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揾雪拂寒记>第 45 章 再识喜气
  他被姑姑一个耳光打晕,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待回过神后,姑姑又回到凉亭中吃着蹼,吃相极为难看,有群猪挣食之相,撕咬筋肉时还伴随着仅有野猪所有的哼哼声。

  “你吓着孩子了。”义母伸出一手掌去打姑姑,但临到半空又停了下来,看来只是恐吓一顿。但这种恐吓或许已司空见惯,姑姑只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吃食起来。

  过了一段时节,崖角的风从天口上灌下来,浅透的天光一泄崖底,有些卵石顶部着一黑点,绕着黑点有松花状细纹,而有些没有。但无论有或没有,抑或是受精的能否孵出鸟来,都看不到那个人过来料理了。或许他的确死了,或许死时还坚持认为别人看不到他,但没想到会被人遽然烹食。晚上的薄暮打下来的时候,禇怀章将凉亭中满地的散乱残骨收拾在一处,将其盛敛在他们制作的锅盔中,掩上雪泥,埋在了其经常依靠的歪脖树下面。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些染病的凇眠整体发出暗红色,映着峭壁上的残雪,如夕影踏霜。每至晦夜或晨旦,在空气中凝结的寒霜会照旧沿着凇眠的枝和针状细叶生长着,终于难负其重,随时都会伴随着卡擦声掉落下来,有时会将悬在峭壁上阁楼的老瓦砸的粉碎,动静虽大,但这种状况并无大害,这阁楼中有衣着褴褛的老妪,负责收拾这阁楼的残破,她们时常攀附在山崖上,身穿紫纱,体若蜘蛛,手指粗若冬瓜,上面生长的指甲宽厚而大小无差,每次有瓦片碎了,她们总会面无表情地拔出自身的指甲争相修葺阁楼,仿似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德。

  她们在峭壁上爬上爬下,任意东西,若遇到障碍,便会垂下丝,一荡一荡地甩起最大幅度后跳过障碍,但也不过是为了修补瓦片罢了。有时也有一些因危机意识不强,被上面掉落的凇眠枝,卵蛋杂种,顷刻便头脑崩裂,陨地身亡。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也没人收敛尸体。无论是峭壁上爬行的蜘蛛老妪,还是溪流中游动的白鱼,抑或是尚在卵蛋中孵育的幼鸟,无时无刻皆有死亡绕其左右。歪脖子树也开出了米粒大小散碎的小花,在曲度十足的老枝上任意点缀,或疏或密,顺着看树生长的态势游走其风姿。又过了一段时间,树上拥挤的小花如被人捋净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鼠耳状的嫩叶,后来这些叶子稍加苍翠,又点缀出一些果子。

  禇怀章摘下一颗在身上搓了搓,发现这果子如鹌鹑蛋一样红色斑驳地拓在青白之色上,想必这就是冬枣了。他吃下一颗,熟练地吐出核,口感滑腻,那核也托了其口中涎液的福被一口气吐的很远。

  “哎哟!这是谁干的好事。”一颗枣核打在了一个人身上,禇怀章攥着还未吃完的冬枣,站起身,看到一个人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着。他貌所喜气僧,无论身板,相貌,甚至手背刮擦脑袋的姿态皆和喜气僧毫无二致。不同的是,他的颔下有一颗苍蝇大小的痣,随着他的呻吟状而微微抽动。

  “喜气僧!你没死啊!”说完禇怀章便扔掉手中的枣子,开心地拍打着脚底板说道。一层浅雾保留着晨曦时自带的厚重感,遁在地面上,所以他的蹼足禇怀章也看不仔细。

  “什么喜气僧!这谁家熊孩子惹祸了还胡乱给人起浑名?我是喜气道。所谓道法自然,我的名字乃天道所赐,虽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我好歹是白熊身上最得道的牛虻所化,也算是个精灵啦。”这名为喜气道的人又胡乱说着什么,边说边用手背娴熟地刮擦着脑袋。

  “又来了个牛虻变的。”禇怀章也不道歉,头靠着歪脖树说道。

  “牛虻又如何,人无仁心,亦不过蝼蚁耳。”

  这人虽不是喜气僧,但对喜气僧的逝去而抱尝的那种复杂感情消失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感情是什么,只知道它时常如泪水般涟在眼角上,抠下了还会溢流不止,时间长了,他分不清自己耿耿于怀的,究竟是喜气僧本人,还是对其突然消失所怀有的挥之不去的复杂心理。他天蒙初开,领悟这些事情的过程虽然进展缓慢,但领悟的能力却丝毫不弱,就像一个五感健全的人,看上去神采迟钝,但其实是大智若愚的表现。此刻的禇怀章看到这名为喜气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生物后,将其初炼的大一智一览无余地表现出来,首先他学着之前的喜气僧用手背在脑袋上刮擦了几下,有模有样,然后口中喃喃道:“你是谁?我看不到你,究竟是谁在说话?”说完后还一本正经地观望作巡视状。

  “奇哉怪也。难道除了那些和自己一奶同胞的牛虻,连眼前这个人也看不到我?”喜气道拧了下脑袋,用手背刮擦了下脑袋,喃喃自语道。说完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禇怀章面前,用蹼状的手在他眼前扇着风,禇怀章坚持不住,终于瞪了他一眼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的到我。”说完喜气道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水间的风吹起来没有个章法,有时从天口上毫无征兆地灌下,有时从地面上骤然生起,晨时,彤影韵妙,暮时,薄霞蔚光,山景儿在光的线条中总会呈现出薄瘦且棱角分明的形象。崖上随意攀爬的蜘蛛老妪在时间的作用下摧老,它们有些肢行缓慢,又怕猛禽,晶鹤啄食,便吐出丝在自己的身上包下一个茧,而有些连茧都吐不出来,只能任由时运摆弄,峭壁上时而会有发病的凇眠枝掉下,这些凇眠树干和她们一样病态至极,浑身的颜色已由红转黑,如炙炭一般,反映不出一点光的形迹。这些蜘蛛老妪已经形若枯槁,脸若砂纸,嵌着指甲的皮肉已经坍缩成小球,所以指甲和皮肉分离的更甚。

  更过分者,一些体型庞大,行动迅捷的老妪上下爬动,将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妪手指上的指甲全部拔下来,垒在一处以便作阁楼上的屋瓦用,不细分说,没有了指甲,力道很难传达至指尖儿处,所以她们也便如死掉的蝙蝠扑哒扑哒的掉下来,尸体无人收敛。

  “你看峭壁上的怪物,它们本是附岩蛛所化,虽成人形,但脚上有蹼,蹼足会有更大几率被山崖上潜伏的倒刺扎到,若无法忍受疼痛,一不留神失手,摔下来也便死掉了。它们生的一样,但死亡方式却各有不同,有时为了多立一份功,多用自己的指甲换一片瓦,以便讨好她们的主人换取着灵子,而相互竞争,甚至大打出手。你看,她们有被砸死的,有精力涣散衰死的,有一不留神掉落坠死的,有被其它附岩蛛殴打至死的,有被猛禽啄死的,有立不了半分功劳抑郁而死的,你看那些指甲完好的就是咯。”喜气道指着坠在崖底的一处尸体说道。对于她的死,禇怀章倒显得无动于衷,他终日都能见识到这些怪物的死相,对他来说,她们簌簌的掉落和摔烂的果浆没什么区别。喜气道说完她们,便开始讲解自己的独一无二处。

  “你看我,千万只牛虻中只有我能言能语,能伏能出,只有我是独一无二的,我循顺天道而生,当也循顺自然之道落得个闲适,自然,不似那些附岩蛛,为了生存而劳碌奔波,结果身陷死亡之机,无法摆脱宿命的轮回。”

  “之前也有个人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可最后却被我姑姑烹杀了。”

  “我断然不是那种傻瓜。”xiumb.com

  “我姑姑嗜肉,喜欢蹼掌,而且每餐吃的都比较多,你要小心些。”

  “我的蹼掌是天道所赐,任何人想吃都是没有那个福气的,你看我,连自己都吃不到。”说完喜气道伸出舌头去舔自己的脚面,他舌苔细长,无论怎么吐露舌头都够不到脸面。

  “还是小心为上吧,一旦被吃了,你也没法在这和我饶舌了。”禇怀章拿起木棍挑起了头发披散在地的附岩蛛所变的老妪的尸体,只见她未瞑双目,老眼爆突淌在外面,她的脸上沟壑纵横,耳朵擦伤,鼻子被摔的歪在一处,双手骨节尽断,如两条死蛇趴在地上,她腰下挂着的腿姿态更夸张,如细线一样被系在一起打了个死节。

  “这是她们的葬式,死了就是这样,要把双腿系住,以防止它们的灵魂胡乱游走,这一水间的主人的清净是打扰不得的。”

  “这是什么奇怪说辞?”

  “她们活着时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更何况她们已经死了。”

  这种葬式,估计也只有姑姑想的出来。

  歪脖子树上生长的冬枣枕藉着叶间风相互簇拥在一起,你顶着我,我碰着它,个体都在相互涨大,难免也会因空间狭促而相互顶掉,委实说,这和那些人形的附岩蛛没什么两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卵石上时被摔的碎烂,或摔的开裂,露出果实。

  禇怀章靠这些落地的冬枣充饥,那些义母为其准备的果子即使烂掉,它也不会吃,袭然于身的倔强不知何时体现出来的,久之,他脸色浮肿,皮肤不再那么紧致,由于久不洗澡,腿上又生出了易引起瘙痒之症的苔藓来。喜气道也终日陪伴他,自身先天而备的自然之道也氤氲着阴阳二气,在他的潜意识中相互周转。

  他的灵气得到毓化,由于禇怀章常教唆他烹食卵蛋里的死胎,溪流中游弋的白鱼,甚至还有当初身为牛虻之身时,同样寄生在白熊之身而为自己宿敌的虱子。他虽然也痛恨那些势众的,且无法了道于身,终生只能以介虫的姿态存在的生物。但好歹没到食其肉,茹其血的地步。纵然想,自身氤氲在体的浩然之气也不允许。

  “你不要多说了,我这个不杀生,杀人如杀我,欺人如欺我。自我入世的第一个声音便是这句话。”喜气僧说道。

  禇怀章突然意识到,当初义母和姑姑舞罢后常往白熊身上弹指一点灵,且弹且念灵咒。有一次,姑姑在施法时说道:“我不杀生,但吃些微末之物也没关系吧。”

  义母听了直摇头,也说过杀人如杀我,欺人如欺我这类的话……想到这里,禇怀章的头皮一紧,一个念头儿溜溜从其脑海中划过,“这喜气道,连同之前的喜气僧,不会是姑姑点化出来用于烹食之用吧。”

  “在义母和姑姑那里,我又何尝不是猪狗,她们闲暇无聊时会消遣我,忙碌时便将我抛在一边。人生啊,真是苦楚备尝后,才能对周围的一切了然于心,不然都认不清楚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禇怀章想道。

  人长的大些,生之疲倦就会如同疥虫一般堆积在肌肉里,搔之难以止痒,剜肉却又很少能提起勇气。唯有苦短的乐趣聊着以支撑自己。

  冬枣全部掉落后,地面上的风也一层一层垒的很高,天口上倾泻而灌的风也靡有多数,时而有时而未有的样子,风势懈怠了不少,晶鹤在天空中尽逸其姿,其翅羽依旧鲜亮,光华弥丽。禇怀章有时想,若喜气僧当初有一双鹤之足,无蹼,也生得利爪形销,也不对被姑姑烹食了。可怜的喜气僧,被人作猪狗豢养,任人无视,却因此而丢了性命。

  “活,就要失去蹼足。”有时禇怀章心里会有这种想法。

  有一天夜里,弦月朗寰,照满一水间,山风匍匐在崖壁上徐徐吹透人的鼻息,卵石上凝起霜花,其中一些有红色的小爪透着蛋壳蹬弹着,一些卵石上有一乍开光圈的松点透着薄壳扰动。一些毫无动静,俨然已成了死胎。禇怀章敲开它们的胎壳,学着之前喜气僧的料理方式将它们烹食,并分于喜气道食用。

  “吃吧,我还佐了些料酒,这料酒是之前那位和你长的很像的人留下的。尝尝吧。”

  “杀人如杀我,欺人如欺我。”

  “不要啰嗦了,你看它们的毛还未舒展开,难得的美味。”

  “欺我如欺心。”喜气道说完这话,也撩开手吃了起来,他说的这话权当告别素食主义了。

  “你别说,味道还不错。”喜气道一共吃了五只幼鸟的爪,五只羽翅和五个未成鸟形的寡蛋。

  接下来的日子,喜气道似乎迷上了这种被佐以料酒的美食,常喜食之,没多久,他现出了一个脑光油腻,体胖肚阔,常溢酒肉之气的俗相。而且他用手背刮擦脑袋的姿势更娴熟了,从脑门儿到后脑儿,一气呵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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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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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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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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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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