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繁杂公务，柳相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丞相府。
门房老张见自家老爷的马车停下，连忙上前牵马。
“老爷公务劳累，少爷今日特意嘱咐后厨，备了几道亲自射猎的野味，在后院恭候许久了。”
柳相本名柳永道，是天启十年的状元。面容隽永，文采斐然，在官场已深耕多年。后经当今圣皇提携，在武威六年就宰执中庭，距今又快十年了。
听到门房话语后，一向不苟言笑的柳永道伸出有些枯瘦的手，捋着花白的长须，挑眉暗道：
“这孩子今日是唱哪一出？我倒是想看一看。”
不一会儿，柳永道漫步到了后院。
此时秋意正浓，院墙四周的各色菊花开得正烈，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原本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各种乐器的望舒亭已经被腾空。
亭中此时安放了一张八仙桌。旁边，身着青色云纹长衫的柳飞鸿正指挥着侍女将各种平时难得一见的菜肴逐一摆好。
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柳飞鸿急步走来，正好碰上前来赴宴的柳永道。
“父亲大人，今日秋高气爽，孩儿略备了些许薄酒佳肴，希望能为父亲消解少许疲惫。”
柳永道点了点头，迈入亭内，在主位上坐下。随手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温热毛巾，一丝不苟地将双手仔细擦了一遍。
可能是常年身处高位，他身上不经意散发出来的些许气息便将几人震慑住。
一时间，望舒亭内寂静无声。
柳永道为官多年，清正廉明，十分节俭。平时，丞相府的餐桌上大多只有三个菜。今日望舒亭内的八仙桌却是被各种山珍海味铺满了。
柳飞鸿有些僵硬地在旁边坐下，拾起筷箸夹了一块獐子肉，放入自家父亲的碗中。
“这是孩儿前几日射猎打到的野味，从三殿下那里借来了厨子烹饪，还请父亲大人品尝。”
柳永道好似没看到柳飞鸿略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左手用筷夹起碗中的肉，缓缓放入口中，随后半眯着双眼，仔细地享用起来。
咀嚼间，满口异香，细嫩软糯。
“不错！鸿儿射猎的此味堪比得上皇宫内的御膳珍馐了”，一向对食物不讲究的柳永道睁开双眼，难得的夸道。
得此夸奖，柳飞鸿顿时大喜，有些局促的回道：“当不得如此盛赞，合父亲大人的口味就好！”
紧接着，又服侍着将其余的几道野味一一送给柳永道品尝。
弦月初升，亭内落下一团寒气。
其乐融融当中，家宴逐渐进入了尾声。
柳永道提起描花的青瓷杯，仰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看着逐渐沉默下来的柳飞鸿，常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争斗。
“鸿儿，此宴虽然不错，但不可多贪。百姓求食不易，一米一粟皆是难得。今后若射猎有获，便换成栗米，送给周遭缺粮的人吧！”
说完，柳永道起身，慢步走到院门口，背对着望舒亭，停了下来。
“为父明日还要早朝，你若还有其他什么事情，现在就一并说了罢！”
正陷入天人之争的柳飞鸿闻言，脸上再也装不住，扑通一声，对着门口的身影直接跪了下来。
他双眼泛着水色，哽咽的说道：“孩儿想求娶南宫家三小姐，还请父亲大人成全！”
话音刚落，原本就清冷的院落凭空又增添了三分寒气。
侍奉在周围的下人，此时瑟瑟发抖，全都低垂下头。
柳永道身形一顿，并未回首，而是仰头望向点缀了无数繁星的夜空。
柳飞鸿是他的亲身骨肉，从蒙学开始，便由他亲自教导，两人亦师亦父，他对柳飞鸿的了解可谓是掌上观文。
在朝堂上，大将军是武将的代表，而他却是文官的领袖。历朝历代的文武之争从未停歇过，他同南宫漠的关系自然也不算好。
“雪丫头啊！”
念叨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柳永道古板严肃的脸上俶乎间竟然出现了些微的笑容。
在他刚执宰中庭的时候，还兼任着少傅一职。
当今圣皇贤德，将不少官宦子弟都拉到了皇室蒙学伴读。在伴读的那些子弟当中，南宫家那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给他留下了不少好印象。
甚至于，当初太后寿诞时，他还借着酒意，想给柳飞鸿求个娃娃亲。
可南宫漠那老匹夫，竟然当着圣皇的面，说什么“虎女安能嫁犬子！”
甚是可恶！
半饷无声，柳飞鸿硬着头皮再次哀求道：“父亲大人，还求您成全孩儿的一片痴心！”
柳永道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南宫家叛逆朝廷，罪不可恕，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他也不再看柳飞鸿，提步就要离去。
柳飞鸿见状，急忙窜身抱住了柳永道的双腿，面露惨然。
“那日，孩儿便不该将那不知出处的金雕密信交给三殿下。孩儿知道，三殿下一定也将书信递给了您。半月前，大殿下忽然被圣皇幽禁深宫。随后就有青狼军兵败蒙辉，大将军不知所踪的消息传来。”
“所谓的大将军叛国一事本就子虚乌有，这全都是您和三殿下的谋算吧！”
柳飞鸿喘了一口气，双眸中透出点点亮光。
“大将军府已经成为历史，孩儿也不想知道此事的缘由，现在大殿下被圣皇幽禁，三殿下的地位稳固无比。事已至此，还请父亲大人手下留情放过南宫家的遗脉吧。”
柳永道闻得此言，儒雅的脸上霎时寒霜满布。他低头看着匍匐在脚边泪水满面的柳飞鸿，怒气顿时止不住的将胸壑充满。
“砰——”
柳飞鸿被一脚踹到了院墙上，身形缓缓落下。
四散的劲气，将院落内盛开的菊花震成了金粉，铺了一地。
“你有几颗脑袋？现在竟然敢质疑为父，非议皇室了？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都拎不清楚了吗？”
柳永道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继续出脚的念头，严厉地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这望舒亭内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后院一步！”
说完，他带着满脸的怒意离去。
半饷之后。
柳飞鸿艰难地撑起身，嘴角满是鲜血。他看到院门外已经消失的衣角，将目光转向青龙大街的方向，脸色十分惨然。
三日后。
丞相府，书房。
柳永道放下紫圭，将刚票拟完的赈灾折子折好放入袖中，准备明日拿到朝堂上讨论。随后起身，喝了一口茶水润喉，又从文案上，取出一叠还未查阅的奏章。
此时，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负责府内膳食的厨娘端着一个漆木食盒恭敬地走了进来，动作轻缓地将三碟小菜和一碗栗米取出，放到文案旁边的小桌上，又悄悄地退出去。
厨娘在丞相府伺候了二十多年，熟知丞相大人在批阅奏折的时候不希望受到打扰。
但当她快要退到门外时，还是忍不住地轻声说道：“老爷，这几日送往后院的食盒，都被少爷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柳永道握笔的手一顿，一朵墨梅在纸上盛开。沉默了片刻，又继续提笔续写未完成的批注。
见丞相大人并未回复，厨娘无奈，只好躬身长拜，退出书房。xiumb.com
走了几步，待到快要转过屋角时，后面突然传来柳永道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
“库房里还有一只青神香，拿去后院点上吧。”
青神香乃是大明寺的高僧用极为珍贵的南离妖域神材炼制的贡品，有辟谷养神的功效。丞相府仅存一只。
厨娘闻言脸上露出喜色，加快脚步朝着库房的方向走去。
黄昏渐落。
望舒亭内。
原本丰神玉朗的柳飞鸿，现在形销骨立，面色饥黄，嘴唇上满是白色的壳皮。
三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就算是稍有修为的他也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但他的精神却没有枯竭，反而更加的神采奕奕。
“该到时间了！”
柳飞鸿望着东边的流云，喃喃的低声说道。
此时，一辆四乘白马，镶金琉玉的车驾停在了丞相府门前。
身穿玄色五龙袍的英朗青年从车上缓步走下来，朝着丞相府大门方向昂首阔步踏了进去，径自走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里偶尔传来落笔的声音，乾元明静听了一会儿后，直接推门而入。
他看到平日里智计百出的柳永道此刻正在蹙眉沉思。想起此时来的目的，故作大声的笑着说道：“恩师，飞鸿既然有如此痴恋之心，何不成人之美？”
“南宫家的武状元已殁，剩下的两只小鱼小虾已翻不起什么风浪。此时，用来钓那头消失的猛虎，岂不正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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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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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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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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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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