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两宋之变>第六章 川陕争夺战
  建炎二年(1128年),宗泽死后,金主吴乞买提出再一次对南宋用兵。在讨论进军路线问题时,当时将士们出现了两种意见。以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为首的东路军将领建议取消入陕的西路军,将三路改作一路,并力南伐。对此,中路军的主将完颜宗翰是不同意的,他说:“陕西与西夏相接,如果我们舍陕西而专攻河北,西夏人会误以为我们不行了,极有可能会乘间窃发,对我军进行袭击,所以陕西战场万不可舍。宋人积弱,河北易得,只要搞定陕西,打垮沿边五路,就可以震慑西夏,从容取宋。”他甚至建议舍弃江淮战场,会师入攻陕西。

  基于这两种意见,吴乞买兵分了两路,派完颜宗辅、完颜宗弼、完颜宗翰率东路军全面攻打两淮的同时,让完颜娄室率西路军入陕。

  这次,完颜娄室改变了策略,他一改上一年那种一味往陕西纵深突击的做法,准备从东部稳扎稳打地逐步往西推进,并将第一轮打击重点放在了中线。

  建炎二年九月二日,完颜娄室率部沿渭水西进,进攻长安,沿路连克华、蒲、同、丹等州。

  九月十三日,永兴军经略使郭琰放弃长安城,退保义谷,长安被金军占领。

  形势紧急,陕西制置使王庶下令各路经略安抚使火速发兵到耀州一带集结,组建一支由节制司直接指挥的大兵团,与金军决战。各路经略安抚司依旧不买他的账,只是应付性地抽调了少量人马入聚耀州。

  各路安抚司发来的军马虽然少,好歹集结成了一支军队,但王庶自己单位里的都统制曲端却唱起了反调。

  几个月前,王庶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要求朝廷把曲端调到自己手下,于是朝廷升任王庶为节制陕西六路军马,曲端为制司的都统制。可是曲端不干!他鄙视王庶,不愿在王庶手下打工。他认为与其在王庶手下打工,不如自己在泾原路单干!他人虽到了鄜延路,但一直等待着时机要拿王庶一把。

  这不,时机来了!曲端向王庶耍起流氓来,说自己早已向朝廷递交了辞职报告,无权指挥战斗,不能集结军队赶赴耀州了。王庶气得直翘胡子。但是也没办法,只能放低姿态好好求他。

  王庶原先以为他有足够的智慧可以镇住曲端,所以才将这样一个刺头招来。现在他才发觉自己错了,他根本驾驭不了曲端。曲端原本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主,他在泾原路飞扬跋扈,将上司席贡架空,大抢风头。这些事王庶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他还是愿意将其招到自己手下,就是因为他太自负,相信自己的驾驭能力。然而现实教他做人!现在王庶才结结实实认识了曲端的手腕。

  王庶低声下气地求曲端,请他务必在辞职前站好最后一班岗,打好这一仗。但是看着王庶像孙子一样求自己,曲端仍旧拒绝发兵。王庶实在没法了,只好使出最后一招:解除曲端节制司都统制的职务,另外安排其他人统军。

  这下轮到曲端傻眼了。他没料到王庶会来这手,一个劲儿地后悔玩笑开大了。在战场上拼杀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拼来这个职位,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他只好灰溜溜地写信给王庶,说自己又改变主意了,马上就整军赶赴耀州,为国效力。王庶正好借坡下驴,宣布收回曲端的免职令。

  但曲端实在不是东西,他重执了兵柄,却不按王庶原定的计划行事,而是将军队开往邠州淳化县,毫无决战心思,只分遣节制司统制贺师范、环庆将刘任忠、泾原将寇鯶向南做试探性进攻。结果贺师范在八公原遭遇金兵,猝不及防,全军落败,本人也战死沙场。刘任忠和寇鯶见势不好,各自率军回到环庆、泾原去了。

  金军也由此得知曲端与王庶将帅不和的内情。完颜娄室一琢磨,宋军鄜延路节制司的主力既被曲端带往了淳化,延安府的防务必定空虚,现在乘虚而击,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十一月,完颜娄室挥军向北,大举进攻延安府。

  这下悲催了!王庶知道凭借自己手头这点军马很难抵御金军的进攻,放弃延安府吧,又怕上面追责,只好一面调兵遣将作坚守计,一面派人游说曲端回师救援。曲端不肯从大局出发,反而认为这是除掉王庶的好机会,拒绝发兵。王庶急了,再三催促。曲端终于同意发兵。可是一连过了三日,大军还是没有开拔的迹象。曲端的随军副将权转运判官张彬沉不住气了,问曲端到底什么时候动身。曲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问:“你看我现在的队伍和李纲救太原时的队伍相比声势如何?”张彬不知他的用意,据实答道:“比不上李纲当年的队伍。”

  这不就结了!曲端跳起来大声说:“李纲大召天下兵马,不量力而往,以致败北。现在我曲端兵不满万,一旦战败,敌骑长驱直入,全陕西都得丢失。全陕西与鄜延一路孰重孰轻?这个责任我可负不起。当下之计只有直捣巢穴,攻其必救。”

  第二天,曲端置危如累卵的延安府于不顾,命泾原兵马都监吴玠攻华州,自己则领兵攻蒲城。

  曲端自称攻敌必救,可金人的指挥部并不在这两地,而且金人根本就没在华州、蒲城设置一兵一卒。曲端的用意昭然若揭!

  当吴玠轻轻松松地收复了华州后,曲端就突然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放弃蒲城不打,命令吴玠到襄乐(在今甘肃宁县东北)与自己会师。到了襄乐,又冒着寒风大雪把军队拉入到深山之中,远离金军五百里。这样做无非是远远避开战场,耳不闻眼不见,让王庶早死早投胎。

  完颜娄室领会到曲端的意图,不由得大笑。他再无后顾之忧,源源不断地将兵力投入鄜延路,尽情猛攻延安府。

  王庶亲自率军挡在鄜州(治今陕西富县)的要道之上,统制官庞世才则率军抵挡来犯延安之敌。大雪纷飞中,庞世才战败。十一月十二日,延安府西城失陷,权府事刘选与马步军总管马忠仓皇遁去。临走他们不忘招呼通判魏彦明一同逃命。魏彦明却大呼道:“我去了,城中百姓怎么办?延安城以外,没有我的葬身之地!”

  金人蜂拥而入,魏彦明率部在子城楼犹自力战不已。金人捉住了他的家眷,押到城楼下向他招降。魏彦明怒道:“我家世代食大宋俸禄,你等休想让我背叛国家!”完颜娄室恼羞成怒,发兵围攻,魏彦明浴血战死。

  既得延安府,金军趁胜扩大战果,连克绥德军及靖边、怀远等十六城寨,之后还攻破了青涧城(今陕西清涧)。鄜延路的宋军经此打击,作为一个独立的方面军已不复存在了。

  号称“五路襟喉”的延安府失守,王庶痛急攻心,却又无可奈何。现在驻地已丢,原属于鄜延路的主力部队还在襄乐,于是王庶将手下残余的军队暂交驻军在甘泉的温州观察使、新知凤翔府王燮,自己仅带了百余骑赶往襄乐。

  去的路上,王庶多了个心眼,生怕曲端的部队不听自己的号令,特意把节制使印带在了身上。可是他还是失算了。好不容易到了襄乐找到了曲端的大营,曲端的卫兵却命令王庶每进一道门就要减少从骑一半。王庶吸了口凉气,感觉有些不妙。

  接不接受曲端的要求?犹豫只在一闪念间。曲端军令严酷,平日到军营拜访他的官员,就算是很有地位的也不敢怠慢。虽然他只是自己手下的都统制,可军队却在他手中。自己风尘仆仆来了,难道就这样回去?自己现在带有节制使印在身,谅他曲端不敢怎么样。王庶一挥手,下令同来的骑兵接受曲端的指令。结果到了曲端帐前,他的身边仅剩几名卫兵。

  曲端居高临下地责问延安失守的情况,带着揶揄的口吻说:“王节制但知爱惜自己的性命,却不知为天子爱惜城池?”

  王庶反唇相讥道:“我多次下令你都不执行,到底是谁爱惜自己的性命?”

  曲端一愣,恼羞成怒道:“我在耀州屡次向你提出军事建议,你却一字不纳,是什么缘故?”说完拂袖而去。

  当晚曲端磨刀霍霍,准备弄死王庶,抢班夺权。但又觉得这样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便夜走宁州(治今甘肃宁县),前去拜见陕西抚谕使、主客员外郎谢亮。他对谢亮说:“延安五路已失,这全是王庶一手造成的。《春秋》上说大夫出疆域之外,可以自主决定事情。请你协助我将他诛杀。”谢亮大惊失色,说:“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上面的指令,擅自诛杀大臣,属于跋扈行为,我不敢这么干,要干你自己干!”

  曲端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回。第二天,他将王庶带来的骑兵全部拘留,夺了王庶的节制使印,将他扫地出门。可怜的王庶,弄巧成拙,千里迢迢地给曲端送来了节制使印。

  曲端听说王庶的军队停驻在甘泉王燮处,便派人去让王燮领兵来会合。王燮对曲端这种军阀作风大为不满,不予理会。曲端勃然大怒,借口王燮军过邠州,纵军士掳掠百姓财物,并命统制官张中孚率兵将王燮“请”来。他恶狠狠地对张中孚说:“王燮敢不听,就斩了他提头来见。”所幸王燮见形势不妙,率军往四川而去,让张中孚扑了个空。

  接着,完颜娄室率军向河东路最后的堡垒——麟州、府州、丰州发起进攻。

  麟、府、丰三州地处陕西最北端,是宋夏对峙中宋朝河东路的重要障蔽,一直以来是宋夏共争之地。此外这里还出产良马,是中原政府罕有的战马产地。靖康元年(1126年),金军南下攻宋时,为了避免两面树敌,曾答应将三州之地无偿给西夏。第二次汴京之围时,宋钦宗为了让金军撤军,同意割让黄河以北的河东、河西的州府,将麟、府、丰三州及岚、石等州给西夏。当夏人拿着宋廷的割地诏书来收地时,当时在晋宁军有一个武官叫徐徽言——他的官职是武经郎、知晋宁军兼岚石路沿边安抚使,拒绝接受朝廷的诏书,反对割让三地。他跃马挺枪,把前来接收河西三州的西夏军全部赶出境外,收复了麟、府、丰三州。他还收集大量河东路的宋军残军,联结了数十万汾、晋豪杰义士,准备捣太原、取雁门,收复故地。徐徽言所做的这些并不是为他个人谋私利,而是为整个国家、整个民族。府州原属折可求家的世袭封地,刚一收复,徐徽言便交还给了折可求,自己率军返回晋宁。

  完颜娄室就看准了折可求是个窝囊废,所以这次进攻河东路,他率先去攻打府州。建炎二年(1128年)十一月,完颜娄室生擒折可求的儿子,迫降了折可求一家,之后顺利拿下麟、府、丰三州。可叹折可求堂堂的“折家军”后人,竟然屈膝做了金国的走狗,主动请求为向导,和完颜娄室的儿子完颜和尼领三路大军向徐徽言的晋宁军杀来。

  晋宁军北面便是已经沦陷的麟、府、丰三州,东面是黄河,西面是西夏,南面是失陷的延安:晋宁军已经完全陷入了金军的合围之中。但徐徽言却毫不动摇,据城坚守。

  折可求将晋宁军团团围住,亲自到城下劝降。他拍马越众而出,仰面大叫道:“徽言啊,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就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弃械投降吧。”

  徐徽言的女儿嫁给了折可求的儿子,两人是姻亲。徐徽言眼圈发红,两手挽弓,身体微微颤抖,厉声说:“你对国家无情,我和你还有什么情分?不但我无情,这支箭更无情!”话音未落,一箭射出。徐徽言是武状元出身,这一箭发出,岂有不中之理?只听“嗖”的一声,折可求应声倒地。

  这一变故出乎众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徐徽言竟然这么狠!宋金双方士兵全都震惊了。

  折可求并没死,他爬起来,往后狂呼暴走。徐徽言出兵纵击。金兵阵脚大乱,纷纷倒退。完颜娄室的儿子完颜和尼躲避不及,竟被乱军砍死。

  完颜和尼是完颜娄室最心爱的儿子,很早就随父征战,久经战阵。这次不明不白地死在徐徽言手下,完颜娄室岂能善罢甘休?

  第二天,完颜娄室大发雄兵,猛攻晋宁城,誓要将徐徽言碎尸万段。徐徽言坚壁持久,激励将士,安抚伤员,与金兵连番鏖战,杀敌不计其数。

  随着攻防战的不断持续,城中的战斗力减员严重,徐徽言安排诸将画隅分守,敌人一来就致力死守,另由健卒组成的机动部队则往来游援。为了弥补战斗力的不足,徐徽言又找来几个精通水性的游泳健将潜泳过河,把那些逃亡到山谷里的百姓动员起来,浮筏西渡,在河边不断骚扰金兵。

  晋宁城的外城广阔,由黄河引水护城,城壕深不可测,城墙高大雄固,里面备械齐整。强攻看来是不行的了。不过,完颜娄室是一个老谋深算之徒,他耐心地寻找着破城的办法,终于找到晋宁城的死穴。

  晋宁城依仗黄河护城,号称天下险,但恰恰是因为有黄河护城,城中竟然没有水井,所有的饮用水都是由城外的佳芦河引入。得知这一点,完颜娄室豁然开朗,大笑道:“晋宁可得矣!”

  他命人将晋宁城团团围起不打,派人四下运来石、木、竹、草,堵在佳芦河上游,以此断绝了晋宁城的水源。不久城中缺水,人人惴忧,都感到末日降临了。

  徐徽言自知大势已去,给兄长徐昌言留下一封信,表达了自己必死的决心,同时要兄长勉力国事。接着吩咐手下把守城的器械悉数毁掉,准备好大刀长枪,做最后一搏。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饥渴难耐的监门官石赟打开晋宁外城城门投敌。徐徽言和太原路兵马都监孙昂誓死抵抗,却堵不住如洪水一般涌入的金兵,只得退入内城。

  当天晚上,徐徽言把妻子孩子关在房内,放了一把大火。火焰冲天,浓烟滚滚,耳闻妻儿老小撕心裂肺的哀号声,徐徽言泪流满面,他执剑在手,慷慨激昂地对将士说:“我是天子委任的守土大臣,不能落在敌人手中受辱。”说完举剑就要抹脖子。将士们眼疾手快,上前拦的拦、抱的抱,将他的宝剑夺了下来。

  外面杀声大起,金兵攻破内城冲了进来,将身无寸铁的徐徽言逮了个正着。不一会儿,完颜娄室来了。他听说徐徽言已经被控制了起来,忍不住仰天狞笑,笑声阴鸷刺耳,让人不寒而栗。然而当他真正看见徐徽言时,却笑不出来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浑身是血,手臂、胸前、额头,特别是脖子,血淋淋的。

  有人附在完颜娄室耳边,悄悄把徐徽言纵火焚烧全家及拔剑自刎的经过说了一遍。完颜娄室震惊了。他看了看徐徽言身后倒塌的房屋,又是敬佩,又是畏惧,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语气温言相劝:“你们的两个皇帝都已被我们捉走了,你说你拼了命地守城,到底是在为谁守呀?”

  徐徽言凛然作色道,“我为建炎天子守!”

  完颜娄室又嘿嘿冷笑道:“我大兵南来,中原的归属还不得而知,你这是何苦呢?”

  徐徽言怒斥道:“恨我不能斩下你的脑袋叩见天子,现在只有一死报太祖、太宗,其他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完颜娄室慢吞吞地掏出一个金字小制牌,说:“只要你投降,我可以让你世代当延安元帅,甚至把全陕西的地盘都交给你管理。”

  “呸!”徐徽言厉声斥责道,“我受国家厚恩,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岂能向你等屈膝!请你亲手杀了我,不要让其他无名之辈污了我的身体。”

  完颜娄室无奈,抽刀做砍劈状。徐徽言披衽迎刃,意气自若。

  完颜娄室悻悻地放下刀,命人拿来一杯酒赔笑说好话。

  徐徽言持杯向他的脸上一掷,喝道:“我岂能饮你等狗贼的酒?”

  完颜娄室知道劝降是没有什么效果了,他抹了抹脸上的酒水,挥挥手,命人将徐徽言拖下去射杀。

  和徐徽言一同就义的还有太原府路兵马都监孙昂,这位孙昂正是当年驰援太原城的猛将孙翊之子。正所谓将门虎子,父子二人都是忠义救急,为国捐躯,可敬可叹!

  晋宁既破,金人又乘胜返军攻取鄜州。建炎三年(1129年)三月底,金军已占领了整个鄜延路;而永兴军还处于宋金双方的拉锯抢夺中,其余陕甘四路还在宋军手中。

  考虑到陕州是豫、晋、陕三省的交界点,是连接关内与中原的战略要地,在攻陷了延安、晋宁后,完颜娄室决心集结重兵,一定要将陕州这颗眼中钉、肉中刺拔出来。十二月,完颜娄室以叛将折可求为前锋,亲率十万大军扑向陕州。此时,陕州的守将是李彦仙。

  建炎二年(1128年)初,金军第三次攻宋,同、华、秦、凤等诸州沦陷,陕西大震,鄜延经略使王庶号召两河豪杰共同讨贼,李彦仙响应,一月之内连破敌寨五十余座,胜利收复陕州。接着他乘胜渡过黄河,在中条诸山分头扎寨,四面出兵,连战连捷,威名远播,周围军民纷纷来附。当时远在扬州的赵构听说了李彦仙的战绩,喜不自胜,将他任命为知陕州兼安抚使,迁武节郎、阁门宣赞舍人。

  自建炎二年(1128年)春到建炎三年底,整整两年时间里,李彦仙与金军接战大小二百余仗,给金军的后方造成了极大威胁,有力地策应了沿边五路的抗金斗争。

  完颜娄室慑于李彦仙的威名,他感到要拿下陕西,陕州就是一个必须拔掉的钉子!

  到了陕州城下,完颜娄室将自己的十万人马分成十队,从建炎四年(1130年)正月初一开始,每日一队对城池实施进攻,昼夜不停,十日轮过,再聚集十军并攻,并攻不下,再分开十队,依次轮流再攻,扬言三旬必拔。

  于是从大年初一开始,陕州城就陷入了无休止的攻守战中,每日杀声不断,每日都有无数的羽箭射到城上,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石块抛到城里。而射到城上的羽箭又被搜集起来,像雨一样射到城下;落在城里的石块又被搬起来,一块一块砸到了城下。——血腥、激烈的战斗每日都在单调乏味地重复着。

  面对来势凶猛、气焰嚣张的强敌,李彦仙亲登谯楼,镇定自若,一边饮酒,一边令手下大作鼓乐,做好了誓死守城的准备。

  作为守方,一旦缺乏援军,缺乏军需的补充,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军心就会沮丧,士气就会动摇。为此,李彦仙不断给将士打气,还亲自带领敢死队趁夜缒城而出,纵火焚烧金人的攻城器具,掠抢金人的粮草。

  然而,在数倍于己的强敌面前,这种玩命的打法换来的成效并不是很大。形势越来越危急。先是断粮。没有了吃的,李彦仙从民窖里找到一点儿豆子,拿来煮熟后散发给部众充饥,自己只喝一点儿豆汁。但这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州城陷落就在眨眼之间……

  现在河北、河南、河东的宋军都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而陕西又打成了一锅粥。节制陕西六路军马的陕西制置使王庶若在以前多少还能为李彦仙进行声援,但现在他已经被曲端赶走了。现在李彦仙还能靠谁呢?

  李彦仙还不知道,王庶被赶走后(王庶被曲端夺了节制使印后,朝廷命其去守长安,不久因母逝丁忧),赵构已经另派了一个能力比王庶强得多的人来。这人就是南宋赫赫有名的“中兴名相”张浚。他是在去年五月被任命为宣抚处置使,接替王庶之前的工作的。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由太学中进士第,初为太常簿。赵构在应天登基的时候,张浚是第一批前来报到的前朝官员之一,被授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郎,擢殿中侍御史。赵构巡幸扬州,张浚建议说:“中原乃天下之根本,请皇上下命令给我,我愿代皇上修葺东京,整顿关陕、襄邓,以待圣驾巡幸。”赵构非常欣赏张浚的为人,说:“爱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正想一飞冲天而无羽翼,爱卿一定得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本次金军东路军南下进军捉拿赵构,赵构连夜逃到杭州,到了杭州发生了苗刘兵变,好在有张浚从容策划调度,将之迅速平息,张浚因此被授中大夫、知枢密院事。此时张浚只有三十三岁,史称:“国朝执政,自寇准以后,未有如浚之年少者。”

  一踏入国家中枢,张浚便大胆提出:“中兴当自关陕始。”所谓天下若常山蛇势,秦蜀为蛇头,东南为蛇尾,中原为脊梁。要中兴宋室,就必须从川陕开始。他高声向赵构疾呼:“金人一旦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也。”于是赵构命张浚为宣抚处置使,入川陕主持工作。

  李彦仙得知张浚已经成为新的川陕负责人,赶紧派人向他求救,告诉他只要出三千骑兵渡过黄河,向北面的晋、绛、并、汾进攻金军主力,敌人一定应救不暇,那时再从繇岚、石西渡河,经鄜、延回来,陕州之围即可解除。张浚的回答却是让李彦仙先努力据险保聚,自己另想办法援救陕州。

  张浚先命人抄小路送金币、粮草犒军,接着檄令兵力最为强盛的都统制曲端率泾原兵前来救援。

  曲端已于去年闰八月经过张浚的引荐,被拜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和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曲端用武力赶走王庶一事性质恶劣,在国内造成了很坏影响。谢亮回朝把曲端要诛杀王庶的情况上奏了朝廷,满朝文武闻之无不毛骨悚然,认为其有谋反之心。但是张浚认为曲端在陕西的群众基础好、有威望,为了能把陕西的工作干好,他还是竭力和曲端搞好关系,力排众议,极力替曲端辩解,以自己全家百口的性命担保曲端不会谋反。他承制筑坛,推荐曲端到自己麾下任职。

  但曲端私心极重,向来妒忌李彦仙的名声,哪里肯发兵?而且他还想以赶走王庶的方式赶走张浚呢。所以更是见死不救,只管冷眼旁观了。

  陕州城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李彦仙仍把拯救陕州的希望寄托在张浚身上,一拨接一拨地派人向张浚呼救。张浚的幕官谢升提醒张浚说:“金攻下陕州,就占据了黄河两岸要地,进而窥蜀了。”

  张浚也知事关重大,再给曲端下死命令,要其尽快发兵救援陕州。可是曲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愣是不动一兵一卒。张浚只好将一肚子怒火压下,亲自领兵救援。

  然而永兴军此时也在打仗。张浚到了长安,道路隔阻,难以东进,绕道出援的裨将邵隆、吕圆登、杨伯孙等人又相继被打败,这样一来就苦了陕州城的李彦仙。

  陕州城中粮食匮乏,李彦仙仍坚守不屈,孤军奋战,每日与金兵作战,已经一连十几日没有解甲。

  完颜娄室敬重李彦仙的才能,派人在城下喊话:“现在肯降,仍旧许以河南兵马元帅之职。”

  直到此时,李彦仙的忠义之心毫无改变。他大声答道:“我宁为宋鬼,不愿生享你国富贵!”命人用强弩将喊话的金兵乱箭射死。

  完颜娄室大怒,攻势急如暴雨,攻城之具也全部用上。一大批一大批的工兵负云梯在前面冲锋,后面是由刀斧手和弓箭手组成的敢死队,在鼓声中前赴后继,冒死登城。李彦仙也豁出去了,命士兵站到城头上,大设钩索,每钩到金人,立刻杀死在城上。结果双方的士兵都成批成批地死亡,场面惨不忍睹。

  但金兵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争先恐后,并力齐登,死伤遍地仍义无反顾。战争从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白天,士兵通宵达旦,疯狂厮杀。

  到了正月十四日凌晨,天未破晓,东方猩红如血,有数万只乌鸦在城头上争吃人肉,聒噪不已。李彦仙兵少,一昼夜的恶战下来,死伤累累,金兵还在不断加紧进攻。

  完颜娄室坐镇中军,抬眼仰望城上,突然眼睛一亮,欢呼道:“城陷矣!”原来,城头上已经成功登上了数路金军。

  李彦仙厉声疾呼,也压制不住金军的攻势,只好撤下城头,转入巷战。他身上已经插着好几支羽箭,血流不止,左臂也中刀几乎断掉。完颜娄室爱惜其才能,悬重赏生俘。可是在军民的掩护下,李彦仙还是在乱军中杀开一条血路,顺利逃出生天。

  到了黄河岸边,李彦仙从骑不满百,回望陕州城上火光冲天,哭声震地,知道金人正在纵兵屠城,不由得悲愤不已。部众再三催促他上船渡河,他放弃了,仰天哭道:“金人之所以屠城,是恨我坚守不降。现在百姓为我而死,我又有何面目复生于世!”说完投河而死,年仅三十六岁。

  金人屠城,随同众守城百姓一同殉国的还有裨将邵云、吕圆登、宋炎、贾何、阎平、赵成等。

  邵云为山西龙门人,城陷遭擒,宁死不降,破口痛骂金人。完颜娄室大怒,丧心病狂地用大铁钉将他钉在了门板上,活活折磨了五日,才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割死。

  吕圆登,山西夏县人,曾经出家为僧,知道城将破,毅然引军从外面杀入城内相援,见了李彦仙,抱头痛哭道:“陕州被围经年,不知你的生死,今日得见,死而无憾了。”金兵进城时,他因身受重伤,正在病房疗养,听说城池失守,他赶紧起来,力战而死。

  宋炎,陕县(今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人,善于制作弓弩,敌军围城之日,他连日不停地制作出几百张大弩,射杀敌兵甚多。城破,敌人打算招降他,沿街叫喊他的名字,他不答,直至战死。

  建炎四年(1130年)一月,金军攻陷了陕州后,在完颜娄室的指挥下挺进关中平原,剑指环庆路,开路先锋撒离喝顺利攻占麻务镇后,向邠州奔来。张浚命曲端率部拒敌。这次,曲端倒是动窝了。四月,他派部将吴玠于庆州西南的彭原店接战,他本人则率主力驻于邠州宜禄(今陕西长武)做策应。

  吴玠,这位曲端手下最为神勇的将官,建炎二年(1128年)那次青溪岭之战已经让金人记住了他。这次在彭原店迎战金军,吴玠行动神速,抢先占据了制高点,凭高列阵,静候金军。他将不同的兵种按梯次列阵,先是弓弩手,接着是手持狼牙棒、大铁锤的重甲骑兵,其后是长枪手,最后才是大刀队。

  四月初六,金军出现了。金军一出现,吴玠马上下令让弓箭手用弓箭进行压制。待其攻势稍一受阻,重甲骑兵马上杀出。经过一轮猛敲重砸,长枪手和刀斧手再从后面跟上,层层砍杀。这样一来,战斗已抢到了先机。而且从高往下,势如千里马下坡。金军仰攻,重心后跌。一场硬仗下来,金军死的死、伤的伤,血流成河,尸如山积,断肢残臂散满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金将撒离喝被这恐怖的场面吓住了,先是又呕又吐,接着竟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金军残余部众对此大为羞愤,斥他为“啼哭郎君”,将他背起,狼狈不堪地撤走了。

  第二天,完颜娄室给撒离喝增派了人马,令他再次向彭原店进攻。吴玠仍旧按之前的套路和金军接战。但这一次却出了问题——曲端从宜禄发来指令,要吴玠赶紧退军。我的天,现在正是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怎么能说退就退呢?只要阵脚稍一移动,金军从后面追来掩杀,甚至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吴玠拒绝接受命令,仍然坚守彭原店。曲端却不管吴玠的死活,自己先从宜禄撤走了。

  曲端本身是百战名将,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干会有什么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干了,显然是要置吴玠于死地。为什么呢?

  原来张浚入陕,经人介绍认识了吴玠,他对这个勇猛善战的将领非常赏识,亲自接见了他,还鼓励他努力杀敌,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曲端到宜禄后知道了这事,马上受不了了。一直以来,他都把吴玠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一听说吴玠绕过自己去拜张浚的码头,就觉得他肯定是在暗地里搞背叛,张浚则是在明目张胆地挖墙脚。姓吴的,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来,是谁一直提携和照顾你?没有我,你小子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吗?于是他果断地釜底抽薪,撤离了主战场。

  这样一来,反而便宜了金军。完颜娄室得以从宜禄从容地迂回包抄,从两翼对吴玠实施围攻。吴玠军顿时身陷重围,军心震荡,伤亡巨大。吴玠气得直骂娘,仓皇之中,只得死力奋战,溃围而走。好不容易突出了重围,身上已经受伤十余处,又累又饿,部众也所剩无几。之后非但没得到半句安慰,反被曲端以不听从指挥调度为由,罢免了泾原路马步军副总管的军职,降为了武显大夫。

  在泾原军,吴玠一直以来都默默忍受着曲端的控制和打压,吴玠自认为才能不比曲端低,这次难得张浚赏识,就动了单飞的念头。按理说这种想法是最正常不过的,没承想却招致了曲端如此狠毒的报复!从此吴玠和曲端彻底闹掰,两人反目成仇,势成水火。

  张浚了解到吴玠的遭遇,大骂曲端器小难容,不由分说,将吴玠提升为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知凤翔府兼权知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司公事。但这样一来,张浚和曲端的矛盾就公开化了。

  彭原店之战被列为“建炎三大战”之一。金军虽然获胜,却伤亡惨重,无力再战,被迫放弃对环庆路的进攻,将主力向陕西东部撤退。张浚遂以吴玠为权永兴军路经略司公事,命其趁机收复了长安。八月,吴玠收复长安,遂将军队开进了永兴军的大本营,从此和曲端彻底分道

  扬镳。

  早在建炎三年(1129年)秋季张浚赴任到陕时,就有集结川陕之兵北伐金军的想法。当时东路军完颜宗弼在两淮纵兵横扫,为了减轻两淮的压力,张浚想集结全陕六路兵马,对金军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会战。他在汉中,还曾给赵构上了一封奏疏,说:“愿陛下定下在兴元建都的决心,如此则可前控六路之师,后据西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天下大计,斯可定矣。”想让舟车不定的赵构到汉中定都,号令天下。

  但是张浚的这一决定无疑过于大胆,并没有得到众人的支持。例如都统制、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曲端当时就反对,说:“平原旷野,有利于敌军冲突,而我军却还未熟习平原作战的战术。并且金人从白山黑水间崛起,锐气方盛,我军难与争锋。只要厉兵秣马力保疆土不失就行,要与之决战,需要等十年以后再说。而且兵法讲究知己知彼,虽然完颜娄室孤军深入,可是他的将士精锐,不减前日,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我们可以合兵五路,但五路兵马,素不相通气,即使仓促合在一起,跟之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当下之计,应该按兵据险,时不时出偏师以扰其耕获,促使其无粮可就,只得到河东夺粮。到时我为主,敌为客,不出一二年便可将其困毙,一举而灭。现在轻动,风险系数很大。”

  曲端这一言论开始让张浚对其心生不满。到了彭原店之战后,曲端和吴玠两人争胜,张浚支持吴玠,曲端和张浚的矛盾公开化了。随后,张浚罢免了曲端都统制的官职,后来又将其贬为海州团练副使,遣送到万州闲居。陕中将士倚重曲端,看到他被贬,普遍出现了不满情绪。

  建炎四年(1130年)七月份,金军虽然在东路撤军北上,并扶持了一个伪齐政权帮助他们在淮西的统治,但张浚害怕金军再次南下。而永兴军经略使吴玠刚刚收复了长安、环庆经略使赵哲刚刚收复了鄜延诸郡,也让张浚大喜过望,觉得金军主力已遭重创。张浚于是决定对金用兵,既牵制两淮,防止金军再南下威胁朝廷,又能力争收复全陕。

  张浚生怕完颜娄室回避这场会战,曾亲自给对方写了邀战书,约定会战的时间、地点。

  九月,张浚从秦亭(在今甘肃天水市清水县)出发,发兵六路,兵二十万、马七万,张浚亲自督战,往耀州富平镇进发。从四川发来的后勤纵队绵延数千里,粮、草、钱、帛、珍宝堆积如山,转运民夫搭起的临时营寨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张浚自信满满道:“从这里可以径入幽燕。”

  张浚自己也没想到,金军此时也渴望着来一场大决战。此时金军已将略宋战场转移到了川陕,打算先夺下川陕,而后沿江而下,全面灭宋。他们任命右副元帅完颜宗辅为金军主帅率兵入陕,与完颜娄室合兵,并征调完颜宗弼一军,由两淮入陕。金军调动的速度奇快,九月初,完颜宗辅就由蒲坂(在今山西永济市蒲州镇)渡过黄河,屯军洛水之畔;完颜宗弼则由洛阳西进,与完颜宗辅在富平东南八十里的华州下邽(在今陕西渭南以北六十里)会师。

  眼见敌军来势凶猛,秦凤路提点刑狱、秦州知州郭浩提出异议说:“敌军来势凶猛,我们目前应当分守其地,掎角相援,寻机而动。”

  郭浩出身将门,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他的意见是极有见地的。但张浚已调动永兴帅吴玠、环庆帅赵哲、熙河帅刘锡、秦凤帅孙渥、泾原帅刘锜在富平一带完成集结,诸路步兵四十万人,骑兵七万。又贷了五年百姓赋税,运输金钱粮帛的不绝于道。在张浚看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按照张浚的布置,五路军马的营寨驻扎在现在富平县城以东的平原上。

  富平居关中东部,物华毓秀,是军事战略要地。宋军的营寨位于地势偏低的王寮镇、纳义坊一线的卤泊川北岸平原,地形开阔,适合大兵团作战。金军则屯军在地势较高的今留古镇以西至东上官乡一线卤泊川南岸的华阳原,左翼隔卤泊川与宋军右翼对峙。

  吴玠一见,大惊失色,力劝张浚说:“我军以步军为主,强项是山地的运动战。现在我军大军驻扎在平原上,地势偏低,地形开阔,利于金军重骑兵的冲击。一旦开战,非常吃亏。请赶快往高处转移。只要将军队往西边后撤几十里,就可以居高临下、依山布阵。既可以利用后面山体的掩护,防止金人骑兵的迂回攻击;又可以凭高据守化解金人骑兵仰攻冲锋的攻势。”

  可是,张浚指着地图说:“笑话,你没看见吗?我军营垒前面是卤泊川的一大片苇泽地,怎么会利于金骑冲突?他们不来则已,一来定会深陷泥潭、不能自拔,到时我们只管去收割脑袋。”

  因为过于自负,张浚还拒绝了吴玠趁敌人立足未定发起攻击的建议。

  张浚是想充分利用眼前的那片苇泽地。那片苇泽地就是金人的集体坟墓,得由他们来蹚,而不是我们过去。为了让金军尽快来这片神秘的苇泽送死,张浚使了一招“激将计”,命人四下印发传单,称:能生擒完颜娄室者,授节度使,赏银绢皆万计!

  金人似乎看穿了这个“激将计”,不肯出战,反过来“激”张浚:能生擒张浚者,赏驴一头、布一匹!

  张浚对吴玠等人说:“看见了吧,金人正希望我们现在就发起攻击呢。如果按照你们说的去做,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然而张浚没想到的是,这片被他视若坟墓的苇泽地,却最终被金军轻而易举地突破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金军终于完成了集结,并做了充分准备。九月二十四日,金军主动向宋军发起了进攻。完颜娄室命手下的大将折合率领三千名精锐骑兵,背着沙包土袋,一面冲锋,一面将沙包土袋沿路叠放,很快就在苇泽地上填出了一条坚实平整的大道。

  统领金军右翼的完颜宗弼率领着精锐骑兵从大道上旋风一样杀来。他们绕开了宋军的营垒,向堆积军用物资的宋军乡民小寨发起了攻击。这些乡民小寨是运粮民夫居住的营寨,多数是用大车临时拼凑而成,依傍军营而建,毫无防御力。乡民们一下就乱了套,一个个跳着脚,四下奔走,践寨而入,诸军皆惊。

  金军趁乱穿越宋军弓弩的射击区,直闯宋军大本营。五路宋军措手不及,失去统一指挥,士兵狂呼乱叫,溃散奔突。关键时刻有人跃马横刀跳出阵前,组织军队沉着应战。此人正是刚刚接替了曲端的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刘锜。

  刘锜,字信叔,德顺军人,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第九子。长得高大英俊,善射,声如洪钟。在与西夏作战的岁月里,曾屡战屡胜。西夏人畏之如虎,妇女儿童都知道他的威名,夏国小儿夜啼,做父母的恐吓道:“不许哭,再哭,刘都护就来了!”小朋友立刻止啼,大气也不敢喘。张浚到了陕西,一见面就折服于他的才干,立刻加以重用,任他为泾原经略使兼渭州知州。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乱军之中,彰显名将风采。刘锜挥刀狂劈,接连砍翻了几名金兵,周围的士兵也因此定下神来。刘锜趁机指挥大家拿起武器,摆出阵型,与金军接战。泾原军是曲端一手打造的军队,战斗力极强,堪称西军第一,士兵们很快结成大阵,与金军展开殊死搏斗。

  这一战打得异常惨烈,双方都竭尽全力,猛砍猛杀,一时间,厮杀声,呐喊声,痛呼声,声震天地。刘锜身先士卒,从辰时血战到未时,手脚不停,越战越勇。其他四路宋军得以从容调整阵型,抖擞精神,投入战斗。

  胜利之神向宋军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宋军人多势众。完颜宗弼虽然凶悍,但部众越战越少,伤亡很大,他本人也陷入了重围之中。刘锜精神大振,招呼将士们奋力杀敌。宋军的弓弩手也发挥了作用,箭如雨下,金国悍将韩常的左眼中了一箭,跌落马下。

  韩常从地上爬起来,哇哇怪叫。他着实被逼急了,大吼一声,用手捉着射入眼眶中的羽箭,尽力一拔,鲜血迸发!双方将士睹之无不色变。韩常像野狼一样狂嗥不已,猛地从地面上抓起一把泥土,直接塞到眼眶里,然后跳上马鞍,继续玩命拼杀。他势如疯虎,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护卫着完颜宗弼逃出重围。

  完颜宗弼虽然逃出,但他手下的部众却没这么好运,等待他们的,将是全歼的命运……

  完颜宗弼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哇”地吐出了一口黑血。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他换了刀马,再来!他组织军队又杀了回去。但是他麾下的整个金军右翼已经七零八落,被宋军摧残得不成样子,似乎败局已定!

  但不要忘了,完颜宗弼部仅仅是金军的右翼部队。金军的主力完颜娄室的骑兵团这时也开始行动了,他接替下完颜宗弼的右翼军,与刘锜的泾原军全面接战,战争又陷入了胶着状态。

  两军激战了整整四个时辰,之后金军又投入战斗预备队,这回他们的目标是环庆军。金将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铆足了劲儿,死命冲锋。环庆军的战斗力不如泾原军,几个回合下来,便显不支。

  这场大战一开始,宋军的指挥中枢就陷入了瘫痪状态,所以整场战斗成了以泾原军为核心的战斗。而其他各部还只是各自为战,苦苦自守。

  环庆军的主将一看难以支撑,又得不到其他友军的援助,一时慌了手脚,竟然临阵擅离。这下完了,不但环庆军的士卒争相逃遁,其他五军的军心也因此动摇,阵脚出现了松动。

  完颜娄室、完颜宗弼看出战机,他们一齐大呼:“宋军已败,宋军已败,冲啊,杀啊!”金军士气陡然大振,宋军略一迟疑,再也抵挡不住,前军一动,后军立刻溃乱。兵败如山倒,各路大军纷纷溃败,一直逃到邠州,才停止了溃逃。

  经过这整整一天的厮杀,金军终于艰难地赢得了这场战争。然而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眼看着宋军溃不成军,却无力追击,只是屯驻富平休整军队。

  作为大战的总指挥,张浚本人并不在现场,而是坐镇在邠州。他并不是怕死,也从不惜死。他之所以没亲临富平指挥战争,是因为他太自信了,他认为这场战争的胜利是毫无悬念的。以至听到溃兵已逃到邠州的消息,他久久回不过神来。天时、地利、人和,全在我这边,怎么会输了呢?一向从容自信的张浚,此时显得如此无助,如此举止无措,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事实上,宋军在富平会战中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并不是毫无希望了,只要将军队重新组织起来,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太大。可惜张浚善后工作做得草率、粗暴。首先,他将都统制刘锡降为海州团练使,安置在合州闲居。然后召开了一次问责会议,严肃处理最先败退的赵哲,将责任全都推给赵哲,指责他的环庆军临敌卖阵。但是这显得不厚道,一场大战如果失败,肯定会有一个地方先被击破。

  如要认真追究起来,这场大战的失败,最大的责任人其实应该是张浚本人。但张浚当然不这么认为,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欲斩大将,近以藉口”了。他喝令士兵将环庆经略使赵哲推出去斩首。

  众军将领惊愕不已,人人自危。环庆路将领在统制官慕容洧的挑动下,集体叛入了西夏国。曲端的心腹将领张中彦、张中孚、赵彬、李彦琪四人投金。这四个人后来分别被金人封为熙河经略使、泾原经略安抚使、环庆经略安抚使和秦凤经略安抚使,成了金人安置在陕西的四大鹰犬,臭名昭著。这四人的叛逃使以剽悍善战闻名的泾原军也被解体了大半,泾州、渭州俱失,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刘锜进退失据,只好带领剩余的兄弟走德顺军,撤回蜀口,他后被贬为知绵州兼沿边安抚使。

  富平之战前,曲端认为张浚必败,二人曾下赌誓。若宋军胜了,曲端愿伏剑而死,还写下了军令状。曲端不会想到他虽然赢了赌局,却还是丢了性命。张浚虽然为了收拾人心,以泾原军出力最大,而泾原军的作战有力又得益于曲端曾经的训练有功,任曲端为左武大夫,命其在兴州(治今陕西略阳)居住。但是次年,还是搞了一起文字狱,指责曲端作的诗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是讥讽天子,将他送入了大狱,随后又指使刑狱官将曲端毒杀于狱中。曲端死前,先是叹息:“铁象可惜!”铁象是曲端的胯下坐骑,能日驰四百里。曲端又仰天高呼:“天不欲复中原乎?惜哉!”曲端死后,铁象也绝食而亡。

  曲端死年四十一岁。死讯传出,陕西士大夫无不垂泪痛惜,军民也都怅怅默然,有不少人叛乱离去。

  十二月,完颜娄室又乘势大举进攻熙州,镇守熙州的刘惟辅势孤,只好一把火将熙河的积粟烧掉,率部且走且战。连战了三日,刘惟辅部众散落,身边只剩下几百亲信,只好派人向西夏请求入附。西夏边将不敢接纳。刘惟辅转战到一座山寺,身陷绝境。又经过一轮惨烈的激战后,金人将刘惟辅擒获,千方百计地劝说他投降,但他始终闭口不言。金人终于失去耐心,将其斩杀。

  金军在宋军的悲观哀号声中高歌猛进,接连占领了环庆、秦凤、泾原和熙河的大部分土地。四路宋军的军队编制已被打散,整个陕西已失去了抵抗能力。原守在陇州(治今陕西陇县)的吴玠的永兴军也被打败,四川近在眼前。为了阻挡金军入川,吴玠率军从已被金军占领的凤翔府插过,向南撤到了大散关,堵住金军进入四川的必经之路。

  金军一路势如破竹,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穷追猛打,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过恰巧在这个时候,金国皇位继承人兼都元帅完颜杲和西军统帅完颜娄室相继病死。金国在皇位继承问题上实施的是谙班勃极烈制,有点儿像现在的议会选举制,完颜宗辅对下一任皇帝候选人人选表示出了极大关注,留下完颜撒离喝率兵六千驻守陕西后,自己匆匆班师回朝了。由此,金军暂停了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眼见关陇诸州纷纷陷落,兴州宣抚司里的许多高层都坐不住了,提出要将宣抚司继续南迁(兴州宣抚司还是富平之战失败后,张浚于十一月份刚移至此的),他们甚至说也许迁到夔州(治今重庆奉节)才略为安全。宣抚使参议军事刘子羽忍无可忍,喝道:“孺子可斩也!四川富饶,金人垂涎,早就想从陕西入蜀,只不过蜀口有铁山、栈道之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军现在不做坚守计,一旦让其深入,宣抚司又地处夔、峡,从此与关中声援不相闻,进退失计,后悔莫及!”他要求张浚留守兴州,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巴蜀之心,并火速派遣官员出关呼号诸将,收集散勇,分布险隘,坚壁固垒,观察而动,他单人匹马赶回秦州原宣抚司的旧址所在,召集各路溃散的队伍。听了刘子羽的话,张浚决定扼守蜀口,力保四川。

  建炎四年(1130年)十一月,刘子羽赶回秦州后,竖起了宣抚司的大旗,派人四下联络,重新招回了许多失散的部队,竟有兵十余万。张浚不由大喜,重新振作,深入部队,哀死问伤,积极做自我批评,并选拔优秀军官担任要职,安定人心,稳住了局面。

  在刘子羽的建议下,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又在川陕边界重新做了布防,秦州、凤州统帅孙渥率领本部兵守凤州,熙河军统领关师古率本部兵守巩州,吴玠和郭浩率军扼险于凤翔大散关。

  绍兴元年(1131年)三月,陕西金帅撒离喝经过一番精心策划,从熙河出发,兵分两路,准备由陕西入蜀,占领四川全境。

  一路由折合、乌鲁从秦州出发,向南走阶州(治今甘肃武都)、文州(治今甘肃文县),沿阴平道向南推进。阴平道形成于两汉之间,北起甘肃文县,经武都穿越岷山山脉,进入四川的青川、平武两县,最后抵江油关(在今四川平武县南坝镇),与金牛道会合。自三国时期邓艾凿山通道、偷渡阴平灭蜀以来,这条行军道路便成了秦陇入川的要道之一,是沟通甘南与川北的捷径。但此道须翻越左担山,沿途险恶荒远。这两员金将费力攻下阶州和成州(治今甘肃成县)后,又经过一番跋山涉水,终于到了白龙江。而此时白龙江正是汛期。金军无从渡江,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另一路金军,则在完颜没立的率领下从凤翔府趋大散关,准备从大散关入蜀。然而等他到了大散关,环顾四周,不由得大吃一惊。

  大散关是关中西南唯一要塞,紧紧扼守着巴蜀、汉中出入关中的咽喉,出可以攻,入可以守,实表里之形势。历史上发生在大散关的战争大大小小有七十多场,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韩信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刘邦就是经此关出陈仓还定三秦的。完颜没立有心理准备,知道宋军一定在此设有重兵,但没想到不仅关隘上有宋军把守,在关隘东面的一座山峰上,也有宋军在镇守。

  宋军如果扼守住大散关,就可以阻止我军南下,为什么还要单拉出一支队伍屯驻在山峰上呢?完颜没立略一思索,登时明白过来。只要存在着这支驻扎在山峰上的宋军,就算他们弃大散关不守,自己也不敢叩关南下了。要知道入了大散关,南下的蜀道全是逶迤曲折的羊肠小道,先不说前路会遇上什么困难,只要山峰上这支军队从后面发起攻击,自己估计就得全军覆没。就算他们不尾随追击,只要在此驻守,自己归路被截,粮运、后续部队不继,最终也会魂断四川。看来要过大散关,非攻下此山不可。而此山山势陡峭,要攀爬攻打,难度系数比攻打大散关还高!而且真要实施攻山,还得时时提防从大散关杀出的宋军……

  是谁,想出了这么损的阴招?

  的确,自大散关建关以来,无论攻关者还是守关者,目光大都停留在关隘上,双方争夺的焦点也只是一座关隘而已,从来没人关注过旁边的那座山——和尚原。和尚原属秦岭山脉,不独为秦、蜀之界,亦为中国南北之界。它形如和尚的脑袋,四周山势光滑陡峭,难于攀爬,而顶上平整宽敞,方便屯军,易守难攻。山顶上树林葱郁茂密,山脚下有潺潺涧水,上面肯定有水源!宋军既然敢将军队设置在上面,那么上面囤积的粮草绝对不会少于三五年。要在山脚围困三五年,还不定是谁耗死谁呢?想到这儿,完颜没立气得要上吊。

  第一个发现和尚原军事价值者,吴玠吴晋卿也!吴玠引军在大散关扼守蜀口,考虑到自己兵力太少,便把目光投向了大散关关前的和尚原,命人在上面大修防御工事,积累粟粮,做出长期死守和尚原的准备。吴玠此举,当时很多部将都不理解,他们提出一旦金军绕过和尚原不攻,直破大散关,长驱直入四川,岂不糟糕?还不如屯兵汉中以捍蔽巴蜀。吴玠胸有成竹地说:“贼军不破和尚原,岂敢轻进?我坚壁重兵,下瞰雍甸,他们势必担心我抄他后路。屯军于此正是保蜀良策也。”

  听说吴玠在和尚原上屯军,凤翔民众大为高兴,纷纷运粮支持,山上很快积起了三十万斛粮草,军心遂安。

  完颜没立还算机灵,没有贸然叩关或攻山,而是将部队后撤了二十多里安营扎寨。他又暗中观察了几天,不甘心就此放弃,决定先进行一次试探性进攻。三月十四日,完颜没立在和尚原山脚列出阵势,派出一员悍将,该悍将头盔也不戴,手握长槊,策马仰头对山顶大声叫骂,意欲引宋军下山决战。

  这是一个非常幼稚的激将法。要知道吴玠一军居高临下,已经占据了地利的优势,凭什么放弃这个优势下山决战!吴玠吩咐诸将不予理会,只管等敌人攻山时再打。

  但这名金将却操着一口半通不通的汉语越骂越起劲儿,将吴玠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遍了。吴玠麾下的两员猛将实在听不下去,自告奋勇,请求将该金将捉上山来。吴玠同意了,反正也不会影响大局,就让两员大将去取他狗命。

  不料,这名金将确实有点儿手段,竟然连挑两将于马下,又用戟指着山顶辱骂道:“此犬彘何足?”要求山上的宋军全部下来决战。

  吴玠气得紧握刀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时,军中一个名叫曹武的将校走过来,请求下山跟金将决斗。曹武长得貌不惊人,平日为人低调,并非名将。吴玠十分为难,说:“两员大将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就不要再去枉送性命了。”

  曹武道:“只要借将军的坐骑一用,我保管将那厮擒来。”吴玠大为诧异,究其原因,曹武答道:“那厮确实不好惹,但我看他的坐骑每次转身都爱尥蹶子,这时机他的重心不稳,要擒他极为容易。”

  言之有理!吴玠命人将自己的坐骑牵出交给他,让他下山。

  曹武骑在马上,绕着山间小道一路跑到山下。

  金将见又有人下山,攥着长槊跃马刺来。曹武用铁锤架开了长槊,并不还手,而是打马往山坳跑。金将以为曹武害怕了,拍马追赶。曹武有意将马放慢,等金将的马头接近了自己的马尾,猛地一勒马头,先躲开金将刺来的长槊,然后大喝一声,回身一铁锤打去。那金将来势正急,见曹武骤然收缰,便也扭转马头,那马转身时,果然尥起了蹶子。因为收步太猛,还引颈咴咴长嘶。金将身体一起一落,把持不稳。曹武一铁锤扫来,正中金将的脑袋,啪的一声,鲜血飞溅,天灵盖碎裂!宋军在山上俯瞰,看得清清楚楚,齐声欢呼,声如山崩。

  金军大为气沮。看来要引宋军下山决战是不可能的了,完颜没立只好硬着头皮催动大军攻山。金军士气低落,这场进攻显得战战兢兢,草草攻了一阵儿,便纷纷退走。

  吴玠成功守住了蜀口。远在阆州(治今四川阆中)的张浚也因此长舒了一口气(不久前张浚又将宣抚使从兴州撤到阆州),承制升为明州观察使,兼陕西诸路都统制。

  完颜没立退回凤翔,五月,他招呼上从阴平道撤回的乌鲁、折合,分兵两路前后夹攻和尚原。完颜没立的计划是,由他本人率军从凤翔南下对和尚原进行正面攻击,而乌鲁和折合则从阶州和成州出兵,偷袭和尚原的侧后方。

  完颜没立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两路大军南北夹攻,吴玠还不屁股开花,乖乖就范?想到这儿,完颜没立不由得笑出了声。可是他笑得太早了,在和尚原北面的箭筈关(在今陕西千阳县城南),有一个名叫杨从义的人在等着他。

  杨从义,字子和,凤翔天兴人。善射,箭无虚发,曾一箭射中老虎,有射虎之名,人尽皆知。这一次,吴玠料到完颜没立不会死心,肯定会再犯和尚原,所以特别安排他守在箭筈关。

  金军开到,完颜没立和杨从义攻守不止。但不管金军如何强攻,始终没能攻下箭筈关。与此同时,吴玠也在和尚原利用险峻的地形对乌鲁和折合进行迎头痛击。从五月二十四日到五月二十七日,双方恶斗三日,四度交锋。山中路多窄隘,怪石壁立,战马难行,金军被迫弃马步战,又是仰攻,异常吃力,连败了四次。

  吴玠击退了强敌,率军抄小路,绕过箭筈关,从完颜没立的背后发起攻击。完颜没立猝不及防,大败。杨从义又引军从关内杀出,一直追击到神沙河和清姜河交汇的神岔,活捉了敌酋泼察胡郎君,斩杀金兵二百余名。完颜没立丢盔弃甲,仓皇逃回宝鸡。

  乌鲁和折合望穿秋水也没盼来完颜没立的军队策应,只好狼狈撤到凤州。过了几日,他们听说吴玠下了山,便重整旗鼓,返回再攻大散关。没承想完颜没立败得太快,吴玠和杨从义已经从箭筈关撤回了和尚原,一齐从北面杀下。乌鲁和折合叫苦不迭,无心再战,赶紧逃命。苦命的乌鲁在慌乱中掉下马来,被乱军所杀。

  折合没有时间为同伴伤心,快马加鞭,一直逃到了黄牛岭,眼看天色已经黑下来,才停下吩咐士兵搭帐篷,就地休整。然而老天爷似乎不想让他这次旅途过于平淡,竟然来凑了把热闹,既刮大风,又下大雨,还夹杂着又繁又密的冰雹。

  天啊,明明是五六月份,却下冰雹!折合欲哭无泪,叫苦连天。等不到第二天天亮,全军半夜就拔营而逃,灰头土脸地回了秦州。

  这场大战,大大提升了退守蜀口宋军的斗志,甚至连淮西、淮东战场上的宋军也大受激奋,南宋上下,士气高昂。

  金人自海战起还没输过,这两场失败也大大出乎金廷意料,金国朝野震动。九月,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宗弼在金主吴乞买的安排下率领金军十万再次进入陕西,誓要将和尚原夷为平地。十月,完颜宗弼大造浮桥横跨渭水,沿途结连珠营,垒石为城,步步推进,自宝鸡到神岔,列栅三十来里,声势迫人。

  神岔是杨从义的防地,杨从义按照吴玠的指示,弃而不守,也将军队撤到了和尚原——那里才是金军的葬身之地。鉴于完颜宗弼人多势众,吴玠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和金军相比,宋军虽然缺少马匹,但弓弩的制作技术却是领先的。宋朝国内没有产马的基地,为了弥补自身的不足,统治者比以往各朝代更重视步兵的建设,因此弓和弩都得到很大发展。可以说宋代是中国弓弩技术发展的一个高峰期。尤其是弩,在秦朝的大风弩、三国时期的诸葛弩以及南北朝床弩的基础上,宋人研发了踏张弩和腰弩,分别借助由双足或腰足提供的张力,更大程度上积蓄了弩箭的势能。宋朝时,重型床弩的杀伤力更是得到了空前的提升,著名的三弓床弩炮堪称当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据《武经总要》记载,三弓床弩炮一次可以发射多枚箭镞,射程可达一千六百多米。这是火炮出现前人类直射武器所能达到的极限,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重型远程武器。宋代的神臂弓,也是历史上最经典的弩具,有效射程可达三百七十米。南宋之初的克敌弓更是神臂弓的加强升级版,有效射程可达四五百米,盔甲很难抵挡。

  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吴玠部署了一个“驻队矢”,专门对付金国的重甲骑兵。

  “驻队矢”由吴玠的弟弟吴璘、部将雷仲担任队长,配置有一百多部重型三弓床弩炮,同时每个队员配发了神臂弩(即神臂弓)。现在这些士兵都埋伏在各个山坳里,静静地等候着超级大活靶完颜宗弼的到来。

  十月十日中午时分,完颜宗弼如期而至。他叫嚣着,催动大军向山上进攻。吴玠一声令下,“驻队矢”的士兵在山体的掩护下,乱箭齐发,繁如雨注。金军躲闪不及,纷纷变成了筛子,一片鬼哭狼嚎。

  完颜宗弼傻了眼,难道连宋军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这样败了?那就太没面子了!完颜宗弼一点儿也不心疼士兵的性命,他一咬牙,继续指挥士兵往上冲,有心要用士兵的身体去耗光吴玠的箭。但士兵们却不干了!经过连续三次的大规模进攻,山坡上除了一具具刺猬般的尸体外,金军毫无收获。士兵们拒绝听从完颜宗弼的命令,一个个掉头就跑。吴玠趁机以奇兵乘险据隘,横攻夹击,斩获无数。

  十月十一日,完颜宗弼继续指挥军队攻山,不过他并无任何改进的地方,依然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指挥士兵上山,中箭,惨叫,滚下来,又上山,中箭,滚下来。

  完颜宗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知道,更痛苦的事还在后面。

  这一天,他的粮队从宝鸡南下,没想到之前慷慨让出神岔的杨从义又在神岔突然杀出,将运粮军杀得大散,粮草悉数被劫走。该死的杨从义!

  这天夜里,完颜宗弼又饥又渴,随军带来的干粮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经过全军总动员,总算把能吃的东西都搜刮了出来,但柴火刚刚点燃,宋军三弓床弩炮发射的剑弩就呼啸而来,不是将做饭的后勤兵射成了筛子,就是把锅碗射翻,柴火射散。而且每当火刚点燃,弩箭就射来,屡试不爽。

  娘的,老子不吃了!完颜宗弼一发急,将碗筷一摔,倒头睡觉。

  可是吴玠不同意!二更时分,他领着五百勇士偷偷摸来,遇人就砍,见人就杀,很多金兵在睡梦中就掉了脑袋,没掉脑袋的发疯似的狂号,鞋也来不及穿,光着头,散着辫发,满山地狼奔豕突。

  乱了,全乱了!

  完颜宗弼被迫往宝鸡方向回撤。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吴玠发出全军追击令,和尚原上、大散关里的宋军全部出动,追着金军的屁股打。从和尚原一直追杀到二里驿,沿途二十多里,留下了金军数不清的尸体。

  好不容易到了神岔,完颜宗弼喘了口气,准备利用地形先阻击吴玠一阵,然后再休整一下军队。这时天已大亮,但完颜宗弼的世界里却开始变得一片黑暗。杨从义已经在这儿等得不耐烦了!完颜宗弼,你往哪里逃!杨从义率领部众操刀舞剑,一拥而上。

  身心俱疲的完颜宗弼咬咬牙,列阵应战。杨从义的精兵横贯其腹,断其首尾,吴玠的追兵也追到,从背后掩杀。这一战,战了六个时辰,完颜宗弼身中两箭,被迫把胡子剃了,才逃得一条性命,手下兵将也损失过半。

  这是自入侵中原以来,金军的首次惨败。宋军以少胜多,重创金军主力,完颜宗翰的侄子不露孛堇也在此战中成了宋军的高级俘虏。宋军共俘获金军头目三百余人、甲士八百余人,斩杀了数以万计的金兵,缴获器甲不计其数,极大地鼓舞了宋军的士气。

  完颜宗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将完颜宗弼降为元帅左都监,罚去坐冷板凳。可怜的完颜宗弼,后背中箭,臂有刀伤,前胸后背缠满了绑带,脑袋耷拉,胳膊斜吊,更惨的是威风凛凛的胡子也被剃得不成样子。但没人同情,真是人情淡薄,世态炎凉。

  和尚原的胜利,吴玠厥功至伟,他本人也得到了赵构的亲函嘉奖,并授镇西军节度使。节度使在宋代是个从二品的大官,地位尊崇,是武将仕途的辉煌顶点。吴玠这一年三十九岁,成了南宋第一个因功建节的大将。

  完颜宗弼自和尚原阻击战受伤严重,从河东返回燕山去了。陕西留下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屯驻凤翔,与吴玠相持。绍兴二年(1132年),赵构让吴玠兼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节制兴、文、龙三州兵马。三州在今陕西汉中一带,是金军入川的必经之地。

  从陕西入蜀有六条道,由西往东分别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在这六条路线中,选择走陈仓道的人最多,所以路线明朗,路况也稍微好那么一点点。金军对川陕地形不熟,于是从凤翔府到宝鸡,入大散关,走陈仓古道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金军接连三次发兵,焦点都是和尚原和大散关。赵构安排吴玠守陈仓道,算是将防守金军南下道口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是彭原店一战,撒离喝被吴玠打得满地找牙,以至放声啼哭,从此患上了“恐吴症”,于是就想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突破。

  绍兴二年十二月初,金军再次展开对四川的进攻,战火最先在熙河地区点燃,首当其冲的是驻守在那里的关师古。不过,攻打关师古只是个幌子,金军的目的其实是由阶州取大散关,走陈仓道。接下来的第三天,屯驻在秦州的金军和伪齐军倾巢出动,沿祁山道直扑成州,目的果然是取仙人关(在今甘肃徽县东南),走陈仓道。

  但是攻打关师古是假象,攻打阶州也是假象,攻打仙人关还是假象。真相只有一个:袭击王彦的金州(治今陕西安康)大本营。这是一条远离吴玠的蜀道——子午道。

  一支由一万余人的正甲军、二万余人的佥军、一万五千余骑的骑兵组成的、号称十万的金齐联军正进行千里大迂回,他们顶风冒雪,日夜驰奔,悄悄向王彦的大本营金州袭来。

  王彦曾在张所治下带领岳飞抗金,是金兵的老熟人了,按说对金兵的用兵风格了如指掌,但这次他却完全没有料到。他是在建炎四年(1130年)来到金州的。建炎三年(1129年)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出任陕西,特奏请王彦一起入陕,任命其为本司前军统制、利州路(治今四川广元)兵马钤辖,次年又改其为金、均、房州安抚使,知金州。

  待王彦反应过来,连呼上当。

  在不久之前,张浚曾专门召吴玠、王彦、刘子羽三人开会,命他们互为应援,联合阻止金军南下。按照三人的防守,子午道属刘子羽的防区。但子午道离刘子羽的大本营兴元府最远,防守最薄弱,金军一旦顺利沿子午道南下,既可经姜子关(在今陕西省安康市宁陕县江口)向西挺进洋州(治今陕西洋县),也可以向东直下汉阴。

  王彦迅速将金州的主力发往姜子关,要跟撒离喝好好练练。然而王彦还是被骗了。从子午道入蜀也是撒离喝制造的假象!狡猾的撒离喝最终走的是离吴玠最远的蜀道——武关道。他从京兆府入了子午道,只走了一小段就调整了方向,神龙摆尾,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了武关道上。可怜的王彦,还被蒙在鼓里。

  十二月二十五日,撒离喝突然出现在商州的西北方向。商州是王彦在上一年刚刚收复的失地,安排守在这儿的是宋将邵隆。邵隆和王彦一样,做梦也没料到金军会选择从这儿入蜀。金军从他睡梦中杀来,他被亲兵从被窝里拉起,慌里慌张就跑了。就这样,商州稀里糊涂地就丢了。

  商州既克,撒离喝加紧进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上津(在今湖北郧西县),兵锋掠过白河,直迫洵阳(今陕西旬阳)。消息传来,坐镇金州的王彦要疯了。好你个撒离喝,竟然从背后阴我!他急遣统制官郭进率领留守在金州的三千军马乘流夜发,沿汉水南下,增援洵阳。郭进知道形势危急,不敢怠慢,在凛冽的寒风中连夜急行军。然而金军的攻势太猛了,他还没走完一半路程,洵阳就失守了。得胜的撒离喝不做任何停留,继续闪电西进。在沙隗,郭进和他们狭路相逢。

  什么也别说了,打吧。黑暗中,金军不熟地形,只好舍骑步战。山地战恰恰是王彦“八字军”的强项,两军相交数十合,宋军越战越勇,杀伤甚众。到了天亮,金军的前锋部队终于溃散。但撒离喝所率的主力却随之而来,稳住了阵势,步骑并进,对郭进展开了反攻。郭进兵马既寡,长途跋涉,又连夜作战,士卒乏力,最后抵挡不住,大败,郭进本人也力战阵亡。

  完了,这下完了。郭进的部队被歼,主力部队之前又被调往了姜子关,金州成了一座空城。王彦想起刘子羽告诫他先占据关键地势、设劲弓弩等待的话,不由对自己轻易出击的举动懊悔万分。

  但懊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下之计怎么办?金军远道而来,实施的是闪电战术,随军不可能携带太多粮草,他们必须尽快拿下金州,在金州补充给养,然后才能深入四川。所以金军对金州城是志在必夺。想到这里,王彦钢牙咬碎,悠悠地吐了一口气,说:“贼军远斗飙锐,难与争锋,他们之所以来得这么急,是想补充军粮杀入巴蜀。”于是下令尽焚储积,发动居民上山避难,自己率部退出金州,撤往石泉县。

  虽说王彦在料敌备战方面犯了一连串的错误,但败逃之中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实在难得。站在被烧成白地的金州城前,撒离喝指天画地,破口大骂,骂王彦这挨千刀的无德,一口吃的也不留。

  可是骂归骂,要想不被饿死,必须赶快拿出对策。绍兴三年(1133年)正月初九,撒离喝引军离开金州,向西直取兴元府。撒离喝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攻占兴元,全军就会因缺粮而崩溃。而从金州到兴元府,沿途还有松林关、石泉、饶风关(在今陕西石泉县西北)、洋州几个军事要塞。

  所幸王彦因为逃得太急,不但弃松林关不守,还远离了石泉,一路向南撤到了西乡县,这就等于给自己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此时不抓紧赶路,更待何时?撒离喝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呼小叫地催动军队沿路急驰。于是数万大军一齐狂奔,大地震动,尘土蔽天。

  前面渡过了汉水,就是松林关了!过江!撒离喝一扬马鞭,率先纵马过江。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对岸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宋军,排山倒海地杀了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半渡而击”?撒离喝不由得寒毛倒竖,血液凝固。

  原来王彦退到了石泉,将发往姜子关的军队招了回来,但他认为这几千人无法阻挡撒离喝的几万大军,于是又将之转移到了西乡。而张浚也已经收到撒离喝从武关道入侵的消息,料定王彦的金州难保,便传令王彦和刘子羽两军集结于饶风关,以对撒离喝进行阻击。被派去通知王彦撤军的是干办官甄援。甄援还未到洋州,就听说金州已经失守,王彦退守到西乡,不由得大惊,赶紧辗转到西乡,拿出张浚的手札,命令王彦返回石泉,以松林、明月两关为依托,阻挠金军前进的步伐,为刘子羽在饶风关布防争取时间。明白了川陕宣抚处置使司的战略部署,王彦信心大增,率军退回石泉,坚壁清野,埋伏在对岸汉水。现在突然杀出,将撒离喝打了个措手不及,金军大溃。

  这一战,王彦大破其众,生擒伪齐汉儿军八十余名。

  撒离喝搞了半天,弄清楚了是王彦退而复返,不由大怒,于是仗着自己人多,将自己的数万大军铺陈开来,分作数路,齐头并进,同时渡江,让王彦无从防守。可是刘子羽的集结号已经吹响,王彦放弃了松林、明月两关,全身而退,向石泉西北五十里的饶风关撤去。一场惨烈的搏杀即将在饶风关下展开。

  饶风岭南枕汉江,与西乡县接界,地势高峻,石径盘纡,是秦楚蜀三地交通往来的必经之处,岭上有饶风关横亘在两座山峰之间,俨然一把巨大的大锁,锁在了这条要道之上。撒离喝要进取兴元,非先破此关不可。兴元帅刘子羽得知金州已陷,立即调兵遣将,已在饶风关上进行了重点布防。张浚虽然明确指示由王彦和他合军共守饶风关,但敌人毕竟号称三十万之众,不容小觑,刘子羽赶紧派人飞驰仙人关,邀请吴玠率部前来,共同击贼。

  吴玠此时正在河池(在今甘肃徽县)。刘子羽这封求救信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将士议论纷纷,很多人反对发兵救援。因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司一再强调各军分区各自防守,现在又没接到宣抚处置使司的命令,怎么能轻举妄动呢?而且现在叛贼李彦琪的军队已从秦州沿祁山道开往成州,不日便可到河池。大军一旦调离仙人关,敌人乘虚而入怎么办?再有就是,从仙人关到饶风关有三百里之遥,增援的人发得多了,行军速度就快不了;增援的人发得少了,又起不到增援的作用。权衡之下,还是不要去了。

  将士们的话都有一定的道理。要不要增援饶风关呢?吴玠颇为纠结。他觉得,敌人势众,如果不借助饶风关的险峻予以重创,其一旦进入汉中,局势就难以收拾了。踌躇了半晌,吴玠拍案而起,叫道:“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必须急邀于险,将金人阻挡在饶风关之外。你们如果不愿去,我自己单骑而去,绝不能辜负刘待制。”点起数千精锐骑兵,急赴饶风关。

  到了半路,吴玠又犹豫了。正在吴玠犹豫之际,刘子羽正好又写来一封信,信上催促道:“敌军旦夕便到饶风岭下。不守住饶风关,整个四川都有危险。将军务须火速赶来。”读了刘子羽的信,吴玠疑虑尽消,挥军继续驱驰,二月初五拂晓顺利抵达饶风关。

  撒离喝求粮心切,已在饶风关下扎下营寨,眼看就要发起全面进攻。但吴玠日夜兼程,身心俱疲,根本没法投入战斗,他匆匆会见了刘子羽、王彦等人,便命人用竹筐盛了数百枚黄柑“犒赏”撒离喝,让他知道吴玠来了。在竹筐里,吴玠还别出心裁地附了一张小字条,上面写了十六个字:“大军远来,聊奉止渴。今日决战,各忠所事。”

  看着这一筐黄澄澄的柑子,撒离喝一脸茫然,手中的铁杖也脱手掉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弯腰拾起铁杖,连击地面,无限幽怨地叫道:“吴玠,你怎么说来就来了!”要知道,撒离喝这次千里大迂回,绕了这么大个弯,目的就是避开吴玠的防区,吴玠的突然出现,把他吓住了。彭原店激战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太可怕了。结果撒离喝不敢前进,只是在附近盘桓多日。

  吴玠以几百只柑子的代价,换来了好几天的休整,顺便还沿饶风岭增设了不少寨栅,尽据险要之处。

  除了王彦和吴玠两军的增援外,还有洋州义士一万三千人加盟助阵。这样一来,形势也不似原来那样危急了,于是有些宋军将士的思想开始出现了松懈。有一名将校不按要求掘壕备战,吴玠觉察到了,大为震怒,将他抓起来,要斩首示众,杀一儆百。一些人向吴玠求情,求免他一死,让他戴罪立功。这名将校隶属于刘子羽军,吴玠顾及刘子羽的面子,同意了。

  二月十一日,战斗正式打响。撒离喝虽然忌惮吴玠,但军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再不发起进攻,全军就要活活饿死。他前几日之所以没有贸然发动进攻,是在等自己的重甲骑兵师,也就是金国最负盛名的“铁浮屠”兵团。未使用“铁浮屠”之前,撒离喝运用的是闪电战术,所以粮草辎重和“铁浮屠”被远远抛在了后面。现在对手既然是吴玠,就不能不小心应付了。

  “铁浮屠”一来,双方展开了厮杀。金军的“铁浮屠”骑兵全部以步代骑,每人身披两重铠甲,三人一伍,登山仰攻。这三人中,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者持盾,后两人执长矛,前面士兵由身后的两名士兵推助登山,互为攻防,稳扎稳打,势在必得。

  吴玠仍旧以“驻队矢”应战,弓弩乱发,大石摧压。由床弩发出的三剑弩可以穿透铁板,而由神臂弓发出的弩箭也可穿透合围的榆木。在这些高强度的射具面前,“铁浮屠”的两层铁甲根本不足护体,而且又有大石压顶,金军伤亡很重,满山乱滚,惨叫震天。但“铁浮屠”士兵的身后都拖着拒马木桩,有进无退,先者既死,后者代攻,死者山积,始终不肯撤军。

  恶战持续了六个昼夜,每日数十战,其惨烈程度,为“南渡十三战”之最。最终撒离喝的三千“铁浮屠”死伤殆尽,但他已经杀红了眼,不管这些,继续催动后面的军队冒死进攻。王彦借助吴玠的火力掩护,尽发精兵,杀出阵地,与金军肉搏,长枪冲突,奋迅飘忽。金军披靡摧折,弃甲乌散,伤痍踵路。

  撒离喝快要崩溃了。他的军队杀马代粮已有半个多月,现在深入重地,欲退不能,前进又进不得。看来带来的三十万大军就要被埋葬在饶风关下了。

  眼看宋军就要取得饶风关战役的胜利,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转折。那个被吴玠差点儿处死的将校趁夜投奔了金营,他把饶风岭上宋军的虚实、军事部署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撒离喝,并给撒离喝献计,说:“宋军统制官郭仲荀所守的阵地虽险,但他的兵将寡弱,很容易击败。”于是撒离喝让这个人领着一支精兵,从饶风岭左侧攀崖而上,沿着祖溪小路越过蝉溪岭,绕到了饶风关后面,准备在半夜偷袭郭仲荀的山寨。

  偷袭的前一天,为了麻痹宋军,撒离喝还把金国士兵抢掠来的宋朝女子驱赶到山寨去,实施美人计。

  这一招得逞了。贪图美色的郭仲荀军被打得七零八落,然后撒离喝在郭仲荀的山寨中乘高俯瞰饶风关,对宋军实施前后夹攻。这下饶风关上的宋军腹背受敌,阵脚瞬时大乱。饶风关最终失陷了。

  吴玠、刘子羽、王彦等人在败退中,不忘将所有积粮烧毁,刘子羽更是将兴元城内来不及运走的公私积蓄烧得一干二净。

  离开了饶风岭,三人分头择险驻守。刘子羽退守三泉县(在今陕西宁强北);王彦则率军沿荔枝道向南穿越米仓山,退到了达州;吴玠目光独到,将军队驻扎在了定军山(在今陕西勉县南)上。

  撒离喝乘破饶风关之勇,下洋州,入兴元,悍然进据汉中盆地。然而却找不到任何粮草!撒离喝只好继续向西挺进,准备沿金牛道下利州——只要到了成都,就不怕筹不到粮饷。

  可是吴玠就守在汉中盆地西端的定军山上,这条路走不通。于是撒离喝就翻过米仓山,沿米仓道南下打阆州。宋军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司不是设置在阆州吗?撒离喝动员全军,不畏艰险,克服困难,翻山越岭,兴冲冲地往阆州扑去。

  然而撒离喝没想到的是,米仓道比他想象中的难走多了,一路崎岖陡险,有的地方甚至得用手爬,可谓披荆斩棘,步步艰难。大军用龟速,历尽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米仓道南端出口。在那儿他们又见到了一个极其不愿意见到的人——王彦。

  屯于达州的王彦听说撒离喝在沿米仓道向南推进,于是引军从达州开赴巴州(治今四川巴中),后发而先至,堵在了米仓道的南端。撒离喝来得实在太慢了,连王彦都替他着急,看他刚刚冒头,不由分说,兜头就打。撒离喝沿途历经磨难,军中又乏粮,精疲力竭,哪还有半分斗志?胡乱抵挡了一阵,就乖乖原路退回了。

  可怜的撒离喝!不过,回到汉中,他却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吴玠得知他入了米仓道,就撤军回仙人关了。

  撒离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热泪盈眶。冤家啊,你终于走了。那还犹豫什么,进军,沿金牛道进军,目标成都!

  不过,吴玠虽然撤走了,金牛道上还守着刘子羽一军。但对这支军队,撒离喝根本不放在眼里。撒离喝确实有理由蔑视刘子羽。刘子羽退守三泉,从兵不及三百,因为走得急,所带的军粮有限,军中严重缺粮,刘子羽本人每日与士卒靠草芽果腹,这样一支部队,很难说有什么抵抗力。远在阆州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内很多人也担心刘子羽守不住,以至于纷纷提出再移司潼川府(治今四川三台),以避兵锋。可是刘子羽并不自暴自弃,他写信给张浚说:“有我刘子羽在,敌人绝不能轻进半步。千万不要轻移使司,重蹈覆辙。”张浚这次听从了刘子羽的意见。

  撒离喝小看的是刘子羽的军队,却十分赏识刘子羽的胆略,他成立了一个由十五名使者组成的“劝降团”前往三泉,向刘子羽劝降。结果刘子羽将这些人带来的令旗书信一股脑儿毁掉,并连斩了十四名使者,仅放一人回去复命,递话说:“要战便战,刘子羽只可战死,不可招降。”除此之外,刘子羽还派人送了一封绝笔书给吴玠,称:“子羽誓死于此,与公诀矣。”

  吴玠自定军山撤走一直惴惴不安,他非常清楚自己一撤军,刘子羽的弱旅就被推到了战斗的最前沿。现在读了这封信,不由得羞愧难当,转而又忆起当日刘子羽在张浚跟前大力荐举自己的情景,不禁泪如雨下。帐下的将士也一齐高呼:“节使不可负刘待制!”于是吴玠又带着卫队星夜向三泉赶去。

  三泉一带,黑暗中,撒离喝的侦察兵四处活动,战争随时会打响。吴玠好不容易找到刘子羽的营地。只见偌大的山岭上稀稀疏疏地建了十来个营帐,没有岗哨,营中都是些老弱残兵,刘子羽独处一帐,连警卫兵也没设。

  子羽啊子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吴玠又气又急,闯进了帐中。刘子羽正在蒙头大睡。吴玠一把将他叫醒,切责道:“敌人就在附近,你怎么连岗哨都不安排?!”刘子羽叹道:“反正都要战死了,还安排什么岗哨!”吴玠登时语塞,眼圈却红了。

  看见吴玠这样,刘子羽也感动了,他拉他一起坐到床上,针对当下形势,商议对敌大计。刘子羽的意思是让吴玠率军前来共守三泉。吴玠笑而不答。良久,吴玠才对他分析道:“凤、成、阶、岷四州是四川的门户,不可轻弃。金人之所以不敢轻易入金牛道,是害怕我抄其后路。若与你合兵一处,敌军必随之入险,我们既不能对其构成威胁,自己的优势也日趋穷蹙,则大势去矣。现在你既已在我的下方据险而守,那我当由兴州、河池绕出敌后,控制褒斜山谷。敌军一旦见我绕到他们后面,就会以为我们要用奇设伏、堵绝归路,势必狼顾。然后我们据险邀击,将他们赶走。此所谓善败者不亡也。”刘子羽茅塞顿开,连声称好。

  于是吴玠传令自己的女婿、统制王浚率领五千军马赶到三泉增强刘子羽的战斗力,自己又返回了仙人关。而原先兴元府溃散的士兵也逐渐归队,刘子羽的队伍庞大起来了。人一多就需要重新筑建营地,经过考察刘子羽选中了离金牛道不远的潭毒山(在今四川广元市北)。该山山形高耸像个斗,上面宽平有水,易守难攻。刘子羽指挥将士花了十六日,将潭毒山建成了一座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刘子羽却必须离开潭毒山。早在上一年,朝中就有很多大臣议论纷纷,说富平大战之败、曲端之死,甚至张中孚、张中彦等人叛宋,都是张浚和刘子羽一手造成的。为了召张中孚、张中彦这些人归宋,赵构曾下诏任命张浚为知枢密院,改任王似和卢法原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要张浚和刘子羽即日动身还朝。赵构给张中孚等人写了大量的劝归信,上面赫然写道:“原宣司参义刘子羽弄权用事,不通人情。今已召张浚还朝,改命王似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希望你们不要再顾虑前嫌,早日回归!”当时饶风关大战在即,所以张浚和刘子羽拒绝奉诏。这就引起了赵构的警觉。朝中群臣察言观色,弹劾张浚和刘子羽的奏书如雪片一样堆满了赵构的案头。

  四月,刘子羽收到张浚从宣抚处置使司转发来的红头文件,文件上赵构专门点了张浚、刘子羽,还有王庶、冯康国、刘锡等人的名字,限令他们在该年五月份离开四川,回朝廷另候安排。看来这些人离蜀已成定局。

  刘子羽沉吟不决。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撒离喝就亲率主力部队由兴元出发,气势汹汹地朝潭毒山杀来了。诸将闻报大惊,营帐里一阵阵骚乱。刘子羽镇定自若,笑道:“敌人怎么今天才来?”他已经决定再一次违诏,留下来,坚守潭毒山。

  为了稳定军心,他大步走到阵前,靠山脚安放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等候敌人。诸将大惊,流着泪道:“这是我们打仗的地方,您坐在这儿,岂不要被敌人的弓弩伤到?”刘子羽却怎么也不肯走。这样一来,军心也就安定下来了,全军上下都做好了迎战准备。

  可是撒离喝却迟迟不来。

  搞什么鬼?刘子羽打发侦察兵去侦察。不久侦察兵回报:“敌军已经退走了。”

  不好,又被撒离喝阴了!刘子羽醒悟过来,尽发营中兵马,从金军背后进行掩击。

  原来金军虽然攻占了汉中,但转战千里,死伤过半,而且刘子羽坚壁清野的工作已经实施到位。金军无从抢掠,绝望之余,只好杀马而食,马匹吃光,就杀河东、河北的佥军吃,一时腥膻汹汹。到了四月,长期吃人肉导致瘟疫发作,无数金军将士死于传染病,死伤十有五六,撒离喝只能被迫撤军北返。他之所以扬言攻打潭毒山,其实是为撤退做掩护,避免撤军时遭到刘子羽的追击。

  等刘子羽反应过来,撒离喝全军已从金牛镇折入褒斜道遁去。刘子羽追杀不及,派人送信给吴玠,让他在武休关(在今陕西省留坝县)进行截击。可还是来不及了,吴玠引军赶到武休关,撒离喝已经丢弃辎重过关而去。这场历时五个月,以饶风关为核心的大战也随之降下帷幕。

  这场大战金军不败而败,宋军则不胜而胜。

  表面上,金军转战千里,在汉中盆地纵横驰骋,把宋军打得丢城弃地,到处逃避,很是威风。但宋军先在饶风岭给予金军极大杀伤,然后又占据了各处险要,分头对金军进行打击,还充分利用金军没有粮运补给的弱点,坚壁清野,使金军的非战斗减员人数迅速攀升,最终不战而胜。

  然而赵构却看不清这样一种胜利,还是不断催促张浚等人回朝。五月,在赵构的一再催促下,张浚和刘子羽等人带领着川陕宣抚处置使司近万名将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流过汗、流过血、为之战斗过的热土,告别了这段炮火纷飞而又激情燃烧的岁月,沿江而下,往临安而去。

  接替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工作的是王似和卢法原。这两人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调整了诸将的防区:吴玠继续屯驻仙人关,负责防守秦州、凤州至洋州一带;王彦屯兵渠州(治今四川渠县),负责防守金州、房州至巴、达州一带;刘锜坐镇巴西(在今四川绵阳),负责把守文、龙至威、茂州一线;关师古屯驻阶州,负责镇守洮、岷至阶、成州一线。此外还将郭浩提为利州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利州,田晟提为权知兴元府兼管内安抚使。

  饶风关之战,撒离喝损失惨重,金王朝对此大为不满。很多人指责撒离喝不该搞什么长途奔袭、千里转战,说阴谋诡计本来就是南人的特长,你撒离喝却跟着他们玩虚虚实实那一套,结局肯定好不了。很多完颜宗弼的支持者也说要打败吴玠,拿下四川,就得像完颜宗弼那样直来直去、实打实地拼杀。可以说撒离喝的失利为完颜宗弼的复出提供了一个契机,完颜宗弼因此得以告别了他那郁闷的冷板凳时代,重操板斧,回到川陕战场。

  没多久,金主吴乞买命完颜宗弼率军直接赶赴凤翔和宝鸡,并让他告诉撒离喝,用不着考虑别的,就一竿子捅到底,拿下和尚原,敲开大散关,从陈仓道入蜀。

  这次大军南下,完颜宗弼志在必得,他纠合大军数十万,决意取蜀。不但他和撒离喝,全军所有大兵小将都把自己的父母妻子带上了,扬言要到传说中的天府之国四川成都定居。

  绍兴三年(1133年)十一月,完颜宗弼无视漫天鹅毛大雪,强渡渭水,夺取神岔要隘,夜袭和尚原。吴玠此时远在仙人关,驻守在和尚原的是田晟、杨从义和雷仲。完颜宗弼的来势实在太猛,他们只徒劳地挣扎几下就全军溃败。曾让金军寸土难逾的和尚原竟然如此轻易就失陷了,完颜宗弼也大为惊讶。

  夺下和尚原后,完颜宗弼又趁势拿下了大散关。

  形势一片大好,撒离喝喝彩不已,提议马上沿陈仓古道南下,直趋仙人关。完颜宗弼却摆摆手,传令停止进攻。他的意思是新年快到了,让将士们歇一歇、乐一乐,有什么事过了年再说。

  然而新年一过,关师古来降,完颜宗弼的想法又有了一点儿变化。

  关师古是因为缺粮又得不到及时救应,才不得不投金的。

  四川地区在行政区划上分为四大川路,分别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利州路、夔州路。成都府路号称“天府之国”,潼川府路也极为富庶。而利州路和夔州路就不行了,到处崇山峻岭,难以耕种。特别是利州路,其与秦陇地区接壤,山崖陡峭之外,土质还特别贫瘠。而川陕宣抚司的军队主要屯驻在利州路,其中刘锜驻巴西、关师古驻熙河(今甘肃西和)、吴玠驻河池、王庶驻兴元府、王彦驻金州。王庶和王彦的军粮可以在汉中地区自己筹措,刘锜的军粮也可派人回巴西地区征调,吴玠和关师古的军粮却只能从千里之外的成都府路和潼川府路运来。

  从上一年仲夏,关师古就开始军粮告急,他多次向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反映,要求成都增运军粮。但张浚离任、卢法原入蜀,新旧班子交替,工作千头万绪。而且卢法原新人初来乍到,人望素轻,做起事来手忙脚乱,很多工作做得不到位,关师古的军粮问题就没能妥善解决。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关师古越来越急,一看指望不上卢法原,就越级上奏了朝廷。然而夏去秋来,秋尽又冬至,军粮还是没有着落。士兵们一天天来闹。实在没办法了,关师古把心一横,把仓库里仅剩的那点儿粮全部倒腾出来,让大家饱饱地吃了个年夜饭,然后去伪齐抢劫。

  绍兴四年(1134年)正月初四,关师古以先锋军统制李进、前军统制戴钺为先锋,自己引大军为后继,从阶州出发深入叛将慕容洧的防区劫粮。慕容洧全军当时正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哪里想到关师古会冒着风雪前来打劫?关师古一击得手,顺利拿下掩骨谷城。

  可是掩骨谷城的存粮并不足以解决三万多人的温饱问题。关师古继续挥军前进。可是被惹急了的慕容洧已经在石要岭埋伏了重兵。关师古的抢粮队刚到,伏兵呼地杀出,全军顿时惊溃。关师古手忙脚乱地指挥军队后撤。好不容易撤到了大潭县(在今甘肃礼县西南),再也撤不动了——他们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关师古连续组织了十几次突围,均告失败。

  正月初十,关师古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泪流满面,他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单骑出降!但条件是要让手下的军队返宋。伪齐军同意了。

  这样一来,关师古虽然出降,也丢失了洮、岷之地,但他手下的这支军队却安然返回了宋境,无一人一骑出逃。这支军队后来被编入吴玠麾下。吴玠爱其忠义,抚存劳貔,尽捐自己的家财补充军队给养,两军合兵,中外一心,可谓“失一匹夫于师古,得貔得貅于行阵”。幸甚幸甚!

  关师古来降使完颜宗弼生出一些幻想,他想如果能让吴玠也来投降就好了。在当时川陕宣抚处置使司所控制的军队有十万余人,而吴玠部和关师古部则占了总数的一半以上。吴玠部战斗力最强,兵马也最多,有三万多人,关师古部有二万余人。可以说川陕诸将中,除吴玠外就数关师古位高权重,他是宣抚处置使司依恃和倚重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

  撒离喝也觉得此事非常有可能,因为关师古是宋廷重臣,说投降就投降了,眉头皱都不皱一下。所以说只要出得起价钱,吴玠也一定会投降。他自作主张给吴玠写了一封劝降信,极言金国威德之盛、智勇之奇、甲兵之强,要吴玠相时而动,及早投降,开出的条件是:割地封王,分疆而治。他觉得自己开出的这个条件任谁都不能拒绝。然而他错了。吴玠给他写了回信,既逐条驳斥了他的观点,还不忘对他调侃嘲弄了一番。信的结尾写道:我吴玠世代为宋臣,孕子育孙于中原之地,若有二心,天诛地灭,岂是你等唇舌可以劝得动的?我倒是为您感到可惜。春律方初,万物生长,你们却逖离坟墓,羁游万里,太不容易了。行军打仗辛苦,行旅倥偬,不知您过得快乐吗?希望您加强睡眠,注意饮食,养好新春和平

  之福!

  读了这封回信,撒离喝只能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二月十一日,完颜宗弼与撒离喝率十万骑自铁山凿崖开道,沿岭东而来。营寨未结,完颜宗弼首先跃马阵前,高喝要与吴玠对话。他对着吴玠大声说道:“赵氏已衰,不可扶持;公来,当择善地百里而王之。”

  吴玠哈哈一笑,高声答谢道:“已事赵氏,不敢有二。”

  这下完颜宗弼死了心,吩咐大军在杀金坪前面屯驻,连珠硬寨数十座,四面修建炮台,准备强攻仙人关、杀金坪。

  仙人关位于今甘肃省徽县东南,正当陈仓道和祁山道的交叉口附近,交接甘、陕、川三省。西临嘉陵江,江岸峭壁矗立,仅一条小径通青泥岭;南接略阳县北界;北有虞关紧接铁山栈道。既是关中、天水进入汉中的要地,也是由陕入川的重要咽喉。屯守仙人关,便可左控祁山道,右扼陈仓道,可谓兵家之要。

  金军强夺了和尚原后,就可以进入陈仓道入蜀。为了阻遏金军深入,吴玠在仙人关东边的一座无名山峰上修筑了一座营垒,取名“杀金坪”,意为屠宰金国入侵者的刑场。吴玠修筑杀金坪与他此前在大散关附近修筑和尚原可谓一脉相承。一关一寨互为依托、互为救援的防守体系,在前面的和尚原大战中已展示了巨大威力,吴玠正是认准了这点,遂再次运用。杀金坪不但能控守陈仓道,而且还能挡住从秦州沿祁山道而来的金军。

  然而吴玠的弟弟吴璘到仙人关,见了仙人关整体的军事构建,却不大以为然。他说:“杀金坪地势开阔,离关太远,前阵散漫,必须增设第二道防线,从后阵阻隘,才可称必胜。”吴玠经弟弟这一提醒,犹如醍醐灌顶,赶紧在仙人关和杀金坪之间又修建了一座关隘,正是这座关隘在日后的仙人关大战中起到了反败为胜的作用。

  吴璘,字唐卿,吴玠的幼弟。和吴玠相比,他除了能守,还善于进攻。他创造了以步制骑的著名车阵法——叠阵,著有《兵要》一书。提倡以我之短制彼之长,以分队制敌骑兵,以劲弓强弩制刀枪,以远封近,以强制弱,巧妙运用孙膑的“三驷之法”,以弱为先,强者继后,以小败而换大胜,以小失而取大得。建炎三年(1129年),刘子羽慧眼识英雄,在他的推荐下,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任命吴玠为统制,吴璘则晋武副尉掌帐前亲兵。从此这对龙兄虎弟开始以大将的身份出现在各种大战中:彭原店、富平、和尚原、饶风关……现在,吴璘的身份是秦州知州兼节制阶、文州军马。

  听说金军大军摧压仙人关,吴璘不等兄长招呼,火速自阶州经七方关(在今陕西汉中北)与金兵转战七昼夜,倍道而来,想助兄一臂之力。

  第二道防线筑好没多久,金军的猛攻就开始了。战鼓声惊天动地,呐喊声撕裂人心,金军犹如惊涛拍岸,一浪连着一浪,连绵不断地拥上杀金坪。吴玠命令营中的神臂弓、飞火枪、石炮一齐发射,击毙敌军无数。统制官田晟更是列军阵前,将靠近的金兵悉数砍倒。

  双方交战很快进入白热化,一日血战三十余阵,到处血肉横飞,惨烈程度前所未有。金军人多势众,又添生兵冒着炮石箭矢拥洞子、云梯拼死接近城身。吴玠居高临下,指挥士兵用巨石猛砸洞子,用撞竿撞云梯。洞子在巨石的重击下木屑飞溅,云梯撞倒,梯架散裂,尘土飞扬。

  完颜宗弼看到气得三尸神暴跳,命士兵推来巨型虚棚、战楼。这些战楼外缚牛皮,内置云梯,高度与城头相同,由大孛堇率领万余锐卒在下面推动,靠近城墙直接攻打城头上的守军。宋军统制杨政一看不好,领长枪防刀手跳到战楼上,和上面的金兵短兵肉搏。

  不过完颜宗弼这种蛮牛式的进攻还是在宋军统制郭震的防区得手了。金军战楼上的士兵跳上城头,将郭震的士兵杀散,以惨重的代价攻克了郭震的营寨。郭震自觉力乏,不能夺回阵地,便弃阵而逃。其余各部受此影响,军心动摇,阵脚浮动。危急关头,吴玠迅速找到郭震,脸色铁青,话也不说,挥刀兜头就劈,郭震“啊”的一声还没喊出口,脑袋就飞了出去。士兵们惊呆了。这时吴璘也率部赶来,拼死力战,绝地反击,重新夺回了郭震营寨。

  吴璘扬刀向士兵们疾呼:“金人倾巢而来,正是我们立功报国之时!”说完抡刀在自己脚下画出一道线,声色俱厉地说:“死则死此,退者斩!”于是军心遂定。

  接下来,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砍杀。金军感觉正面进攻收效不大,随即变阵,将队伍一分为二。完颜宗弼率军从东面进攻,大将韩常率军从西面进攻,企图利用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从东西两面进行夹击,从而打乱宋军的部署。吴玠坐镇中军,吴璘率锐卒来往其间,左萦右绕,随机而发。

  此时暮色四起,金军死伤了一批,另一批又接踵而至,人被重铠,铁钩相连,鱼贯直上。看着大军疲惫、将士力竭,而金军的预备队还在连续不断地投入战斗,吴玠决定放弃杀金坪,利用夜色,退至吴璘代为设计的第二道防线。

  然而第二道防线的构建远比不上杀金坪坚固,有人认为不易防守,又不能直接遮护仙人关,不如直接放弃,别择他处或干脆退回仙人关作坚守计。吴璘奋呼道:“还没交战就退走,是一种逃跑行为。我料敌人扛不了多久,诸君务必坚守。”

  吴玠看着眼前的工事建筑,脑中浮现出刚才金军的如潮攻势,有些犹豫不决。此时杨政对吴玠说:“扼守住这里,敌人绝不敢绕过攻仙人关。”于是吴玠拿定主意,下令坚守此地。但到了当天晚上,金军还是攻下了杀金坪。这一天是绍兴四年的二月二十七日。

  奇怪的是,第二天金军并没有继续发起进攻。

  第三天,也就是二月二十九日,战鼓又响,金军缓缓推来了几十座石炮。原来完颜宗弼用一天时间去筹备石炮和石块了。这次他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在宋军阵前立起石炮,抛起了铺天盖地的石块。这招太狠了!

  吴玠组织弩兵躲藏在防御工事里,用神臂弓猛烈射击石炮周围的金兵。双方石来箭往,互有杀伤。

  二月三十日,金军的石块抛射完了,就不要命地向宋军阵地发起大规模进攻。万余金兵,身披重铠,人头涌动,如山动岳移,蜂拥而上。吴璘以“驻队矢”轮番迭射,矢下如雨,死者层积,可金军还是践踏着同伴的尸体延绵而来。

  杀红了眼的杨政和田晟从左右两侧杀出,展开新一轮肉搏。金军重甲护体,刀枪难入。杨政指挥士兵专以长枪从侧面猛捅金军铠甲无法遮护的两腋。金军着装笨重,难以转身,被宋军屡屡得手。山坡上惨叫连连,被刺翻在地的金军很多像四脚朝天的乌龟,沉重的铁甲让他们挣扎不起。田晟的大刀队照着他们的脖子猛砍,犹如斩瓜切菜。这一番恶战足足打了一个白昼,尸首枕藉,血流成河。暮色又起时,金军才被迫鸣金收兵。

  沉默了好多天的撒离喝在阵前巡视,突然眼前一亮,他猛拍马臀,激动地叫道:“吾得之矣!”马匹受惊,四蹄奋踢,扬鬃咴咴长嘶,完颜宗弼被吓了一大跳。

  撒离喝指挥金军全力猛攻宋军西北面的战楼。这座战楼在前一天的石炮轰炸下,下面的大柱已经裂开,楼身出现了微弱的倾斜。撒离喝估计,守在楼上的宋军并没发觉。因此他决定从这座战楼打开缺口。

  金军冒死冲向战楼,楼上射出的羽箭如同飞蝗,不断有金军中箭倒下,而疯狂的金军前仆后继,不停死攻。冲到了楼下的金兵用利刀、大斧猛砍那根开裂的木柱。终于,撒离喝的计划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半就停止了。

  负责镇守战楼的是统制官姚仲,他一看不好,急命士兵以绢帛结成长绳,硬生生地将战楼拽正。撒离喝急得直跳脚,指挥金军用火攻。楼柱着火,火焰一蹿半天高。姚仲将战楼上的海壶悉数抛下,浇灭了大火。杨从义和田晟率长刀大斧队从左右击,明炬四山,震鼓动地。

  完颜宗弼趁撒离喝攻打正酣,在东岭布置了一大批仿宋制神臂弓,向宋军阵地发起猛烈的射击。但他弄巧成拙了。弩兵是吴玠军队中最强的兵种,看见完颜宗弼班门弄斧,吴玠调发五百副神臂弓与之展开激烈对射。

  宋军的神臂弓是“真品”,弩力强劲,霸道惊人,射了一会儿,完颜宗弼的弩兵一个个叫苦不迭,纷纷丢弓弃箭往后逃跑。吴玠当即派遣王万年、刘钤辖等人,分紫、白二色旗杀入金营。夜色已降,金军又饥又渴,大溃,吴玠催动大军杀来,迅速夺下金军的进攻阵地。金军被迫后退了数里之地。

  接连五天的激战,金军一味硬攻硬打,消耗很大。王万年等人的反攻更是打乱了完颜宗弼的进攻部署,前沿阵地丢失,战斗力已近衰竭。眼看进攻仙人关无望,金军已有退意。

  三月二日,完颜宗弼传令全军休整以为退军的幌子。为了避免宋军的追击,他计划在夜晚退军。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入夜,还没等完颜宗弼动身,吴玠已经算准了他要开溜,别遣五将,分更劫寨。完颜宗弼欲走不能,昼夜混战几十合。

  金军败退之师,斗志已失,而宋军已看到胜利的曙光,越战越勇,完颜宗弼等人的大寨终于被破。

  完颜宗弼知道再战下去自己就有性命之虞,被迫下令焚毁营寨,敛兵先遁。他这一走,金军兵败如山倒,个个丢盔卸甲,抱头鼠窜,被杀的、互相碰撞误杀的、倒地被践踏的……伤死数以万计。

  背后火光冲天,耳边惨叫连连,完颜宗弼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紧紧地伏在马背上,末路狂奔,一路向北。幸亏是在夜里,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用不着像上次那样割须弃袍了!

  暴走了一夜,到了河池,天色渐渐亮了。完颜宗弼惊魂稍定,召集军队准备就地休息,弄个早餐吃了再走。然而吴玠早在头天傍晚就派遣统制官王俊赶到了河池设伏,这会儿“哗”地杀了出来。呜呼哀哉!完颜宗弼欲哭无泪,只好继续逃命,走凤州,过大散关,马不停蹄,往宝鸡方向狼狈逃去。xiumb.com

  王俊所部不过一千多人,竟斩首千余级,生擒百余人,得牛马旗帜无数,大获全胜。至此仙人关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之前,无数的金兵家属高估了完颜宗弼的实力,误信了他带领大家到四川发财的大话,举家而来,没想到金军败得这么惨、这么快,他们思想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宋军杀来,许多人稀里糊涂地做了无头之鬼,得偿所愿地“定居”在了梦中的南方,永远!

  可怜的完颜宗弼,这次回去除了面对朝廷的责问和处分外,还得面对国内悠悠众口的谴责,日子不好过啊。

  仙人关之战对于完颜宗弼而言,是一个新的耻辱。而吴玠,则迎来了他事业的巅峰。赵构对吴玠的表现赞不绝口。他写信给吴玠,称:“但恨阻远,不得抚卿背而慰朕心也!”下令升吴玠为定国军节度使、川陕宣抚副使,不久,又晋升他为检校少师及奉宁、保静军两镇节度使,希望他在以后的工作中再接再厉,以更大的胜利报效国家。

  从绍兴四年九月到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吴玠尝试挥军进复陕西,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收复了秦州。绍兴五年闰二月,吴玠被撒离喝与伪齐熙河经略使慕容洧围在瓦吾谷,最终以近千名宋军力战身亡为代价才突围而出。

  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吴玠的部队以步兵为主,如果不凭坚守险,很难和金兵的骑兵抗衡,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的几场恶战,都充分运用了山地战的特点,迫使金兵舍骑步战,再充分发挥宋军坚甲劲弩的特点,才对金军造成了沉重打击。

  吴玠军善守不善攻!有吴玠在,吴乞买对占取四川彻底绝望,金军从建炎四年(1130年)七月定下的攻取长江上游,然后东西夹击南宋朝廷的计划至此算是彻底流产了。

  仙人关之战后,金军重新把略宋战场由川陕转回两淮,只让川陕主帅撒离喝在四川。而撒离喝素惮吴玠,也不敢主动向四川进攻,于是川陕战场进入了一种武装戒备、双方休战状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两宋之变更新,第六章 川陕争夺战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