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穿越小说>历史权谋系列经典套装(套装5册)>第四十三章《暗杀局》(10)
  暗杀局——沙俄贵族刺杀妖僧拉斯普廷

  莫伊卡河冰冷的河水渗透了包裹着他的毡毯,流入鼻腔,在他沉到河底之前,就顺着气管灌进了肺里。

  强烈的刺激,使这个陷于昏迷的垂死者本能地张大口,试图呼吸,而又有更多的水涌进喉咙,他不自禁地一阵剧咳,伴随着咳嗽,意识也猛地恢复过来。各种痛感随之一并发作,后脑的棒创和肩上的弹孔,被冷水一浸,刚有些凝结的淤创重又裂开,血汩汩地冒出,胃里的氰化物也开始起效,如火般燃烧。

  药鸩、枪击、棒打、水淹,一整套完备得近乎奢侈的杀人组合套餐,行凶者不惮劳苦费此周章,不仅是因为对被害者怀着刻骨仇恨,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杀的,确是一个极难杀死的人。

  这个人就是格里高利·叶夫莫维奇·拉斯普廷,俄罗斯末代沙皇宫廷中权倾朝野的一代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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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人生不能两次跌入同一条河,但对落水者来说,不管跌进的河有多不同,溺水时垂死挣扎的感觉,总是大同小异。

  拉斯普廷对这种感觉应该并不陌生,甚至很可能还带着几分亲切,因为,他的发迹,就从一次溺水开始。

  那是在35年前,西伯利亚西部边缘托博尔斯克地区一个名叫波克洛夫斯克耶的小村,时间和空间,都已十分遥远。那时候,他还只是当地马车夫人家一个12岁的小男孩儿,本姓诺维赫,还没有“拉斯普廷”这个名动全俄的不雅诨号,父母都喊他“格里切卡”[1]。在那一年,也是隆冬时节的某天,格里高利与哥哥米沙掉进了小村旁边的图拉河,被救起后两兄弟都发了高烧,不省人事。三天后米沙死了,格里高利活了下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喜欢独处,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不知所云,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常透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森森冷意,让当地那些常年在严酷环境里战天斗地的粗犷汉子们都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这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有次小村发生了盗马案,村民们查寻窃贼毫无头绪,此时小格里高利当众指认村中首富就是盗马贼,这个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指控,竟然最终查实。格里高利告诉惊叹不已的村民们,案发时自己并没看见,然而——“我就是知道”,乡人无不骇然。

  成年后,格里高利子承父业,也做了贩运货物的马车夫。乡亲们还记得他小时候表现出的神异,每有疑难病症,常请他诊视,而他不知名的草药和古怪的祈祷文,也往往真的手到病除。于是,通过种种添油加醋的口耳相传,他成了许多离奇荒诞故事的主角,声名鹊起。

  同时,格里高利也和大多数的俄国人一样,嗜酒如命,每当烈酒落肚,超凡脱俗的神秘光环随之褪去,此时的格里高利会变成一个放浪形骸的酒色之徒,举止粗野下流。本来,以他无产阶级的消费水准,要“花天酒地”是有难度的,但格里高利不择土壤,任何异性都能激发他原始的冲动,兴之所至,无论良贱,不辨妍媸,即便数次遭到被骚扰对象家人的痛骂甚至痛打,仍不改“本色”。

  也正因此,他开始被人叫做“拉斯普廷”[2]——俚语中大致意为放荡客。

  2

  1904年,是俄国的多事之秋。国内,工人运动此起彼伏;国外,日俄战争爆发,举世敬畏的俄罗斯海陆两军居然招架不住此前并未放在眼里的区区日本,尤其海军,连战连败,损兵折将外带丢人,沙皇尼古拉二世又气又急。

  尼古拉二世加冕图

  8月12日,就在俄国太平洋舰队从旅顺港突围失败、被日本联合舰队打散后的第二天,总算有桩好事,可以为焦头烂额的沙皇冲喜:他的皇后——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诞下一名男婴。沙皇夫妇此前已育有四个孩子,但都是女孩儿,因此,这位取名阿列克谢的小皇子降生不久,就被册立为储君,尼古拉二世欣喜地认为,他的出世等于为摇摇欲坠的沙皇宝座添加了一块稳定砝码。

  然而,沙皇的弄玉之喜很快转忧:阿列克谢是带着诅咒来到人间的——他患有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的顽疾——血友病。这种病是因遗传性凝血因子缺乏而产生,患者体表出血不易凝结,会血流不止,也就是说,一个小小的创口,都可能成为致命伤。血友病另一诡异之处在于,这种遗传病的致病因子由女性携带,却只会在其男性后裔身上发作。倘如《圣经》所说,女性专有的妊娠之痛是上帝给她们的特殊惩罚,那么男性独享的血友病,则可视为上帝给妇女找回的一点平衡。

  沙皇尼古拉二世与皇后

  阿列克谢的母亲亚历山德拉皇后,出身德意志的黑森王族,她的外婆就是英国著名的维多利亚女王,血友病正是那位“欧洲老祖母”的“宝贵遗产”。维多利亚全部九名子女中,一个儿子患病,三个女儿携病,这其中就包括亚历山德拉的母亲——爱丽丝公主。并且,通过当时盛行的王家联姻,这种病症也几乎遍及欧洲各国王室。

  虽然沙俄皇室试图隐瞒阿列克谢的病情,但此事还是很快传开。由于是德国背景,亚历山德拉皇后本就不为俄罗斯臣民所喜,此时,人们更视这个将血友病带进俄国皇室的女人为不祥之人,这令她十分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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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本文的主角拉斯普廷来说,1904年同样是极为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他结了婚。更重要的是,某次机缘巧合,他结识了一位年轻修道士,后者被他的神秘气质和与众不同的神学见解深深折服,引荐他加入修道院——至此,这位主营赶马车的兼职民间巫医,被组织收编,成了一名“体制内”的职业神棍。

  拉斯普廷加入的宗教团体,也有别寻常,这是一个称为赫里斯蒂派的地下教派,表面上与普通的东正教团体无异,暗地里遵奉的却是一套诡秘的教义。

  赎原罪,上天堂,这对基督教任何分支来说,都可算是核心追求,赫里斯蒂派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们寻求的上天堂之路独辟蹊径,他们认为,与其恪守各种清规戒律刻苦修行,不如“先犯罪,再净化”,唯有犯罪,才能获得灵魂的救赎。当然,修士僧侣没有豁免权,所谓“犯罪”指的不是刑事意义上而是宗教层面上的“罪”,具体,有智利女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在《阿芙洛狄忒:感官回忆录》中的介绍如下:

  斯拉夫人的赫里斯蒂(khlysti)基督教派,有一套纵欲狂欢的独特仪式,与会的男女尽情杂交,借以象征耶稣与玛丽的神圣结合,并大肆饮酒、唱歌、跳舞、互相鞭笞等。

  上述之于经典的基督教教义教规,无疑是离经叛道,诲盗诲淫,对此阿连德书中认为,这正是中世纪以来严酷刻板的宗教环境对人性的长期禁锢,激发出的逆反,“人类承受的压力愈大,备受折磨的想象力就编造出愈多叛逆的点子”。

  另一方面,其他宗教中也不乏赫里斯蒂派这种“逆向修行”的理念,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也,罪人偶尔迸发出的人性闪光点,往往会被视为比老实人一生循规蹈矩行善积德更有正面意义。通往天堂的窄门毕竟窄了些,想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必须有独特的卖点才行,于是就有了赫里斯蒂派这种类似今日反向营销的理论与实践。想想也有道理,当年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时候,不就曾对一起受刑的刑事犯难友许以天堂席位?只因为后者在垂死之际皈依了耶稣。

  上层宴会中的拉斯普廷

  可以说,赫里斯蒂派将世俗社会中屡试不爽的“杀人放火受招安”模式,移用于宗教领域,本质上是一种投机。而对拉斯普廷来说,这个教派从指导思想到“组织生活”,无不大合脾胃。尽管只在修道院中修行了小半年,但他似乎深得精髓,离开修道院后,马车也不赶了,做了专职的游方僧侣兼巫医,据说,在西伯利亚游医期间,他还真的治愈过一些疑难杂症,因此名头愈加响亮。同时,他也更加放荡,并且通过在修道院的镀金深造,他的那些荒唐行为看起来多了一层异于凡俗的不羁,和莫测高深的神秘。

  接下来一年之间,拉斯普廷逐渐变成了一个半神话性质的人物。恰值是年,绕行半个地球远征日本的波罗的海舰队刚到远东就一败涂地,俄国只得认输求和。内外交困下,沙俄政府被迫搞起迟来的政改,又是召集国家杜马(议会)又是立宪,病急乱投医的沙皇更乞灵于神秘力量,四处寻找“圣徒”为国祈福,一时全俄此风大盛。拉斯普廷也乘势而起,从农村进军城市,并在有官方背景的神秘主义组织“黑色百人团”提携下,于1905年秋天来到圣彼得堡。wWW.ΧìǔΜЬ.CǒΜ

  早在此之前,他的名声已经先行到访。这座帝都,云集着俄罗斯最多的上层人士,有高官、勋戚、贵妇,还有俄国东正教的大牧首。不论男女教俗,这些贵人多是常年“粼粼居大厦十指不沾泥”的,不唯四体不勤,大脑也由于在轻松安逸的生活中长期闲置,变得功能退化。拉斯普廷的传奇,令他们大为神驰,争睹风采。

  最初接见这位来京务工人员的,是喀琅施塔得的伊万神甫——素以虔诚著称的东正教高级神职人员,老神甫见了拉斯普廷就激动地断言,在他粗陋的外表下潜藏着“神性”。经他验证之后,又有多位高级教士对拉斯普廷大加称颂。

  接着就是各路贵妇蜂拥而至。这些女人大约是当时俄国最穷极无聊的一群人,狭小的圈子、种种规矩礼节的束缚、闲适却千篇一律的生活,以及由于国内阶级对立日益严重而隐隐觉出的末世气氛,这些使她们对一切新奇事物都抱有狂热的兴趣。当拉斯普廷出现,她们都很快被其吸引,在她们看来,拉斯普廷乱蓬蓬的胡须、脏兮兮的长发、粗俗的举止、低沉的嗓音、难懂的言谈,特别是他那双深邃的、炯炯放光的蓝眼睛,无不散发着独特的野性魅力,她们对他敬若神明,称之为“斯塔兹”,可以理解为“神甫”“长老”,或者干脆就是“父亲”。就这样,帝国最尊贵的豪门命妇,都成了这个“西伯利亚农民”的忠实粉丝。

  这其中,就包括黑山女大公米丽奇亚——皇室的密友(其父黑山大公曾被尼古拉二世公开称为“我唯一的朋友”)。正是她与拉斯普廷的一次对话,改变了后者,沙皇夫妇,甚至整个俄罗斯帝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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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1906年夏日的某一天,此时,拉斯普廷来到圣彼得堡,已经快一年了,结识了很多上流人士,与米丽奇亚一家更是熟稔。

  这天米丽奇亚将他请来府中,一反常态地沉默半晌,开口询问拉斯普廷,是否了解血友病,是否有办法治疗。对于巫师神汉来说,一大要诀就是切不可说出“我不能”三字,果然,拉斯普廷答出了血友病的症状和遗传情况,并胸有成竹地保证:能治。

  米丽奇亚双眼放光,喜形于色,稍作沉吟之后,她下定决心一样地将秘密告诉拉斯普廷:太子阿列克谢患有血友病。

  其实处于末世的沙俄国家机器早就千疮百孔,不能再屏蔽信息,只有自我隔绝于民众的贵族们,才会把已经传遍全国的消息当重大秘密拿出来讲。但拉斯普廷闻言,还是佯作吃惊,在米丽奇亚反复恳求下,才终于点头,同意进宫去医治皇太子。

  圣彼得堡的皇宫深处,亚历山德拉皇后正深锁愁眉。实行一夫一妻制的沙皇宫廷,固然没有我们熟悉的“宫斗”戏份,但她也并没因此轻松多少,自打嫁进这个当世第一大国的皇室,她更多感受到的不是母仪天下的风光,而是步步惊心的艰辛。1894年,她与尼古拉订婚未久,就赶上上一代沙皇亚历山大三世驾崩,迷信的俄国人都说是她克死了先帝;两年后的加冕典礼上,由于庆祝活动安排失当,发生了踩踏事件,很多平民死伤,俄国臣民又将之归咎于她。后来随着皇子患病之事传开,俄国人对她的怨望达到顶点,半公开地称她为“德国苍蝇”。

  正所谓得意的人与失意的人离上帝最近,两者兼具的亚历山德拉就是如此,而且,她非但距离上帝近,距离各路牛鬼蛇神也都很近。曾与李鸿章签订《中俄密约》的“中国人民老朋友”维特伯爵在其回忆录中提到,皇后宠信异能之士,二十世纪初,曾供养一位出身法国里昂的“菲利普神甫”,以为圣人,信赖有加。菲利普似乎擅长催眠术,他成功地催眠了当时求子心切的亚历山德拉,使其相信自己怀了身孕,并且是男孩,此事闹得圣彼得堡几乎尽人皆知,但到了该“临盆”的时候,御医检查才发现,皇后其实是心理因素导致的假性怀孕,传为一时之笑谈。后来在皇后干预下,沙皇又将菲利普神甫推荐的一位东正教教士泽拉菲姆封为圣人,此人多次来宫中主持祭拜圣物等神秘仪式,沙皇全家都参加了。皇后因无子而备受非难,故而在仪式中尤为虔诚。这次的祝祷终于奏效,亚历山德拉成功怀上了皇子,也就是阿列克谢。

  菲利普神甫在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前夕故去,他的信徒宣称他已完成了帮助皇室的使命,离开人世返回天堂了。皇后今时较之往日,更加需要帮助,而看起来拉斯普廷也似乎比菲利浦之流更具神通,因此当米丽奇亚将他的神迹介绍给皇后时,后者大为动心。不久后,皇后更亲近的另一位密友安娜·维鲁波娃(与拉斯普廷有暧昧关系)也推荐拉斯普廷,皇后再无犹疑,急忙要求传召这位“圣人”入宫。

  沙皇也亲自过问,他向圣彼得堡的头面宗教界人士太奥凡主教垂询,主教大人也是拉斯普廷的拥趸,回奏道:

  格里高利·叶夫莫维奇是一个普通的农民,陛下听听他的言谈是大有益处的,因为他是俄罗斯芸芸众生的代言人。我知道人们对他的各种指责。我清楚他的罪过罄竹难书,令人发指。但天主仁慈,他的身上有着极大的忏悔力量和天真单纯的信仰,所以我敢保证他能带来永恒的救赎。[3]

  终于,1907年某月某日,格里高利·叶夫莫维奇·拉斯普廷志得意满地将他粗糙的“西伯利亚大皮靴”踏上了帝宫的大理石阶,就此一步登天,迈向沙皇俄国的权力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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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出身边鄙的山野村夫,成了堂堂俄罗斯皇室的座上嘉宾,获得了亚历山德拉皇后的亲切接见,并给后者留下了极好极好的印象。

  不过拉斯普廷所为皇后青睐的,并不是学识、礼仪之类,恰恰相反,拉斯普廷很清楚自己的“卖点”就在于我行我素、粗鲁不羁的作风,对于那些生活在繁文缛节中的贵族们来说,这样的作风是新奇的,体现的是他不拘于世俗的狂放与超脱。在圣彼得堡的两年中,拉斯普廷对上流圈子已有相当经验,知道这种风格是他的最佳包装,因此,在皇宫中,他就像身处瓦肆勾栏一样,不加检点,时有逾矩之行。

  此时拉斯普廷在圣彼得堡的信徒,已有数万之众,其中也包括一些皇宫中的仆婢,拉斯普廷通过这些人,了解沙皇夫妇的近况,在获得觐见机会时,往往能言中皇后心事,似乎未卜先知。有时他还玩些手段,比如买通宫中仆人,将某座厅堂的吊灯螺丝弄松动,然后对皇后“预言”,不可接近该厅堂,以免遇险。几天后吊灯果然掉下来,“预言”应验,皇后对拉斯普廷更是惊为天人。

  不过也不好说拉斯普廷就是一个单纯的骗子弄臣,因为除了装神弄鬼的伎俩,他确有一项至今科学界都无法完全解释的异能,就是治疗血友病。

  尼古拉二世和储皇阿列克谢

  作为天下皆知的未来沙皇,患有血友病的小阿列克谢自然是皇家头号重点保护对象,仆从小心翼翼,唯恐他受一点伤、出一点血。但意外总是防不胜防,有时是玩耍时不慎擦伤,有时是气候或食物引起的体内血管破裂,比如流鼻血,每遇这种情况,就是拉斯普廷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此时他会急速地赶到小皇子病床前,屏退御医和仆人,甚至沙皇夫妇也只能在远处看着。他会抚摸阿列克谢的额头,握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用柔和而坚定的语调鼓励安慰他,同时点起不知名的草药熏香。绕室的香烟中,拉斯普廷开始诵经,浑厚低沉的嗓音,念得异常投入,含糊不清的西伯利亚方言在他齿间翻滚,如同咒语,无人能解,同时手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状似癫狂,仿佛在与神明交流。

  诡异的祛病仪式通常只持续不到十分钟就会结束,此时阿列克谢会昏睡过去,伤口的血,也止住了。

  还有更神的:1912年时,阿列克谢随尼古拉去波兰度假[4],一次出猎,骑马擦伤了大腿内侧,长了个肿块疼痛难忍,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大约一年前,尼古拉耐不住群臣的反复劝谏,拿给拉斯普廷一笔钱,以“资助朝圣”为名,打发他离开皇宫去了耶路撒冷。后者到圣城大撒金钱风光了一阵,此刻已回了西伯利亚老家,眼下心急如焚的亚历山德拉皇后急电召唤,拉斯普廷在人赶回来之前发了封回电,声称已经为阿列克谢向上帝祷告,皇子必将转危为安。这时奇迹真的发生了,皇后接到回电的当天,阿列克谢就开始消肿,破皮流血处,血都止住了,人也最终痊愈。

  这是关于拉斯普廷的最大谜团。他是如何做到的?无论当时今日,都没有令人十分信服的解释,唯物论者只能笼统地归结为“催眠术”(其实催眠止血在医学上也不大说得通)。但如果说拉斯普廷对阿列克谢面对面的催眠是止血的关键,那这次一封千里之外的电报“治愈”了皇子,内情如何,就有待进一步研究了。总之,拉斯普廷如果靠的确实是催眠术,那他于这门技艺可说炉火纯青,对人的精神控制力,强大得惊人。

  这次事件中拉斯普廷的表现毕竟过于神奇,皇后对他的信服达到顶点,再不肯让他离开。皇后一贯作风强势,沙皇也少有拂逆,终于在她的力挺之下,拉斯普廷重返帝国核心圈,成了不可撼动的股肱之臣。

  相形之下,御医们在皇后眼中成了无用之物,而拉斯普廷每次施术收效之后,都告诫亚历山德拉,说不能让御医接触阿列克谢,皇后早对拉斯普廷的“神力”五体投地,言听计从。这样,拉斯普廷就独自控制着他的病人阿列克谢,并通过这个病儿,对皇后乃至沙皇本人施加影响。

  莫伊卡宫,又名尤苏波夫宫

  本来,拉斯普廷的志趣也不过就是“食、色、性”也,这方面皇后乃至沙皇都对他十分放任,睁一眼闭一眼,甚至默许他将赫里斯蒂派的荒淫仪式搬进帝国的上层交际场所。但见的世面多了,拉斯普廷也逐渐移爱于更刺激、更诱人,也更危险的新玩具——权力。

  6

  圣彼得堡城南的富人社区,有座堂皇的贵族府邸,屋舍傍水而建,涅瓦河的支流莫伊卡河就从左近流过,此处也因之得名——莫伊卡宫。

  此间的主人,是年轻的菲利克斯·菲利克维奇·尤苏波夫亲王,不但富可敌国,更是鞑靼亲王爵位继承人、沙皇的外甥女婿,1916年11月15日这天,他正与几位客人在莫伊卡宫某个隐僻的房间密议。一干宾客非富即贵:迪米特里·巴普洛夫大公,沙皇的小堂弟;弗拉迪米尔·普利什凯维奇,国家杜马议员;马克拉科夫,内务部部长;苏霍金大尉,退伍军官;尼古拉斯·德·拉维佐尔,一位法国医生。他们商谈的主题就是——如何杀死拉斯普廷。

  自拉斯普廷见幸于皇后,俄国政坛就隐约感觉到了他的影响,初时这影响还算轻微、可控,帝国重臣们曾不止一次说动沙皇将他罢黜出京,赶回西伯利亚。然而1911年,原本拉斯普廷最忌惮的铁腕宰相斯托雷平在基辅遇刺身亡,次年拉斯普廷又通过前述的“电报祛病”事件大显神通,重获沙皇信任,地位已不可动摇。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虽然拉斯普廷反对与德国开战,曾为此力谏沙皇,称开战将导致亡国,但当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尤其是当1915年沙皇亲赴前线留下皇后署理国事之后,拉斯普廷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圣彼得堡事实上的头号人物。通过对皇后的影响,他开始插手政事,许多重要的人事安排,往往由他一言而决,皇后几无违拗。从1914年到1916年,一战开打两年间,“大臣会议主席换了四个,内务大臣换了六个,陆军大臣换了四个,外交大臣换了三个,司法大臣换了四个”。[5]这些擢黜,很多都出于拉斯普廷的授意,而理由大都荒唐可笑,有时因为某官员歌儿唱得好,就将之提拔为内务大臣;有时觉得陆军大臣“皮靴声太响惹人心烦”,就将之炒掉。当时的俄国正处在战争中,这种对军方高官儿戏般的任免直接关乎前线的胜败,以及士兵的生死。

  然而在皇后的保护下,弹劾拉斯普廷的官员非但奈何不了他,更无一例外反遭其咎。皇后还动用报纸审查机构,要求媒体对拉斯普廷的负面新闻一律“不渲染不炒作”。这样一来,不齿拉斯普廷的正派人士逐渐被排挤出权力中枢,一些攀附他的趋炎附势之辈,反倒获得重用,本就气息奄奄的皇室,陷入了“亲小人远贤臣”的危险境地。

  尽管这个沉溺酒色的半文盲未必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政治野心”,但帝国政界已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尤苏波夫等皇室勋戚无不为之心焦。1916年11月13日这天,国家杜马的会议上,弗拉迪米尔·普利什凯维奇议员以激烈的言辞抨击时政,号召“干掉那个淫僧和荡妇”——虽未点名,但这两个尊号所指为谁,与会者自然都心照不宣。

  当时尤苏波夫亲王也正在场,会后他找到普利什凯维奇,问他是否真有此心,得到肯定答复后,两人联系了几位志同道合者,于两天后,也就是11月15日,聚首莫伊卡宫,共谋清君侧。经过一番讨论,计划出笼。

  7

  12月29日夜半时分,一辆汽车驶进莫伊卡宫院子,在供仆役出入的侧门前停住,司机和乘客分别下车,前者身姿英挺,衣着华贵,正是尤苏波夫亲王,后者一袭黑袍,长髯飘飘,却是拉斯普廷。

  尤苏波夫亲王

  普利什凯维奇议员

  迪米特里大公

  拉斯普廷夤夜来访,是应尤苏波夫之邀,据亲王说,他的太太伊琳娜公主近来抱恙,想请“斯塔兹”来家里为她诊病祈福。这个邀请让阅女无数的拉斯普廷都觉意乱情迷,因为沙皇的外甥女伊琳娜艳名广播,是全俄罗斯数一数二的美女,拉斯普廷垂涎久矣。至于诊病云云,则是一个公开的暗语,近年来已有不止一位巴结拉斯普廷的官宦人物以此为名向他献上妻女,以为晋身之阶。拉斯普廷与尤苏波夫此前在酒桌上有过交往,虽无深交,但印象还不坏,按说他应该明白以尤苏波夫的富贵,没来由的这般向自己献媚,必有蹊跷,但美色当前,精虫上脑的拉斯普廷也不多想,就欣然应允。尤苏波夫又说要亲自驱车来接,诚意十足,拉斯普廷更不虞有诈,还提出要夜间到访,从侧门潜入。

  对于已经布置妥当要在当夜结果他的尤苏波夫等人来说,这真是主动配合。

  尤苏波夫引着拉斯普廷入室,殷勤备至。此时,莫伊卡宫仍灯火通明,楼上宴会厅里传来阵阵欢歌,亲王解释说,伊琳娜正在办舞会款待朋友,还没散场,为免被闲杂人等撞见,只好请拉斯普廷屈驾,先到地下室暂坐片刻。

  拉斯普廷也不介意,当下就由亲王领路,来到地下室。这里已经过精心布置,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帷幔,周遭都是名贵家具,陈设得体,壁炉里烧着松香木,暖意融融。尤苏波夫请拉斯普廷在铺着熊皮的沙发上就座,说要亲自为他取酒把盏,言罢上楼,去找他躲在楼上的同谋者。

  一个月前在此密谋的,除了内务部长马克拉科夫没来,其他几位都已聚在莫伊卡宫二楼,这里也根本没举行什么舞会,就是这几人在用留声机大放美国流行音乐,麻痹拉斯普廷。至于伊琳娜,已被尤苏波夫送往乡下别墅,以防不测。众人选定的杀人手段是毒药,专业人士拉维佐尔医生已备好了氰化钾,将之涂抹在几块奶油蛋糕的夹层中,还下了一些在专为拉斯普廷准备的马德拉红葡萄酒里。

  回到地下室中,尤苏波夫强抑着紧张将餐盘端到拉斯普廷面前的茶几上,请他享用,后者酒到杯干,又吃了三块蛋糕。看见他酒食入口,尤苏波夫一阵窃喜,拉维佐尔医生曾信心十足地保证,药剂量“足以毒死一匹马”,他确信拉斯普廷很快就要恶贯满盈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尤苏波夫和拉斯普廷对坐无语,地下室内一片死寂。两个男人,这个等着看那个毒发毙命,那个却等着跟这个的妻子淫乱,这是何等尴尬的等待与沉默。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拉斯普廷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不出有何异状,尤苏波夫心跳却每秒都在加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显然,毒药还是没有发挥作用。尤苏波夫知道拉斯普廷此前曾数度遭人行刺,却每每化险为夷,以致于他的拥趸宣称他有神力保佑刀枪不入,这些说辞放在以往尤苏波夫自然视为荒诞不经,可面前正发生的一切,却如此真实,不容他不信。莫非这妖僧真有神力?莫非这世上真有杀不死的人?尤苏波夫几乎要怀疑他所熟知的整个常识系统。难熬的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力与不安呈几何级数增长,何止度日如年,简直是度分如年、度秒如年。就在这时,拉斯普廷忽然开口,问伊琳娜怎么还不下来。尤苏波夫如蒙大赦,说这就去催催,说着赶忙离开,迈步上楼时,两腿已经微微发抖。

  尤苏波夫亲王与夫人伊琳娜

  同谋的众人听了亲王所述,都感难以置信,尤其是拉维佐尔医生,发誓自己配的药剂绝无问题,但此时已来不及多纠缠这些,杀机已动,回头无路,大家都认定,今夜无论如何不能容拉斯普廷生离莫伊卡宫。既然化学方法不管用,就只有试试物理方法,迪米特里大公递上手枪——任你什么金石之躯,终归也挡不了枪子儿吧?

  枪在手中,尤苏波夫信心恢复了几许,略定定神,又下楼返回地下室。

  刚走到门前,就听见屋里传出拉斯普廷的喘息声,浊重而急促,显是已感觉不适。是毒药终于起效了?尤苏波夫暗自高兴,但接下来看到的又让他吃了一惊:拉斯普廷并未委顿,而是走到了橱柜前,正捧着一个意大利工艺的镶水晶银十字架在灯下欣赏把玩。

  听到尤苏波夫的脚步声,拉斯普廷也不回头,就夸赞这个十字架做工精致。尤苏波夫信口敷衍,忽然再也沉不住气,抬手一枪,射向拉斯普廷后脑。

  大概是过于紧张,枪法失准,这一枪击中了左肩,拉斯普廷一声闷哼,扑倒在地。楼上诸人听见了枪声,都奔下楼来,只见拉斯普廷趴在地上不动,伤口流出的血已将身下的地毯染红了一大片。

  医生上前检查脉搏,仍在跳动,但逐渐衰微。五分钟后,他宣布:人死了。

  成功了,就这样干掉了这个权倾朝野的妖僧,但过程的波折让诸人忘了兴奋,反而满怀忐忑。随后,根据事先的安排,苏霍金大尉上前剥下拉斯普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取过他的皮帽戴上。他们身形有几分相似,所以由他扮成拉斯普廷,和医生一起乘坐迪米特里大公的车离开,使人看见以为拉斯普廷是离开莫伊卡宫之后才“失踪”的。当然,这冬夜里已没什么行人,这戏主要是演给遍布首都的秘密警察看的。待他们走后,亲王和普利什凯维奇议员负责毁尸灭迹,他们都是这方面的生手,想出的办法就是,扔进莫伊卡河了事。为免人多嘴杂,尤苏波夫此前已将家中仆人全部支走,因此搬尸还得劳烦他们二位亲为。

  折腾了一夜,此时已是12月30日凌晨三四点钟,送走大公等人,尤苏波夫回到地下室,准备处理尸体。拉斯普廷外衣已被剥去,上身仅剩一件白色丝绸衬衫,染得尽是血污。亲王上前将趴着的尸体翻转过来,但见痛苦扭曲的表情已僵在脸上,两眼紧闭,造型恐怖。但毕竟他已经死了,想到这,尤苏波夫微觉轻松,抓起尸体的双肩试图将之扛起搬走。就在这时,尸体的喉头忽然咕噜了一声,跟着右眼张开了,继之左眼,刚才已暗淡如死灰的蓝色瞳仁,重又精光暴射,狠狠瞪在尤苏波夫脸上。

  “他还活着!”这一惊非同小可,尤苏波夫本能地撒开手向后退去,地上的“尸体”竟一跃而起,合身扑上,一双粗粝的大手紧紧扣住尤苏波夫的脖子,长长的指甲直欲刺进肉里。“菲利克斯,菲利克斯!明天就让你上绞架”,一阵痛苦又愤激的咆哮传来,嘶哑低沉,直非人声。

  地下室里的撕打呼喝之声直传到一楼大厅,等在那里的普利什凯维奇议员循声赶来,刚到门口就见一个黑影猛撞过来,夺路而走,紧跟着尤苏波夫提着手枪追出,脚步踉跄,望见普利什凯维奇就对他喊,“快!拉斯普廷还活着!”

  那边“死而复生”的拉斯普廷向院外逃去,飞奔的步态,让人无法相信他已先中毒又中枪。莫伊卡宫往南不远就是皇室的冬宫,一路都有警察和宪兵昼夜巡逻,若被他们撞见以致事情败露,后果必将严重。普利什凯维奇从气喘吁吁的亲王手中接过枪,急追过去,连放三枪,但议员的射术实在一般,第三枪才命中目标,拉斯普廷再次跌倒。

  议员和亲王上前察看,拉斯普廷倒在雪地里,胸膛还在起伏,但出气多进气少,眼见确是活不了了。尤苏波夫忽然无明火起:这妖僧活着的时候祸乱宫廷,今夜死到临头还要作祟,害得自己费神费力担惊受怕!他越想越气,忽然摸到衣袋里一根橡胶警棍,那是今晚失约的马克拉科夫部长为他准备的,“没准能用得上”,眼下果真派上用场,尤苏波夫抡起警棍冲着拉斯普廷脑袋一阵猛抽猛打,直打得鲜血迸流,溅在雪地上,雪白血红,触目惊心。

  打得一阵,拉斯普廷头上脸上血肉模糊,议员阻住已经快要脱力的亲王。拉斯普廷此时仍有呼吸,但经过这一夜的惊悚焦灼,两人已没耐心再等他咽气,就将拉斯普廷双手捆上,裹进备好的毯子里,抬到莫伊卡河边,准备抛尸,只要扔进那冰河之中,量他再有神通,也绝难幸免——这一夜,总算就要过去了。

  8

  亲王和议员行事忙乱,弄出的响动太大,引起夜巡的警察过来查问原委,二人支吾应答不提,再说此时的拉斯普廷。

  冰河的水,像一针强心剂,灌进口鼻的同时,也激活了他最后的生命力。清醒过来的拉斯普廷虽处绝境,仍不甘就死,他猛力地挣扎,想摆脱绳索,他张大嘴巴,不知是想呼救,还是想喘息,但身在河底,口唇一动河水便猛灌进来,直呛入肺,之前所受的诸般创痛也都顺着复苏的神经末梢传来,痛不可当。

  此前47年的生命历程中,他曾不止一次陷于濒死状态,从本文开头所述的幼年时的溺水,到两年前因招惹一位妓女而挨了刀子肚破肠流,几次劫难最终都挺了过来。这有赖天赐的顽强生命力,可这一次,这种眷顾反成了惩罚,因为对必死之人来说,多一刻弥留,就意味着多一刻的痛楚。在回光返照的力气用尽之前,拉斯普廷的右臂已挣脱了束缚,伸在胸前,显是想划一个十字,这就是他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个动作。

  拉斯普廷这等人物的失踪,自然不会无声无息。警察开始侦查,事发当夜尤苏波夫与普利什凯维奇面对质询时漏洞百出的对答很快被想起,接着警察在莫伊卡宫附近找到了拉斯普廷掉落的一只靴子,案情大白。

  拉斯普廷的尸体被捞起,法医检查,胃里有氰化物,体内有多枚弹头,但死亡原因不是子弹,也非毒药,而是肺部积水——也就是说他是淹死的,为什么氰化钾没能毒死他,这是关于他的最后一个谜,至今仍没有答案。尸检报告还显示,落水后拉斯普廷仍存活了八分钟。据说人死前脑中会浮现出自己经历过的一生,拉斯普廷这一生际遇奇特,值得回顾之处较之常人,自然要多得多,但不管他有多少回忆,八分钟,足够了。

  亚历山德拉皇后痛哭挚友之死,在皇村的费多罗夫斯基-索伯尔教堂为其主持盛大的葬仪,连沙皇都专程从前线赶回来出席。拉斯普廷染血的衬衣被皇室当作圣物,珍重收藏。皇后本想严惩凶手,但毕竟事涉亲贵,也不好重处,最终主谋尤苏波夫亲王,以及两位重要帮凶普利什凯维奇议员和迪米特里大公被判流刑,放逐西伯利亚。本来尤苏波夫等人的计划中,干掉拉斯普廷只是第一步,借机清除他在政府中的势力集团,甚至总后台皇后,才是“清君侧”的终极目标,但现在这抱负显然已没机会实施——从杀人的费力表现来看,这几位也确实不是搞政变的料。

  拉斯普廷得势伊始,因其出身卑微,一度被认为将向沙皇传达社会底层的呼声,颇孚人望。但他发迹以后只顾自己骄奢淫逸,丝毫没有为民请命的表现,更卖官鬻爵,间接加剧了统治阶层的腐化堕落,许多曾支持他的人觉出这并非他们预期的“庶民的胜利”,对他转为失望,直至怨恨,因此从官场到民间,俄国人普遍乐见拉斯普廷之死,视杀他的尤苏波夫等人为英雄。只有拉斯普廷生前的秘书斯马诺维奇,还盼着遥借余荫,邀宠于沙皇夫妇。他公开声称拉斯普廷的灵魂已与自己结合,将继续效忠沙皇——除了让人看到官场堕落之无底线,这出闹剧并没产生别的什么影响。

  不过拉斯普廷毕竟久享盛名,民间仍有人笃信他不是凡人,这些人搜集他生前所用器物,请回家中供奉膜拜——此辈多是浑噩于社会底层,正所谓“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沙皇本人,对拉斯普廷感情复杂。收到皇后电告时,他正在前线,据说,沙皇的亲随看见他脸上露出了罕有的快意表情。这不难理解,君主多宠信方士,但当方士的蛊惑威胁到了君主乾纲独断的权柄时,宠信就会转为忌恨,甚至杀机。不过尼古拉的喜色一闪即逝,他明白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不光是碍着皇后的情面,更因为拉斯普廷对他说过的一段话,让他如芒在背:不久前,拉斯普廷曾致信沙皇,说预感自己不久于世,他更预言,自己死后,沙皇一家活不过两年。

  果然斯言成谶。拉斯普廷死在1916年底,转年三月间就发生了二月革命(俄历二月),沙皇逊位,享祚三百多年的罗曼诺夫王朝就此终结。下半年又发生了十月革命,尼古拉全家被羁押在乌拉尔山以东的叶卡捷琳堡,处境愈下。1918年,白军反攻猛烈,为防尼古拉被他们救出复辟,革命领袖列宁下令,处决沙皇一家。沙皇皇后公主王子,以及几个皇室仆役,无一幸免,枪决之后草草掩埋。这一天是该年7月17日,距拉斯普廷之死,仅过了一年零七个月,预言应验了——不论他之前别的预言有多少弄虚作假,这次总是扎扎实实地言中无误。甚至,沙皇全家毙命的叶卡捷琳堡,和拉斯普廷的老家波克洛夫斯克耶村,也相距不远。

  拉斯普廷

  尤苏波夫宫内拉斯普廷的雕像

  冥冥之中,岂曰无因?

  反倒是之前被流放的尤苏波夫等人因祸得福,避开了席卷首都的革命风暴。尤苏波夫和迪米特里后来都移居海外,得享天年。其中尤苏波夫流亡巴黎,1967年才以80高龄辞世,闲居期间他撰写了回忆录《拉斯普廷之死》,后世文章中对于那个诡异夜晚的重现,多半源自此书。普利什凯维奇1920年死于俄国国内,死因是私人债务引起的仇杀,无关政治。

  在那之后70余年,处死沙皇的红色政权也黯然解体,革命话语体系写就的历史,被重新审视。虽然对拉斯普廷的总体评价并没翻案,但他的形象也通过更多视角的史料、书籍及影视文艺作品,变得立体化。尤其他超强的生命力令人称奇,以致于他的名字成了“杀不死”的代名词,并进而派生出“拉斯普廷现象”“拉斯普廷市场”之类投资学上的准术语。

  拉斯普廷的遗产,还不止此。

  现今的圣彼得堡,开着一家品位别致的性器官博物馆,顾名思义,展品都是男人那话儿。其中有一具镇馆之宝,长达28.5厘米,静静悬垂在泡着福尔马林的展瓶里,雄奇伟岸,矫矫不群,更吸引无数参观者驻足,女子忘返,男人兴叹。该馆创办人言之凿凿,称此物就取材于拉斯普廷,当年尸检解剖时被切下制成标本,俄国革命中拉斯普廷遗骸被损,幸得关键部位无恙,后流落海外,他几经寻访,从法国重金购回。

  倘果如是,则可以解释研究者们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惑:为什么那么多的俄国贵妇会为拉斯普廷这样一个粗鲁的山野村夫痴迷,甚至屈尊降贵,与之发生或保持不正当关系?历来游刃于宫闱者,必是天赋异禀,身怀“长”技,岂不闻秦之嫪毐“关桐轮而行”?只惜具体尺码史书失载矣,不能与俄人一较雄长。黄仁宇先生指出中国传统社会“缺乏数目字管理”,由是可见一斑矣。

  同理,不难推断拉斯普廷的魅力,除了来自各种神学与巫术的外包装,想必更源于其先天的硬件条件出色吧。

  教士黑袍与其所包裹之物,正可称互为表里:无论他能否引领女性追随者的灵魂上天堂,起码在尘世,它已足可为她们预支天堂的欢愉。

  这不禁令人想起莎朗·奥兹的邪典诗篇,诗曰:

  它深垂于他的长袍内,仿佛位于吊钟核心的

  一枚精致的钟锤

  他动,它则动,一尾幽灵似的鱼

  游动在一片银白色海藻的光亮中,体毛

  摇曳在黑暗与灼热里

  而当夜晚降临

  他的双眼闭了,它便立起

  赞美上帝

  这首诗的名字:《教皇的阴茎》。

  阿门。罪过。

  【注释】

  [1]俄语中“格里高利”的昵称。

  [2]pacпytиh,也译作拉斯普丁、拉斯普京等。

  [3]皮埃尔·贝勒马尔《历史重案》。

  [4]波兰早在1795年已被俄奥普三国瓜分。

  [5]瓦·皮库利《邪恶势力》蓝英年译后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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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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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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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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