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里,那陈青锋来得很勤,有时甚至一天来好几趟。慕晓净之所以会注意他,一是因为这个人异常锋锐犀利的眼神,二来就是一看他走路时稳健异于常人的脚步,就知道此人定然武功不弱。可是要说他那身气质像是江湖中人,慕晓净却又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号人物。
至于他每次来找季少为有什么要事,慕晓净也是无从得知,因为他们两个通常都在书房会面,而季少为在自家院里走动的时候,是不需要慕晓净跟着的。
但是不知哪一天起,那陈青锋就突然没有再来过。慕晓净虽然有些好奇,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慢慢淡忘了。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平静,可慕晓净从季少为身上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贵人事忙。
他在京城里有好几家店铺,虽然都雇有掌柜照看生意,可是遇到大些的事情,或是需要动用大笔款项的时候,都得找他决断。还常有外地的铺子掌柜,有时也会大老远地跑来找他。
京城里的三教九流,但凡稍有些面子的,大都跟他有交情,听说他回京,于是天天都有人上门来请他出去吃饭。季少为忙得要命,自然是能推就推,可饶是如此,那些不能驳了面子随便推却的,也已应酬得他难得在家里吃一顿饭。
慕晓净跟着他,倒是大饱口福,几乎将京城里好些的酒肆茶楼都吃了个遍。wWW.ΧìǔΜЬ.CǒΜ
季少为酒量浅,喝不了几杯就喊头昏,可是有时候遇上那喜欢缠酒的就是不肯放过他。头一次慕晓净不知道如何应付,于是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家灌得酩酊大醉。而那些家伙自己也喝得东倒西歪,于是酒楼老板只好叫人一个个将他们送回家去。
那天是季少为自己作东,因此他是留到最后走的,于是等人都走完了的时候,酒楼里也就只剩下了两个伙计。季少为醉得手软脚软,而酒楼里那两个伙计却偏偏笨手笨脚的,再加上个赶车的明翔,两三个人居然都把他扶不上马车。慕晓净终于大感不耐烦,一把将他们都拨开,自己将季少为扛上车去,留下那三个后生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地。
自此慕晓净在京城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季少为的女护卫武艺高强力大过人,但是慕晓净自己起初却毫无所知。
回去的路上,他醉得几乎连坐也坐不稳,闭着眼睛,靠在她肩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到家之后,又是慕晓净将他扛回他的卧房,将他扔在床上方才完事。
有了那一回的麻烦,下一次再遇到别人硬灌他喝酒的时候,慕晓净就忍不住出言阻挡:“我家公子不胜酒力,还是叫他少喝些吧。”
对方哈哈大笑,竟打趣地笑道:“季公子酒量浅怕什么?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姑娘武艺高强力大过人,你把他扛回去不就是了?”
慕晓净愕然,连季少为也不禁微微一怔,二人这才知道原来竟有这等传言。
随即就看到慕晓净沉下脸来,忽地一下站起身子就欲发作,季少为忙一把拉住她,想叫她坐下。
不料慕晓净转念一想,却朗声道:“季公子今日这杯酒我代他喝!不过阁下既然笑话我家公子酒量浅,那么想来阁下必是海量了。晓净生平最佩服的就是酒中豪客,难得遇到阁下这等英雄,今日就以酒会友,舍命陪君子,与阁下喝个尽兴,如何?”
那人确实酒量不错,想不到对方一介女流之辈竟敢跟他较劲儿拼酒,当下来了兴趣,满口答应。
慕晓净立即将季少为眼前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接着在季少为满是惊愕的眼神中,轻轻推开他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吩咐店家搬来十坛窖藏,拍开泥封,道:“来,咱们先一人五坛,可好?”
那人乍舌,暗暗觉得今日怕是真的遇上女酒鬼了,但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应对。
那酒家窖藏的坛子甚大,等每人喝到第三坛的时候,那人已经撑不住软倒在了桌下。
慕晓净在一众叫好声中一气饮下最后一碗,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众人也已吃喝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此散了桌子。
只是经此一事之后,从此酒桌上再没有人敢提那件事,也不再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硬给季少为劝酒。至于她不知道的背后,人家都说季少为的女护卫不仅酒量惊人,而且豪爽犹胜须眉。
只有季少为清楚,她坐到马车上之后,经马车一晃立即支撑不住,一言不发就从奔驰的马车里跃出去,蹲到路边吐得一塌糊涂。
季少为忙叫明翔给她就近讨了杯水来,一边喂她喝水,一边掏出自己的手帕,细心地为她擦拭嘴角。
一回到车上,她就枕在他腿上睡了过去。回家之后,是季少为将她抱回房中安置在床上的。
他叫拭雪退下,小心翼翼地亲自为她脱去鞋袜,又给她盖好被子,站在床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唇边牵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凝视片刻,方吹熄灯烛,轻手轻脚地离去。
宿醉醒来,头疼难言。
但是一睁眼,拭雪已笑吟吟地候在床前道:“姑娘,公子命人给你送来了醒酒汤,喝些吧?”
“哦。”慕晓净喝了醒酒汤,很想再睡一会儿,但想到季少为今天又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出去办,便决定硬撑着起来。
拭雪却道:“姑娘再睡一会儿吧,又没有什么急着要做的事,公子特意吩咐我告诉你,叫你多睡一会儿。”
慕晓净有些意外地道:“公子今日不出门么?”
拭雪道:“公子说今日有客来访,叫宋管家派人仔细打扫庭院,听说还要明翔去请‘味之轩’的尹大师过来下厨,府里现在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点地呢。”
慕晓净微微一怔:来的什么客人,居然如此隆重?不过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再睡一会儿好了。
拭雪看她果然躺下继续睡觉,就收了碗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
那一日果然如拭雪所言,阖府上下全都十分忙碌。但是季少为不出门,慕晓净反而成了闲人,便又去了那个练武场上舞刀。
舞到酣畅淋漓之后收刀,不知怎么就往那道花墙边瞥了一眼,可是今日,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她还刀入鞘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花墙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慕晓净立即一眼看去,却是拭雪,怯怯地从花墙后探出头来,看到她之后,便露出了喜悦的神色道:“姑娘,你果然在这里,我到处找你找不见。”
慕晓净有些疑惑地问道:“找我做什么?公子今日不是说不出门么?”
拭雪道:“公子说客人已然到齐,叫你去吃饭呢。我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公子就让我来这里找,没想到你果然在此。”
“哦。”慕晓净淡淡地应了一声,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请了什么客人,吃饭为何要叫我?”
不知怎么回事,拭雪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只是道:“好像都是些江湖人,嗯,有几个看着有些粗鲁。”
一路走来,就觉得府里格外整齐干净,果然王嫂说季少为“爱干净爱好看”是一点没错的。
慕晓净暗自想着,就已来到前厅。
拭雪说得果然不错,两大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都是江湖中人。
“北方拳王”刘长金、“长脚徐”徐德、灵慧真人等,都是京城左近的武林名宿,这些日子来,慕晓净大都见过几回。还有几个曾在江湖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物,比如五台山的无想大师,“百刀堂”的堂主岳东泉等人。剩下的几人就比较面生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两人,一个是位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子潇洒倜傥的劲儿;另一人却是个秃头的壮汉,一身打扮不僧不俗,红脸浓须,一双铜铃大眼尽在周围侍候的丫鬟身上瞟。
慕晓净在大厅门口一现身,坐在主位上的季少为就对她招了招手,然后指指身旁的一把空椅子道:“晓净,过来坐这里。”
大家的目光自然一下子都聚在她身上,那秃头壮汉更是立即瞪圆了一双本就比平常人要大得多的铜铃眼,张着大嘴,一副口水即将泛滥的模样。
慕晓净心下不免有些不悦,但那是季少为的客人,她只能假装视而不见,径自往那张空椅子走去。
认识的人便都对她打个招呼,慕晓净也一一见礼。
不认识的也都是江湖中人,并不拘礼,这个道:“这位想必就是‘洗雨剑客’慕姑娘了,在下葛奇志。”
慕晓净忙道:“啊,原来是‘千里行’葛大哥,久仰久仰。”
那个道:“慕姑娘,久仰!老夫海林,代问尊师慕大侠好!”
“哦,原来是‘飞龙门’海掌门海前辈,晚辈有礼了!”
那壮汉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挤过来道:“想不到慕前辈的女弟子个个这么水灵,怪不得叫‘洗雨剑客’呢,哈哈哈哈!慕姑娘,幸会幸会!哦,对了,在下赖如愿,哈哈哈!”
慕晓净心下暗道:难怪这样一副粗鲁下流的模样,原来是这家伙。江湖传闻他原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被除名,反正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家伙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色中饿鬼。
“原来是‘千手佛’赖大侠,幸会!”当下便只是冷淡而客气地打个招呼,心下对此人的粗鲁却实在有些不悦。
“慕姑娘,在下冯云皓,久仰!”不过幸好那英俊少年接着便过来同她打招呼,赖如愿便只好悻悻地多看了一眼,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尹大厨的手艺实在出众,每上一道菜,众人都忍不住交口称赞一番。而季少为家藏的美酒亦是难得的珍品,众人喝得十分尽兴,赖如愿更是借着酒劲儿故意捏了一把执玉的手。
惊得执玉端酒壶的手一抖,酒就洒了几滴出来。
慕晓净第一次看到季少为对下人发那么大的火,蹙眉喝道:“笨手笨脚的像什么样子?滚出去,换个手脚灵便些的来!!”
执玉咬着嘴唇,硬忍着满眶的眼泪躬了躬身子,疾步退了出去,很快换明锐进来温酒倒酒。
虽然季少为对赖如愿什么都没说,但是连慕晓净也看得出,那家伙面上神色有些讪讪的,瞅了个空子专门跑到季少为身旁来给他敬酒。
季少为微笑着起身跟他干了一杯,客套两句方才坐下。
不过赖如愿可能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收敛了许多,连经过慕晓净身边时,都没敢多看她一眼。
宾主尽欢席终人散的时候,夜已深了。不知何时,外面竟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长街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泥泞。
季少为将众宾客一直送出大门外,慕晓净看他脚下已有些不稳,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一把大伞。
最后一个人终于跨上骏马,挥手作别,蹄声得得地远去了。
季少为这才回过身,长长地吁一口气,对着慕晓净微微一笑。
就在他抬起脚预备跨进门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轻轻地一声:“季公子。”
季少为一脚便踩在了门槛上,身子微微一僵,方缓缓回过了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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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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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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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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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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