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在路口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有了事干，熙熙攘攘黏在一起。当中几个壮婆子尤其厉害，不顾脸面扭撞起来，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劲。花大娘也爱财，只是不抢，躲在墙边，盯着滚落的铜子看，趁不注意捡个漏。饶是这样，手背也被误踩了好几下，却仍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走着眼珠。
三十的她向来好强，精明着要把所有事都分得一清二楚。那天她搂着刚出生的儿子，听丈夫说是有紧要事办，告诉她若半年不回便寻个汉子再嫁了吧。可她不想就一直等着丈夫，一年一年，已是第七个年头了。她后悔吗？那是自然的，谁年轻时不是有名的好姑娘，又是漂亮，又是能干的。若预先知道丈夫会离开这般久，她断断不会喜欢那个从军回来什么好处都没有，反而一路流浪到泰州的男人做她的郎！可她更加倔强，永不会在人前认同自己是个活该被离弃的可怜虫，坚信丈夫会骑着战马，披上锐甲昂首挺胸回来迎接她的。
她拾到七个铜板，反倒有些瞧不起那些个为了一个铜钱叠成堆的人。紧了紧，将它们塞在胸口的内袋里，心里念想着，等到了傍晚，要劝劝包子铺的小哥，同意两个铜钱换三个肉包。那肉包隔着放一个晚上也未必能卖得出去，倒不如饶她一个，这样儿子就能吃上三天大肉包啦。但现在她要赶忙回去，要尽快把衣服洗干净晾了。
听着门锁动静，嘟着嘴，眯着眼寻思要摘掉哪些小桃子的谷不归突然警觉起来。虽然他也知道家里一贫如洗，没什么让贼人惦记的，但妈妈每次临行前，都会告诉他，但凡听到大动静就要把自己藏进灶头底下。
这次果如往常一样，花大姐进来，将空篓挂到墙角的桩上，手里提着药。小不归探出脑袋，满是黑灰的脸上镶着两个小酒窝，蹑手蹑脚的，悄咪咪要作弄下花大姐。
成年后，人像是长了七个心，八只眼，没有看不穿的事，但可惜，花大姐还是被吓着了，欢笑着鼓着脸要教训下调皮的小鬼精。壮实的小手臂带着滚粗的小腿可劲往后院跑。小不归要给妈妈看看今天的劳动成果。
妈妈没有感谢他，反倒矮下身子抱着他哭。谷不归啊，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不知该作何反应，以为是有人欺负了妈妈，也跟着哭了。可仔细一想，就觉着是自己不小心把小桃子摘掉太多惹妈妈心疼了，便哭得愈发狠起来。
前年刚栽的两株桃树，如今挂满了铃铛大小的果子，最先长起来的几颗咬合处微微有些泛红，像极了是个害了喜的姑娘。去年夏天，两株桃树拢共结了五六十个桃，得了三十四个铜板，把花大姐乐得半夜都得意笑醒几回。今年估摸着天色，想着怎么招也得有个百来个了吧，那可抵得上给魏老头洗大半年的裤衩呢！这老家伙屁股是真不干净，连拉屎都懒得擦。每回收衣服，花大姐都是笑盈盈憋着的，恨不得多吸口气就要中毒的。
不过，魏老头手挺松快的，去年冬天分了两捆柴火给家里，好说歹说才收了五个铜钱。
花大娘盘算着家里的积蓄，想着再攒半个月就够给家里添头干活的牛了，还有要给先生买条猪肉，上回拜师只送了一只鸡，显然先生是不乐意的，这回借着师母生辰一并补上吧。都说不归是读书的材料，人家三天才背熟的文章，不归半天就能倒背如流。看看手里的药，摸着空了半天的肚子，花大姐感觉一切都还值得。琇書網
谷不归甩了眼泪，跑到后院背诵起东州巨儒齐龙的治国名篇《青云志》。
这东州历来是经济文化重心。不仅拥有豫水东部的神东平原、东州北部的拱北平原、中南部的齐鲁平原，有数不尽的矿山、林木，还有盐海之利。数百年来涌现的鸿儒名家远超各州，其中最最有名的当属齐龙、齐虎兄弟和鲁周代表的齐鲁两家。
天下间在诵读齐鲁名作的又何止不归一人。
在神都金王宫辟雍殿里四个久违的伙伴今年是头一次齐聚听取司农戴渊解读鲁周的《国税论》。你说巧不巧，自从叶家嫡孙叶霄临时回苍州祭祖，紧赶着冯跃因为患了疾病在家足足静养了小半年光景。
上月，叶家提请交出东州四城、泰州五城、璐州七城的管理权，为大金聚财。虽说这次叶家搬起石头也砸了自己的脚，叶、冯两家积怨已久，但神都四公子中，又当是叶霄和冯跃最是要好。
今天，戴司农讲的正是大金的敛财计划。《国税论》中提到农田税是国家根基，虽然各州、各郡、各城税赋不一，神、东、康、泰高些也不过三十抽一，其余低得也象征性地取七十抽一，但归根结底是朝廷日常维持的钱粮，总不好拿来征战的。可北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军一出日费千金之巨，这钱得从哪里来？
六百年前的鲁周便想到了东州的矿和盐。《国税论》中，细细提到了东州各郡的盐、矿产量，又组织安保将当地居民迁出，由专人负责招工。此后，盐、矿专营，收入占了当时东州全部赋税的三成，可说是为神火之国续了近两百年的国命。
大金花费近四年时光陆续从各世家手里又收回此项利益，限制盐、铜、银、铁等进入北国。开采的金属矿制成农具、炊具贩卖给各州各户，而收获的钱财又反过来补给工人锻造出上等刀、甲。
神都二十万禁军全数装配完毕，只待五国联盟破裂，金王一声令下，北伐即可大成。
可一切真的能像胡大人计划的这么完美吗？别的不说，但是原本数十座大城供养的四大家族子弟，如今几乎断了生机，他们若是回到宗族，势必会与当地豪强展开争斗，甚至火拼。这也就是戴渊当时极力反对仓促北伐的顾虑。
戴大人年近花甲，不过一个时辰的课，中途足足歇了四次，咳嗽着堪堪把《国税论》的田亩法和矿盐法讲完。下旬再要讲山林法和交通法，嘱咐四人近期要去周遭的猎场考察一番。
“昊哥儿，今天可得了许多教诲？”石磊做了石昊伴读。
石昊向来把他当成亲兄弟一般，每每将听课内容告知。故这几日来，石磊也涨了不少见识。
“磊哥儿，今听老先生讲了税赋的问题，实在是受益匪浅。我国中能征善战多如牛毛，可论及能臣干吏不过寥寥。”
“我大金建国以来，宗派林立，掣肘颇多，能行朝廷强干弱枝固然是好，可其中艰险也难为外人道。况且，我大金根本不在一城一池得失，而在朝廷政令难被实施。即使神都兵临城下，金、石、叶、冯等世家愿挺身而出，各地城主以及被压榨的分支却也未必能同心协力。”
“连日来，多听世兄有忿忿不平，已知吾兄是心系天下安危之人，却少不得要劝谏几句。兄长为云中支脉，虽多为宗族疏忽，如今也已进入神都。这番言论，你我兄弟之间做不得数，可若让旁人听取，传了闲话，兄长可未必安生。”
知道自己言语失当，石磊急忙忙向石昊拱手。他平日也不是个直爽个性，只是与石昊相交后几多亲近，难免会将自己暗暗想法吐露一番。他原本就是云中石家分支，父亲虽为城主却总得听大娘的话。母亲生了他兄妹二人，却还是只得窝在小小的偏院。院里除了洗扫的武大娘再无旁人。他从小就立志要走出云中，让母亲不受欺负。十二那年，投入军阵便取了巨熊派遣的数名哨探，得以拔擢。几年累计军功受封于神都，父亲也趁机将他兄妹二人一并托付给了神都石家。
除了感念家主收留，石磊也难免为家族嫡庶、国权分立感到不满。可听了石昊的话，也知道这是时代的宿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伴读能撼动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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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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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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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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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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