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死讯传出,都人为之号恸,朝野上下全都相吊哭泣。赋闲在家的李纲大恸,题诗痛呼:“梁摧大厦倾,谁与扶穹窿。”
八月,赵构命北京留守、河北东路制置使杜充为枢密直学士,充开封尹、东京留守,进驻东京。
杜充,字公美,相州安阳人氏,和岳飞算是半个老乡。他喜功名,性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靖康年间,他出任沧州知府,因为金人南侵,侨居原辽国的几千名沧州人纷纷从北地逃回家乡,杜充担心这些人会成为金人的内应,竟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可谓心狠手辣,毒如蛇蝎。杜充这次出任东京留守,是因为赵构认为他有威望,可托大事,同时他也得到了朝中的吕颐浩、张浚等人的大力推荐。
金主吴乞买听说宗泽已死,喜出望外,手舞足蹈,他认为宗泽既死,盛夏亦过,正是大举南侵的大好时机。与此同时,他又搜到了赵构秘密写给在金国境内的契丹人和汉人的信,诱降他们反金。吴乞买大怒,提出再一次对南宋用兵,这次一定要捉住赵构。
众将一致赞成。但是对于作战计划,上次进军的东路军首领完颜宗辅和完颜宗弼建议取消入陕的西路军,将三路改作一路,并力南伐。他们说:“上次兵分三路,打击面积太大,战线拉得太长,兵力被分散,所以没收到预期的成效。这次只要集中兵力对赵构一路穷追猛打,肯定能达到摧毁赵宋政权的目标,而不必考虑城池山川的得失。”但是中路军首领完颜宗翰主张舍弃河北,进攻陕西。吴乞买经过一番权衡,说:“肯定要对康王进行穷追猛打,而陕右之地也不可置之不理。”下令兵分东西两路,命完颜宗翰与东路军完颜宗辅、完颜宗弼在黎阳津(在今河南浚县黎阳镇)会合,南下进攻,捉拿赵构;命完颜娄室仍领西路军平定陕西。
完颜宗翰来势迅猛,按照先期计划,于十月从黎阳津渡过黄河进军澶州。但澶州守臣王棣坚不可摧,澶州难以攻下。山不转水转,于是完颜宗翰放弃澶州,又去进攻附近的濮州,于十月十一日与完颜宗辅在濮州城下会师。
起初完颜宗翰并没有把濮州放在眼里,以为濮州不过是个小城,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承想,濮州城的将官姚端是个铁汉子,他乘完颜宗翰不备,夜里偷偷去劫营,直扑金军大部队。完颜宗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吓得光着脚仓皇逃跑。金军攻濮州三十三天,姚端率将士守城,但城内孤守无援,十一月十五日,濮州城破。
紧接着金军又来攻澶州。这次金军使了个离间计,假造了一份劝降书给城内军民,说:“你们的王显谟已经投降了,你们为何还不投降?”王棣的身份是显谟阁学士、知开德府。澶州军民听说,信以为真,要杀王棣。王棣逃跑到城南门,被众人踩死,澶州遂陷。差不多同时,附近的相州也沦陷了。
杜充听说金军就要渡过黄河到汴京,丧心病狂地下令在滑州西南的李固渡决开黄河河堤,改变黄河的河道,以期阻挡金人的铁骑。河水泛滥,浊浪滚滚,黄河改道入淮,京东路广大人民的家园变成了一片泽国,百姓哀号哭喊之声响彻天际。
十一月底,金兵又破德州、淄州。十二月,破东平府、济南府、大名府等重镇。
金军在河东、山东一路攻城略地,畅通无阻。当完颜宗翰从东平府经过徐州、泗州(治今江苏盱眙)南下了,扬州的赵构还活在梦里,不知形势的紧迫。宰相黄潜善、汪伯彦不光没有谋略,还昏聩愚昧,对于前线情报,只是拿钱财委派一些小人去探听,得到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等到得知北京大名府被攻破,朝臣有人力言要赶紧防备,黄潜善、汪伯彦还笑嘻嘻的,表示不相信。
在金军进攻汴京危在旦夕的时刻,城中还发生了岳飞攻打盗贼李成、王善、张用等人的南薰门事件。杜充任东京留守,很多地方都是反宗泽之道而行。宗泽为东京留守,召集群盗,聚兵储粮,联诸路义兵,结燕赵豪杰,声势浩大,两河抗金运动风生水起,克复山河指日可待。但杜充任东京留守,将宗泽联结起来的两河豪杰皆斥逐,很快河北诸屯皆散,盗贼复叛为贼,东京西南的州县一时形势大乱。
曾被宗泽招降的李成、王善、张用、杨进等人在东京城内及城外各据地盘,聚众为盗。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杜充紧急调令岳飞前来平叛,岳飞在东京城南三大门中的中门南薰门击退了张用、王善部众。自此,王善、张用等人自东京撤出,一路南下,到了两淮,沿路大加剽掠。王善、李成等人不久即投靠了金人。
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二十七日,完颜宗翰率军攻克了中原重镇徐州,随后又从徐州南下到了合肥。
扼守在淮阳的御营左将军韩世忠听说徐州已失,自忖孤军难守,先是退守宿迁县,接着奔走至沭阳。
韩世忠,字良臣,陕西绥德人氏。长得风骨伟岸,目瞬如电。他青少年时代就鸷勇绝人,能骑未经过训练的野马。他十八岁投军,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徽宗、钦宗时韩世忠参加了攻打西夏、方腊和抗金的战争。建炎元年(1127年),赵构在应天府即位,置御营司总齐军政,其所部有五军,韩世忠被任命为御营司左军统制。赵构南下扬州,韩世忠以所部也跟随南下。其间因讨地方贼有功,被封为定国军承宣使。到了建炎二年(1128年)四月,金军进军河南,韩世忠受诏带兵到洛阳抗金,因丁进部未能在约定日期到兵策应,其与金军的战斗失败。韩世忠被部下张遇所救,力战才得以逃脱,返回朝廷。金军这次南下进攻,朝廷授韩世忠为鄜延路副总管,加平寇左将军,命他屯军淮阳,联合山东兵抗金。但面对金军的来势汹汹,韩世忠无法在淮阳扼守,只能赶紧撤退。
在沭阳,韩世忠夜不安寝,又半夜弃军而遁,驾舟乘潮逃往盐城县。第二天,韩世忠所部的大军发现主帅已逃,群龙无首,霎时人心惶惶,一片哗然,四下溃散。
完颜宗翰得讯大喜,亲返徐州坐镇,密切监防东京、应天府的宋军,随后发大军攻打楚州、泗州,另遣精锐骑兵奇袭扬州,生擒赵构。
二月初三,金将耶律马五率五百精骑攻至天长军(治今安徽天长),天长一万多守军竟然没有组织有效的阻击,一哄而散,天长军随即宣告失守。
听说金兵渡淮,礼部尚书王绹曾经和群臣讨论应对策略。黄潜善、汪伯彦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说的都是些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何必一说再说?也不怕闪了舌头!”同时还鼓动赵构下诏:“有警而见任官辄搬家者,徒二年;因而摇动人心者,流二千里。”于是官吏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而身为一国之君的赵构,也一头扎在离天长军仅有一百余里的扬州行宫行乐。
这天,赵构正在寻欢作乐,突有人报天长军失守,金人突袭扬州。赵构跳起来,踢开床上的宫女,光着脚跳下床,拎了衣裤,带着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和内侍省押班康履等五六人跳上马沿街狂奔。一时间蹄声慌乱,响彻长街,有人大叫:“皇上跑路了!”
众街坊大惊,纷纷探头张望,果见有宫人从宫内蜂拥而出,城中顿时像一锅煮开了的粥,乱作一团,不可开交。
有人迅速去找黄潜善、汪伯彦,告知他们天长军已失,金人就要来了。黄潜善、汪伯彦两人仍然说不值得大惊小怪,严肃批评他们不该听信谣传。值班的卫士在旁边叫道:“皇上早已走了!”黄潜善、汪伯彦两人这才相顾失色,跳上马冲向城南渡口。这两个家伙一走,城里更加失控了,军民争相逃窜,因此被挤死的不计其数。
赵构到了扬子桥,因为事出仓促,竟然找不到船只!春寒料峭,江风凛冽。站在江边的赵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急得直跳脚。有一个卫士被赵构狠狠地踩了一脚,忍不住低声痛叫了一声:“哎呀!”一直阴沉着脸的赵构霎时站住了,目露凶光,盯住他,满腔怒气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拔出随身宝剑,一剑将卫士杀了。周围的卫士被吓住了,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作声。
杀了人的赵构脾气并没有半点儿好转,依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人就骂。
正乱得不可开交,司农卿黄锷从后面赶来,有军士大呼:“黄相公在此。”城内军民恨黄潜善刻骨,不知此黄相公非彼黄相公,误以为黄锷就是黄潜善,蜂起,骂道:“误国殃民,就是你这个狗东西!”黄锷还来不及分辩,脑袋已被乱兵乱民斩下。随后赶来的司农少卿史徽、司农寺丞范浩同样被失去了理智的军民乱刀斩死。给事中兼侍讲黄哲方徒步,见势不妙,转身想退回去,有一个骑兵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取出弓箭,连射了四箭,将他射死了。
民愤一发不可收拾,鸿胪少卿黄唐俊被推下江溺死,谏议大夫李处遁被乱兵践踏致死。而太府少卿朱端友、监察御史张灏生死不明,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看着如此混乱的场面,赵构的脸煞白,像丧家狗一样,沿江奔走,忙碌了大半天,却一条船也找不到。
船都到哪儿去了呢?
负责调度官家船只的是御营司都统制王渊。御营司都统制责任重大,而这位老兄现在就跟在赵构的身后,他脸色铁青,阴着脸,一言不发。这位老兄早在几天前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于是擅用职权,公船私用,调派上百只大船满载着他和大部分官宦的私人财产和眷属前往杭州去了。这时候哪里还找得到船只?!
赵构像疯狗一样,气咻咻地一路狂奔到了瓜洲镇,恰巧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和礼部侍郎张浚联马追来,在镇上的渔民家强夺来一条小舟,三人才得以过江。
到了京口,入了水帝庙,赵构才发现自己剑上的血还没擦。而此时赵构已是孤家寡人,百官没有一个跟来的,诸卫禁军也没有一个人前来。
镇江百姓听说皇帝消失了,也匆忙往周围山谷四下奔走逃窜,城中为之一空。
傍晚时分,金将耶律马五的五百精骑从天长掠到扬州,百姓还有十多万人尚未渡江。可叹民心不古,在如此危难的时刻,竟有人趁火打劫!平时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仗着家里有一条两条渔船,在沿江一带乘人之危,趁机向逃难的人漫天要价,牟取暴利,命每一人必须拿出一块金子才渡其过江,少一分一毫也不干。平民百姓出不起价钱,只有相拥沉入江底。江水冰冷,寒风刺骨,近一半人掉入江中被淹死,场面惨烈至极。
金兵一路掠来,金帛珠玉在两边江岸堆积如山。其实,突袭扬州的金人只有五百人,扬州御营兵却有四万多人,以五百吓溃四万,这也是世界战争史上的一大奇事了。
金人也找不到船只,追至江边,只有望江而回。赵构因此得以从镇江经常州、无锡、平江府(治今江苏苏州)逃生,到了杭州。
赵构由扬州逃窜到了杭州,惊魂稍定,第一件事就是找黄潜善、汪伯彦算账。很明显,扬州失守,这两个家伙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构授意御使中丞张澄,给他们洋洋洒洒地列了二十条大罪,遍示朝堂,把他们踹出了朝堂,贬官外放。
黄潜善、汪伯彦两人一走,他们的位子就空了出来。赵构当时也没多想,就把御营都统制王渊填了进来。让赵构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中场换人竟惹来了一场轩然大波!
汪伯彦、黄潜善二人是在口头上蛊惑民众、鼓吹太平了,可是说到底负责扬州驻防、保卫皇帝行在的是御营司的都统制。扬州四万多御营兵都直接归都统制调遣,扬州不设防,金兵袭来,又没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以致出现了五百吓溃四万的笑闻,这都是都统制渎职的结果。而这个责任重大的都统制就是王渊!
王渊除了将扬州拱手送敌外,还在事发前几日假公济私,私调政府的船只偷运自己的家人和财物,使得那天晚上朝廷的几万兵马、十多万民众无船可渡,坠江死者不计其数。但是这种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居然升官加爵,一跃成了国家位高权重的人物!
赵构的任命书一发出,朝野哗然。杭州的守军更是愤愤不平。杭州守军的主要将领是统制官苗傅和刘正彦。这两个人以前都是王渊的部下,一直受王渊的压制,早对王渊心怀不满。现在,赵构任人不公,正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出气口。
建炎三年(1129年)三月初五一早,苗傅和刘正彦蓦然发动兵变,带兵守在城北的大桥下把下朝回家的王渊摔下马。刘正彦本人亲自操刀,把王渊的脑袋割了下来,挑在竹竿上,然后纠合了御营司的全部干将,气势汹汹向行宫北门走来,找赵构讨说法。
赵构对苗傅、刘正彦两人又是道歉又是解释,一会儿怪自己赏罚不公,一会儿又赞杀王渊杀得好,对苗傅、刘正彦两人不断封官许诺,为表决心,还命人将一直追随自己的心腹宦官康履推出,交给苗傅、刘正彦两人出气。赵构只求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完这档子事,当场拍板,升苗傅为承宣使、御营司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御营司副都统制,所有军士都有封赏。
苗傅、刘正彦两人却不依不饶,反正已经有赵佶禅位给赵桓的先例了,他们要求赵构禅位给皇太子,另请哲宗的废后孟氏,即隆祐太后(即元祐皇后)垂帘听政。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构只得忍气吞声同意,将皇位内禅给了三岁的儿子赵旉,改元“明受”。
苗傅、刘正彦政变的消息传出,在江宁和平江府主持军务的吕颐浩、张浚立即召集御营司的三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火速率军赴杭州勤王。
听说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三个人率军而来,自以为已经天下太平的苗傅和刘正彦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派人以高官厚禄收买韩世忠、张俊等人。但是任苗傅、刘正彦二人说得天花乱坠,三人均不为所动,继续按原计划向杭州靠拢。韩世忠甚至将苗傅、刘正彦派来的使者斩了,并说:“我的心中只有建炎帝,没听过什么明受帝!”
韩世忠的反应把苗傅、刘正彦两人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第二天,有人给他们出了个点子,说:“韩世忠不是说他心中只有皇帝吗?就让皇帝打发他回去好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馊主意。可是苗傅、刘正彦这时实在是没主意了,蓦然间得到如此高人指点,便本着病急乱投医的精神,飞快地找到赵构,恳切地请求赵构复辟,下诏命韩世忠退兵。这时候距赵构退位才不过二十多天。
四月二日,几路勤王军顺利攻破杭州,苗傅、刘正彦二人趁着混乱从涌金门宵遁。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顾不上追赶,争先恐后冲入宫门,抢着向赵构邀功。赵构首先见到的是韩世忠,他握着他的手恸哭,说:“韩爱卿,想不到你能来啊。”韩世忠煽情地答道:“什么话呢,皇上,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会来啊!”刘光世、张俊相继而来,赵构也好好地慰劳了他们。
第二日,韩世忠率部追击苗傅和刘正彦,没费多少工夫,就将他们擒获,肢解于市。一场长达二十几日的闹剧终于落幕。
经过这番折腾,被苗傅、刘正彦两人奉为“明受帝”的赵旉惊吓过度,死了。这可是赵构唯一的儿子啊,年纪还未满三周岁。儿子一死,赵构狂性大发,命人将负责照顾赵旉的宫女悉数斩尽,但这于事无补,唯泄愤而已。
在这场政变当中,受益最大的当数平息这场政变的张浚、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赵构对他们感激涕零,不久将张浚任命为知枢密院事,一跃而为文臣之首,而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三人则成了南宋军队中的三巨头。南宋中兴四大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三人各占了一席之位,第四位才是岳飞。论功绩,论贡献,论影响,岳飞都比这三人大,堪称南宋倚若长城的人物,不过此时的岳飞还在低级的职位上奋战。
听说赵构已逃往杭州,东京留守杜充坐不住了。建炎三年(1129年)四月,杜充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命副留守郭仲荀留下来,自己则率东京留守司大部主力轰轰烈烈地向南大步撤退。
岳飞是杜充的嫡系,自然也要跟着撤退。听说要向南撤军,岳飞大急,冲着杜充声嘶力竭,极力劝阻。可是杜充逃命心切,哪里听得进岳飞的话?
杜充前脚刚走,郭仲荀后脚也跟着走了。接下来,留下守卫东京的“替身”是留守判官程昌寓,他没等郭仲荀的背影消失,就把留守东京的责任推给了另一个留守判官上官悟,自己翩然南下。——在这帮人的眼里,东京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金兵虽然攻陷了扬州,但并没有从扬州再渡江南犯,而是满载着掳掠来的财物逐步北归。在路上,岳飞不断遇到分批次撤退的金兵,一路行来,战事不断,每战都有斩获。
六月初一,杜充到达建康。五月的时候,赵构已经由杭州到了建康府。建康既是六朝古都,又是江南东路首府,常住人口将近二十万,是当时的超级大城市。赵构将行宫设在神霄宫。此宫是“老道士”赵佶在佛门圣地保宁寺的原址上改造的,规模宏大,巍峨耸立在建康府城的西南端,西揽凤凰台,北俯秦淮河上的饮虹桥。
在神霄宫,赵构隆重地接见了杜充一行。要说,杜充擅离职守,早该抓起来处死了,可是赵构不但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反而对杜充异常客气。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原因其实很简单:第一,赵构对东京这个伤心地本来就没多少兴趣,可有可无,得之不甚喜,失之不甚悲。第二,杜充手里拥有一支南宋朝廷可以倚重的生力军,怠慢不得。第三,赵构从扬州逃到杭州后,在那里遭受到一连打击,心力交瘁,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在杭州的打击不但让赵构从皇帝的宝座上跌落下来,还差点儿性命不保。在建康,赵构希望能在一种偏安的局面中苟且生存,他给金人统帅完颜宗翰写了一封极其肉麻的长信。但是这封信却适得其反,勾起了金人的贪婪欲望。从信中看,南宋连一支成形的部队都没有,要攻取江南竟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完颜宗翰读罢,心花怒放,心驰神往。
笼络未见成效,此时的赵构可以依靠的只有杜充了。北宋的西北劲旅已在太原失陷时遗失殆尽,南宋的御营司也在苗傅、刘正彦之变中实力大减。而要知道,杜充手里攥着的这支军队可是当年宗泽一手打造起来的精锐之师啊!
为了讨好杜充,赵构竟然当着众大臣的面,极其无耻地拍杜充的马屁,说他“殉国忘家,得烈丈夫之勇;临机料敌,有古名将之风。比守两京,备更百战,华夏闻名而褫气,兵民趋死而一心”,升他为同知枢密院事。赵构以为自己这么肉麻卖力地吹捧,又破格将之升为宰相,可谓皇恩浩荡,杜充肯定会感激涕零,知恩图报,尽力尽职地到前线打仗。
然而,他错了!杜充不干,嫌官职太小了。国难当头,官位贬值,赵构为了哄好他,只好又将他擢为右相。这下奇迹出现了,瘫痪在床的中风病人一骨碌坐起来,立马容光焕发,走马上任。
为了确保建康万无一失,赵构又把刘光世、韩世忠、王燮等人掌管的各支军队全部拨给杜充,由杜充统一支配。杜充治军严酷,臭名远扬,刘光世和韩世忠死活不肯交付军队。因为这两个人在苗傅、刘正彦之变中出过大力,赵构也没怎么责怪他们,交涉了几次,妥协了,将韩世忠改任为浙西制置使,驻扎镇江;刘光世则改任江东宣抚使,镇守太平州。这时赵构不会想到,正是他这次漫不经心的改任才保存下了这两支军队,大宋的血本才没在杜充的胡乱挥霍中一次性输光。
得到加官晋爵的杜充集结了十多万军队,兴冲冲地到长江沿岸驻扎。
长江天然堑途,金人不习水战,只要在沿江布下一支水军,就可以御敌于江北。偏偏杜充是个大草包,连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也没有,在建康治兵期间,不做任何有效的防护措施,每日躲在家里玩“杀人游戏”。史书说他:“杜充在建康治兵,专以残杀为政,斩人无虚日。”
闰八月,经过短暂的夏季休养,金兵又大起南征,他们以完颜宗弼为统帅,聚集燕云、河朔民兵,以及女真、渤海,还有汉军,挥军南下,誓要活捉赵构。到了冬十月,金人已经连续攻克了应天府、沂州、寿春、黄州、宿州。
从闰八月到十月,面对金军的一路南下,赵构从建康一路逃到了越州(治今浙江绍兴),而隆祐太后去了南昌。金军于是分一部分兵作为西路军,由完颜拔离速等率领,去捉拿隆祐太后。西路军起先选定了两个地方——蕲州或黄州渡江。赵构了解到金军有从蕲州或黄州渡江的危险,专门派了刘光世去江州(治今江西九江)拱卫南昌。但是刘光世到了江州,日日置酒高会,丝毫不关心敌情。等到金军到达黄州,刘光世又一次发挥了他屡试不爽之技——逃跑。十月二十六日,金军成功从黄州渡江,直奔南昌。隆祐太后不得不进一步南撤。
十一月初,完颜宗弼在江淮战场攻克庐州、和州、无为军,打算从采石(在长江南岸、今安徽省马鞍山市西南)渡江,被知太平州郭伟击退。金军转而去进攻芜湖,又被郭伟打败。金军于是去攻打建康。
在建康府的杜充得知,吓坏了,但是他只是命六万人列戍江南岸等待金兵,而自己则躺在床上装病,闭门不出。岳飞忍无可忍,一头闯入他的寝阁,指责道:“胡虏近在淮南,睥睨长江,大战一触即发,你却只管躲在深闺不出,算怎么回事呢?你必须出去,抓紧备战,否则金陵失守,大势去矣。”
岳飞是杜充现在唯一可以倚仗的得力大将,杜充无从发作,只能敷衍道:“明天,明天,明天可以吗?明天我就到江边修建军事设施。”
十八日,金军从建康府西南的马家渡渡江。渡江战役正式打响!
病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杜充一扯被子,坐了起来,传命都统制陈淬率岳飞、戚方、刘立、路尚、刘纲等十七员战将,统兵三万出战。
金军负责率领“拐子马”从两翼率先过江的是渤海万夫长挞不野、鹘卢补、当海、迪虎四员猛将。这四人中,挞不野是个狠角色。
挞不野是辽阳人,世代在辽国为官,金人攻陷辽阳,他迅速拜倒在阿骨打帐下,为金人效力,在攻破辽国的东、西、中三京中立有大功,被授猛安,兼同知东京留守事。天会三年(宋宣和七年,1125年),完颜宗望南下伐宋,挞不野更是充当了阵前的急先锋,一路摧城拔寨,冲锋在前。
这次渡江,挞不野早已等不及了,完颜宗弼的命令刚下,他就一扬手中的大刀,回头向手下的将士喝道:“弟兄们,牵马上船,跟我上!”率先横渡长江。
长江江面宽广,水流湍急,号称南北天堑。两年前,李纲初登相位,就提出要在淮水和长江分别安置水军。如果这个建议能实施,足以阻挡女真铁骑的脚步。可惜赵构并未放在心上。受命防守江淮的杜充又只是守江不守淮,让金兵轻而易举地渡过了淮水。而负责守江的水军统制邵青、郭吉兵力单薄,船只紧缺。金人的船只并不多,只有二十多条。而宋军的船只更少——只有一艘战船!船上包括主将邵青在内,仅十九个人!
北风呼啸,江水咆哮如雷,奇寒彻骨。邵青和这十八个士兵,为了抗击侵略者,为了捍卫一个守江战士的尊严,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没有选择退缩,而是坚定地把船开近,向敌人展开拦击。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邵青他们的战船无疑就是一只挡车的螳螂。他们的结局是悲惨的,也是壮烈的。十八名勇士非死即重伤,其中一个名叫张青的艄公“中十七矢”,战船被迫退入了竹叶渡。
江面再无南宋守军,挞不野们渡长江如履平地,从容过江。
另一个统制官郭吉率领手下的士兵陈列江口,严阵以待。挞不野看水浅处,则直接下令重兵弃舟登岸。金兵策马从船上直接跳入江中,狂风一样卷向岸边。因为来势太猛,宋兵阵脚不稳,很快退散。挞不野兴奋地紧追其后。他的背后,是源源不断的渡江的金兵。紧急关头,陈淬领着岳飞、戚方等十七将,兵两万,堪堪赶到。
陈淬,字君锐,兴化军(治今福建莆田)莆田人,曾跟随名相吕惠卿戍边,手杀西夏兵无数,屡建奇功。宣和四年(1122年),出任真定路分都监兼知北砦、河北第一将,不久又拜忠州团练使、真定府路马步副总管。金人入侵真定府,陈淬孤军奋击,妻子儿女八人都被害。可以说,他和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领兵出发前,他曾建议杜充:“金兵虽多,但他们不过只有二十多艘船只,每艘船所运载的不过五十人,他们每渡一批人,不过千余人。如果我们在葭芦一带埋伏,他们每渡一批,我们歼灭一批,一定能大获全胜。”杜充不听。
陈淬他们赶到的时候,金兵已经大部分渡过了河。陈淬所带来的两万人都是宗泽当年一手打造出来的悍兵,战斗力极强,一看当下形势,马上投入战斗。一时间,刀光剑舞,枪来戟往,喊杀连天。
岳飞所部以骑兵为主,来往驰骋,反复砍杀,往往刚将挞不野的气焰压下去,又有一批金兵从船上下来补入战团中,金人攻击一波接一波,令宋军应接不暇,战斗打得异常艰苦。
最后一批上岸的金将,除了完颜宗弼外,还有一个叫王伯龙的悍将。这个王伯龙是沈州(治今辽宁沈阳)双城人,在战场上喜欢被重甲,首冠大釜,非常吸引眼球。王伯龙这样做,除耍酷扮帅外,也彰显艺高胆大。因为打扮得太过另类,就容易成为攻击的对象,刀枪剑戟一齐招呼,普通人很快就得玩完。可王伯龙自负武艺精熟,技击了得,常常在战阵中横冲直撞,以一当十。史称其在攻宋过程中,破孔彦舟、败郦琼,取保州,下青州,攻徐州、泗州、庐州、和州,战功第一。此人一上场,就带领他的本部骑兵直接杀向陈淬。陈淬的护卫亲兵抵挡不住,纷纷倒地。岳飞赶紧率领手下的将士从旁边杀过去截住,与之接战。
完颜宗弼的骑兵已经全部投入到战斗中,但因一则缺乏“铁浮屠”军的使用,二则“拐子马”奔雷式的袭击战机已失,其所占优势并不明显。而宗泽严厉的练兵效果又充分体现了出来,宋军并无惧色。双方互相冲锋,反复拉锯,自辰时到未时,苦战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战争出现了胶着状态。
杜充为了赢取这场战争,又把王燮的部队押上。但未曾料到,弄巧成拙了。按照杜充的想法,王燮的部队上来,宋军的力量肯定会加强。王燮手下有一万三千多兵马,属于御营军,是政府的中央军,武器装备都是当时国内最好的。谁都没想到,这支军队还没上阵,很多士兵已两股战栗,发足欲逃。
王燮大将军惊慌之余,大呼小叫道:“兵败了!兵败了!”就这一嗓子,使军心大乱,一万三千兵马还没和金人正式接触,全部望风而逃。王燮本人仗着马快,一磕镫就溜得无影无踪。宋军的阵脚却因此大乱,金军乘势大举攻击。陈淬势穷力尽,在乱军中被俘,余下将官四下溃逃。双手被反剪的陈淬临危不惧,只求速死。完颜宗弼成全了他,将他和他的侄子陈仲敏一并杀死。
岳飞孤军力战到日暮,诸将都溃败而去,后援不至,士卒乏力,只得在苍茫的夜色中将军队开到建康城东北的钟山驻扎。
十一月二十七日夜,金军全线渡过了长江。
杜充接到战报,大惊,命人开水门准备从水上逃遁。水门刚打开,逃难的民船挤在水门里,争着逃跑,千帆齐发,杜充的大船根本开不出。杜充气得直瞪眼,只好骂骂咧咧地返回宣抚司衙门。第二天,杜充挑选出五十名孔武有力的健卒,每人犒赏银十两、绢十匹,让他们在前面为自己开路。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五十名开路神在前面披荆斩棘,砍杀民众,杜充终于率三千亲兵从乱众丛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江北的真州。杜充一走,金人就轻轻松松地把建康收入囊中了。
建康虎踞龙盘,形胜东南,号称江南第一重镇,水陆要道四通八达,它的失守,意味着江南大地已经全面陷落。
杜充退至真州,鉴于自己作孽太多,仇人遍布,白天不敢露面,躲长芦寺不出。时在越州的赵构也不责怪他,反而写信劝慰他,说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不必介怀。然后又送上歌女和金银,为他压惊。可赵构比完颜宗弼还是慢了一步。完颜宗弼派人忽悠杜充说:“如果你投降大金国,你就是第二个张邦昌,我们封你做皇帝,中原这块地盘,赏给你打理了。”
和赵构送来的金银相比,当然是做中原的皇帝更具有诱惑力了。杜充兴冲冲地赶回建康向完颜宗弼举手投降。
赵构得知杜充投敌的消息,如遭五雷轰顶,仰天号叫道:“杜充啊杜充,你怎么会这样,我可待你不薄!”杜充的背叛让赵构痛到内伤,几天吃不下饭。然而当务之急不是痛心于杜充的离去,而是要着重考虑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逃。
赵构把这个重大课题抛在案桌上供众大臣共同研究。大臣们各抒己见,众说纷纭。左相吕颐浩的想法最有创意,他说:“皇上圣驾出行,皇族、后宫妃嫔、百司官吏、兵卫、各人的家小都跟着,队伍庞大,行走不便,粮食难带。金人素来以骑兵取胜,一旦渡过浙江,就会派轻骑追袭。我觉得咱们不如弃车登舟,出海避敌。浙江地热,金人势不能久留。等他们一走,咱们就回来。彼入我出,彼出我入,此正兵家之奇也。”
“好个兵家之奇!”群臣纷纷鼓掌称赞。
的确,皇上乘船出逃,浮国海上,这事既新奇又刺激呢。赵构当场拍板:“此事可行。”
十二月初,寒气侵人,天空飘起了一场细沙般的小雪。初五,赵构一行冒雪抵达明州(治今浙江宁波)。明州是当时的大港口,早有官员把二十只大海船聚集了起来,改作御舟,供御前使用。粮食、饮用水、换洗的衣服、各种日常用品充分备足,正式扬帆起航。楼船从东渡门出发,首先驶往定海县(今浙江镇海)。
参知政事范宗尹自夸自赞道:“敌骑虽有百万之众,但我们弃陆乘舟,他们能奈我何?”旁边的另一名朝臣引用南北朝英雄宗悫的话附和道:“从今日起,可以乘长风破万里浪矣。”
说到底,这是一次迫不得已的远航,很多人在风浪中面无人色,站在寒冬的空气中簌簌发抖。
完颜宗弼渡江占领建康后,率大军继续往临安府(治今浙江杭州)杀去。这座江南重镇已于本年七月份由杭州升为府。金军兵锋所至,南宋守军即土崩瓦解。
临安府西北的天目山间有一座险要关隘,名独松关,隋唐时杜伏威手下猛将王雄诞曾在此地大显神威,以五百骑兵大破吴王李子通的十万大军。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为了顺利通过此关,完颜宗弼在来的路上做足了功课,设计了数种攻坚方案,把所有会遇到的困难都想过了,还在军队中接连做了好几次思想动员。然而最终完颜宗弼大失所望,宋军竟然根本没有安置一兵一卒在这儿驻防。十二月十五日,完颜宗弼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临安府。
二十四日,金军又攻破越州。接着马不停蹄,直奔明州。
赵构在十二月十七日到了定海,但是仍觉得不安全,隔日又逃到了一个海岛上——昌国县(今浙江舟山)。金军从明州发兵去昌国县捉拿赵构,但是不幸遇到了大风浪,赵构有惊无险。但赵构知道自己在昌国也不安全了,金军攻下明州势必再次来袭,于是只能继续南逃,打算去往台州(治今浙江临海)或温州。
为了给赵构逃跑做掩护,十二月二十九日,西风忽起,张俊在雪地里和金军胡乱打了一仗,收兵往台州方向鼠窜而去。张俊一走,明州士民皆散,百姓哀号震天。
次年(建炎四年,1130年)正月初三,赵构到了台州章安镇;同日,金军大统帅完颜宗弼也到了明州。
赵构在章安镇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日,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傍晚,他命令船夫在寒气中努力逆风行船,突然迎面驰下两叶扁舟,直犯禁卫船。赵构得报,自料遇上了金兵的前哨船只,面如死灰,心想:“完了……”
其实,赵构乘坐的是二十只大海船连在一起的庞大船队,根本用不着担心被顺风冲下的那两只小渔船。但是平时他已对金兵谈虎色变,习惯心理使然。
前面的禁卫军拦下了那两只船,一问不过是贩柑子的寻常客商。赵构松了一口气,吩咐将船上的柑子全部收购,散发给禁卫军各士兵食用。
这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士兵吃过柑子,不知是谁起的头,用柑子皮做成灯,贮上油,点着,趁退潮放入海中。其他士兵纷纷跟着照做,海面上很快就漂荡着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小柑灯。当是时,风息浪静,水波不动,几万点火珠荧荧出没在沧海琼波之中,蔚然壮观,章安镇的百姓在金鳌峰看到,不由眼泪长流。
次日,即正月十六日,金军就正式占领了明州。其实以完颜宗弼当时的兵力,并不足以占据江南大地。但是宋军的不战而逃给了他机会。当完颜宗弼站在明州城头,他惊讶万分:整个江南大地找不到一个宋兵——慷慨的御前都统制张俊大将军已把这片广阔的土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
占领明州后,金军乘胜去攻定海,发现赵构已经逃跑。金兵攻破了定海,然后转头南下去捉拿赵构。
赵构在章安镇得知金军来攻了,继续南下往温州方向逃跑。正月二十一日,赵构到了温州的一个小地方——琯头。二月初二,赵构将温州的一座寺庙江心寺当作他的行宫,并更名为龙翔寺。
完颜宗弼攻破了明州,行海三百余里追击赵构,可是大海烟波浩渺,竟不可得。那天,完颜宗弼遥望大海远处,见云霞缥缈之间隐约有一座山,便问领航船家:“咦?碧波万里的大海上怎么会有山?”船家糊弄他说那就是《山海经》上记载的阳山。完颜宗弼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眉飞色舞道:“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号称不世英主,其开疆拓土不过止于阴山,现在我随波逐浪,漂浮万里,竟然到了神话里的阳山,真是了不起。行了,可以回家了!”于是传令伟大的搜山检海行动圆满结束,大金勇士胜利返航!
金兵自上一年闰八月深入江南以来,战线拉得过长,在各地都遇到了南宋军民的抵抗,江北之民誓不从金,自设寨栅,群聚抵抗金兵到来。金兵掣肘很多,斩首行动不得不提前结束。
完颜宗弼的命令一出,金国士兵人人欢呼雀跃,船队纷纷靠岸,准备撤军回国。于是残酷的烧杀抢掠开始了。
撤军第一站是明州,一时间,城内浓烟滚滚,惨叫连连,到处充斥着血泪兵火……偌大的明州,唯东南角佛寺与僻巷居民偶有幸存的。
到了临安,完颜宗弼为发泄自己的兽性,灭绝人性地下令屠城三日。大火冲天而起,哭喊声震天动地。这片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遇上了空前的浩劫。
毁灭的火焰有多烈,愤怒的火焰就有多高。由于掳掠的东西太多,行走不便,金人放弃了走陆路而选择了走水路,他们沿浙西运河北撤,经秀州(治今浙江嘉兴)、平江府、常州、镇江,出运河渡长江北返。
金人长于骑射,不习坐船,这一弃马登舟,给南宋军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报复机会。上一年闰八月,金军席卷南下的时候,朝廷紧急分命各军严守长江附近各要镇,其中韩世忠被封为浙西制置使,镇守镇江。金军北返渡江的时候,韩世忠将镇江的储存物资全都装船,将镇江城郭焚毁,离开了镇江。等到金军渡江占领建康后,韩世忠去了江阴。金军渡江后,一路占领州县,大肆剽掠。韩世忠知道金军坚持不了多久,将前军驻扎在通惠镇(在今上海青浦),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口,大治战舰,想等金军北上时给他们以重击。
建炎四年(1130年)三月初,韩世忠听说金人已到了平江,立刻移师镇江,在焦山寺列开阵势,磨刀洗剑,静静地等着完颜宗弼经过。
三月十五日,金军到了镇江。完颜宗弼船在海上颠簸连月,苦于找不到宋军的踪影,不能痛痛快快打一场水战,正遗憾万分,听说前面出现了宋军船队,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有宋军不知死活,敢出现在前面,挡我去路;喜的是这下可以过一过打水战的瘾了。于是遣人去与韩世忠联系,两人约日会战。
客观地说,完颜宗弼算得上是宋朝的一个可怕敌人,其战场应变极快,骑兵战术使用精湛,论军事能力,堪与历史上的许多名将相媲美。但要论水战,他在韩世忠面前就差得远了。
韩世忠料定金军一定会到附近的金山龙王庙观察自己的军队虚实,于是命人在庙中和山下的江边设伏,以鼓为号。金军果然去了金山龙王庙。预先埋伏的士卒闻鼓而出,金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慌忙逃跑。一个身着红袍骑白马的,从马上跳下来逃脱,待一查问,才知道是完颜宗弼。
过了两日,双方在长江互相冲锋,展开了一场恶战。只见江面上旌旗遮日,喊杀连天,韩世忠亲披甲胄,手舞长枪,站在船头与金人交战。双方战船互相冲锋,恶战了将近十回合。韩大将军给完颜宗弼好好地上了一课。
在此战役中,韩世忠的妻子梁氏亲执桴鼓助战,鼓舞了宋军士气,打得金兵全线溃退。完颜宗弼这才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派人向韩世忠表示自己愿把掳掠得来的全部财宝充当买路钱,请求韩世忠让出一条路。
完颜宗弼真是被打蒙了,他都没回过神来好好想想,自己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旦全军覆灭,那么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家的了,人家又怎么会同意放行呢?果然,请求遭到了韩世忠的坚拒。可惜完颜宗弼智商低了一点儿,还没搞明白这个状况,执迷不悟,继续表示愿意大批量进献宝驹名马。在他看来,英雄必爱名马。可是韩世忠不接这个茬。完颜宗弼碰了一鼻子灰,满脸迷茫。
完颜宗弼只好从镇江溯流西上,韩世忠率师紧追。这么一来,完颜宗弼循南岸而行,韩世忠循北岸而行,双方且战且行。夜里,双方息战,但韩世忠的艨艟舰来去如飞,绕着金师前后来回乱窜,数里皆闻击柝之声,响彻通宵,给金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这样,双方战战停停,停停战战,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黄天荡。
黄天荡是一个死港湾,能进不能出。完颜宗弼被困在里面,自感途穷日暮,惶惑无计。有一个汉奸告诉他:“不用怕,黄天荡里有一条老鹳河故道,现在虽湮塞,但咱们人多,可以挖去淤泥疏通,到时,就可以直通秦淮了。”完颜宗弼闻言大喜,依计而行。
众金兵齐心合力,一夕渠成,长达五十里。金军因此得以突围而出,驰往建康。
驻军潍州的完颜昌听说了完颜宗弼的窘境,特派遣悍将孛堇太一前来救援。韩世忠追金军至建康。完颜宗弼仍想引军北上,于是屯军于江的南面,孛堇太一出现在江的北面,形成了对韩世忠的南北夹击之势。
韩世忠屯军于江北,他不慌不忙,将自己的大海舰一字摆开,站在船头的健卒每人手持一条连接着利钩的大铁链,严阵以待。
第二日,韩世忠的海舟左右一分,变阵为两队,从侧面攻击敌船。将士将铁链掷出,呼呼风响,气势凌厉。铁钩钩上船板,一齐发力,金兵翻船无数。
完颜宗弼大败,亲自爬上船头,一个劲儿地请韩世忠出来谈谈,乞求的态度十分诚恳。韩世忠也很爽快地答应,站在船头高声道:“交还我两宫皇帝,恢复我国疆土,才能放你一命。”这个事情,完颜宗弼哪里做得了主?一时语塞。会谈就此谈崩。
此后,完颜宗弼又接连多次请韩世忠出来聊聊。要说,聊聊就聊聊吧,可是他竟然神经短路,忘了自己是一个失败者的身份,一个劲儿地向胜利者韩世忠招降。这简直是找死!韩世忠一句话不说,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来,完颜宗弼吓得连滚带爬地跌入船舱。
完颜宗弼躲在自己的船里,遥见韩世忠的海舟乘风使篷往来如飞,无限悲戚地对部将说:“南军使船如使马,奈何?”让他们传达命令,招募高人进献破舟之策。
有一个福建人,姓王,向完颜宗弼进献了一条“火攻”之计,即让金兵选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向宋军出击,用火箭射他们的船,他们就可以不攻自破。完颜宗弼大喜过望。
四月二十五日,这天风平浪静,完颜宗弼召集将士,自己亲手做了三件事:一、命人找来一匹雪白无杂毛的宝马,在船上割喉沥血。二、从随行军妓中挑选出一名年轻有姿色的妇人,开膛破肚,取她的心!三、在自己的额头上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把额头上的皮扯下来,遮掩双眼。
做这三件事,是为了祭天——祈求老天爷保佑自己作战胜利。完颜宗弼似乎得到了神灵的许诺,勇气大增,遣舟出江,用火箭射宋船。
一时间,烟焰蔽天,人乱而呼,马惊而嘶,被焚与堕江者不可胜计。金人鼓棹,以轻舟追袭之,金鼓之声,震动天地。韩世忠只得狼狈不堪地退往瓜步,弃舟登陆,撤回镇江。
黄天荡一战,虽然以韩世忠最后的失败结束,但他以八千人压制金兵十万主力四十余日,充分打出了南宋人的斗志。清人赵翼的《黄天荡怀古》诗曰:
打岸狂涛卷白银,似闻桴鼓震江津。
归师独遏当强寇,兵气能扬到妇人。
有火谁教戎箭射,无风何意海舟沦。
建炎第一功终属,太息西湖竞角巾。
完颜宗弼打退韩世忠,逃入了建康城。
自去年十一月底,金兵渡江、建康失守后,杜充降敌,岳飞就成了孤军,过上了打游击的日子。他辗转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宜兴,收罗散寇,招抚流亡,于乱世中治军,使地方免于动乱,变成了抗金的力量。岳飞整军练兵,严格要求,最终训练出了一支让金兵闻风丧胆的军队——岳家军!其麾下著名的张宪、王贵、姚政、王万、徐庆等都是在这期间进入岳飞军中的。岳家军纪律严明,作风优良,而最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是他们的作战能力。四月份时,岳飞从宜兴到达位于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蓦然向建康城发动进攻,取得了捷战,收割金军两千多颗头颅,其中有一百七十五颗的耳朵佩戴着金环、银环,赫然都是女真人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另外俘虏了女真人、渤海人、汉儿军四十三人,获马甲一百九十三副,弓、箭、刀、旗、金、鼓三千五百一十七件。
惊天动地、力挽狂澜的反击战由此开始。这支新军一击得手,再不可收拾,一路高歌猛进,连续四次向金兵发起猛攻,四战四捷。
岳飞心头大慰,“四海龙蛇寒食后,六陵风雨大江东”,看来自己已拥有了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收复故土、重整河山已不再是梦想。
岳飞旗开得胜,将军队驻扎在清水亭西面十二里处的牛头山。牛头山虽然面积不大(约500公顷),海拔不高(主峰242.9米),可是山体多为三叠系黄马青组砂岩构成,奇峦突起,南北相对,遥望两峰争高,像两只牛角,怪石嶙峋,山径陡峭。完颜宗弼倒不敢贸然驱逐骑兵进攻,只在山下设置营寨,将山团团围住。
在《说岳全传》里,牛头山之战是全书的高潮,围绕着牛头山的争夺,展开了一个又一个慷慨悲壮的故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英雄人物。然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岳飞只是巧妙地施展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便把完颜宗弼弄得团团转,最终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走。
首先,岳飞命令一百人穿上夜行衣,趁夜幕降临,悄悄潜入金营中,四下点火,挥刀杀人。这一下子,金营就炸开了,人人自危,个个惊恐,很多金兵从睡梦中醒来,披头散发,鞋也顾不上穿,拎着刀子互相砍杀,争相逃命。结果砍杀了大半夜,发现只是虚惊一场,而地上躺着的全是自己战友的尸首,不由又气又恼。完颜宗弼更是吹胡子瞪眼睛,一肚子火没处发,下令从此“益逻卒于营外”。
完颜宗弼的这个反应岳飞早已料到,他挑选出几十个身手矫健的士兵,吩咐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出动,专门捕杀金营里的巡逻兵。
岳家军的士兵大多是河北逃难的难民,他们的家园被金人毁掉,亲人被金人杀害,这会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四处制造恐怖气氛。以至到后来,对于金兵来说,轮值到做巡逻兵简直是一件无比恐怖的事。完颜宗弼气得直抓狂,不堪其扰,遂生退意。
牛头山之战,充分体现了岳飞的睿智,他并不急于歼灭或是赶跑敌军,而是尽最大可能地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制造恐慌,这是极其难得的。
五月初十,完颜宗弼将队伍撤到龙湾,派人到建康城里大肆搜刮金、银、缣帛、骡马和民工。搜刮了整整一天后,十一日,金人大火焚烧建康府,撤出建康府城,由建康城西北十五里的靖安渡江,径往真州六合县宣化镇而去。一时间,从瓜步口到六合的舟船首尾相衔,接连不断,而建康城变成了一片灰烬。
岳飞看见城中火起,知道金兵要遁,亲率三百骑兵和两千步兵从牛头山飞驰而下,在南门新城砍杀追击,将刚刚登上舟船的金兵悉数捅下水中,顿时鲜血冒起,满江皆红。
完颜宗弼几次南下,都是逢战必胜,无论大城小寨,予求予取,只在黄天荡因为不习水战,吃了一个哑巴亏,对宋军的陆地作战能力轻视到了极点。这次被岳飞的暗杀活动搞得不胜其烦,内心里一直渴望能与岳飞堂堂正正打一次。听说岳飞出来活动了,便集结好军队兴冲冲赶来。
当他到了现场的时候,看见了一幕奇特的场景。完颜宗弼早就习惯了宋军由步兵组成方阵,做固守状,等待金军跃马扬刀冲入阵中将其尽情蹂躏的场景。但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齐的宋军骑着马站在自己面前。此时他还不知道,他眼前的是第一猛将岳飞。
现在的岳飞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实力,可以击败纵横天下的大金骑兵。不用凭坚城掩护,无须借地形优势,就用他们金人的方式,击败他们!尽管这时岳飞手下的骑兵只有三百多人,但后面还有两千多名拿着盾牌的步兵。
完颜宗弼的神经被彻底搞乱了,这个阵势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于是他下达命令,暂缓进攻,先观察对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看了半天,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挑衅!
蔑视比杀戮更能刺痛人心。完颜宗弼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发出了怒吼:“大金国骑兵纵横天下,南人孱弱,不能骑乘,今日却嚣张狂妄,要与我列骑对阵,分明找死。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
总攻的号令一发出,双方的骑兵一齐向前冲锋。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完颜宗弼彻底傻了眼。面前这支宋军,人人眼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点儿不害怕,手里持的大刀、大斧、狼牙棒抡起来呼呼作响,接触上就盔开甲绽。他们战斗力极强,见人就往死里打,身中数箭数刀,依然死战不退。
说实话,岳家军里的成员确实和其他的宋军士兵不大相同,不但是因为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和金人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时候不拼命还待何时?
在这群恐怖的对手面前,战无不胜的金军终于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军心崩溃。
完颜宗弼从建康败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次遇上的是一个真正强劲的对手,失利使他们的队伍士气直线下降,悲观厌战的情绪弥漫了全军。日暮时分,岳飞收众入城安抚百姓。贼虏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一骑留下。
这一战,岳家军斩首秃发耳垂环者三千余级,伏尸十余里,降金卒千余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得马三百匹,铠、仗、旗、鼓以数万计,牛、驴、辎重甚众,战利品堆积如山。
自建炎元年和建炎四年金军接连两次从淮南用兵,虽然将南宋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使南宋政府被迫颠沛流离,甚至从海上逃生,但金国也看到了南宋的顽抗,尤其是黄天荡之围和牛头山被岳飞的岳家军打得大败,金国认识到南宋仍有相当的战斗力,不是一时能被灭亡的。再加上宋地所处的江南,水路纵横,地势卑湿,并不利于金军的骑军驰骋。金军自渡江后战线过长,粮草难以接济,面临巨大损耗。于是金国的略宋政策随之发生了改变。
金国最高决策者召开会议,就“如何才能灭亡南宋”的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会议最后决定:扶植一个傀儡政权,“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让它接管自己在两淮开辟起来的战场;而金国一方面倾力经营河北,巩固后方,另一方面扩大川陕战场,从陕西进入四川,顺流而下,实施迂回大包围,一举灭宋。
七月,金国就在河北建立了一个傀儡政权——伪齐,册封河北阜城人刘豫为伪齐皇帝,接着调兵遣将,任命右副元帅完颜宗辅为金军主帅率兵入陕,与完颜娄室合兵,并征调完颜宗弼一军,由两淮入陕。这样一来,两淮战场就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完颜宗弼从建康进入六合,想走运河北归,转入西战场。但楚州、泗州、涟水军镇抚使兼楚州知州赵立和承州(治今江苏高邮)、天长军镇抚使薛庆两人扼守在要道上,将完颜宗弼的“还乡团”屡次拦腰猛击,让完颜宗弼吃足苦头。
为打通沿运河北上的水路,救援被堵截的小弟,金军东路军主将元帅左监军完颜昌于五月初率军赶赴六合县,与完颜宗弼会兵攻打位于淮河、运河交汇处的楚州,清扫路障。
真州、扬州镇抚使郭仲威收到风声,赶紧派人约据守在承州的薛庆提兵前来扬州和自己一起合击完颜宗弼哥儿俩。
薛庆是个血性男儿,马上集结军队如约而来。然而让薛庆万万没想到的是郭仲威却是个反复无常之徒。到了扬州,郭仲威突然反悔,竟然置酒高会,闭口不提出师迎敌之事。薛庆大怒,独自率领本部人马与金人转战十余里,最后寡不敌众,只好仓皇退回扬州。
郭仲威据坐城头,把酒临风,非但不肯发兵援助,反而闭门不让薛庆入城。可怜的薛庆只好回头和敌人作殊死搏斗,力尽,为追骑捉住杀死。薛庆从承州带来的将士也全部壮烈牺牲。
金人擒杀了薛庆,暂时退去。
郭仲威却对金人的兵威心存惊悸,不敢再守扬州,带上家眷,满携金银细软,犹如丧家犬般连夜逃奔兴化。
扬州和承州两城的主将既失,两城也很快失陷。完颜宗弼和完颜昌两路大军得以从容会师,合围楚州。楚州由此四面无援,孤城独处,形势岌岌可危。
镇守楚州的是赵立。
赵立,徐州张益村人,容貌壮伟,性情豪爽。他大字不识一个,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忠义之气。初投军时,和岳飞一样,是一名“敢战士”,打起仗来极为凶横,每次都冲锋在前,杀人不眨眼,砍头如切菜,是世间罕见的狠角色。赵立每提到金人都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发誓与金人不共戴天,凡是俘虏了金人,一律砍断肢体示众。由于他从来没向赵构献过一次战俘,因而职位久不能升。建炎三年(1129年)正月金人第四次南下略宋,围攻徐州,赵立率众为收复徐州而战斗,很快就收复了徐州。然而徐州只是一座孤城,难以固守,赵立不久率军南下。到了十二月,完颜昌疯狂围攻楚州,形势危急,城内通守贾敦诗几欲献城投降。赵立奉命从建康率军前往救援,一路上且战且行,两颊中流矢,都不能说话了,只能用手指挥战斗,入城后拔出箭镞,鲜血喷射,将士睹之色变。当时,在赵立的坚决抵抗下,完颜昌久攻不下,被迫撤军。赵构因此任命赵立为楚州知州,镇守楚州。当时的赵立不会想到一年之后,在楚州他将继续谱写属于他的传奇直至生命的终点,立下不朽功绩,并为这个城市的人世代传颂。
完颜宗弼曾派人送了大量金银财宝给赵立,希望能从楚州买一条路回家,赵立二话不说,拔出宝剑将金使按倒直接放血。完颜宗弼恼羞成怒,在楚州城外设置南北两寨,断绝楚州的饷道。赵立得讯,带了六名骑将出城,让他们分立在护城河上的吊桥前,自己拍马驰向金人的营寨,大呼道:“我是镇抚使,你们的首领骁将快来接战!”
金人的南寨马上杀出二名骑将,手挺长枪,口中哇哇怪叫着,旋风一样向赵立杀来。
赵立空着两手,口中冷笑,等金人的两条长枪刺出。说时迟,那时快,赵立两手张开,如张簸箕,左右开弓,分别捉住两条枪杆,口中暴喝:“过来!”声如焦雷,两臂较力,两名金将应声坠地。赵立抖动两条长枪,对准两金将的面门,用力一插,两名金将当场身亡。
赵立哈哈大笑,放开枪杆,仍旧空着两只手,牵过两匹马,转身将还。金人北寨中呼啦啦地冲出五十余名骑将追赵立。赵立拨转马头,虎目圆睁,大喝一声,犹如长坂坡前的张飞重生。金人竟然惊吓得控制不住马匹,纷纷退去。
第二日,金人在城外布下阵势,分三个战阵邀战。赵立当即也布了三阵应战。
金人用数百铁甲骑兵冲开赵立的步兵方阵,四下合围,将赵立围在正中。赵立奋身突围,手持长槊,左冲右突,口中大呼。金人落马者不计其数。
这次完颜宗弼和完颜昌合兵一处,将打一家,共同围攻楚州。赵立虽然作战勇猛,但城中粮草将尽,只得连连向朝廷告急。签书枢密院事赵鼎的意思是张俊主持长江中上游军务,应该由他援救,并让岳飞隶属张俊节制,一同发兵。
张俊为人奸猾,认定金兵势大,万不能从,推辞说:“敌人刚刚会师,气势正盛,完颜昌用兵如神,其锋不可当。楚州孤垒,危在旦夕。若发兵拯救,无异于徒手搏虎,自取灭亡。当下之计,只有坐看赵立自生自灭,不必再投入兵力,枉送士卒性命。”
看着张俊一脸欠揍的表情,赵鼎怒道:“楚州地处前线,庇护两淮,如果弃之不救,不但将两淮以南之地暴露在敌人刀锋之下,而且会让诸镇将领寒心。”
张俊强词夺理道:“救理论上是要救的。但南渡以来,朝廷的根基尚未牢固,宿卫寡弱,人心易摇,如果拯救失败,军力又减,局势将不可收拾。”
赵鼎见说不动张俊,只好向赵构申诉道:“朝廷重建,全仗两淮拱卫,如果楚州失陷,则大势去矣。发兵拯救楚州,不但是救垂亡之城,而且也是激励诸将尽忠的绝好时机。皇上,如果张俊同意发兵,臣愿意和他一起上前线。”
张俊一听,又气又恼,推三阻四,大找客观理由,坚持不肯出兵救援。
赵构看见张俊畏敌如虎的样子,虽然大为不满,但张俊手握重兵,也不便向他发作。怎么办呢?想来想去,赵构只好改命刘光世发兵前去援救楚州。但刘光世跟张俊一丘之貉,同样无法指望。诏令是在建炎四年(1130年)八月十九日发布的,到了八月底,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楚州的形势越来越危急!楚州城内的军民中,有几千是赵立从徐州带来的,其中的老弱民众居半,原籍楚州的将兵有两千,楚州辖下的四县民兵约五千,共不满万人。刚开始围城的时候,城中尚有野豆、野麦可以食用,围城时间一长,军民没吃的了,只能以草木为食,甚至有人用刀子削榆皮屑吃。告急书也因此一封比一封发得急。
赵构数次使人催促刘光世亲率兵渡江,刘光世都置若罔闻,不予理睬。赵构急了,对赵鼎说:“光发公文不足以表达我的意思,卿可替我写一封长信,把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他。”但刘光世依然故我,坚持不动窝。
时间推至八月底,楚州垂垂危矣。赵构给刘光世连下了五道由金字牌快递发送的亲笔手诏,并由枢密院发了十九道公文。刘光世仍是心坚如磐石,身体稳若泰山,纹丝不动,左右不肯过江。赵构急得不行,几乎就要破口骂娘了,刘光世这才做出了点儿表示:派统制官王德与郦琼带了两千人过江拯救楚州。
王德、郦琼二人也知道单凭自己这两千人去解救楚州之围,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任务。于是充分领会了刘大帅的战略思想,在淮南搞了几天武装游行,走走过场就回去了。
知道已经没有人来救援了,完颜昌忍不住手舞足蹈,兴奋无比,更加紧围困。楚州城破,就在弹指之间。然而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人报告在承州方向出现了一支宋军,该军人数不多,来势凶猛,锐不可当,已经三次打败了驻守承州的金军。居然有这种事?我兵威赫赫,如日中天,避我者生,触我者死,是谁,这么不知好歹?!
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镇守承州的金军既然已经三次失利,完颜昌也不敢怠慢,命爱将阿主里孛堇火速提兵前去支援承州。完颜昌以为只要阿主里孛堇出马,很快就可以将这支宋军扑灭。可结果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第三天,他收到的战报如下:承州已被该宋军收复,金军七十多名高级将领被俘,其中包括奉命镇守承州的金国大将高大保,还有前往援助的阿主里孛堇!
完颜昌乍听战报,一时竟目瞪口呆,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跌得粉碎。等醒悟过来,忙不迭地调兵遣将,集结起重兵,向承州附近的三墩猛扑,企图将这支宋军一举击溃。
然而溃败的却是他发出的重兵。
完颜昌又接连五次对这支军队进行围堵,五次均被冲溃。令他更为奇怪的是,这支队伍每次冲出包围圈,都没有改变行军方向的意图,还是一如既往地向楚州城靠拢。
按理说,这样的一支把自己行动方向完全公开的部队,可是犯了兵家大忌,很容易在行进途中被歼灭。当年南朝梁名将陈庆之够牛了,从铚县打到洛阳,前后作战四十七次,攻城略寨三十二座,可是到后来终归全军覆灭。究其原因,就是他的行军路线已被对手摸清,越到后来,兵力越少,最后不免被剿灭。现在率领这支部队的人似乎要和陈庆之比牛,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兵锋直指楚州城。
告诉我,这支宋军的指挥官是谁?!完颜昌眼睛暴瞪如铜铃,怒不可遏。
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堪称完颜昌一生之中遇到的最为强劲的对手,没有之一——岳飞!
原来,赵构发现自己根本支使不动张俊和刘光世这两位大爷,只好改命岳飞隶属刘光世节制,由他率兵从金人腹背掩击,缓解楚州的险情。当然,他明白岳飞一军兵少,单靠他一支孤军是无法解救楚州的,于是继续下诏催促刘光世发兵配同作战。
赵构让岳飞救援楚州的诏令是在八月十九日正式发布的。使者还没出发,岳飞却已在头一天,八月十八日,从泰州赶回宜兴,尽提所部兵奔赴楚州了,八月二十三日就到了江阴。由于找不到船只,只能滞留于长江南岸。
岳飞得知楚州形势危如累卵,顾不得等大部队过江,自己通过找来的几条民船抢先带了几十精骑过江,于八月二十六日回到泰州。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这天,岳飞的一万多士兵才全部渡过长江,而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王德、郦琼带领的“旅游团”已经结束了美妙的“淮南七日游”,大摇大摆打道回府。岳飞孤军前行,形势非常不妙。
完颜昌继续分兵南下,一方面责令诸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支宋军靠近楚州城,一方面加快对楚州城的进攻。
九月十六日,完颜昌调动来了大批诸如云梯、火梯、偏桥、鹅车、洞子、对楼等攻城器具,将护城河填平,千梯并举,万军奋进,从东城大举进攻。金人野战长于用骑,经历灭辽略宋的多次战争,攻城善于用石炮,他们在城下摆列出石炮一百多座,威力最大的七梢炮可以抛掷五六十斤的巨石,而撒星炮则可以一次性发射石块数十枚。石炮以鼓声为号,同时发射,飞石如雨。
赵立率兵在城上抵御,用松脂油焚烧架在城墙上的云梯。九月西风大作,无法燃烧,赵立叹道:“岂天未助顺乎?”
话音未毕,突然有石炮从前面飞来,正击中头部,赵立大吼一声,翻身倒地。左右赶紧上前把他救回。赵立的口鼻严重变形,眼珠突出,七窍流血,面目可怖,仍艰难地喃喃自语道:“我再也不能为国杀敌了!”未已,气绝,享年三十七岁。
城中人得知赵立的死讯,自知城必破,失声痛哭不可遏止。
众人另外推举参议官程括权任镇抚使带领大家守城。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城破在即,城内众人连夜焚香朝东南方向跪拜,流泪不止。
九月二十九日,楚州城破。城内民兵夺门而出,像万五、石琦、蔚亨这些首领,人称“千人敌”,全都杀开一条血路,逃出生天。有一个叫左彬的大将,不忍抛弃自己的妻子,用一条大绳把妻子绑在自己背上,跳上战马,手提大刀,争门而出,手杀数十人,最后力困壮烈战死,死状让人睹之肃然起敬。xǐυmь.℃òm
金人南侵以来,所过名城大多数是虚声恫吓,迫胁守城将士投降,以至吞城略寨,如探囊取物。楚州一战,金人损失惨重,赵立的威名也因此在金人中广为传颂。
南宋朝野得知赵立的死讯,无不叹息,称虽张巡、许远也不过如此。赵构曾评赵立道:“立坚守孤城,虽古名将无以逾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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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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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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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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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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