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身灰突突的衣衫,却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几乎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只见她缓缓抬起黑伞,露出一张俏丽的容颜,竟是近一月未见的娆姬。
慕晓净惊讶地发觉,季少为突然竟似有些微微的紧张,少了往日那样从容的感觉。
当然,娆姬的变化也很令她吃惊:她们“艳蛊门”的女子,以往所穿的衣服几乎都是相同的样式,轻纱半掩,衣袂翩跹,放浪大胆得几乎可与青楼女子媲美。可是今日的娆姬竟是一身灰突突的粗布衣衫,样式居然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穿着,但即使如此,竟仍难掩她身材玲珑有致,窈窕撩人。一头青丝挽得十分随意,钗环尽去,面上也几乎不见粉黛之色,却偏偏多了几分清丽凄美的味道。
不由慕晓净暗叹:这“艳蛊门”的女子们还真是厉害,怎样装扮都能如此好看!难怪连季少为这样阅女无数的风流公子,见了她也难免紧张,没了平日假装的镇定从容!
只见那娆姬轻启朱唇,语声轻柔宛转地道:“季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么?”
季少为吸一口气,方才开口,声音终于又是一如既往般沉静:“姑娘说哪里话?上回姑娘答应相助,却再也没有音讯,少为又无处寻觅姑娘芳踪,故而迟迟不得道声谢字。想不到许久不见,姑娘今日却突然出现,少为一时实在是颇觉意外而已。娆姬姑娘,别来无恙?”
娆姬双膝微微一曲,行了个礼,然后道:“托公子的福,娆姬侥幸死里偷生!”
季少为显然吃了一惊,微一迟疑方道:“姑娘何出此言?莫非,出了什么变故?是、是因为少为那件事么?”
娆姬却低下头,轻轻缩了缩双肩道:“真是想不到,不过这么一点小雨,到了夜里,竟然就会如此寒凉。”
季少为又是微微一怔,方道:“娆姬姑娘是穿得太单薄了么?那就先到寒舍避避雨吧,请!”
虽然上次分别的时候,那二人之间看着似乎已然没有什么芥蒂,但慕晓净见娆姬今夜如此突然而神秘地现身,却不由又多了几分戒备。
因此,从她缓步拾级而上的时候,慕晓净就已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挡在了她和季少为中间。
一路上听着细雨打在青石地板上的沙沙声,三人沉默地走到了前厅。
下人们已将杯盘之类的东西撤走,桌椅全都摆放整齐,连地上也都打扫干净了。
三人分宾主坐定,季少为随口道:“执玉?”
明锐连忙跑进来道:“公子,执玉在你卧房门前跪着呢!”
季少为这才想起席间那件事来,不由苦笑一下,道:“你去,叫她速速过来。”
明锐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去把执玉叫了过来。
执玉的衣服已然湿透,一进门就连忙跪在他面前,强忍着哽咽道:“公子要打要罚都行,只求不要把执玉逐出府去就是!”
季少为气笑道:“我几时说过要把你逐出府去了?”
执玉忙不迭地磕头道谢。
季少为看她一身衣服已然湿漉漉地淌了一地水,叹一口气道:“那家伙就是个不老实的,我怕他再对你动手动脚做更过分的事,才假意生气喝你出去,谁叫你傻乎乎跑到我门前跪着去的?这么大的雨,淋得落汤鸡也似,你病倒了谁来侍候我?还不赶快回去换衣服?对了,顺便叫拭雪送条毯子过来。”m.χIùmЬ.CǒM
执玉大喜,连忙抽噎着答应一声,起身退出去了。
季少为这才转向娆姬道:“方才听娆姬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
娆姬抬眸看他一眼,已是泪如雨下。
季少为微一迟疑,方转向慕晓净道:“晓净,你的手帕带了么?”
慕晓净立即会意,忙起身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娆姬却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摇摇头道:“多谢,我自己有。”
慕晓净便重又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就看到娆姬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痕,却忍不住又微微抽噎一下,那样子一反平日的娇慵之态,却又多了不少楚楚可怜的味道,心下不由再次暗叹:这个女子当真是勾人的极品啊,举手投足动静之间,无一处刻意,却又无一处不是风情万种!
忍不住就又把目光投向也一直看着娆姬的季少为,却见他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幽深难测。
唔,这一对儿还真是绝配,一个连女人看了都觉得风姿撩人,一个却偏偏一副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模样。倒要看看,哪个功力更深些。
娆姬却终于开口,道:“当日我带了那些金银布匹回去,除阿魅以外,其他姐妹个个都很高兴,你挑我拣的兴奋不已。我知道,阿魅是因为丢了东西心里难受,便特意留了最好的一对镯子给她,又百般劝说于她,方叫她终于放下仇怨,也和其他姐妹一起去挑衣料了。”
她顿了一顿,突然又抬眸看着季少为道:“季公子,实不相瞒,阿魅的小衣里,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东西:那是一幅大辽的兵力布防图!”
慕晓净不由轻轻一声惊呼:大辽的兵力布防图?这些女子,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看季少为时,他亦是一脸惊愕的神情,张了张嘴巴,片刻之后方磕磕绊绊地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们、你们怎不早说?”
娆姬叹一口气道:“季公子,你也说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怎敢随便乱说?那是我大宋一位英雄好不容易从辽人那里探得,预备交给朝廷用来研究如何对付大辽的!那位英雄却因为此事弄到身份败露,遭契丹血盟‘傲天盟’追杀而身亡。”
慕晓净不由又是轻轻“啊”了一声:也不知是怎样忠勇的人物,居然能弄到这样重要的东西,可怜他竟惨遭契丹狗贼的毒手,而那幅密图却已被季少为这个混蛋给烧掉了!
季少为闻听此言,却是蓦然垂下头别过了脸,半晌都未再作一声。慕晓净从侧面看去,才发觉他竟连眼圈都红了。
恰好拭雪来送毯子,他居然只是抬手指了指娆姬,示意拭雪把毯子给她,却仍是一言不发。
慕晓净没有想到他会难过自责至此,方才对他的怨恨便不由又淡了许多:他一个生意人,哪里知道背后这许多隐情?何况又是无心之失,原也怪不得他,只是可惜了那英雄赔上性命的一番苦功!不过,想不到这江湖上人人憎厌的“艳蛊门”,居然会有此等爱国之心,可怜她们竟一直被众人深深误解!
娆姬自然亦看到了季少为极度的难过,便也柔声劝道:“季公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伤心,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
季少为仍是又过了许久,方才似乎平静一些,只是再开口的时候,竟连声音都略有些喑哑颤抖:“娆姬姑娘,此事确是少为不对。”
他又深吸一口气,方能重新说话:“请你接着说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何等变故?”
娆姬却又流下泪来:“因我门中人习练的武功有悖世俗之见,故而一直遭到江湖同道的误解,被当作。再者,我们都是年轻女子,也怕有心怀叵测者算计偷袭。因此我门中人一直居所隐秘,不欲外人知晓。
“前些日子,我们姐妹本是先行到此来接应阿魅的,而师父却因一些不足外道的原因,说好不日后再来会合。不料密图却在这边失落,实在叫我等姐妹自责难过。可是谁又晓得,就在师父到达京城的当夜,我们的住所竟然遭到一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围攻。他们在我们住所附近埋下许多炸药,然后同时点燃,再以火箭射入,把那里变作了一片汪洋火海。他们又重重包围在周围,只要看到有人逃出,即用特制的箭矢射杀。那些箭矢既有寻常箭矢一般锐利的尖端,又在箭身上包裹以特殊的东西,反正射到半路的时候就会自动起火。中者非死即伤,而伤者又会被火燃着衣服烧死——于是,到处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与凄厉的惨叫……”
娆姬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惨烈的战场,不觉抱起自己的双肩,竟然都簌簌发抖起来。
慕晓净听着她的描述,不觉也是悚然动容:什么,“艳蛊门”竟也被一夜之间灭门,而且竟是如此惨烈的场景?真不知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直到现在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当时只怕吓也快吓傻了吧?想不到自己最近只是跟着季少为出入,竟至于孤陋寡闻到连江湖上发生这等大事都不知晓,当真是可叹之极!
不经意地一瞥,才看到季少为的神情比自己更加惊惧:两颊肌肉绷紧,显然已是死死地咬住了牙,而两手紧握成拳,更是用力到连骨节都发白了!
娆姬终于支持不住,双手捂住脸便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季少为倒仿佛突然被唤醒了似的,慢慢吐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随即便又把目光投向慕晓净,向她递个眼色,意思是叫她过去哄劝一下。
头一次他问慕晓净要手帕的时候,慕晓净尚未觉得有何不对,可是这一次他又示意她过去的时候,慕晓净才突然觉出其中的微妙来:咦,这种时候,男人不都是抢着过去怜香惜玉的么?这季少为却三番五次把这样大好的机会推给同为女子的自己,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不过她稍稍迟疑了一下,看到他眼里的催促之色,终于还是忍住好笑走了过去,轻拍娆姬的肩背道:“娆姬姑娘,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你能逃出来已是万幸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娆姬被她劝了一时,终于收住哭声,不再那样捂着脸哭了,可是一边轻拭泪痕,一边仍是忍不住地抽噎不已。
季少为长叹一声,方又问道:“那么,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娆姬抽噎好几声,才终于又接口道:“最后是阿魅想出的办法,我们拿已故姐妹的尸身做盾牌,方躲过那些火箭,又凭着‘桃花瘴’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逃生的。”
季少为吁了口气,道:“好险!魅姬姑娘真是聪明,居然急中生智想得出这样好的法子。不知你们逃生出来的有多少人啊?”
娆姬抬眸瞥了他一眼,方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刚出来的时候,师父和三五个姐妹虽然身受重伤,却还活着。可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却硬要赶尽杀绝。我们又被冲散,只能各自逃命。和我在一起的两位姐妹,或者因为伤重不治,或者因为缺医少药,最终都慢慢死去了,想来其他的姐妹境况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我的境况应该算是最好的,只受了些皮肉之伤,于是我白天躲在河边的树上,晚上再偷偷出来,在附近的庄户家偷些吃穿的东西,然后第二天跑个更远些的地方再躲起来,好不容易才捱到今日。”
慕晓净与季少为听到她如此艰辛可怜,不觉都露出恻然之色。
不料就在此时,娆姬却蓦然离座起身,惊得慕晓净立即跃起,一个箭步便掩在了季少为身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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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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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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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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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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