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死牢中还是一片阴暗,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饥渴、寒冷、伤痛,还有孤独、沮丧与悲愤,内外交困,一起折磨着他。季少为这二十年来,真是从未有过活得如此凄惨的时候。
他试着想坐起来,可是身子稍稍一动,被反铐在身后的双臂立即便酸痛得钻心。
他只好放弃徒劳的挣扎,继续一动不动躺在阴冷的地上,可还是觉得浑身酸麻痛痒,那滋味当真是生不如死。
也不知陈青锋宋诚他们都在做什么,莫非这么久了,也没有打通关节?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看他是死是活!
不知又过了多久,两道牢门才被依次打开,狱卒进来送饭。
锁铐被打开的时候,季少为忍不住低低地哼了一声,因为两条胳臂已经酸痛麻木到不听使唤了。
那狱卒打开食盒,取出饭菜,突然压低声音道:“三公子,这是宋管家给你送来的饭菜。”
季少为轻轻揉着自己的肩臂,苦笑一下,回道:“多谢了,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那狱卒微笑着低声道:“三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姓齐,贱字运来。对了,这里还有宋管家给你的一张字条。”
“哦?”季少为伸手接过来,看着宋诚的字迹,心里却想起仿照自己笔迹写出来的那一行小字。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公子且稍耐委屈,吾等正设法营救。”
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季少为就将它又递还给齐运来,略一思忖方道:“有劳齐大哥将这个毁了,多谢。可惜少为身无长物,唯有他日洗雪冤屈之后再徐图报答了。”
那齐运来忙将字条揣起来,一边低笑道:“三公子说哪里话?在下乃靖北堂庚亭的弟子,此番竟能亲为楼主效劳,实为天赐之幸,哪里还敢再奢图什么报答?”
季少为手一抖,险些将刚端起来的碗扔了,霍地一下抬眸盯着齐运来,压低声音道:“楼主?你是靖平楼的?”
齐运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
季少为凝目瞧了他一眼,略顿一顿,方又道:“你家楼主竟然亲自出马差遣你了?那你还真是幸运得紧!”
齐运来愣了一下,方陪笑道:“三公子又说笑了。在下只是、只是对公子仰慕已久,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有幸亲侍公子左右,故而欢喜过分,才、才不慎说漏了嘴。”
季少为不觉“噗哧”一笑,又顿了顿,方道:“齐兄弟,那我倒想问你一句,谁告诉你,我是靖平楼主的?是你们靖北分堂的堂主徐德,还是你们庚亭的亭长?”
齐运来忙道:“在下哪里能见到徐堂主?自是我们亭长说的。”
季少为不再说话,低了头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地笑。
齐运来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半晌方斗胆问道:“三公子,你笑什么?”
季少为抬眸瞥他一眼,放下碗筷,方止了笑道:“我笑你们亭长是个糊涂蛋,自己胡乱认错楼主不说,还敢跟下属胡说八道。”
“啊?”齐运来愕然,“三公子言下之意是,你并非我们靖平楼主?”
季少为点点头道:“你们不怕被自家楼主责罚,我还怕他怪我冒名顶替找我算账呢!”
齐运来不禁有些讪讪,忙岔开话题道:“三公子,你吃好了?”
“嗯。”季少为点点头,和他一起将碗筷收进食盒,又道,“宋管家可曾叫你带什么口信给我?”
齐运来忙道:“有的。他说,不知公子把东西放在哪里了,为何他们都找不到。”
季少为叹一口气道:“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么?你跟他说,东西就在老地方放着,叫他到最下面好好翻找。”
齐运来怔了一怔方道:“哦,知道了。”
然后,他拿起地上的锁铐,面有难色地道:“三公子,毕竟这里是死牢,那个,还得委屈你一时。”
季少为叹一口气道:“我明白。”
齐运来便又将他锁铐起来,方告辞离去。
死牢中本就阴暗,天黑之后,自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齐运来送晚饭来的时候,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
借着灯笼的光芒,季少为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凌晨时陪着王子昭过堂刑审自己的青衣书吏,不由心头就是一凛:以王子昭的能耐,只怕还想不到那样狠辣的刑审手段,还有那样天衣无缝的供词。
齐运来放下食盒,便将目光投向那书吏,问道:“段押司,小的要在这里候着么?”
那段押司却淡淡地道:“你去门口候着吧。”
齐运来便出去了,不过听声音他虽然将两道门都关上了,却没有上锁。
那段押司一步一步走来,在季少为面前站定,方俯视着他缓缓开口:“三公子,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季少为倚墙而坐,望着他道:“那是自然。”
段押司于是笑了,蹲下身道:“三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那么你我做笔交易如何?”
季少为道:“愿闻其详?”
段押司道:“三公子,倘若你肯交出那封密函,在下不但帮你洗雪冤屈,还助你告王子昭酷刑逼供,为你报仇雪恨,不知你意下如何?”
季少为苦笑道:“可是那封密函,我已然交给王拱辰大人了。”
段押司叹一口气,从怀里抖出一张白纸道:“三公子,这次可是你有失厚道了。你交给王大人的,分明是这一张吧?”
那张纸上淡淡的黄色字迹,显是用烛火熏烤之后方现出的痕迹,只写着两句话:“魑魅魍魉何足惧?碧血丹心天日昭!”
季少为认出自己的杰作,不由淡淡地笑了,叹道:“果然,两位王大人勘验了半晌的,不过是早已被你们掉包过的一张白纸罢了。”
段押司点点头道:“三公子,段某此番前来,已将前后讲得这么明白,不过就是还想给公子一次活命的机会。倘若公子执迷不悟,只怕明早这开封府的死牢里,就要多出一具畏罪自尽的尸首了。”
季少为面上笑容尽去,冷冷地盯住了眼前之人。
那段押司身着青衫,又是背对着灯笼,面上颜色看上去便是青黢黢的一片。此即因了他阴冷的神色,更是平添几许狰狞之意,看在季少为眼里,果然便仿佛幽冥地界里爬上来的一只恶鬼一般。
那段押司等了一时,看季少为只是沉吟不语,终于有些不耐烦,便又道:“三公子,事到如今,你还犹豫什么?你与靖平楼大有渊源,管家宋诚亦是颇有来历之人,可是那又如何?自你被捕下狱,到如今已近一个昼夜,他们可曾有人进来看过你一眼?”
季少为不由吸了口气:这个,不也正是自己一直担心的么?
段押司看到他的神情,不觉又微微露出些许笑意:“三公子,实不相瞒,开封府衙里这两日轮值的牢子,我已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这两三日之内,若是不得我允许,便是一只苍蝇,它也不能自由出入了,嘿嘿!因此,三公子这两日要想畏罪自尽什么的,那可不是易如反掌?公子应该还记得今早在大堂上所见的密信,倘若在下再那样模仿公子的笔迹写一封言辞恳切的绝命遗书,三公子怕是得请阎王老子来替你洗脱这旷古奇冤了吧?嘿嘿嘿!”
季少为这才知道那个模仿了他笔迹的人原来就在眼前,一时只觉得后心发冷。
而那段押司已从怀里掏出一把薄而锋锐的短匕,将刀尖对准季少为的心口,便作势刺了下去。
季少为立即认出,那正是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匕首,昨夜被慕书棋搜了去,此即却已在这段押司手里。
眼看着那雪亮的利刃刺到身前,他不由自主就往后躲闪了一下。奈何手足被缚,整个人虽然都已紧紧贴在了青砖砌成的冰冷狱墙上,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段押司手中的短匕正正地刺到心口!
不过段押司刺出的刀尖,只是隔着衣衫顶在他身上之后,就不再使力了。
季少为吁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段押司看着他的神情,面上便又现出笑意,淡淡地道:“趋生避死,人之常情。三公子风华正茂,福禄双全,何苦枉送了自家性命?”
季少为却不再说话,只是闭上双目,轻蹙眉尖,若有所思。
那段押司就用刀尖顶着他心口,既不松开,也不开口催促逼问,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决断。
片刻之后,季少为方才睁开眼睛,叹一口气道:“段押司,你先收了刀吧。”m.χIùmЬ.CǒM
段押司面上笑意更浓,点点头,从他身上撤回了短匕。
季少为略一思忖,又道:“段押司,我将密函交给你自是不妨,但你又如何才能要我信你呢?”
段押司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他眼前展开,曼声道:“请季公子过目。”
季少为一眼先看到一堆红红的手印,不由一怔,仔细再看,原是押司段弦和协同众衙役,告推官王子昭不加细审,对季少为滥施酷刑屈打成招的证供。
段弦和将那张证供折起来,微笑道:“三公子,段某用这一纸证词换你手里那封密函,还回你一个清白声名,如何呢?”
季少为点点头道:“这个的确是好东西。但如今这开封府大牢你说了算,万一你拿了密函,仍要取我性命,再将这一纸证词付之一炬,我岂不是只能到十殿阎王那里去申告了?”
段弦和哈哈大笑,点点头道:“三公子不愧在商海多年,思虑果是周到。也好,那段某就当着你的面将这一纸证词交给你那管家宋诚,然后再问你密函的下落,公子意下如何?”
“好。”季少为点点头道,“那就一言为定。”
大概是怕夜长梦多,不到三更天,段弦和就带着管家宋诚来了,齐运来仍旧守在门外望风。
两重牢门打开,宋诚借着灯笼昏黄的光晕,一眼看清倚在墙角的季少为时,不由连声音都颤抖了:“公子,你受苦了。”
季少为腿上伤重,手足又被镣铐锁缚,只能望着他苦笑,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宋诚疾步来到他身边,一脸惭色道:“公子,这开封府大牢戒备森严,老爷他们想要探监都被挡了回去,我、我们——”
季少为点点头打断了他:“我知道。速速想法子救我出去,这鬼地方再多待一时,就要了我的命了!”
宋诚忙道:“是是是!不过还好,多亏这位段押司,我才总算是见到公子你了。”
季少为苦笑道:“是啊。”
段弦和便从怀里掏出那张证词,道:“三公子,这个我就交给宋管家了。”
季少为点点头道:“好,多谢。宋管家,你带这位段押司去银楼走一趟,将我压在账簿最下面的那张白纸取出来,交给段押司。我今年那本账簿,你知道放在哪里吧?”
宋诚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道:“公子,那个一向都是何道生管的,我哪里找得到?再说,银楼已被官府查封,我连进都进不去的。”
季少为便将目光投向段弦和道:“段押司,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段弦和淡淡一笑,回道:“三公子放心,此事就不劳宋管家去了。”
季少为却摇摇头道:“段押司,我那账簿所在甚是隐蔽,只怕你找不到。”
段弦和沉吟不语,看看季少为,再看看宋诚。
季少为忽道:“不如这样,我详详细细画一幅图给你,可好?”
段弦和略一思忖,终于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叫齐运来取了纸笔进来,又替季少为打开了锁铐。
季少为却先咬着牙低低□□了一声。
宋诚忙道:“公子,我、我替你揉揉?”
也不等段弦和与齐运来点头,他已抢了过去,拉过季少为一条胳臂,就替他揉捏起来。
季少为靠在墙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上已是一片薄汗。过了片刻,方□□着说左臂舒服了,叫宋诚再给他揉揉右臂。
段弦和与齐运来对视一眼,不由都有些好笑:这娇生惯养的官府少爷,果然吃不得苦。只是被锁铐了几个时辰而已,就已成了这样?若是判罚下来,要披枷带锁,他可不得哭爹叫娘了?
那边宋诚却已然给季少为揉捏完了右臂,站起身来。
段弦和正要说话,耳中忽闻一声极其细微的“叮——”,接着就觉得一阵眩晕,栽倒在了地上。
齐运来看着他突然倒下,正觉得诧异,不料自己也是突觉天旋地转,跟着亦一跤栽倒。
第二日上午,三个惊人的消息如风般传遍整个京城。
第一个消息是,前一夜三更天时,有一大群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去开封府劫狱,杀死一名押司和一名狱卒,终因众位轮值的狱卒奋力抵抗无功而返。但他们勇悍无比,退去后就无影无踪,再也不知去向。此事闹得整个京城颇有些人心惶惶,连带着夜里卖吃食的各色人等,生意都受了影响,两三月之后方渐渐恢复原样。
第二个消息是,那位富甲天下名满江湖的季家三少,因为通辽叛国的罪名被捕下狱之后,居然认罪招供了。今日一大早,一辆囚车已将他解往大理寺去,三司会审。
第三个消息是,曾经无比红火的“吉顺银楼”,莫名其妙再降天火,一夜之间化为废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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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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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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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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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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