左神策军大将军郦定讨伐,兵败战死;七月,天子颁布诏书,赦免王承宗。十月,义武军都虞侯杨伯玉谋反,兵败被杀;义武军兵马使张佐元谋反,伏诛。
元和六年闰月,辰、滁州首领张伯靖谋反,入寇播州、费州。
元和七年十月,魏博节度使田兴以魏博六州归顺朝廷,天子赐名“田弘正”,赏钱一百五十万缗于魏博军士,六州百姓免租赋给复一年。
元和八年四月,天子令黔中经略使崔能讨张伯靖;五月,令荆南节度使严绶讨伐张伯靖;七月,令剑南东川节度使潘孟阳讨张伯靖;八月,令湖南观察使柳公绰讨张伯靖,张伯靖兵败投降。十二月,振武军将领杨遵宪谋反,驱逐节度使李进贤。
元和九年闰八月,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去世,其子吴元济隐瞒不报,擅领淮西军务,发动叛乱。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会如此艰难!
李玦沉默不语,舅母道:“去年吴元济四下出兵,屠杀舞阳百姓,纵火焚烧叶县城池,掳掠鲁山、襄城。天子发十六道兵马征讨,吴元济就像李师道、王承宗求救。今年四月,李师道派豢养的武林高手几十人突袭河阴转运院,杀死、杀伤守军十几人,放火将库中钱帛三十万缗、匹,谷三万余斛,仓库五十五间全部付之一炬。就在不久前,又暗中招募洛阳城中的恶少、地痞,一众亡命之徒几百人劫掠都市,焚毁宫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何止洛阳,周围千里的百姓哪个不是人心惶惶?多少百姓或逃进深山,或携家带口逃难。玦儿,你没看见洛阳城外多少流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说着掉下泪来。
李玦道:“既是流民,为什么不收进城中?”
舅母道:“哪里敢啊?你知道里面混杂着多少李师道、王承宗的奸细!若不是东都留守吕元膺大人,带领将士们防御在伊阙,枕戈待旦、甲胄不解身;还有城中一队一队的将士巡逻,这洛阳我是再也不敢住了……”
正说间,丫鬟禀告舅舅回家。舅母便与李玦出门迎接,就见房英怒火冲冲,满眼愤恨,大步往院中走来。舅母道:“正说要去寻你,可巧你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房英道:“寻我做什么?”
舅母道:“你且看看这是谁?”李玦急忙上前,纳头便拜,与房英相认了。舅甥二人诉说一阵,埋怨一阵,感慨一阵自不必说。入房中坐定,饮茶毕,又端上几色果蔬点心。
李玦道:“方才见舅舅面有愤恨,可是出什么事了?”
一句话问得房英仰天长叹,胡须根根倒竖,顿时老泪纵横,恨道:“他们……他们杀了宰相……”
李玦惊道:“谁?谁杀了宰相?”
房英道:“除了王承宗、李师道那两个狗贼还能有谁?”
房中众人及丫鬟婆子听了,无不惊骇。急忙询问,房英才一一说了。却说这一日房英外出访友,在洛水岸上醉仙楼观赏。皇城外人声鼎沸,围着数不清的百姓。遂下酒楼,分开人群,原来是天子诏书,张贴皇榜,旁有一队顶盔戴甲武士把守。细看时,乃是天子所发《购杀武元衡贼诏》,细读几遍,不禁泪下沾巾。哪里还有心思饮酒,与友人洒泪分别,转回家来。
说着,房英自袖中抽出一卷纸,道:“诏书我抄了一份,你们看吧。”舅母接过看了,一语不发,递给李玦。李玦接了,一字一句看了。上写着《购杀武元衡贼诏》:
朕以不德,恭临万邦。不敢自逸,每怀兢惕,而凶狡窃发,戕我股肱。是当宁废朝,通宵忘寐,永怀匡辅,何痛如之?宜丞搜擒以摅愤毐。天下之恶,天下共诛。念兹臣庶,固同愤激。宜令京城及诸道所在同捕逐,有能获贼者,赐钱一万贯,仍与五品官;以有官序,量加超授。如本虽同谋,或曾停止,但能纠告,当舍其罪,仍同此科。敢有藏匿,全家诛戮!布告远近,使明知之。
元和十年六月八日
原来淮西之战进行了半年多,在今年五月终于传来了李光颜将军取得临颍之战和南顿之战重大胜利的消息。朝廷在淮西取得的每一个胜利,都让王承宗和李师道感到恐慌,终于他们狗急跳墙,便把魔爪伸向了长安……www.xiumb.com
宰相武元衡兢兢业业,为了讨平淮西而昼夜忙碌,王承宗牙将伊少卿曾经求见武元衡,为吴元济游说。交谈之中言辞不逊,口吐狂言,被武元衡严厉斥责。
自今年五月李光颜时曲之捷以来,天子一再指示中书省、尚书省等有关部门及官员要加紧工作,协调好淮西前线各方关系,保证人员及军械粮草等物资的调配供给,因此武元衡近目公务特别繁忙。前几个月来,成德王承宗、平卢李师道多次遣使者来京,要求赦免吴元济,武元衡根据天子的指示一一给予回绝。对于成德尹少卿之类目无朝廷、口出狂言之徒,武元衡更以朝廷宰相的威严予以痛斥。尽管王承宗上书天子诋毁武元衡,但天子毫不为之所动,反而更加倚重武无衡,加强对准西前线战事的指挥调控。
武元衡所居在长安城东南的靖安坊。靖安坑也叫靖安里,朱雀门街东第二衔第五坊,属于西京万年县管辖区。这一坊是不少达官贵人居住的地区在武元衡前后,曾在此居住的有成公太子宾客崔伦、殿中少监唐昭、吏部侍郎韩愈、郴州司马李宗闵、水部郎中张籍、武昌军节度使元稹、邠宁节度使程执恭、刑部侍郎刘伯刍等。
六月三日清晨,京师长安天色未明,宰相武元衡像往常样早早起身准备去宫中早朝。武元衡与导从骑卫从靖安坊东出门后,秉灯烛沿街北行,准备由丹凤门入大明宫。导骑在前开路,武元衡骑马居后。出门不久有刺客在路旁高呼“灭烛”,导骑闻后大声呵斥,飞箭激射,打灭灯笼。此时,刺客在暗中射箭射中武元衡肩部,又有人跳至路上以格(一种施刑用木棒)猛击武元衡左腿。武元衡骑从也被众多的刺客击散。刺客拉住武元衡马上缰绳,东南方向疾跑,随后将武元衡从马上拉下杀害,割下其头颅,呼啸而去。
等武元衡随从手执火把重新返回欲救武元衡时,只见失去头颅的武元衡已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案发的时候,夜漏未尽,坊间路上只有极少朝骑及行人。巡逻的铺卒见武元衡被害,立即高声相互传呼:“贼人杀害宰相。”顿时,声传十余里外。
这时已到达宫中的一些官员听到铺卒的传呼大惊失色,“百官悔恂”,不知死者是哪位宰相。不久,武元衡的坐骑“老马识途”,自行入宫,众官员才知被害者是武元衡。
与武元衡一同遇害的还有坚决主张用兵的御史中丞裴度。不过万幸的是,靠着随从拼死保护,裴度虽负重伤,但保全了性命。
天色大明以后,天子仪仗行至大明宫紫宸门,准备在宣政殿上朝。此时,有司上奏武元衡宰相被害,天子闻讯愕然,大为震惊,转入延英殿,天子抑制不往悲痛之情,痛哭失声,久久难以缓解。宰相武元衡的被害与御史中丞裴度的负伤,使天子又一次受到严重的打击。
一年多来,坚决支持自己讨伐藩镇的宰相李吉甫病逝而去,此次又一位力主讨伐藩镇的宰相武元衡被害,天下未平而先失两相,天子心中的悲痛,难以言表……
然而,年近不惑之年的天子,毕竞不是十多年前初即位的天子了,如果说那时天子对刘辟的挑战尚有所犹豫。现在,面对藩鎮的再猖獗,天子反而更加坚定了讨平藩镇、统一天下的决心。武元衡被害当日,天子宣布辍朝五日表示哀悼,册赠武元衡为司徒,赠其家属大量绢帛粮粟,并谥武元衡忠愍之号。
天子同时诏令:今后宰相出入,都以金吾卫骑士张弦露刃加以严格保护,相府坊门四周,要严加盘查。
武元衡被害以后,在金吾卫府衙以及京兆府、长安县、万年县都发现刺客留字条,上面写着:“毋急捕我,我先杀汝。”一些官员将领因此而不敢紧急搜捕刺客。
面对刺客的嚣张气焰,兵部侍郎许孟容上言天子:“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盜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言语未毕泪流哽咽,众官也因此动容垂泪。许孟容又请求天子,起用裴度为相,大力搜捕贼党,“穷其奸源”。
六月八日,天子发布《购杀武元衡贼诏》,也就是李玦手中的捕贼诏。此时天色渐晚,房英便吩咐准备家宴。李玦拿着那份捕贼诏书,怔怔发呆,猛记起在长安古道上遇见的那一彪人马,又想起那老者手中所提的黑布口袋,顿时心往下沉。心中惊疑不定,道:“莫非那日所遇者,就是刺杀武元衡的刺客……”一时又记不清日子,急忙翻开包裹,拿出在唐风河月客栈买马的文书,赫然写着六月初三日。李玦心中七上八下,舅舅、舅母见他如此模样,便都来问,李玦一一说了,众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小姐、公子回来了。”李玦霍然起身,心脏猛烈地拍打胸腔不住,也不出门迎,只呆呆望着门口。李玦刚一起身,就见李静与表弟房祥征说笑着进门。
房祥征见李玦不认识,道:“爹娘,家中有客人吗?”
李静也道:“是啊,舅舅、舅母,这是家里的客人么?”
李玦叫一声:“静儿……”喉头哽咽,再说不出一个字。
李静听得清楚,回头看时,见是陌生男子,虽一时认不出,心中却也翻涌,顿时红了眼眶,道:“我是……你是……”
李玦自胸前摸出一块玉佩,乃是父亲当年送于兄妹二人,每人各一块,又合在一起。李静看见,也自腰间解下自己那块玉佩,怔怔看着李玦,泪眼婆娑。李玦终究没有流泪,叫一声:“静儿,我是哥哥……”
李静看着李玦,不住摇头,泪水点滴在手中玉佩之上,又不住点头。任由李玦把她拥入怀中,再也坚持不住,把头埋在李玦胸前呜呜怪叫着什么,又不停捶打哥哥。
李玦只紧紧把妹妹搂住,口中喃喃道:“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对不起……”众人纷纷落下泪来。
却说李玦在舅舅家一连住了数日,与妹妹和表弟谈天说地。只因见整个洛阳气氛压抑,街上官兵往来搜查,房英便不让他们三个出门。李玦才知道为了缉拿刺客,天子命令在京师全城进行大搜捕,公卿百姓凡家中有夹壁、重楼的都搜索一遍,城门关卡丈往来行人特别是燕赵长须之人,严加盘查。
忽又一日,房英喜笑颜开进入门来。众人忙问,房英道:“前日神策军将王士则等人上报天子,在长安的成德进奏院,捕获恒州士卒张宴等八人,系刺杀宰相、刺伤御史的凶手。”
众人大喜,舅母道:“那抓到贼人了吗?”
房英道:“怎会抓不到?张宴等人在长安一向横行不法,经过监察御史陈中师调查,这些人对谋杀宰相武元衡、杀伤御史中丞裴度的罪状供认不讳。行刺的兵刃也全都在成德进奏院搜了出来。”众人听说,十分开心,当日摆下酒宴,痛饮达旦。
来日以来,李玦胸中烦闷,几度辞行,都被舅舅房英拦了下来。
金风消夏,半月横秋。
这一日,李玦正独自沿着洛水散步,把古城分为南北两个部分,由洛阳石桥连接。洛阳桥与皇城南门端门相应,南与定鼎门大街相接,桥上原有四角亭、栏杆、表柱,两端有酒楼、市集,行人车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拂晓时分,漫步桥上,举首可见一轮弯月垂挂天幕,俯首河面波光粼粼,偶尔又传来洪亮悠扬的钟声。李玦凭栏四顾,但见桃李夹岸落缤纷,杨柳成荫秋蝉鸣,长桥卧波,风景如画,醉人心脾。
千余年来,洛滨景色便使许多诗人留连忘返。早在三国时,曹子建说他在河畔遇到一位神女,他就借题发挥写了一篇《洛神赋》。号称初唐四杰的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曾徘徊洛滨,不忍离去。白居易《天津桥》诗有赞曰: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
李玦留恋美景,不觉已过了宵禁的时间,洛水两岸空荡荡的没有一人,只时不时传来城坊中细微的猫狗之声。红轮沉没,夜渐渐深,李玦正要回家,忽听一阵铿锵撞击之声,忙停下脚步,细听时,果然是有人打斗,中间还有人受伤落水的声音。李玦大惊,明知东都近几个月来十分不太平,王承宗、李师道等人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因此不敢大意,赶紧循着声音找过去。
沿着洛水向西追踪,果然看见夜色之中一群人斗作一团。李玦轻轻靠近,把身子隐藏在一株柳树后,才发现两个军官模样的人被十几人围攻,此时两人身受重伤,血流不止,只紧紧相靠,互相支持不倒。那伙围攻的穿着各不一样,为首者是一个胖大和尚,约莫五十岁左右,威风凛凛,手持一柄禅杖,眼露凶光。
李玦一时分不清状况,只细心倾听。就见那和尚十分凶恶,圆睁怒目,把一条禅杖挥舞的飞快,直取二人。中间两人那能抵挡,急忙躲闪,一时不慎,被那大和尚猛击一禅杖,披头拍下,眼见就要把其中一个打得脑浆迸裂。李玦大惊,却是那军官反应迅速,急忙缩颈藏头,闪过大和尚的禅杖,还是被重重拍在肩上,扑倒在地哇哇吐血。那和尚十分得意,把禅杖一指,道:“李再兴、杨进,你们两个叛徒,老衲今日要擒你们回去,掏心挖肺,方出我口中恶气。”
杨进身受重伤,扑在地上,口不能言。李再兴横刀当胸,护住二人,骂道:“悟真,你这秃驴,祸国殃民,涂炭生灵,算什么出家人?须知苍天有眼,你必遭天谴!”
悟真闻言大怒,喝道:“你找死。”提起禅杖,直取李再兴,李再兴忙挥刀格挡。只是一则身受重伤,二则哪里挡得住悟真神威,“咄”一声,长刀被打飞。
悟真大喜,抖擞精神,一跃而起,半空中使一招力劈华山,望李再兴脑袋上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悟真眼见要把李再兴打得头脑迸流,就听见耳边恶风不善。余光看时,一把宝剑破空而来,疾如流星,已在脑后,悟真急舍了李再兴,腰身一拧,在空中使了个鹞子翻身,挥舞禅杖,格开飞剑,兵刃相击,迸出几点火星。
李玦早已凌空接住宝剑,趁众人反应不及,跳入人群,手起剑落,寒光溅血,早杀伤几人。众人见他勇不可挡,纷纷后退。悟真刚站定,兀自头皮发麻,又见李玦杀伤自己手下,哇哇暴叫,挥动禅杖,直取李玦。
李玦叫一声“来得好!”挺剑遮拦,却不与悟真禅杖相触。只使出长生剑精妙剑法,权当试剑。斗了十余招,李玦见悟真招式用老了,出手也渐渐慢了,便知悟真斤两。遂不再犹豫,卖个破绽,引悟真一禅杖横扫,被李玦闪过,瞧得清、看得明,手起剑落,悟真和尚的大圆秃肉脑袋在地上滚,腔子栽倒,血流如注。众人见悟真被杀,早没了主见,又被李玦杀几个。又有两个要逃,被李再兴赶上,杀了。
李再兴、杨进双双跪倒,道:“若非义士搭救,我二人性命休矣!请受我二人大礼参拜。”李玦忙止住二人,又取出古月祖师赠与的疗伤丹丸,为杨进服下,李玦运内力为他推宫过血,片刻之后,果然面色红润。
李玦见他已无大碍,道:“两位,你们如何被追杀?这和尚又是谁?”
李、杨二人对视一眼,只是迟疑,并不答话,反问道:“义士,我兄弟见你剑法精妙,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李玦道:“在下李玦,便是这洛阳城中的住户。因在河边散步,误了宵禁,正遇到你们被围攻,所以出手相助。”
李再兴道:“噢,恩公可知洛阳城中有一平卢进奏院?”
李玦一愣,看着二人,道:“在南城兴教坊中。今日之事难道与平卢李师道有关吗?”
李再兴叹道:“何止有关?我二人几乎丧命,全因他而起。”
二人便说了姓名,道:“我二人本是平卢进奏院里的军官,常驻洛阳。自上月以来,二人见平卢将士杂沓而来,其中还混杂着很多江湖高手,已有数百人。只因平卢将士素来强悍,在洛阳从来都是横着走的,东都的官兵哪敢正眼瞧他,是故我二人虽心中十分蹊跷,却不敢声张。哪知就在今天,平卢牙将訾嘉珍召集进奏院众军官,宣布要焚烧宫廷,纵兵杀掠,占领东都洛阳,把这里彻底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李玦不禁大惊失色,道:“什……什么?烧杀洛阳?”眼前浮现出洛阳变成一片尸山火海的情形,激凌凌打个冷战,急忙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行动?”
李再兴道:“我二人见他人多势众,不敢吱声。白日里,他们在进奏院里烹羊宰牛,犒赏将士。明日凌晨,趁所有人都在睡梦中的时候。进奏院中高手就要杀入皇城,纵火为号。城外还有几千党羽埋伏,见皇城火起,起兵攻城,到时里应外合,洛阳顿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我二人知事关重大,因此趁众人酒醉,冒死告密。不料还是被悟真和尚得知,带几个手下,一路追杀,亏是恩公救了。”
李玦惊道:“城外还有接应?是什么人?”
杨进苦笑道:“我们只是最低一级的将官,此等机密如何得知?就是发兵攻打洛阳的事,也是今天早晨刚刚宣布的!”
李再兴道:“李义士。常言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恳请你再送我兄弟一程。面见东都留守吕元膺吕大人,救得洛阳城无忧,义士功德无量。”
李玦道:“你二人不知,近因淮西军队多次逼近东都,吕大人现率领东都防御将士屯守伊阙,你们去皇城见不到他。我家人尽在洛阳,今日之事,义不容辞。水里火里,我陪二位走一遭。”
二人闻言大喜,与李玦一路疾行,眼见城南长厦门在望。此刻城门紧闭,正无奈何间,一队巡逻官兵杂沓而来,各举火把。那伙官兵分明看见李玦三人匆匆而来,为首军官马上,喝道:“哪里来的贼,敢犯夜禁,想是走夜的强盗,得了财物,正要逃跑!”对众兵卒道:“兄弟们,把那三个贼给我拿了!”当下数十名官兵把三人围了。
杨进忙道:“大人,且慢动手。我等不是贼。”
那军官坐在马上,火光之下把三人看得分明,见到杨进、李再兴二人皆是军人装束,也是一怔,问道:“既不是贼,如何违犯夜禁,夜间行走?”
杨进道:“只因有天大机密,事关洛阳几十万居民安危,要求见留守吕大人。”
那军官喝道:“混账,吕大人现在伊阙防御叛军,并不在洛阳城中。如何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杨进急得要哭出来,道:“大人,这件事关系到洛阳城的安危和城中几十万居民的性命,我们拼了性命才逃出来告密,请务必让我们面见吕大人,到时一切自见分晓。”
那军官闻言一惊,沉吟片刻。再看时,杨进、李再兴的确是伤痕累累,道:“我乃东都留守将薛嵩,你们可把事情先与我说明。若果然属实,我会让你们见到吕大人。”
杨进道:“我二人本是平卢进奏院的军官,得知平卢将领訾嘉珍、门察等人潜伏在洛阳,暗中勾结数百名江湖高手。明日天不亮,就要焚烧皇城,屠杀洛阳,因此前来告密。大人,事不宜迟,请允许我们晋见吕大人,否则洛阳流血,悔之晚矣!”
薛嵩及众军兵闻言大惊,面面相觑。薛嵩翻身下马,上上下下把三人打量几遍,指着李玦道:“你二人是平卢进奏院的军官,那他是谁?”
杨进道:“我们告密被发现,被反贼一路追杀,幸有李义士出手相救,否则我兄弟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玦道:“将军,贼人清晨就会发动突袭,洛阳城危在旦夕,不能再迟疑了。”
薛嵩遂大喝道:“开城门。”又对守城门兵丁道:“你等把守城门。”带上一众亲信,与李玦三人出离洛阳。薛嵩道:“三位,事在紧急,迫在眉睫,前面都亭驿中多有好马,你我何不取三匹,速速登程。”
三人俱道:“甚妙。”
且说众人到了都亭驿,敲开大门。驿卒见是薛嵩,忙一边引到房中饮茶,一边入内禀告驿丞。四人刚刚坐定,驿丞已慌忙走出,薛嵩把驿丞拉到门口,低语几句。那驿丞便朝李玦三人拱手,道:“几位稍待,饮些酒水,我等立刻备好马匹。”说罢便出去了。
薛嵩让众人坐了,道:“三位,常言道‘急事缓办,缓事急办’。我们先休息片刻,让他们准备马匹,套上马鞍,我们立刻出发。”说话间,就有驿卒端一壶酒,四碟菜到了。
薛嵩拿起酒壶给每人斟一杯酒,道:“几位,今夜注定无眠,你我且先饮一杯。请。”三人哪里有心思喝酒,不过先前大战一场,又走了许多路程,倒是真的口干舌燥了,再想喝一杯酒也误不了事,于是端起酒杯,道:“将军,请。”四人一饮而尽。
四人又闲谈几句,让一回菜,饮几杯酒。薛嵩哈哈大笑,起身道:“三位宽心饮酒,我去看看马准备好了没有。”薛嵩推门而去,哪里曾去看马,虚绕到窗下,合着那驿丞觑眼往里瞧,点指道:“倒也,倒也。”再看李玦、杨进、李再兴三人只见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口呆眼斜,望后扑地便倒。薛嵩哈哈大笑,与驿丞驿卒进房来。
驿丞道:“将军,这三个是什么人?为何用蒙汗药谜翻他们?”
薛嵩道:“嗨!你还不知,若非是遇到我,我等今日死无葬身之地了!”
驿丞闻言变色,拉住薛嵩胳膊,道:“莫非事发了?”
薛嵩点头道:“这二人便是平卢进奏院的军官,今晚要去告密的。”
那驿丞恍然大悟,直觉后怕,又问道:“这个年轻人呢?”
薛嵩道:“是个多管闲事的,活该他倒霉,也做个短命鬼。”遂吩咐驿卒搬柴禾和泼油料,要把李玦三人活活烧死。
那驿丞欢欢喜喜,伸手来抓李玦背后宝剑,道:“这剑看起来却是宝物,送予将军正好。”只是李玦仰面倒地,把剑压在身后,驿丞便要扳他肩膀。右手方摸到李玦肩膀,突然被扣住脉门,好像被铁钳箍住一样动弹不得,驿丞吃惊,还没喊出声,就已经被李玦扯在地上。薛嵩见不是头,转身便走,把房门锁住。
李玦见房门被锁,骑在驿丞身上,左右开弓,迎面两个大耳光,道:“你要死?要活?”
驿丞被打得眼冒金星,慌忙道:“爷爷饶命,我要活。”
李玦道:“若要活,实话实说,为何害我性命?”
驿丞吓得六神无主,哭道:“薛嵩和我都已经收了李师道的钱,李师道许愿事成之后,授予我们官职。我们已经约定明日皇城火起,就打开长夏门,迎入叛军。见到你们要去告密,因此下药。”
李玦心中一震,哪里想到洛阳守军之中也有那么多的叛徒,也不知还有多少叛徒还在暗中隐藏,道:“你们还有多少同党?”
驿丞道:“小人只是一个小卒,哪里知道许多?”
李玦道:“把解药拿出来。”驿丞便自怀中取出解药,喂杨进、李再兴吃下。李玦忙去开门,门已经从外面反锁。正思索间,却见门外星星火起,顷刻间,火势大盛。但见:黑烟漠漠,红焰腾腾。风随火势,焰飞有十余丈高;火趁风威,灰迸出几十里外。乒乒乓乓,好似春节放爆竹。
李玦见房中渗入浓烟,李玦急忙捂住口鼻,道:“房里有没有暗道?”
驿丞道:“这是官家驿站,又不是黑店,如何会有暗道?”
李玦骂道:“你还知道这是官家驿站?赶紧把他二人救醒。”
驿丞不停拍打杨进、李再兴,二人腹中解药发效,方悠悠转醒。只见李玦掣起一条长凳,对着房门砸去,‘砰砰’几下,几乎要把房门砸开,李玦大喜,正要冲出。哪知‘嗖嗖’一阵,一片箭雨穿门透窗而来,李玦急忙回身躲避,只听薛嵩喊道:“快放箭,一个也不能走了。”李玦急忙把杨进、李再兴拉在一旁,在柱子后躲了,那驿丞一时失于闪躲,早被几枝飞簇射中,倒地死了。
李再兴道:“恩公,这是怎么回事?”
李玦道:“哎呀,你们还在梦中哩。那薛嵩也是一个叛贼,这驿站便是一个贼窝。他们用蒙汗药蒙翻了你们。我见那酒十分浑浊,再尝酒味不正,于是把酒噙在口中,偷偷吐出。后来几杯酒都被我偷偷倒在袖里,看薛嵩打什么算盘,才让他们露了原形。”二人恍然大悟。
此时,房中黑烟四起,热火腾腾。
薛嵩带领手下及众驿卒在外面团团围住,各持弓箭,大笑道:“小的们,瞧清楚了,任何人从房里出来立刻放箭,一个也不能放过!”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的一声,窗户被桌子砸开,火海之中窜出一条身影,薛嵩急忙命令放箭,顷刻之间就已经把那人射的好像刺猬一样。薛嵩近前看时,才见是驿丞的死尸,众人急忙搭箭拉弓,正慌忙间,窗中李玦三条身影已经窜出。众驿卒及官兵急忙搭箭,哪里还来得及,早被李玦三人杀翻了几个。
打斗中,忽听得门外“嘣”一声,大门被撞开,冲进一队军兵,为首一人乃是一长髯老者,虽然须发半白,但是仍掩不住姿秀仪美,来者正是东都留守吕元膺。
只听吕元膺高声喝令道:“快救火!”
薛嵩于火光中见到吕元膺,先是惊慌,再看他只为救火而来,方才安心。急忙冲到近前,下跪道:“大人,末将在此。”
吕元膺见满地死尸,血流满地,道:“薛嵩,这里怎么回事?那三个是谁?”
薛嵩道:“那三人乃是李师道派来扰乱洛阳的贼,被我们堵在驿站。”
吕元膺大惊,指挥官兵围攻李玦三人,道:“把他们拿下。”
李再兴听得清楚,急忙大喊:“大人,我们不是贼。薛嵩才是叛贼,他勾结李师道要血洗洛阳!”
吕元膺闻言又是大惊,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被薛嵩捉住,右手把刀抵在脖颈上。众官兵惊慌失措,方舍了李玦、李再兴、杨进三人,又把薛嵩及一众驿卒围定,一军将道:“薛嵩,你真敢背叛朝廷?可知这是灭门死罪?”
薛嵩仰天大笑,狰狞道:“我正不知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老天却把吕大人送来救我!真乃天助我也,没奈何,请大人随我往平卢进奏院走一程。”说着,劫持着吕元膺一步一步往门外退,由八名驿卒拥着往外,眼见就要逃出驿丞。
众官兵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群贼逃脱。忽听“轰隆噶咋”巨响,一阵热浪席卷而来,原来是大火烧断了房梁,屋顶坍塌,激的火星四起,好像火海之中掀起了一层火浪,压迫着众人往前扑倒。
众人刚一走神,忽听“哎呀”一声惨叫,薛嵩手中军刀跌落。只见一柄飞刀插在薛嵩右手上,这一变化,实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薛嵩仍不甘心,探左手来抓吕元膺。电光火石之间,李玦兔起鹘落,已经跃在薛嵩身旁,施擒拿手法,擒腕击胸,将薛嵩制住。众驿卒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官军缴械。
此时火势减小,众官兵救火不题,吕元膺吩咐把反贼羁押,对李玦三人道:“少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人却不认识他,反问道:“大人,我三人有惊天秘密要面见吕元膺大人,求您成全。”
吕元膺笑道:“老夫便是,你有话尽可对我说。”
李再兴、杨进诧异,问道:“可我们听说吕大人在伊阙驻防?”
吕元膺道:“近月来,淮西叛军屡次逼近,我一直在伊阙驻防;今日凑巧正要回洛阳换防,因见此间火起,特前来救火。”
三人恍然大悟,再无顾虑,把全部经历全都讲了一遍。吕元膺听说反贼要火烧皇城,血洗洛阳,也是大惊,说不出话。
李玦道:“大人,事情迫在眉睫,请速速发兵讨贼!”
吕元膺再问杨进、李再兴道:“你二人既是平卢将士,为何突然反叛?”
李再兴、杨进再不隐瞒,道:“大人问的是,其实我二人受了訾嘉珍的责罚,心中不服,才来告密。但我们并无一字虚言,大人,请速作决断,迟则生恨!”
吕元膺方才道:“既如此,你二人可随我讨贼,戴罪立功,我一定会奏明朝廷,为你们多多美言。”
杨进、李再兴大喜,叩首道:“多谢大人,我二人愿肝脑涂地,将功折罪。”
吕元膺唤身后官军,道:“王茂元何在?”
王茂元应声道:“末将在。”说话者正是东都防御判官王茂元。
吕元膺取出令牌交给王茂元,道:“你速领我军令,到伊阙调兵三千,天亮之前包围平卢进奏院,不许放走一个贼寇,不得有误!”
王茂元道:“遵命。”带领一队人马疾驰望伊阙而去。
吕元膺继续道:“李玦、杨进、李再兴,你三人速往兴教坊平卢进奏院,监视平卢叛贼,如有异动,可来皇城报与我知。”又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给李玦。然后吕元膺带领全部军兵,押送着薛嵩等人,前去保卫皇城,不题。
单说李玦三人一路来到平卢进奏院,只听四下虫鸣唧唧,更显得夜里安静。三人选中一块高地,正可俯瞰院中动静,唯见灯火闪闪,人影攒动,似乎正在集合。显然,今晚对反贼们来说也是一个不眠夜。李玦三人轮番监视,眼看星影渐没,已经到了四更时分,夏末秋初,夜光短促,东方渐白。
李再兴不安道:“糟了,官军怎么还不来?”
杨进也焦躁道:“是啊,再迟贼人就要出巢了,要是贼人散在城中,肯定会搅得洛阳天翻地覆,却不如此刻瓮中捉鳖。”
此时,院中躁动,一众反贼正列队整肃。
李玦道:“快看,贼要出窝了,不如我们下去。”三人从高处下来,藏在一处,正见进奏院大门打开。眼见院中人马齐整,各个明火执仗。
杨进道:“恩公,你看。中间那个白面瘦净的就是门察,乃是李师道第四义子,是平卢十三太保之一;那个高大汉子叫訾嘉珍……”
李玦大惊,方认出便是那日在唐风河月客店见到的人。
门察道:“分成八个小队,从东西南北不同路径前往皇城承福门,那里看守乃是我方内应。到时大众回合,杀入皇城,逾时不到者,视为怯阵逃敌,依军令,杀无赦!”众人齐声应了。
忽听反贼中一人喝道:“慢!”说话的乃是东海无量山悬空岛主,号称“混海游龙”的陈兆奇,竟然也被李师道招揽,参加谋反。
门察道:“陈老前辈,怎么了?”
陈兆奇也不答话,只默默静听,到底功力深厚,远超众人,道:“少帅,有一队人马往这里来了,人数似乎不少。”
门察一愣,道:“还有多远?”
陈兆奇道:“约摸一炷香的功夫。”
门察道:“莫非是城外接应的援军到了?”
訾嘉珍道:“不对,应该我们先在皇城放火为号,他们才会行动。该不会是官军吧?悟真大师昨夜突然失踪……”訾嘉珍后面的话没说,意思却十分明显。
门察忙摆手道:“师兄多虑了,我与悟真大师相交多年,深知他乃是个豪侠仗义之人。此番离去,定有其它原因。”原来訾嘉珍乃是邱不老的弟子,淮西节度使吴元济意图谋反,招纳天下亡命之徒,便把邱不老奉若上宾。前几月遣邱不老及麾下一种高手前往平卢向李师道求援,李师道便谋划了长安刺杀武元衡的惊天命案,又阴谋火烧洛阳,血洗东都,逼迫天子退兵,停止讨淮西。邱不老前几日已经回淮西向吴元济复命去了,留下徒弟訾嘉珍及手下高手配合平卢发动叛乱。
陈兆奇道:“少帅。无论来的是官兵还是援军,不妨稍待片刻,再做打算。”
门察道:“好,所有人退回进奏院。”众反贼急忙撤回,紧闭大门。
果然,片刻之间就见一队人马动地而来,踏破了寂静,须臾间已经奔到近前,为首者正是王茂元。李玦赶紧迎了上去,道:“王将军,我三人等候多时了。”
王茂元翻身下马,拱手道:“李少侠,贼人现在何处?”
李玦道:“全在进奏院内,此刻恐怕已经有了防备。”
王茂元道:“无妨。”转身道:“众将听令,包围平卢进奏院,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入。有违令者,格杀勿论!”众军官领命而去,片刻之间就把整个进奏院围得水泄不通,奈何院墙高大,大门十分坚固,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王茂元喊道:“里面的贼人听着,今日尔等事发,快快束手就擒,归顺天恩,免得一窝乱臣贼子遭诛。若道半个‘不’字,把尔等杀个鸡犬不留!”
院中听说,门察大怒道:“王茂元,我且认得你。休夸大口,少弄长舌!我等今日就要血洗洛阳,现在城中到处有我们的伏兵,城外还有几万援军。尔等若敢来时,尽管放马过来,管保你来一个杀一个,进来两个杀一双!”众官兵听说城里城外几万叛军,明知他是吹嘘,又不禁个个心惊。
王茂元大怒,命令撞门,只是那门十分坚固,里面又加固了几层,根本撞不动;又命令士兵架梯子,欲攀墙而入,又被院中一阵飞箭射回;再要放火烧门,无奈那大门外面被铁皮包裹。双方相持半晌,天光已经大亮,吕元膺收到王茂元的报告,也已经赶到。
吕元膺道:“王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王茂元道:“大人,我已经命人去兵库中调来撞车,撞车一到,此门必破。”
吕元膺摇头,道:“兵库在北城,片刻难以到达……”
李玦道:“大人,李再兴、杨进本是进奏院的小将,不妨问问他们。”
吕元膺道:“有理。”令李玦叫来杨进、李再兴,道:“你二人本是院中军官,可有什么办法?”
杨进道:“李师道把这里当作是叛乱的老巢,因此建造的十分坚固,犹如一座堡垒。不如围而不攻,待到院中食尽,自然投降。”
众人沉默,李玦道:“这样也不好,里面有众多高手,若是狗急跳墙,只怕作困兽之斗。不如由我杀进院中,打开前门,到时官军一拥而入,方可擒贼。”
吕元膺道:“反贼中多有武林高手,少侠如何敌得过许多?”
李玦道:“无妨,进奏院还有几处偏门,请官军大力佯攻,吸引贼人的兵力。到时我才好动作。”
吕元膺道:“只好如此了。”
于是命人取来一副铠甲给李玦穿上,又令王茂元指挥官军后院佯攻。李玦潜伏在一旁,便听到后门杀声大作,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当下不再犹豫,吩咐架起长梯,李玦也不用手扶,好像走在平地之上登阶而上。攀在墙头望院中看,见院中浑然不乱,门察、訾嘉珍指挥若定,又有陈兆奇等一众高手维持,十分从容。李玦就知这群贼厉害,当下咬了咬牙,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连杀数人。
陈兆奇见李玦凶猛,立刻指挥手下高手围攻李玦。又有无数贼兵各挺长枪,乱如苇列,并力把李玦逼住。李玦手中剑自然不如枪长,十分吃亏。看得清楚,眼前一枪搠来,被李玦一把抓住,望后拧拽。持枪士兵手握不住,被李玦夺了长枪。李玦干脆插了宝剑,奋力向前,枪到处,必有人倒,一连搠死十几人。
陈兆奇见李玦大杀四方,冲冲大怒,早抢过旁边一人腰刀,一跃而起,挥刀下劈。李玦忙架枪格挡,长枪一劈两段。群贼围攻更急,李玦忙撒开断枪,抽剑不及,双手提着两个贼兵迎敌,击死八九人,冲到门口,抛开死尸,想要打开门闩。众贼齐力向前,把李玦逼在角落里,顷刻之间,李玦手臂已经被砍一刀,大腿也被长枪刺中。
突听轰隆一声,一片院墙倒坍,掀起一片尘土。原王茂元一马当先,砍翻一人,大队官兵随后涌入。李玦趁机也开了大门,逃出众反贼的围攻。吕元膺看李玦大腿血流如注,顺着裤脚滴在地上,道:“李少侠,你受伤了。”
李玦道:“不碍事,幸亏有这副铠甲护体。”
吕元膺道:“你且去包扎伤口,后面的事交给我们。”于是命令两个小兵搀扶着他,去一旁包扎伤口;一面指挥官兵攻进大门,接应王茂元。
两个士兵扶着李玦,离了大队人马,出了兴教坊。正走时,突听人群中喊:“玦儿,你怎么在这里?”
李玦诧异,回头看时,原来是舅舅。房英见李玦一夜未归,心中十分忧虑,今天早晨又听说兴教坊打仗,所以来寻。李玦见到舅舅,心中懊恼道:“我只顾除贼,竟忘了给舅舅送个消息,此番他们定是要担心坏了。”于是喊道:“舅舅,是我。”
房英随着李玦来到一户人家,看着大夫给他抹上金疮药,包扎了伤口,又让李玦躺在床上,才开口道:“你昨夜到哪里去了?我们担心坏了。”
李玦愧疚道:“舅舅,我昨夜在洛河观看风景,一时误了时辰。遇见平卢的两个军官,告诉我说今日叛兵要血洗洛阳。我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所以和他们一起晋见了吕元膺大人,今天一起来擒贼,一时疏忽,忘了通知舅舅,让你们担心了,真是该死。”
房英这才知道,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你既已受伤,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和我一起回家吧。”
李玦道:“现在进奏院中激战正酣,我如何能离去?还是舅舅先回家去,告诉大家我一切安好,等到贼人全部擒住,我再回家。”此时又听外面一阵惊呼,有人大喊道:“贼人杀出来了。”中间还夹杂着孩子和女人的哭声。顾不得身上的伤,李玦赶紧下床,房英扶着他冲到外面,正遇见一众官兵护着吕元膺后退。李玦便让房英回家,随后来见吕元膺。
李玦道:“大人,怎么回事?”
吕元膺道:“叛兵中有不少武林高手,他们用盾牌环卫着院中叛军的家属,结阵杀出城去了。”
李玦大惊,兴教坊在洛阳最南面,过了西面仁和坊便是长夏门,贼人若是出城,就更难捉了。却不知吕元膺正是用围师必阙之法,让反贼出城,先保证洛阳安全,再徐徐捉贼。
见李玦身体受伤,吕元膺道:“李少侠,你可在我身旁。”
此时洛阳城中人心惶惧,人们都围绕着吕元膺,一起来到长夏门。正聒噪间,岂知人群之中寒光一闪,乃是一把柄长剑直奔吕元膺而来,李玦看得分明,只是情急之下无有它法,只得用身体挡在吕元膺面前。
“叮”的一声,那刺客一剑正中李玦胸前铠甲,李玦抬腿一脚把他踢在一旁,众军兵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不料那刺客万分猖狂,骂道:“洛阳城中尚有埋伏高手数千,今日定要血洗洛阳,哈哈……”四周百姓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再听他这样一说,个个吓得面如死灰,犹如惊弓之鸟。
那贼尚不住口,依旧叫嚷。吕元膺大喝一声道:“住口!今日吕元膺便在此处,与洛阳城共存亡!你们那些所谓高手,若有胆时,便可来杀我!若不杀我,我必要杀光你们这些叛贼。”说着,命令兵丁搬来一把椅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长夏门上,一面指挥洛阳城中搜索潜藏的贼寇,一面指挥王茂元追剿贼人。城中百姓见他指挥若定,方才安心下来。李玦也不敢离开他半步,紧紧守在吕元膺身边。
直到当天下午,方见王茂元率领官军回城。王茂元道:“大人,我军一路追击到伊水,叛兵夺取农民牛马,渡过河去,然后就消失在西南的深山密林之中了。”
吕元膺道:“逃走多少?”
王茂元道:“约有百十来个,都是武功高强的,另外有数百兵丁和军中家眷,被杀、被俘者近千人。”百姓们听他这样说,欢呼雀跃,吕元膺命令回官衙,沿途把俘虏的贼寇摆成一个长长的队伍,让百姓们看得分明。
李玦跟随官军来到官衙,当夜城中军队巡逻比往时多出数倍,人影不歇。官衙之内,灯火通明,吕元膺和众官兵把下午的刺客以及所有俘虏全部审了一遍。奈何没有一个人知道贼巢所在,只问出了一些叛兵中的高手。
李玦道:“这些贼人之中,如‘火眼金刚’大颠和尚,‘七星剑’风道人,‘独行大盗’姜天寿,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祖师曾经提醒过我,如果遇到他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没想到这样的高手也投靠李师道,助纣为虐。”
吕元膺坦然道:“李少侠不必忧心,李师道不过有几个臭钱,他所招揽的无非是些贪财好利、为非作歹,大奸大恶之徒。真正的英雄豪杰又怎么会为李师道所用?”李玦频频点头,吕元膺继续道:“过了伊水,就是山高林深的地界,龙门山、锦屏山、非山、鸣皋山,山山相连,绵延不尽。如果这些贼人真的一股脑钻进去不出来,那倒真的麻烦了。”
王茂元道:“这些山上都盘踞着成千上万的山民,他们不事农业,专以打猎为生,人人矫捷勇猛,洛阳的百姓都叫他们‘山棚’,若是和他们起了冲突,只怕大大不便。”
杨进道:“此番他们的阴谋虽然没有得逞,若是逃了便也罢了,只怕他们仍不死心,等待时机卷土从来,若是洛阳被他们钻了空子,必定天下震动!”
吕元膺摆手道:“无妨,洛阳千年古城,何等坚固。他们若要成事,必须出其不意,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手。如今阴谋已经败露,贼人就是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了。”
李玦道:“大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们虽然不可能发动大规模袭击,但要想在洛阳城中给我们找些麻烦还是做得到的。”
吕元膺道:“这个我早有对策,我已经派人往河阳、河清、新安三地求援,到时大军压境,贼人什么也干不了了。”众人闻言大喜,皆道:“如此甚好。”
吕元膺继续道:“眼下之事,必须要把贼人一网打尽。王茂元、杨进、李再兴,你三人明日率领大军进入山中仔细搜查,务必把叛兵余孽全部捉拿归案。”三人领命。
李玦道:“大人,为何不给我军令?”
吕元膺笑道:“今日你也看见,洛阳城中不知还隐匿多少乱臣余孽,你也不必回家,我命人在官衙里给你收拾一间屋子,洛阳有风吹草动,都要你时时刻刻盯着。”
李玦明知吕元膺是担心自己身上的伤势,特别是大腿上的伤口,下午用腿踢那刺客的时候再次崩裂,如今依旧疼痛难忍,因此李玦也不再坚持,道:“多谢大人。”
吕元膺道:“好啦,天色不早了,诸位赶快回去休息,我也要把今日之事写成奏折,禀明天子。”李玦出了门,又差一军兵到舅舅家报信,然后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话说一连又过了两个多月,尽管吕元膺设立重赏,奖励能协助军官缉捕叛兵者,终究一无所获,那些贼人就好像上天入地一般,再也没了踪影,百姓只当贼人已经离去,大家的心里也就慢慢松懈下来,洛阳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李玦早已回到了舅舅家中,这一日,正要告辞,道:“舅舅,我已经在洛阳耽搁了数月,心中焦急如焚。我离开房陵已经十年了,还从来没有给我爹我娘祭拜过,身为人子,没有尽到孝道,实在是不应该,所以我想回去看看。”
房英本不肯放,把外甥一留再留,今日见李玦去意已决,便不再多说,道“也好。再过两天就是出门的吉日。趁这两天,让舅母给你收拾行李。”李玦点了点头,虽然心急,但也不想表现的太不近人情。
最难的是面对妹妹,对于李静,李玦心中是有亏欠的,他能清楚感觉到与妹妹之间已经有了巨大的隔阂。李玦几经踌躇,还是找到李静,把要走的事说了。
李静看着哥哥,淡淡道:“好啊。我也有几年没有回老家了,这次陪你一起回去,祭奠爹娘。”
李玦惨然,道:“我知道你也想回房陵,不过我不能带着你。因为我有要紧的事要先去太湖一趟。你在洛阳过完年,等到明年开春再回去。我们在房陵会合,我会在那里等你……”
李静眼眶已经泛红,道;“你到太湖去做什么?从没听你说过在太湖还有相识?”
李静自然不知道,在李玦拜师后的第二年,祖师莫云沾就带回了他最关心的消息。舅舅房英找到了父亲李见瑜的尸首,和母亲一起葬在了房陵,又在重建了房家老宅,一切规制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无人居住,由李见瑜好友宋平及儿子宋清看管,就每月去打扫,等待李玦回家。
李静更不知道,祖师早已查清了父亲被害的凶手,李玦此番便是去太湖报仇雪恨的。他已经等了十年,此刻见李静安好,便了却心中最后的挂念,一刻也等不及要报仇了。
只是这一去生死未卜,李玦道:“有些事,现在不能告诉你……”
听如此说,李静道:“你告诉过我什么事?当年丢下我,你告诉过我吗?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你要到太湖做什么?你告诉过我什么?”因为激动,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泪水已经滑落。这些话已在心中积压十年,终于一股脑倒了出来。
李玦无话可说,只哽咽道:“以后会全部告诉你……”便把李静搂在怀中。
哪知李静一把推开李玦双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自从爹娘去世之后,你就是李家唯一的男人,所以你要好好照顾我,对不对?我只是个女子,年纪又比你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事情怎么能让我来做呢?你怎么能让腥臭的血污了我的手?所以你决定一个人抗下所有,你要丢下我,你要复仇,却把我挡在一边……”
李静泪如雨下,几近疯狂,继续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李见瑜和房俏儿的女儿?我也有复仇的权利?你以为让我置身事外,我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美好人生了吗?难道我没有心?我没有肝肺……”看着哥哥一言不发,李静推门而出。
十年前,李玦一心只想让妹妹安全,却没有想过今天,面对妹妹幽怨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在原地发呆……
却说李玦愣在原地,忽听大门被拍的乱响,把李玦思绪拉回。不多时,就有小厮来报,是两个官兵来请李玦。两个官兵气喘吁吁,见李玦,忙道:“李少侠,留守大人请你……请你赶快去……”
李玦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官兵道:“叛兵找到了,大人请你前去商讨抓捕对策。”
李玦大喜,忙背了宝剑,辞了家人,与两个官兵上马,往官衙而来。见到吕元膺,及众位将军,李再兴、杨进也在其中。李玦赶紧施礼,道:“大人,听说叛兵找到了。”
吕元膺也是大喜,道:“不错,只当他们已经遁逃,不料是在嵩山中躲了起来。藏了几个月,这群鼠辈还是露出马脚。”
李玦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吕元膺道:“这件事王将军最清楚,让他说吧。”
王茂元遂道:“我也是今日才知,这嵩山之中有一座佛光寺,住持唤作圆净大师。这圆净和尚本是史思明的部将,勇猛强悍、异于常人。安史兵败后,圆净潜匿在嵩山之中,出家当了和尚,却仍与河北藩镇保持密切联系。这一次就是他献计,在伊阙、陆浑多处购买田地,使一些‘山棚’安居,还供给他们衣食,收买人心,以便将这些人作为叛乱的军事力量。”
李玦大惊道:“竟有这种事?”
王茂元继续道:“何止?这一次李师道也是出了血本,他给圆净提供了一千万钱,假作装修佛光寺,实则纠结同党。制定计划以后,派訾嘉珍和门察等人先在东都城中起事,届时皇城火起,圆净和尚将在山上举火为号,召集伊阙、陆浑二县参与叛乱的‘山棚’,血洗洛阳。”
李玦才知那日情形,实是千钧一发,不禁暗暗心惊,道:“再加上留守将薛嵩等人作为内应,占领洛阳绝非不可能。”
王茂元道:“不错,洛阳一旦陷落,必定天下震动,到时天子征讨淮西也就只能不了了之,这伙贼人用心何其歹毒!今日一个‘山棚’在出卖鹿肉时,被叛兵抢走鹿肉,因此召集同伴,来城中向我告密。”
吕元膺随即命人把那些“山棚”找来,吕元膺指着为首一人,道:“这人便是‘山棚’中的一个头目。”
那头目道:“当年吕大人上书朝廷,请求招募山棚人为山河子弟,保卫洛阳,天子下诏许可,我们这些山棚人满心欢喜,一直感恩不忘。今日我弟兄愿做向导,引领官军剿灭叛贼。”
此时王茂元、杨进、李再兴等一众军官纷纷请战,道:“大人,大军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吕元膺立即披甲,亲自带领大军出发,由山棚引导,直入嵩山。待到入夜,大军摸黑悄悄靠近,早把佛光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寺内只是不知,依旧喧闹,哪是什么清心修佛之所,分明是个杀人放火的贼窝。
趁着夜色,李玦道:“大人,贼人还没有察觉,看来过了几个月,他们的警惕也放松了很多。”
吕元膺道:“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成什么大事?”
当下命令弓箭手准备,箭簇之上包裹着布,再用油浸湿,点上火。只听吕元膺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犹如千万颗流星划过夜空,佛光寺中顿时一片惨叫哀嚎,紧跟着就是四面火光。如此,连放了三轮箭,官军只把佛光寺围得像铁桶一般,并不进攻,静观火起。佛光寺中却早已变成了人间炼狱,倒霉的被流矢所杀,躲过飞箭的,又被四面熊熊大火包围,黑烟滚滚,烧得夜空不见一天星,大地红光千里远。就有一些机灵的想要越墙逃跑,要么被官军乱刃分尸,要么干脆被活捉。
李玦众人正看火时,却见佛光寺山门大开,前面一驾牛车装满了干柴,火光冲天;那牛被身后火炙,没命狂奔,像发了疯一样冲进官军阵中,把几个官兵撞的飞起,包围圈早被冲开一个缺口,牛车上的火柴铺天盖地的洒落下来。忽听杀声震天,牛车后面数不尽叛贼喊杀着冲出来。为首者乃是一个胖大和尚,便是佛光寺住持圆净,只见他满脸横肉,胡须尽白,火光映衬下更显得凶恶,挥舞着手中禅杖,犹如一头下山猛虎。
王茂元不敢大意,急令放箭,顿时万箭齐发,堪堪将众贼抵住。那凶僧立刻指挥群贼突围,和官军杀的昏天黑地,一冲一撞,指东杀西,眼见就要杀开一条路,突破包围。乱军之中,李玦看得分明,那凶僧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訾嘉珍和门察两个贼首。李玦怒吼一身,带着杨进、李再兴冲了过去,挡住他们去路,与贼人战在一处,官军的包围圈再次合拢。
门察暗中查访数月,早把李玦调查清楚。此时认出李玦,便是那日打开平卢进奏院大门的人,于是大喊道:“圆净大师,那人便是李玦,把我们计划搅乱的便是此人。”圆净闻听,如何不恼?眼角几乎要瞪裂开来,髭须倒立,把几十斤的禅杖抡得飞起,如猛虎一般,一路连杀数十官兵,朝李玦杀将过来。
李玦见他来势凶猛,八十几岁的年纪,功力愈加精纯,几十斤的禅杖舞动如飞,可见凶僧膂力过人,不敢以剑与他相触,只以精妙剑法与之周旋,大喊道:“你莫不是佛光寺住持圆净么?”
凶僧狂笑道:“正是。小娃娃剑法不错,你且吃老衲一禅杖。”
李玦只围着圆净跳进跳出,骂道:“你这没毛的秃驴、遭瘟的畜牲!不好好念经,也学人家造反?”
圆净被李玦绕的眼花缭乱,气得哇哇乱叫,无奈就是碰不着李玦分毫,骂道:“小滑头,如何不与我交战?若是好汉,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身后门察焦急,喊道:“大师,不要与他纠缠,速速突围才是。”说着挺剑来战李玦。
圆净方才醒悟,回头再看时,手下被杀伤许多,官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厚,哪里还冲的出去?乱军之中,忽一眼望见吕元膺,恨恨道:“天助我也,能杀吕元膺也是一件快事。”于是不顾身上的伤痕,好像发了疯一般冲向吕元膺,李玦看得清楚,只一时被门察纠缠,急忙来救时,又被訾嘉珍挡住,二人并力与李玦厮杀。
却说圆净和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直取吕元膺。面前便闪出一将,拦住厮杀,被圆净横扫千军,打在背上,倒地而亡。圆净望着吕元膺,夺路而来,片刻之间,已到了十步之内,只听“嗖”的一支冷箭,直入圆净胸膛,乃是王茂元见吕元膺危险,无奈被反贼缠住不能救援,遂急忙放出一箭。
岂料那圆净杀红了眼,毫不在意,左手折断羽箭,右手依旧挥舞禅杖直奔吕元膺而来。眼见圆净到了跟前,高高举起禅杖,两旁又闪出两员小将,死死战住圆净,又掩着吕元膺后退。被圆净一禅杖打死一个,赶上近前,一脚踢倒另一小将。圆净狂笑不止,眼见再无能救吕元膺之人,遂高高举起禅杖,望吕元膺头上劈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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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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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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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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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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