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路每过几年都要维护,也是由学子来做。无论是武科学子,还是文科学子,‘劳其筋骨’,是书院的传统教育。”
李毓祯又说起当年明宗皇帝巡视天策书院时,□□那些闹腾着要罢学的皇族和宗室子弟的话:
【愚夫用力,士夫弘毅,何言‘以贵当贱’?贱者只为生计劳碌,士者方有弘毅。汝等自视为贱者?】
【无志毅者,纵使出身高贵,也不过是徒有血统。】
【有骨方为龙。】
【你们是要做那无骨的长虫?只配在泥地里钻一钻?】
【身为皇族宗室,你们最应该清楚,血统让我们骄傲,但不是让我们好逸恶劳、躺在先祖打下的江山上享受余荫的道理。】
【或者有人的愿望就是做猪,享受祖宗的余荫,好吃好喝的养着?——休要侮辱了猪。猪要贡献出一身的血、肉、骨、皮,连毛都要贡献出来做刷马鬃子。尔辈愿为猪?这真是令人‘可钦可佩’呀。不过,皇家也不需要你们贡献出一身的血、肉、骨、皮,洒点汗,肿几个血疱,也就成了。】
萧琰先是肃然,听到“休要侮辱了猪”差点笑出来,听完就哈哈笑了。她对明宗的印象是史书中得来的,“端凝庄毅,睿而善决”,没想到训.诫那些学子之语会这么犀利刻薄人!但凡有三分气性的,都要跳脚了吧?
这位女帝陛下的形象在她脑海中立时有血有肉起来。
李毓祯道:【学子的闹腾,当然不会因为明宗皇帝这几句□□就平息下去。但明宗要的就是他们闹腾。进了书院,天大地大,夫子最大。有夫子压制,学子再闹腾,也翻不了天,还得乖乖去修渠,累得除了学业外,再没力气想别的。除了有志毅的学子外,那些想挣脱苦海的学子就只能寄望外面的父母家人闹腾了。
【有了修弘毅渠的闹腾,宗室明里暗里的搅和,就转移了大半:各家的精英子弟、最受宠爱的孩子多半都在书院里,哪家祖父祖母、父母双亲不关心?而宗室对明宗皇帝施政的各种阻挠一减少,明宗就能腾出手应对那些上蹿下跳的世家和自命‘清高大义’的文官了。
【而高宗皇帝即位后,继续修弘毅渠,主要目的却是借‘宗室闹腾,与圣人嫌隙’来麻痹太原王氏,以及宫中那位‘太上皇’。】她说的是高宗的亲父、出身太原王氏的明宗后君。
萧琰点头,这与她之前想的一致,明宗和高宗修渠的主要目的必是迷惑人,转移视线。
李毓祯神识声音幽凉:【那些隐忍,艰辛,阴谋,血腥,落在史书上也只一句:‘太原王氏谋逆,伏诛。’——大唐,经历了最险恶的一段。而今日之局,也很可能折戟沉沙于那一段。】
萧琰目光沉穆。
当年太原王氏若谋朝成功,她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一个强大的王氏王朝,但肯定不会有一个明宗皇帝,也不会有一个高宗皇帝。
历史的长河中如果没有高宗皇帝出现,会怎么样?会出现那样的沸腾时代吗?会跨出历史的旧河流,踏入新的长河吗?
萧琰确定:不会有了。
历史的际遇只有一次,错过了,那就是错过了。
正因为有明宗上位,有高宗在位,才会有那样的时代,才有今日的大唐。
要珍惜。
李毓祯没有说这一句话,萧琰却领会到她的意思。
有今日之局面,得来不易,吾辈当珍惜。
她不由转目看着李毓祯,心中有一种情绪在滋长。
那应该是欢喜、庆幸、期望、欣慰,各种情绪交织而成,让她胸口有种畅然和沸腾。
她知道,李毓祯不会是因为“女帝”这个原因而担负起帝位,她的剑道和强者的锋锐不会让她的意识浅薄的囿于性别之上,但她执起太阿,踏上了这条皇者之路,无论是因为亲人还是皇族之责任,她的性别都会使天下女子受惠,让大唐踏浪的女性更广阔的天地,也让更多的女性能够坚强、自立。
萧琰声音含了感情,诚挚道:【昭华,你会是一位好皇帝。】
将大唐带入更广阔的时代,也将天下更多的女子,带上踏浪潮头数谁家风流的时代。
马蹄哒哒行在林中碎石道上,间或有鸟雀的啾啾声,衬得四周十分安静,李毓祯看着萧琰,目光幽深而静谧,薄冰质的眼眸在林荫下又有几分看不清的玄秘,神识徐徐:【萧悦之,做皇帝,并不是一件好差使。】
【我知道。】萧琰道。
权力诱人,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汲汲营营。
成为大唐帝国的皇帝,天下权力的至尊,一切资源,予取予求,一念之间,决定千万人生死——哪个皇子女不曾臆想过?
但萧琰知道,这不是李毓祯想要的。
或者说,这不是任何一个立志武道的人想要的。
做皇帝,背负的责任太多,太累,命短。大唐十三任皇帝,就没有寿长的,最勤政的敬宗没有活过四十九,当今圣人算是寿祚最长的了,但延寿丹激发出的生机,也只这一两年了。除此之外,还没有自由,即使只是去骊山泡个温泉,去终南山呼吸一下山谷的清新,都得上万人出动,更别说顺着运河南下去看看江南美景了,大概一辈子都要禁锢在这帝都里,即使长安城再恢宏,又如何比得上天下的广阔?
萧琰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李毓祯牺牲真是太大了。
对于前程远大的武者来说,追求武道的真谛和更加悠长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而洞真境宗师,只要不中途陨落或受重伤衰竭而死,即使武道不再前行,好好保养,活到一百七八十岁不成问题;如果晋阶先天,体质改变,寿命就更长了,道门的太清掌教道微子在大唐立国时就已是洞真境宗师,估计超过了四百岁,而萧琰的母亲墨尊,也让人不清楚活了多久。
武道让人强大,这是让人追求的力量;但更重要的是,武道能够让人追求更高的生命层次,这是比权势更吸引人的东西。皇帝再有权势又如何,六、七十年一过,还不是眼一闭,腿一蹬?陵墓修得再华丽,难道还能活过来?
故而凡是有望晋阶洞真境宗师的,都是将目光放在武道的晋阶上,权势只是用来保障他们获取修行武道的资源,所以皇族宗师会支持皇帝,家族宗师会支持家主,因为只有皇室、家族强大,才能保障他们源源不断的获得资源,但这并不等于他们愿意亲自去做皇帝,家主。
为什么世家家主没有一位是宗师?不是没有出现过有修行天赋的继承人,而是这样的继承人都早早放弃了继承家主的权力,让他们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家族的繁琐事务上而耽误自己的武道精进,这是任何一位有天赋的继承人,都不愿意的。
就如萧琰的讲武夫子、二曾伯祖萧迟,身为嫡长女,原是家主继承人之选,但在她的武道天赋显现后,家族对她的培养方向立即转变了。而在她以二十五之龄晋阶洞真境之后,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就比萧氏宗子——同胞弟弟萧迅更重要,因为家主只能领导家族一代,而一位有望晋阶先天的宗师却可以庇护家族两代、三代甚至更长。
所以,世家的先天宗师比家主更重要,当然他们不会干涉家主的权力,除非家主的决策危及家族。同样的,从陇西李氏的家族角度来讲,执掌天策书院的第一宗师——天策掌院也比皇帝更重要。因为皇帝死了,还有他的子孙继承;但第一宗师,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得出来。李毓祯,原本应该是在“第一宗师”的定位上!
但她最终执起了太阿剑,承担起了这个帝国,即使她的武道坚持如故,却不可能不受影响。出了旱蝗,崩了洪水了,下了冰雹了,遭了雪灾了,发了疾疫了,这些难以避免的天灾,她要不要糟心?官员受贿,枉法屈人命了,她要不要糟心?富者越来越富,贫者越来越贫,贫富差距拉大,矛盾不解决,迟早会出问题,她要不要糟心?……萧琰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好糟心!
皇帝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除非做个昏君。
但李毓祯会做个昏君?
萧琰心里对同伴充满同情,眼睛看着李毓祯时,清澈又柔和,想了想,传音安慰道:【你以后多培养得力臣属,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关键是不要耽误了武道,但几乎不可能。如果萧琰去做家主,她的武道也势必会受到耽误。
想想一百年、两百年后,她正在武道上长青,李毓祯却囿于桎梏而不得进一步,这是多么遗憾的事!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以后对李毓祯再好一点点好了。又想一想,好像自己对李毓祯没什么好颜色。哎,都怪她,要纠缠情呀爱的。算了,以后再忍她一点好了,反正就这几年了。太子一登基,她入东宫,出行可就没这么随意了。
李毓祯唇角勾了一下,眼眸却还是那样的幽深静谧,似乎还隐着背负责任的沉重,声音也幽幽的:【悦之,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么?】
萧琰怔怔:这话……要她怎么答?
她可以和李毓祯立约同伴武道同行,可以和李毓祯挥鞭相击踏潮同行,可是,“一直”,那就是永远,萧琰没法做出这样的承诺:一直在她身边。
如果她不是出身萧氏,她愿意永远和李毓祯是大道同行的伙伴,在这个滔滔奔流的时代,一直和她踏着潮头同行。
但未来的世事难料,萧琰不能确定,她们的同伴同行能不能永远。
萧琰沉默了。
她无法回答,也不想欺骗李毓祯。
这让她心中又生出愧疚,在李毓祯选择担负起“女帝”这个责任——虽然不是她的初衷,但确实接下了这个担子——自己却不能与她“同道”,亏得总是说要和她做志同道合的伙伴,却是哪个道都不能与她一直同行:无论是武道的砥砺同行,还是世道的踏浪同行。
萧琰垂下了眼睑。
她没再说话,只沉默的骑马前行着。
李毓祯面上失望,心中却并无失望,手指抚着马鬃,瞥着萧琰的神色,暗暗翘了下唇。
若是李翊浵在这里,必定要夸她侄女:好一手攻心计。
……
一路策马前行,沿着林间小道或夹荫石道,偶尔绕湖池或院舍转折,但大方向都是往北,一直行到拢翠山下。驰马从谷峪过山,出了谷口,山北更是豁然而阔。澄廓的天如碧海,广袤无垠的碧穹下,绿地坡岗丘山石林起伏相间,连绵一直接到天际。往东北方向远眺数百里外,便见大河白水滔滔,那里已经到了黄河的支流洛河。
“这里,就是天院。”
李毓祯骑马立在拢翠山北面的坡岗上,马鞭遥指前方这片辽阔土地,眉扬间,神姿也如这天穹大地邈然辽廓。
萧琰不由看她一会,才转目看向前方,心里感叹道:这里,就是天院!
天策书院有三院,“天、地、人”,天院是武道学府,地院是易道学府,人院则是教授将道和经道的学府。而天院的占地是内学三院中最大的,因为武道学子的破坏力太大,练武场所不阔,打起来可能将整座书院都拆了。
李毓祯一边策马下山冈,一边说道:“现在的天院比以前大得多,从明宗时候开始扩建,到高宗、世宗,经三代累建,才有了今日天下第一学府的规模。”
巧合的是,这三代都是女帝。
太宗初建时,天策书院还只是“天策武学”,培养皇族武道和将道人才。至明宗登基,开始扩建学府,才增设了文科部,但那时还没有正式分院。直到高宗亲政,才分出“天、地、人”三院,而“天策武学”也正式更名为“天策书院”,成为天下第一学府。而至世宗朝,天策书院就不仅仅是学府,更是令世家侧目的“武道第四宗”,和三清宫、剑阁、梵音寺并立于世。
在晋室南渡以前,中原修行道统仅两宗——道门三清宫、墨门剑阁,都是千年巨擘;从西晋初佛门入中土,至北魏初梵音寺创派统一佛门各宗,成为武道第三宗也用去了两百余年。而天策书院从立学至武道崛起,成为中原武道第四宗,只用了短短一百多年时间,这是很不容易的——最重要的原因必定是来自于皇帝的鼎力支持和资源财力的不断投入。琇書網
萧琰心里忖道,三位女帝和天策书院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明宗能继位,除了太宗遗诏和生前布局外,天策书院的支持必定是极重要的原因。而高宗以十二岁登基,隐忍五年,却坐稳帝位,最后覆灭太原王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得到了天策书院的支持。有共同的利益,才有坚定的结盟。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明宗和高宗始终掌握着军权。
无论太原王氏如何权倾朝野,掌持大半朝政和文官,但皇帝只要掌持军权,朝廷就翻不了天。或许是吸取了南北朝代更替的教训,大唐立国太.祖就立下规矩:宰相出自世家;世家不得染指军权。而太原王氏要谋李唐江山,就必须将手伸向军权——但最终失败。当时掌控十六卫的大将军,一半是李姓宗室,一半是皇室倾力提拔的寒门将领,而这两者都不可能被王氏收买,因为王氏给不出更大的利益。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明宗和高宗的帝王魄力和能力,让这些大将军臣服;否则,他们虽然不会支持王氏,却很可能去支持仁宗的皇子夺位,美其名曰“归位正朔”。
比起读史时,萧琰此时想得更深透,正因为天策宗师和军队都是最崇尚武力的群体,他们没有普世的那些条条框框,只有根本的一条,实力的衡量:当女人是弱者时,他们比起文人更轻视女人;但当这个女人是能够承担起帝位的强者,他们也会顺理成章的支持她的统治。因为这就是规则,强者为尊。在崇尚武力的世界里更分明。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对她说的一句话:“武道,能强人,也能强世道。”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是“强世道”。
但是,她不知道,她现在的明白也只是母亲说的一方面:世道,是阴阳的世道。而另一方面,却是到若干年以后,她才明白:世道,是人族的世道。
萧琰骑马前行,目光注视着天院的中心。事实上,还没进入天策书院,让人一眼望见的,就是这座擎天山峰。
它叫“天柱”,高达千丈,直入云天。
书院宗师称它是“武道崖”。
这座半边都是直立峭壁的山峰并非自然生成,而是高宗时代的皇族第一高手、迄今无人超越的楚国长公主李见素剑劈而立。
据说当年高宗皇帝薨逝,李见素悲痛过度,一剑劈断终南山千壑岩——慕容绝闭关的千丈崖便是因为这一剑劈下,深断成崖——劈下的一半山岩便被李见素移到了天策书院,立道为崖,激励后辈:武道达云天。
这道天柱,矗立在大唐武者的心中,它昭示了武道的伟力。
以先天宗师一人之力,便可移山,或许只要他们想,就能填江填河,这是何等强大的武力?原来人的肉.体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原来传说中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每一个看见它的武者,莫不心潮澎湃,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这样的力量。皇族宗室子弟对武道的崇敬和狂热,一代一代涌现出杰出子弟,天策书院越来越强,可以说与李见素这一剑分不开。
但是,在世家眼中,这一道天柱,是李见素决心踏上天尽之途时,为了昭示皇族武力、震慑世家而立的擎天柱——想挑战皇室,当你们拥有这样的武力时,才有资格。
萧琰没有行到天柱之下,因为李毓祯带她去的地方是申王的住地,位于天柱东南百里之外的竹海中。安叶禧没有跟随,被尉迟亭带着去了拢翠山北面的教务堂,替萧琰办理入学手续,领取学册、学服、学院通行令牌、学舍号牌钥匙等,这是他们随从要做的事。
按天院的规矩,外学的武道学子凡是能引气入体,从外功踏入内功修炼门槛的,便进入天院学习,按修为等级授予天策士级,以萧琰登极境大圆满的境界,就是武卿士的等级,应该进入卿士班。卿士班的学子根据修炼的方向,各有讲武夫子,并不统一上课,也不由教务堂安排学习,所以萧琰不需要去教务堂领取上课安排,只需去拜讲武夫子。
萧琰随李毓祯驰马进入竹海,这里叫幽篁海,竹林万亩,向东一直延到洛河。一驰入林中,便觉被翠绿的竹海簇拥,神清气朗。洛河吹来的风入竹海,万亩翠竹如绿波荡漾,呼吸着浸染竹味的新鲜空气,源源不断的输入肺中,同时进入到自然张开的窍穴中,清新的元气进入经脉,让人感受到浑身舒爽。
李毓祯说,这片幽篁海住着七八位宗师。萧琰一点也不奇怪,这片竹海的元气纯净度虽然不及雪域高原,也不及千丈高山深谷,却比得上终南山的丛林了,是修行吐纳的好地方。
申王的居地是一栋竹楼,以粗大的翠绿毛竹架起地面三丈,腾空于竹海中,竹楼下面的空阔地方是马厩,里面除了两匹骏马外,还养了一头白象。
“那是申王夫子的坐骑,暹罗国进贡的。”李毓祯笑指道,“夫子取名白义。”
萧琰嘴角微抽,“白义”是周穆王的八骏之一,那匹浑身毛白的骏马,这头,是大象吧。
好吧,宗师奇葩多,尤其先天宗师。夫子萧迟就以“好美人”闻名,像申王这样养头白象取个传说中日行万里的骏马名儿就真不算什么了。
两人落马,一名穿着缺胯袍的侍人上来行了礼,将马牵入马厩中,喂食豆料和水。
申王正在房间里作画。
李毓祯带着萧琰脱靴进屋,跪坐在翠竹席上行了礼。
萧琰向申王行了双叩六拜的大礼。这是半师礼,介于弟子和普通学生之间。她在讲武塔给萧迟行礼时,原是要三叩九拜,萧迟却在她两叩首后就拂袖让她直身了,笑着调侃说道:“你是墨尊预定的弟子,我们可不敢收你。行半师礼即可。”所以她向申王也只行了半师礼。
申王果然没怪她,笑道:“极好。”又加一句道,“以后,除非是太清掌教和梵因圣僧,其他先天宗师,教你者,均可只行半师礼。”
萧琰恭声应诺。听见炉上水响,起身退后,从风炉上提起汤瓶,从茶柜上的茶盘中取出两只白釉茶碗,将煎好的茶注入碗中,先端一碗奉于申王右侧的竹几上,行礼道:“夫子请用茶。”又起身退后,将另一碗茶端至李毓祯几上,行礼道:“学长请用茶。”
申王端起茶碗笑起来,萧悦之进入角色挺快嘛,转眼就是弟子、学妹了。
天资好、坚韧刻苦,还聪明机灵,却不傲慢,这些都很好,这会又见到乖巧有礼的一面,这样的弟子,他是乐于教的。何况还是个前程远大的弟子。
申王抢到这个“讲武夫子”,可是费了力气的,还跟霍王打了一架,呵呵。
他当初在吐蕃王宫初见萧琰就满意,这会再见就更满意了,觉得跟霍王打这一架没白打。
申王放下茶盏,就给了萧琰一份丰厚的拜师礼,一幅薄绢上画出的幽篁海。
申王右手随意挥洒,四尺长的绢画便“呼啦”横展开来。
室内无风,观画却如有清风过竹林,摇曳荡漾,碧海生波。
萧琰只看得一眼,就觉得心中舒旷,再看一眼,便几乎要被那绿色深幽吸入进去,连同神识都陷进去,心中一凛,立即将视线和神识都收了回来。
申王手一动,绢画又合而为卷,潇洒递给萧琰,微笑道:“用心体悟。”
“是,夫子。”萧琰双手接过绢画,伏身拜道,“多谢夫子厚赐。”
这画里有申王对道的领悟,领悟了它,必然对她的境界提升有益。
萧琰说“厚赐”,绝不是客套的虚言。
心中想起萧迟送给她的《武道札记》,暗道:这份礼也不差于二曾伯祖送她的拜师礼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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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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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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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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