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别后,沈徽院里就支起了一张屏风,这两日里刘献之都会抽空过来,隔着朦胧山水,与沈徽说会子话。
他来得勤,每次必带着沈徽爱吃的糕点零嘴。是以院里的那些小丫头现如今一听刘府两字,眼睛里都冒着光。口里低低喊着,“未来姑爷。”
她们是在太过雀跃,便是刻意压住声,也依旧叫沈徽听得清楚。
一时间,就连坊间都盛传,安定王倾心沈徽,越王怕是要损一员大将。
区区两日光景,外面就传成这副样子,要是他们成婚,沈徽不敢去想,只幽幽叹了口气。
自古欲上位者,势必心狠。储君一日未定,刘献之夹在中间都是吃力不讨好。
一个卸了兵权的将军,搁在京都做挂名王爷不说,明知他与越王的交情,偏还赐婚沈家女。
说白了就是欺他身后无人,柿子挑软的捏,将他做了试水王八。
如此想来陛下予他安定二字,还真是莫大的笑话。
遣了院里的丫头婢子,碧珠也退去了垂花门守着。
沈徽左思右想,仍是问出了口,“我听闻大将卸权,陛下都会允诺一个要求。你军功赫赫,又曾救驾,救过越王殿下的性命。怎得你当初......不拒了这桩婚?”
屏风另一头的身影一顿,那山水似是活络了起来,净数化作了他无声的问询。
“我的意思是,依照你的能力,没理由不知这桩婚是个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当初殿堂赐婚,你若婉拒,想来越王也不会坐视不理,也好过现在被两方猜忌。”
沈徽越说越想不通,他既然能征战沙场,用兵之计自是不在话下。也就说明是个聪颖之人,怎得连她这样的闺阁女子都能看出的陷阱。
刘献之还会直愣愣地往里跳?
她眉头越皱越深,口里的青杏更是酸上了头。将好好的娇颜弄得皱巴巴的,瞧得刘献之忍俊不禁。
低沉的笑声悦耳极了,沈徽却听不得,面上的红意又开始沸腾。
就算隔着屏风,她也生怕被那如玉的郎君瞧出端倪,连忙拿起手边的团扇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掩饰道,“今天还真热啊。”
天上隐隐盖了一层黑云。
沈徽说完就后悔了,今本是他们约了一同上香的日子。要不是冯娘子临时不舒服,这会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她的欲盖弥彰,刘献之哪里会听不出来,当下敛了笑,只将脉脉温和藏进丹凤眼里,他坐的笔直,微微侧过来的脸,被屏风上的山水模糊,声却坚定,“徽娘,我与你的婚约,并非陛下赐予,而是我亲自求来的。”
“你?!”
是不是傻。
默默咽下后半句,沈徽心里砰砰直跳,难不成就跟那些话本子上说得一样,他竟是在早些年就对自己一见钟情?
这念头一开,沈徽的思绪登时发散。
怪不得他顶着风险也要求娶。
不过,他姿容艳绝,说不准在她那些不知道的过往,还有些求而不得的红颜知己。
一出又一出的男女大戏,此时都像是从话本子里活了过来,每一幅每一句都是刘献之与各式女子,情缘浅淡,虐恋收场。
她越想越刺激。
早就忘了当事人还坐在对面。
绯红的脸上,笑容诡异又违和,刘献之隐隐瞧着不对,可又不知怎么说。
沈徽的反应超出了他所设想,一贯沉静的郎君有些心慌,莫不是她误会了什么?
想起她曾说过想要退婚的话,刘献之心里一咯噔,连忙又补充道,“早些年我家道中落时,曾受过沈......沈大人一饭之恩。此举于我,实乃救命之恩,故而不敢相忘。”
“嗳?”
沈徽恹恹地一撇嘴,“原来是这样。”
她失落的明显,刘献之更心慌,解释道,“我本意只为报恩,绝无牵连沈家之意。”
说这话的心是真,可在朝堂之上,就算他肯除去所有兵权,只要名头还在,便只会被物尽其用。
陛下不喜朝臣拉帮结派,沈刘两家的婚事,就算没有刘献之开口,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齐越与齐烆两人的心腹联姻,便是陛下敲打这两位皇子的第一步。
所有种种,不过是警告那些有异心的,天子仍在,岂容小辈作乱!
沈徽自然想不到这点。
她满心所念,唯有话本子果真是写来骗人的,世间哪里有年少一见,便惦记一生的郎君。
不比刚刚从心底涌出的小小雀跃,她这会闷的紧。
“那......”
也不知刚刚那颗青杏怎得会如此酸,酸的她心都发涩,“那如果没有这一饭之恩,你可有想娶的女子?”
刘献之怔愣,瞧着屏风那边突然垂下去的一头青丝,“我从未想过。”
“哦。”
沈徽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眸,盖住其中的痛楚,认真道,“其实现在想想也不晚。”
唇边苦笑袭来,沈徽叹息,“过去看书,最常见执手到老四字,原以为世间男女皆是如此,却不想,世间还有病死二苦。”
“或许,几月后,你今日所想会有用处。”
“徽娘。我......”
“姑娘,小夫人传了话来。”
迫切的解释被打断,失了机。
垂花门处传来碧珠的声音,沈徽起身,微微与他福了福身子,才又问道,“小娘身子怎么样了?”
“小夫人身子已无大碍,但仍是乏得很。不便陪着姑娘与王爷一同前去,今上香人多,小夫人还差了徐嬷嬷过来,一同伺候姑娘。”
“可请过大夫看了?”
沈徽仍有些不放心,冯娘子一向体健,最近却总是恹恹的,她蹙眉瞧着远远跪在垂花门的老嬷嬷,忧心道,“我还是去瞧瞧的好。”
“姑娘。”
碧珠起身搀住沈徽,压低了声,“冯娘子还说了,王爷事务繁忙,您切莫怠慢了王爷。她无碍的,叫您莫要担忧。”
“我看他也不忙。”沈徽抬脚,远远跪着的嬷嬷倒是耳尖,佝着身子悄悄走近,“姑娘,您还是听夫人的吧。”
“夫人?”沈徽怔愣,碧珠脸一沉,啐道,“好你个不懂规矩的老奴,这院里哪里来得夫人。”
“哎呀。”徐嬷嬷满是沟壑的脸上惊恐万分,“是老奴一时口快,还望姑娘见谅。”
“等回来到院里领罚便是。”沈徽皱眉,不欲与她多言。
徐嬷嬷她是认得的。
最初送嫁时,便是她顶上了突然出事的孟嬷嬷,一同去了刘府。
明明这人什么都没做,偏偏一开口就让沈徽厌恶。
“既然小娘肯派你来,必然是极为看重。眼下她不舒服,一会你无需跟着我一同前去,回小娘那里好生伺候着便是。”
沈徽拂开徐嬷嬷搭上来的手,转头与碧珠又交代了几句。
须臾,屏风后有婢子前来,恭恭敬敬要引刘献之先行离去。
还未起身,忽听碧珠一声怒喝,“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污了姑娘的耳。”
徐嬷嬷并不怕,她料定沈徽必然不会在安定王面前出丑,当即又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规劝道,“先夫人去的早,老爷自是疼惜姑娘。可如今姑娘也大了,该有的礼义廉耻都该记着才是。不然,到时候吃亏的仍是姑娘。”
“礼义廉耻?”沈徽冷冷一笑,碧珠也不含糊,反手就是一耳光。
她用的劲大。
徐嬷嬷被打得头发晕,余光却还注意着一步步靠近的刘献之,她哀哀嚎出了声,“姑娘,你怨老奴说话难听,老奴知错。可姑娘切莫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数才是。”
见刘献之停了下来,徐嬷嬷抬起老泪纵横的脸,一字一句说得万分诚恳,“老奴一心都是为了姑娘,今日人多口杂,若是让旁人说起了闲话......”xiumb.com
“说什么闲话。”刘献之沉了脸,倚老卖老的他见得多,敢如此欺主,却还是头一个。
“老奴,老奴不敢说。”徐嬷嬷怯懦地伏在地上。
“有什么不敢,刚才与我说过,这会见了王爷就说不出口?”
若是从前,她定然会忍下委屈,甚至于还会觉得徐嬷嬷是个难得之人,直言敢说,是个忠仆。
现如今,沈徽见多了各式嘴脸。
她娇娇一笑,眼波似有水光,潋滟不可方物。斜睨了刘献之一眼,说得漫不经心,“碧珠,把你听见的说与王爷听。”
“是。”
碧珠上前,恭恭敬敬道,“徐嬷嬷刚刚说王爷瞧着便是个花心的模样,如今再三相见,姑娘定会被王爷诸多手段迷了眼,做出丑事,丢了沈家的门面。”
“徐嬷嬷还说,夫人去的早,姑娘不通男女之防,到时候就算被王爷骗了也不知。”
碧珠声高,一字不差。
“王……王爷饶命!”
徐嬷嬷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花白的发丝里明晃晃的又多了些白,暗道失算。
本以为沈徽院里都是些年轻丫头,就算有个孟嬷嬷,也只是在小厨房做做点心,不堪什么大用。
她琢磨了几日,才选了这个忠言逆耳的路,还想着一举镇住府里娇养的姑娘,却不想沈徽竟跟冯娘子口里说得完全不同。
不仅大胆,还狐媚的很。
“听着倒像个忠心的。”
平白被污了一耳的刘献之也不恼,与沈徽微微颔首,好看的丹凤眼里一片赞赏,“看来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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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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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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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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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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