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克仁做个手势:“噢,要想做好一个称职的公司经理,就必须对自己所属下的职员,包括对工人都要了解清楚。不但要懂得他们的住址,更重要的是掌握他们的兴趣、爱好、特长、性格以及他们的短处。同时还应该摸清他们目前想些什么,忧愁什么,必要时,适当施舍一些蝇头小利给他们尝尝。只有这样,工人才信服你,尊重你,喜欢和你打交道,甚至可以为你卖命。”
甫茂华接着说:“克仁,没想到你对生产管理方面有如此精心的研究。”
“这只是刚刚开始,效果到底如何,有待于今后的检验。”乔克仁显得很有信心地说,“当然,只要各位同仁齐心协力,我们一定能够使黑牯岭煤矿尽快发展起来!”
一阵呼啸的寒冷从河边码头刮过来,将从乔克仁嘴巴里说出来的夹带着一团团热气的话音吹到遥远的黑牯岭山?那边。乔克仁摘下被热气蒙得有些模糊的眼镜,掏出手绢擦干净两块玻璃片后,重新把它架在削长的鼻梁上。
余歌林、甫茂华缩动一下被寒风从脖子、领口灌入肌肤的躯体,两人转脸看一眼身边这个气度非凡的同学,只见他脸上神情严谨、冷峻。不用说,他心里正在考虑公司一下步的生产。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一阵热烈的鞭炮声在方嫂家门前不断地炸响开来。程一民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竿梢悬挂着一串长长的红红绿绿的鞭炮。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他左右晃动竹竿,炸得绚丽多彩的纸屑象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满一地。浓郁的硝烟在方嫂家的门前弥漫开来,久久不消散。
许多纸屑飞溅在围观热闹的人群中,一些胆小的女孩子又想凑热闹,又害怕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地捂住耳朵。她们缩着脖子,往大人怀里挤,却又歪侧着半边脸儿看鞭炮的爆炸。一些胆子大的男孩子,不时捂着耳朵,跑到程一民晃动竹竿的下面捡拾没有响的鞭炮。一时你争我抢,涌成了一团。
“新郎倌来啦!新娘接新郎倌来啦……”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远远张开嗓子高声嚷起来。围观热闹的乡亲们自动分开两边,从中间空出一条小路来,让今日结婚的杨厚实、方嫂双双走进自己的新房。
杨厚实上身穿着前不久方嫂让杨二妹为他缝制的蓝斜布衣裳,这件衣裳做得很得体,不宽不长。下身穿的是一条洗得稍微褪色的褐色斜纹布宽筒长裤,那是方嫂从笼箱底拿出来给他的。不用说,这条裤子是方哥生前留下来的。
杨厚实也知道这裤子的来历,可是他不嫌弃。本来,方嫂想缝一条新裤子给他。他却说,如果家里还有方哥留下的裤子,将就点就算了。方嫂见他说的恳切,也就顺了他的意。
杨厚实第一次做新郎。昨天他下夜班回来,就上剃头店理了个头发,把下巴密麻麻的又短又硬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方才在客栈,又使劲地洗了个脸,将脖子上,耳朵根,眼眶、鼻孔等部位的煤粉污垢擦了一遍又一遍。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庞,从来没象今天这样干净。琇書網
他胸前系着一朵用红布扎成的红花,那朵红花随着他轻快的步履,不停地上下晃动。他望着那一张张曾经是那样陌生而现在又这般熟悉的面孔,忍不住憨实地咧嘴笑开了。他笑得多么的舒心惬意啊。
他做梦也没想到,家乡大旱,逼迫背井离乡,沿途逃荒来到这遥远而陌生的清江镇,在码头遇到的第一个女人,竟然幸运地成了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娇妻。
杨厚实穿着方嫂前不久为他赶做的新布鞋,腼腆地望着围观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新娘子!新娘子……”一群调皮的孩子在方嫂的后面,反反复复地叫喊着。方嫂感到脸上一阵发烫。虽然她这是第二次做新娘,但是女人的羞涩感依然明显地浮现在她那微微泛红的脸庞上。她抿着嘴,不敢开怀地笑。然而,两则微微向上弯的嘴角掩饰不住她内心的喜悦。
方才准备出门到客栈去接新郎时,肖英拿着纤细的麻线,用牙齿咬住麻线的另一端,双手勾住两股麻线轻轻地捻转着,替方嫂绞掉脸颊上一层细细的汗毛。使她的脸庞白净起来,显得嫩水了许多,仿佛欲弹可破。
肖英俏皮地用手在她的脸上摸一下,逗闹她说:“嫂子,没想到你今天当新娘子还这么年轻漂亮!”
方嫂嗔恼地说:“别逗笑我了,谁比得上你渔家妹哟,漂亮得人见人爱,简直就象一条美人鱼!”
于是,屋里响起一片爽朗的欢笑声。
程一民晃动着竹竿上的鞭炮,“砰!”末端最后一只大鞭炮炸响了,大红大红的碎纸屑在半空中散落开来。方嫂、杨厚实两人的身上、头发上落满了红雨般的纸屑。这对新人在乡亲们的簇拥下,走进了自己的新房。
这间结婚的新房,只不过是在门口两旁新贴了一副新婚对联。韦水根轻轻地开口念出声:“蛱蝶双飞弄花香舞翅,鸳鸯同游戏水月摇影。”
随后他尽情地叫道:“好!真是好一副婚姻对联呀!”
旁边的乡亲们也跟着喝彩起来:“是呀,这副对联写得太妙啦!”
新房布置得很简陋,屋里的杂物拾掇得整整齐齐。窗口上贴着一帧用剪刀剪得十分好看的一对红蝴蝶,屋子中间用纸糊起一道隔墙,上面贴着一个斗大的双喜字。桌子上面立放着两炷红色的蜡烛。
随着新朗新娘进屋,人们也跟着涌挤进来,天宽地窄,狭小的新房一时挤得水泄不通。满屋尽是欢声笑语,熙熙嚷嚷。
为杨厚实和方嫂主持婚礼的是阿程婆。阿程婆今天也穿着一套洗得挺干净的衣裳。她用隆起一道道青筋的手拢了一下白苍苍的头发,精神充沛地站在大红喜字前面,一本正经地宣布婚礼仪式:“各位乡亲,兄弟姐妹们,今天,我们有幸来参加方嫂和杨厚实两位新人举行的婚礼,我的心情也和新郎新娘一样,充满了高兴和喜悦。现在,我以证婚人的名义首先来问一问两位新人……”
阿程婆走到杨厚实跟前,认真地问道:“杨厚实,你真的愿意倒插门户,嫁给田淑兰做丈夫吗?”
杨厚实点点头,大声地回答:“我愿意嫁给田淑兰,做她的丈夫。”
阿程婆转过脸又问方嫂:“田淑兰,你愿意真心真意地做杨厚实的老婆吗?”
方嫂红着脸庞,轻轻地说:“我愿意做杨大哥的老婆。”
“哗……”满屋子的人一阵哄堂大笑。有的笑弯了腰,有的乐倦了肚子,有的笑得忍不住抱着腹部“哎哟、哎哟”地叫起妈来。
接着,阿程婆面对全体乡亲,高声地叫道:“杨厚实和方嫂两人结婚仪式现在正式开始……”阿程婆平时叫惯了方嫂,一下子又把她的名字叫错了。
老人家立刻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嘴,急忙纠正:“哦,杨大哥不是和方嫂结婚,而是和田淑兰结婚仪式现在开始……”
“新娘新郎一拜天地!”……
杨厚实和方嫂恭恭敬地听任主婚人的吩咐,双双诚虔地跪拜天地。
“二拜父老乡亲!”
于是,一对新人面向现场乡亲们,双手合拾叩拜。
“夫妻对拜!”
他俩互相对拜之际,因为距离太近,两人的脑袋碰对了一起,方嫂忍不住轻轻“哎哟”一声叫出口。杨厚实急忙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新娘子,对不起,把你碰疼了吧?”
看到这对新人出洋相的情形,大伙儿笑疼了肚子。不知是谁拊掌欢叫起来:“哈哈,鸡蛋碰石头!鸡蛋碰石头!”
两人叩罢三次头,在乡亲们的嘻笑声中,方嫂的脸庞上泛满了羞赧喜悦的红晕。
接着,文庆强高叫一声:“各位乡亲,下面我们请新郎倌和新娘子表演一个当众咬喜糖的节目,大家说好不好?”
“好!”众人异口同声喝彩起来。
于是,文庆强拿来一根细细的棉线,系住一颗芝麻糖,他踏上一张方凳,将芝麻糖高高地悬吊在杨厚实和方嫂中间。那颗糖儿随着文太强的手臂不停地来回晃动。
“咬呀,快点咬呀!”大家不断地催喊道。
杨厚实望了望方嫂,只见她那瘦削的腮帮羞嗒嗒、红扑扑,尤为娇美。她腼腆地微微低垂着脑袋,左手紧紧地抿住嘴角欲笑未笑,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音来。
她抬起眼睛,明亮的眸子放射出灼热的光采。她盯着那颗不断晃动的喜糖,内心不由一阵激烈地跳动。尽管耳边充满了大人小孩的嘻嘻哈哈声,她仍然可以听得见自己胸口的心音。那一阵阵怦怦跳的心律,虽然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不太协调,但她感觉到这心律充满甜蜜和惬意,浑身神经涌出一阵阵快感。
方嫂鼓起勇气,轻轻地抬起下巴,将嘴唇向那颗逗人的充满诱惑和魅力的喜糖凑近过去。
杨厚实见方嫂如此主动,犹豫一下,也壮起胆量,缓缓地向那颗糖凑过去。两张嘴巴,两片嘴唇渐渐地缩短了距离,彼此之间互相闻到了对方呼吸出来的鼻息。就在他们张口即将咬住喜糖的一刹那,文庆强调皮地把手中的线提起来。这对新人的嘴唇象两块磁铁一般瞬间贴在了一块。
“轰!”屋里围观热闹的乡亲们一阵阵哄堂大笑。
有几个男孩拍手叫喊起来:“呼……新娘和新郎亲嘴罗!新娘和新郎亲嘴罗!”
方嫂见在大庭广众面前又一次出洋相,闪电般地闪开嘴唇,双手捂着红扑扑的脸儿把头扭过一边,不好意思地冁笑。只见她的耳根、颈脖也泛起了红潮。那羞嗒嗒的神情,仿佛是头一回当新娘似的。
杨厚实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嘴里只是憨实地傻笑。
程一民在旁边喊道:“不行,再来一回!”
阿眯哥叫得更起劲:“快咬呀,不然今晚就不给你们进洞房!”
方嫂蒙着脸儿笑够了,这才定下心来。她放下手,又把脸庞转向那颗该死的糖。她心中虽然这样默默地咒骂眼前这颗糖,但内心还是无比的兴奋和愉快。是呀,咬住了这颗喜糖,无疑表示幸福的甘泉已经深深地滋润了她胸中那块曾经皴裂涸渴的心田。即使是琼浆玉露,这时候也比不上这颗喜糖甜美哟!
两人再一次将嘴唇向那颗糖贴近过去,结果又被文庆强这个调皮鬼弄出丑了。
当众咬糖的游戏仍在继续下去。最后,在大伙的逗乐笑声中,他们终于把糖咬断了。各人嘴里含着那半截喜糖,细细地品味,一阵甜滋滋的感觉涌满他们的胸臆间,人生的幸福就在这里面呀!
婚礼结束之后,杨厚实和方嫂把盛满糯米饼、炒花生、炒南瓜子、爆米花、芝麻糖的盘子端放在桌子上,热情地招呼大伙品尝。
阿程婆津津有味地吃着软绵绵的糯米饼。她一边吃,一边说:“方嫂……”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连忙改口说,“你瞧我,平时叫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应该叫你‘杨嫂’才是。”
方嫂笑了笑,说:“噢,叫方嫂也没关系嘛。”
杨厚实也接着说:“啊,阿程婆,你们叫惯了还是按以往的称呼叫好,这样显得随和些、亲切些。”
杨厚实的宽宏大量,乡亲们啧啧称道。
肖英说:“是呀,平时叫惯了嘴,一改口就显得别扭。”她转头问方嫂道,“方嫂,你说是不是呀?”
方嫂羞涩地笑了笑,很随和地说:“乡里乡亲的,怎么叫还不是一样嘛,反正我还是原来的我,方嫂还是原来的方嫂。”
接着,肖英又问杨厚实说:“新郎倌,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们叫你老婆‘方嫂’,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啊?”
杨厚实拿起一块糯米饼塞入她那张俏皮的嘴巴内,笑了一句:“喏,就你嘴多,我要用这块饼堵你的嘴。看你还乱不乱说话?”
大伙们又发出一阵欢笑声,满屋子尽是愉快的气氛。
就在乡亲们谈笑风生的时候,乔克仁带着余歌林、甫茂华来了。甫茂华拎着一盒礼品,他把礼品递给杨厚实,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乔经理听说你今天结婚,特地来给你和新娘子表示祝贺!”
杨厚实受宠若惊,他推让开礼品,很歉意地说:“乔经理,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今天,你们三位在百忙中来参加我和方嫂的婚礼,让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好让公司送礼品呢!”
乔克仁把礼品郑重地放在杨厚实的手上,说:“呃,你和方嫂举办婚礼,是件大喜事嘛!我代表公司全体员工向你们二位新婚夫妻表示衷心的祝福,祝贺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家庭幸福!”
听到这诚挚的话语,杨厚实和方嫂心里感到一阵暖融融的。他们忙不迭口地感激说:“谢谢,谢谢乔经理对我们的关心!”
接着,方嫂从盘子里捧出一把花生、芝麻糖,放在乔克仁的手上,说:“乔经理,请品尝喜糖!”
乔克仁接过喜糖,分几块给余歌林和甫茂华:“来,你们也尝尝杨师傅的喜糖。”他把一块喜糖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点点头:“唔,这糖真甜呀!”
“那你就多尝几块呗!”方嫂见乔克仁如此给他们赏脸,心里很高兴。于是,又抓起一把喜糖给乔克仁。
乔克仁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尝你们的一颗喜糖就已经甜在心里了。”他说罢,象是想起什么,便转过脸对杨厚实说,“杨师傅,今天是你新婚的大喜日子,为了让你愉快地欢度新婚蜜夜,公司决定批给你两天婚假,今明晚的夜班你就别去上了。”说着,他向方嫂投去一眼。
方嫂听他这一说,脸红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垂下脑袋。
杨厚实很激动,他连声说:“谢谢公司如此关心我,乔经理,以后我一定为公司生产尽心尽力做工!”
乔克仁等三人在这间简陋的新房呆了十多分钟,末了,便向杨厚实告辞一声回去,杨厚实和方嫂送他们走出门外,恳切地说:“乔经理,以后有空再来坐坐!”
“好的,好的!”乔克仁连连答应。
三人走后,屋里的乡亲们转变了话题。阿程婆摸弄一下那只装得挺漂亮的纸盒,喋喋不休地言语:“乔少爷就是和他老子不同,待人挺和气的。”
她的孙子程一民接着说:“当然罗,人家乔经理读过书,有学问。常言说,知书识礼嘛!”
阿程婆用手背拭拭内眦上的泪珠点,操着有些抖颤的声音对方嫂说:“方嫂,往后你可要好好料理家务活,好让杨大哥安心在山里挖煤哟。”
方嫂腼腆地说:“阿程婆,我知道了。”
肖英从阿程婆手中拿过那只纸盒,左看看,右瞧瞧,然后俏皮地对方嫂说:“新娘子,能不能打开盒子让我们大伙瞧瞧,看乔经理送来什么好礼物呀?”
方嫂很大方地笑道:“看就看呗,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
肖英解开系在纸盒上外面的红绸绳,揭开盒子盖,里面装着一套红色碎花点的婴儿服装。于是,她拿起来抖开给大伙看清楚,放声笑道:“哇……乔经理替你们考虑得好周到呀!你们刚刚结婚,他就给你们送来了娃仔的衣裳。嫂子,你可要快点让这套衣裳发挥作用哟!”
肖英的话音刚落下,屋里的人顿时轰然大笑起来。方嫂被笑得很不好意思。她一把夺过婴儿衣裳,回敬肖英一句道:“就你俏皮,到你结婚的那天乔经理也会给你送的!”
肖英那张薄薄的脸皮一阵泛红,她连忙转过身去拍打方嫂的肩胛,嗔道:“你坏!你坏!”
顿时,屋里欢乐的气氛更热闹了,大伙似乎好长时间没象今天笑得这样开心了。乡亲们逗闹了大半天,他们说够了,也笑够了,这才渐渐离去。
待人们都走后,方嫂开始收拾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盘子里,还剩下十几颗花生、芝麻糖和一把南瓜子。地上,扔满花生壳、瓜子壳,还有花花绿绿的糖纸。她捡好茶杯、口盅,拿起高梁扫把打扫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厚实见灰尘飞扬,便端来一瓢水,用手均匀地洒湿地面。
方嫂一边扫,一边说:“你太累了,昨晚又上夜班,先睡一会儿吧,这些让我来收好啦。”
杨厚实说:“睡不睡没关系,我不困。再说,乔经理方才已经说了,放我两天婚假,晚上我再好好睡一觉。”
方嫂脉脉含情地瞥他一眼,嘴角盈盈荡起一丝笑意,没有再开口。她想,现在如果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到夜里,不知还说些什么话。她知道,新婚之夜,说起那些悄悄话才是甜甜蜜蜜的。
杨厚实拿着葫芦水瓢,发楞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看见她的腰肢随着两条手臂扫地的动作,一扭一扭的有节奏地摆动,那姿势显得很好看。
方嫂扫到他的脚跟前,见他发呆了,用手轻轻地推他:“喂,你呆了,怎么连动也不动?”
杨厚实一手摸住后脑勺,憨厚地笑道:“我见你扫地的动作真好看!”
方嫂伸出纤纤玉指点一下他的额门:“傻瓜,扫地有啥好看的。你想看的话,到了晚上让你看过够,那才是真正的好看,让你看得连眼睛也不眨一眨!”说着,她的脸儿刹时赧热起来。
方才,方嫂心中还想克制一下嘴巴。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把这句逗弄的话直接了当地说出了口。屋里,只剩下她和杨厚实两人,两个孩子早就出门玩去了。新婚的日子真是充满快乐。
两人把屋里拾掇干净后,杨厚实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原来,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厨房的鼎锅内,还有早上吃剩下来的几碗玉米饭,饭已经冷冰冰的。火灶台上,竹蔑筛盖着一碗木耳伴炒的红薯粉丝和半碟恙片焖的黄豆,天寒地冻,也是冷冰冰的。
“阿妈,我要吃午饭,我肚子饿了!”阿杏从外面回来,一脚跨入门口就叫唤。跟在她后面的是小家才。
小家才脸上沾有好几点牛粪。他跟着跑进屋,看见方嫂把目光静静地停留在他脸上,有点害臊地低下头来,两只小手互相轻轻地搓动。
方嫂蹲下身,替他擦去粪,温柔地说:“怎的把脸弄得这么脏?”
“家才哥贪好玩,故意把炮仗插在牛粪堆炸的。”阿杏抢着回答说。
“傻孩子,万一让牛粪飞溅入眼睛怎么办?”方嫂谆谆细语,告诫他说,“往后可不准拿炮仗炸玻璃瓶子哟,会把眼睛炸瞎的!”
小家才知道自己错了,嗫嚅着嘴唇,没有作声。
方嫂把小家才的脸抹干净后,想起前不久他曾经对好说过的一句话,便对他说:“家才,你不是曾经对我许过愿吗,等我当新娘那天,你有一句话要对我说,到底是什么话呀?”
这时,小家才终于想起他的许愿来了,于是,他笑了笑,把嘴巴贴在方嫂耳边,轻轻地说:“妈,你今天真漂亮!”
尽管小家才的话音很小声,可是方嫂听清楚了,一字字,一句句,一如红豆在玉盘里面来回滚动。方嫂听罢,内心顿时涌上一股兴奋,她一把搂住小家才,激动地说:“乖孩子,你真是我的乖孩子!”
小家才又说:“妈,以后我不叫你婶娘了,你就是我的亲妈妈!”
“好孩子,阿妈谢谢你!”方嫂说着,她的眼眶湿润了。她抹了一下眼泪,又说,“好啦,你们先在家里玩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把饭菜热一热。”
不多时,方嫂把热好的红薯粉丝端上桌子。她盛满四碗玉米饭后,看见杨厚实还在院子里忙碌些什么,便对女儿说:“阿杏,去叫你大……”她刚想把“叔”字说出口,想想觉得不妥当,马上改口道,“去叫你阿爸吃饭。”
阿杏跑到杨厚实背后,发楞一下,往日“大叔”、“大叔”地叫惯了,突然改叫“阿爸”,感到有些别扭。她用幼稚的童音娇滴滴地开口道:“阿……阿妈叫你吃饭。”
她本来想叫“阿爸”,可是一下子叫不出口,只得让“阿爸”二字隐藏在自己的心中。叫罢,她心里有些紧张。
杨厚实正在修整锄头把。前些日子,他锄菜地时,锄把松了,一直没空修整好。他打算等会儿上菜地锄地。听到阿杏的叫喊,转过身,见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正流露出一种不寻常的表情。他揣测不出阿杏为什么会这样看他。
他拍拍手掌上的泥土,说:“好,大叔知道了。你先去吃吧!”
方嫂在屋里正好听清了杨厚实说的这句话。她走到屋后院子,不高兴地瞟他一眼,嗔道:“你呀,连话也不知道说。”
经方嫂这一说,杨厚实才记起自己方才对阿杏说了句什么,他憨乎乎地笑笑:“嘿嘿……”
“嘿嘿!”方嫂学他傻笑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你再这样‘嘿嘿’傻笑下去,孩子什么时候才愿意开口叫你‘阿爸’。方才家才已经改口叫我阿妈了,你难道不愿意让阿杏叫你阿爸么?”
“好好,以后我一定要给他们多一点父爱,这样行了吧。”杨厚实似乎在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方嫂向他做个鬼脸,然后说:“快去洗洗手吧。”
吃饱饭,杨厚实扛起锄头,说上菜地。方嫂一把夺下锄头,说:“算啦,第一天当新郎倌,就到地里干活,不怕人家笑你是‘老婆奴’!”
他重新拿过锄头,笑了一句:“老婆奴就老婆奴呗,我愿意为你做一辈子老婆奴,好好服伺你呢!”
方嫂再次夺下锄头:“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白天干活太累了,晚上怎么好做那个事儿……”她耳根一红,腼腆地低下头。
杨厚实再憨再傻,也明白方嫂的意思。他摸摸后脑“嘿嘿”憨笑两声:“好,听你的!我听你的!”
深夜,小桌子上,停放着两支红蜡烛,烛尖上跳跃着耀眼的烛花。与纸墙隔开在外边的床上,阿杏和小家才早已进入梦乡,不时发出甜匀的鼻息声。
“淑兰,你累了吧?”
“我不累,我感觉到今天太幸福了。”
“是吗?”
“嗯!”
接着,屋里一片静谧。平时,厨房那边总是时而响起老鼠互相追逐的吱叫声。而今晚,厨房里静悄悄的。仿佛老鼠也想偷听新郎新娘的悄悄话。
一会儿,杨厚实又开口了:“淑兰,我起床把蜡烛吹灭了吧,留到以后灯没油的时候再点。”
方嫂不依,她说:“不,我要让它亮着,让你好好看看我。我要让你看过够,你这只馋猫!”她揶揄地发出笑声。因为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站在门口外面窥觑她脱衣裳的情景。
杨厚实从她的笑声里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于是,他接过她的话音:“那天晚上,我瞄见你全身皎白如玉的身体,我真的差点儿熬不住了。”
“那你怎么不使劲把门踹开冲进来呀?”
“我敢吗,我怕你骂我是流氓呢!”
“胆小鬼!”方嫂甜甜地嗔他一句,“当方哥就不象你这样怕死。那时,我和他没认识几天,他就把我重重地压在床上。如果不是我挣扎,那回就让他破了我的身子,当时我确实也是被方哥的冒然举动给吓慌了。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做那种事的乐趣。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觉得好笑呢!”
这时候,杨厚实鼓起勇气问她:“如果现在我象方哥那样也把你压在床上,你还会挣扎脱开吗?”
方嫂故意绷着脸说:“你敢?”
杨厚实逗她:“我要是敢,你把我怎么样?”
“你敢坏,我就恨你一辈子!”方嫂还是装着赌气的样子说。
杨厚实笑道:“人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今晚我就坏给你看。”于是,他立刻把手伸入方嫂的胸口内,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圆香。他觉得爱妻的胸部很温柔,很有弹性。
方嫂的欲火很快被男人的手感点燃了。她把手臂杨厚实的脖子下面穿过去,一下子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两人紧紧地偎贴在一块,身体紧贴着身体。各自的躯体发出的热量融合在一块,仿佛在被窝里面放了一只火笼。
方嫂兴奋地说:“今晚跟你在一块睡,被窝真暖和。”
“是呀!往日我睡在山里,一个人裹着被子倦缩成一团,还感到身体冷冰冰的。”杨厚实说着,又紧紧地把方嫂揽抱在怀里。
新婚之夜,这对新人就是这样卿卿我我倾吐几个月来一直隐藏在自己内心的甜言蜜语。桌上停放的那两支蜡烛,火苗在甜蜜祥和的气氛中轻快地跳跃,鲜红的蜡油流满了桌面,最后,又顺着桌面滴落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红蜡烛渐渐燃烬了,屋里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方嫂的情绪依然亢奋不已,她丝毫没有睡意。是啊,多少日子了,她孤孤单单地生活,时常遭受旁人的讥讽冷落。多少回了,她真想投入红水河里自尽。可是,每次看到女儿阿杏那幼稚怜悯的脸蛋和她那水灵灵的眼睛,她寻死的欲念终于又被压制住了,她顽强地生活下来。
如今,她终于熬到头了,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她又有了自己的男人。他没有嫌弃她是二婚的寡妇,心灵是那样的坦诚、善良、忠厚,在某些方面,他似乎比方哥还好。想到这里,她的一只手反复抚摸杨厚实那结实的脊梁背。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在揽一块厚厚的棉垫子,只是棉垫子没有那种令人兴奋的手感。
杨厚实紧紧抱着方嫂,贪婪地吸着从方嫂身体上散发出的女人天生所有的清馨诱人的气味。那种味道,好象是牛奶味,可又比牛奶味香醇、芬芳,它能够使每一个钟情的男人陶醉。
此时,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精力很旺盛,丝毫没有疲倦、困乏的感觉。他想起几年前在家乡时,一些女人在背后议论他不娶媳妇,猜测是他失去了功能,他觉得有点可笑。于是,他忍不住把那些女人议论他的怪话悄悄说给方嫂听。
方嫂听罢,也笑了笑,说:“嗬,别说村上的婆娘们笑话你,连我也认为你那儿挺不起来呢!”
杨厚实一怔:“怎么,你也认为我是那种没有用的男人?”
“当然!要不,我几次叫你在我家睡,你为什么连半点情欲也不涌动?要是人家,巴不得你这句话呢!”
“嘿嘿,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杨厚实傻笑道。
“你就知道傻笑,一点也不象个男子汉大丈夫。”
杨厚实贴在爱妻耳边悄悄说:“你知道不,我第一次瞄你身体的时候,下面就喷发了,害得我粘粘黏黏,走路都不舒服。”
新娘子轻轻捏一下她男人的蛋蛋,撒娇一般说:“以后别浪费你身体内的精华了,尽可能让我为你储存一下哦!”
杨厚实被妻子捏得好爽,他把嘴巴贴近方嫂的耳朵,做个俏皮的样子说。“你放心,我以后保证满足你的欲望,做个真正的男人!”
方嫂轻轻地捏他一把:“你坏!你坏!”
这对新人在床上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特别是方嫂,她笑得很开心,往日积聚在胸口中的郁忧、苦闷随着阵阵笑声消散开了。笑着,笑着,她想起上次新婚之夜的情景。
那一回,方哥醉倒在洗澡盆旁,初当新娘的她,又是气,又是羞,使尽吃奶力才把他拖回新房床上。她傻楞楞地守在方哥身旁,直到次日晨光照入窗口,方哥才酒醒过来。
方嫂守了一夜,疲倦得两只眼睛直打架,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可笑的是,天亮后,镇上有几个女人还跑来逗闹她,问她新婚之夜滋味怎么样。她把事实真象说出来,那些女人不相信,说是要验身检查,弄得她满脸通红。每每想起这些,方嫂又好气,又好笑。
生活就是这样,充满甜酸苦辣。甜的时候,让你忘记一切悲伤、忧愁,让你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青春、活力;苦的时候,让你一夜之间愁纹满面,形容枯槁,长嘘短叹,度日如年。
此时此刻,方嫂感觉自己确确实实翻了个身,腰杆挺直了,也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一会儿,她松开抱住杨厚实身体的手,说:“杨哥,以后我一定要管理好我们的家。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屋里虽然很黑暗,但在夜幕中,杨厚实仍能看到新婚妻子那双晶晶发亮的眼睛,他激动地说:“淑兰,我相信你能做到。”末了,他又温存地补充一句,“我相信你能成为我的好老婆!”
方嫂一听,心头热乎乎的。她再次紧紧地搂住杨厚实,亲昵地唤一声:“老公,你真好!”
不一会儿,一对新人把爱火完全点着燃烧了起来,温馨甜蜜的热浪把小屋内的寒意驱逐赶跑了……
经过一番耕云播雨,两人都累了。新婚蜜夜,方嫂睡得很香很甜。当然,杨厚实也同样睡得很香很甜。
两口子从美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早已透亮了。
婚后第三天的下午,杨厚实吃饱饭,对方嫂说:“淑兰,我要去上夜班了,你好好在家啊!”
方嫂一边洗碗,一边说:“你去吧,到了山里别为我们操心。多注意点安全,免得出事,啊!”
“嗯!我会注意安全的,你放心吧!”
杨厚实收拾好东西,轻轻地吻一下方嫂,说:“我走了。”言毕,就要出门。
方嫂将湿漉漉的双手往围裙擦拭干,说:“你等一下,我送你一段路。”
杨厚实说:“别送了,我又不是头一次出远门。”
方嫂依恋地说:“不嘛,我就送你到镇口的榕树脚下。”
于是,夫妻俩肩并肩地出门了。杨厚实怕旁人议论他们太亲热,就故意和方嫂拉开一些距离。然而,他加快走几步,方嫂也加快走几步,始终保持并肩而行。
杨厚实有点难为情地对她说:“我们靠得这么近,让人家看见多不好意思。”
“管那些闲话干嘛!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那些闲话,以前我听得多了!”方嫂毫不在乎地说。是的,对于方嫂来说,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她都经历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已经坚强地站起来了,今后仍然会继续坚强地生活下去。
到了镇口榕树脚下,杨厚实站住了。他劝爱妻说道:“淑兰,你回去吧,我该走了。”
方嫂脉脉含情地端祥一下丈夫的眼睛,再三嘱咐他说:“杨哥,好好干活,多挖一点煤,乔经理对我们这么关心,别辜负他的期望,啊!”
“你放心吧!我一定多挖几车煤,多挣点钱。以后你就在家里做点家务活,别进山里挑煤了。挑煤太辛苦,你身子受不了!”
听了自己男人这番体贴的话,方嫂心情很激动。她真想扑在他的胸膛上,可是,她忍住了。她见时候不早了,便说:“你走吧,别惦记家里,啊!”
杨厚实深情地望了望新婚妻子一眼,转过身,大步向山弄那边走去。走出不远,他又回过头来,看看依依不舍的妻子。
方嫂久久地伫立在榕树脚下,目送着自己男人渐渐远去身影。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究竟是兴奋,还是难过?是担心,还是期待?总之,目送亲人出门远行,不知有多少回了。
以前,她曾经目送过方哥到山里去砍柴;刚认识杨厚实的时候,她也曾目送过他进山去砍柴烧火炭,后来,她也目送过他第一天进山挖煤。每一次送行,都别有一番不同的感受。期待的感受毕竟多于难过的感受啊!
眼下,这个刚刚开始振作精神的女人,正在默默地期待自己的男人平平安安地挖煤回来,和她一起共同支撑起这个曾经差点儿崩塌的家!
元宵节刚刚过去一个星期,清江镇码头来了一老二少的汉子。他们风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有学问的人。他们下船后,刚好碰到镇上的男男女女正在挑煤装船。
挑煤的人群来来往往,尽管河岸一阵阵冷风吹得紧,那些挑煤的男人和女人,个个都累得满额大汗。这几个从外地来的客人看到人们来回不停地挑煤上船,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一个名叫宁汝杰的老先生弯下腰,抓起一把撒落在地上的煤粉,摊开掌心,仔细察看一下,连连点头叫道:“啊,好煤,果然是好煤呀!你们看……”
两个年纪比宁汝杰小许多的年轻人围上前去,只见宁汝杰的手掌心仿佛盛的不是黑麻麻的煤粉,而是一把闪闪发光的金粒。他们流露出惊叹不已的目光。
“宁队长,我们走遍广西那么多地方,没想到红水河畔清江镇这一带蕴藏着如此优质的煤炭资源,看来我们这趟没有白跑啊!”说话的是宁汝杰的助手赵平,他比宁队长小三十个年头。
宁汝杰抛掉煤粉,双掌轻轻地拍几下沾在掌心上的煤粉末,老成地说:“从眼前这些煤质来看是不错,不过,它的储藏量到底有多少,资源富饶不饶。一句话,究竟是富矿还是贫矿,有没有开采价值,这些都要通过考察后才能得到一个基本的资料,掌握初步的资料,才能确定下一步的钻探工作计划。”
原来,他们是省建设厅矿产资源勘测局的工作者。两个月前,宁汝杰回厅里汇报工作时,建设厅秘书正在焚烧一堆作废资料,他无意中看到资料堆里有一份《关于广西红水河畔清江镇黑牯岭地带煤田的调查报告》,赶紧从火堆里拿出来看,当时又惊又喜。
他几乎不敢相信,清江镇黑牯岭一带竟蕴藏着如此优质的煤炭资源。当他把这份报告向黄厅长提出来时,黄厅长几乎记不起两个月前乔克仁亲自呈送的这份调查报告了。
原来,这份报告一直压在黄厅长桌面的资料堆里,他连过目也没过目,到年底就吩咐秘书把乔克仁千辛万苦撰写出来的报告当作废纸处理了。至于乔克仁专门随身带去的那半袋煤炭样品,黄厅长更是想不起扔到那去了。
当然,黄厅长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渎职感到内疚,而是不以为然地认为又是一个想来诓骗报矿费的骗子罢。宁汝杰见黄厅长如此对待基层老百姓主动向政府报矿的积极性和热情,心里虽然有些愤慨,但是,他还是不敢顶撞顶头上司。他让秘书把乔克仁采写的报告重新保存起来。
这样,宁汝杰在考察完邻近几个县的矿产资源分布情况后,才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到清江镇走一趟。于是,由宁汝杰带领赵平和李二球,携带勘探仪器开始对黑牯岭一带地质地貌进行考察。
宁汝杰年近六十,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额门上刻满一道道皱纹,一张铁矿石般颜色的面孔给人以一种饱经风雨、沉着坚毅的感觉。他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挑着煤担走过来,迎上前几步,打招呼道:“大嫂,你们挑的这些煤是从黑牯岭挖出来的吧?”
“是啊。”回答他的是方嫂。方嫂见眼前这几位穿着打扮不同一般人,睁大惊异的眼睛打量一番。
“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乔克仁他……”
没等宁汝杰说完,方嫂打断他的话说:“啊,你们想找乔经理哇,他今天已经进山了。”
黄五正在船上监装煤炭,见几个一身坤士派头打扮的外地人向方嫂打听什么,赶紧靠近过去。听到他们正在打听乔克仁,于是,接过方嫂的话音说:“噢,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在码头上面,乔克仁是他的少爷。”
黄五把他们带到乔应天跟前,点头哈腰道:“董事长,有贵客找您。”
乔应天正在煤场看守屋里面,不知在忙些什么。抬头见来人举止非凡,便停止手中的活计,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前:“啊,稀客,稀客!”
宁汝杰向乔应天自我介绍后,说:“今天我们来这里,原因是两个月前贵公司经理乔克仁曾经给省建设厅专程呈送了一份关于清江镇黑牯岭一带矿产资源的调查报告。因此,我们这次特地前来实地考察核实一遍,如果有可能的话,省政府将在这里投资创建煤矿。”
乔应天听罢,内心一阵兴奋,连忙叫道:“黄五,你立刻进山里把乔经理叫回来,说省建设厅来人啦!”
黄五面露难色道:“老爷,我要下去监装船哪,一时走不开啊!”
乔应天听了,觉得也是理儿。他沉吟片刻,决定叫在场挑煤的一个人去。正好肖英挑着一担空泥箕走上码头,于是,他把她叫过来。
肖英用袖子拭一把额头的汗水,那张俊俏的脸又多黑了一块。她平静一下喘吁吁的呼吸,然后问道:“老爷,叫我有什么事?”
乔应天把要找她的事儿告诉她一遍。肖英问道:“叫我去山里,工钱怎么算?”
乔应天本想发作,见客人在场,只得装出笑脸说:“哎呀,这还不好办,黄五……”黄五立刻恭敬敬地站在跟前,“你给肖英记上账,按今天挑担最多的人计算。”
“是,老爷!”黄五点一下头。
乔应天示意黄五下码头后,又对肖英说:“你先把客人带到我家去休息,然后再进山叫乔经理回来。”
宁汝杰赶紧说:“啊,不用麻烦你啦,我们先到客栈找地方住下就行了。”
“那好,你把宁先生他们带到客栈吧!”
在前往客栈的路上,宁汝杰向肖英打听黑牯岭井口的情况。肖英介绍说:“眼下公司已经挖掘了4个窿口,起初在山里挖煤有100人,后来分为两个班生产后,多增加了40人。平时负责运输挑煤的都是镇上的乡亲以及附近邻村的乡亲,挑煤、运煤的大都是临时工,约有差不多200人,队伍挺宠大的!”
“呵呵,这挑煤不愧是打人海战术,看今天在码头挑煤装船的场面就挺够气派的啊!”宁汝杰不禁笑出声。
“没法子啊,目前公司的生产经营方式都比较简单。完全靠人力开采和搬运。”
“唔。万事开头难。只要大伙努力打拼,相信你们会克服重重困难,把黑牯岭煤矿越办越红火!”
肖英欣慰地笑了笑:“宁先生,多谢你的吉言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很快来到了客栈。
肖英带着宁汝杰等人到客栈后,自己独自进山去了。
宁汝杰、赵平等人放下手提包、背包以及测量标杆、仪器,便到洗手间洗手、抹脸。寒冬,清水冷冰冰的。
赵平望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嘀咕起来:“唉,穷山沟就是穷山沟,连抹个脸也没热水。”
名叫李二球的勘探员,他跑去找店小二,说打半盆热水。店小二说没有烧,如果实在需要热水的话,耐心等半个小时,等水烧热了,他就送来。
李二球回到洗手间,也跟着嘀咕几句:“这些客栈老板也真是吝啬,连热水也不事先准备。”
“哎,别发牢骚了,这里的客栈来往客人不多,店主不可能把样样服务项目都给你准备周到,将就些就算啦!”宁汝杰通情达理地解释道。
他们涮洗干净,重新返回房间。开始收拾床铺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李二球拌开床角叠放的棉被,顿时,一股酸臭的气味散发开来。他赶紧捂住鼻子,以手掌当扇子,不停地在鼻翼端前左右煽动,想把那股扑鼻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味驱赶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自己终于透过气来。于是,他使劲地上下抖动被子,屋里飞扬起一团团粉尘。
宁汝杰见他这副样子,说:“二球,别抖啦!今天我们能住上这样的客栈,就算不错了!”
赵平接着说:“是哇,想起以往,我们外出勘测,哪一次不是大地作铺天当被,栖风宿雨,那样的生活环境才叫苦呢!”
李二球见队长如此说,也不好吱声了。
他们几个人忙忙碌碌收拾好一遍,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饥饿了。李二球跑去问店小二,说店里开饭不开饭。店小二表示歉意,并告诉他说,离客栈不远的对面有家悦来客酒楼,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带他们一起去。
李二球不高兴地说:“算啦,算啦!大风大浪我们都走过来了,难道我们连酒楼都找不着吗?”
他们三个人没费什么时间,很快就找到了悦来客酒楼。服务员把他们引入楼上的雅座。楼下,传来猜拳喊码的吆喝声。桌面酒盅狼藉,残羹剩菜,不时有几条饿狗在桌底下窜来窜去,有时为争啃一根骨头互相咬起来。相对来说,楼上就显得清静许多。
宁汝杰趁服务员下楼端茶送饭之机,走近窗前,拉开花布帘,推开窗,宽阔的红水河顿时映入他眼帘内。
河面的水很清澈,不再象夏季那样又混又浊。宁汝杰没有来过清江镇,但他曾经到过红水河上游。每年六、七月份,洪水暴涨时,河面漩起一个个大漩涡,水流急湍得哗哗响,不时激起一个个浪头,那场面颇为壮观、惊险、骇人。而现在,正值隆冬季节,夏日里混浊的河水变清了,河水流速放慢了,平静的河面再没有夏季时那种排山倒海的壮观景象。
河岸上的风一阵阵刮来,吹得宁汝杰打了个寒战。他只得把杉木制作的窗口关闭上,重新拉上窗帘,屋里顿时又显得暗了许多。
他们在互相闲谈点什么,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茶水、饭菜,热情地吩咐他们慢慢用膳,然后忙着招待别的顾客去了。
宁汝杰他们常年在外,风一餐,雨一顿,养成了狼咽虎吞的习惯,不到一刻钟,就吃完了这顿饭。
“二球,你们有什么事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去码头看看,看大伙装煤上船也别有一番乐趣。”宁汝杰提议说。
“好哇,反正在房间里呆着也无聊。”李二球附和道。
这一老二少漫不经心地再次来到码头。码头上,堆放着一大堆小山似的存煤。人们只顾铲煤、装煤、挑煤,谁也没注意到这几个外地来的陌生人正在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干活。
乔应天牵着狼狗从工棚出来,看见宁汝杰他们又来了,便迎上前去,发出一声难听的干笑声,说:“宁先生,你们这么快又出来走走啦?”
“噢,闲着没事,出来散散心。”宁汝杰指着河边的装煤船,又问道,“乔董事长,你们每个月能够运多少船煤到外地?”
“嘿嘿,不多不多,前些日子每月装五、六条驳船的煤运送到梧州、广州下面去。如今河水退落了,驳船来不了,只能靠小船运煤出去。”
“唔,象这样,每个月可以生产千来吨煤吧?”
“刚开始投产时,还马马虎虎,现在井巷深了,最多也只能挖五、六百吨。”乔应天说。
李二球插话问:“呃,你们是怎么发现这儿有煤的?”
乔应天狡黠地笑了笑,搪塞道:“这个嘛,还不是无意中发现的。可惜,我们现在的生产规模太小了,想把矿井扩大一点,一下子又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投资。”
北风呼啸着,象刀子一般削过他们的面颊,乔应天缩了缩脖子,又对宁汝杰说:“站在外面太冷,到屋里烤烤火吧,你们可能还没见我们的本地煤烧出来的火苗有多旺呢!”
听说工棚里面烧着煤炉,于是,宁汝杰感兴趣地招呼赵平和李二球一块走进这间矮窄的房子。
看守棚是用木板围起来的,板缝糊满黄泥巴。板棚当中,用砖头砌着一个煤炉,火苗窜得老高,好象烧的不是煤,而是木炭。旺盛的炉火把光线黯淡的板棚映得通红。从外面走入里面,顿时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间热烘烘的取暖房,浑身暖融融的。
宁汝杰望着炉中的火煤,赞叹道:“嗬,这儿的煤质发热量起码超过5000大卡。”接着,他弯下腰,从炉底取出一撮煤垓,用手指碾几下,颗粒稍为大一点的煤渣差不多都化成了粉末,色泽灰白灰白的,跟石灰没多大差别。他不断地自言自语,“好煤,好煤啊!我在广西工作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灰份如此低的优质煤!”
乔应天见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叹,便以探问的口气问道:“宁先生,依你看,我们清江镇能不能开采一个较大规模的矿井?”
宁汝杰沉思片刻,说:“从煤炭质量方面来说,扩大发展是有开采价值的。不过,煤炭储藏量到底丰富不丰富,这还要待我们勘查和钻探。不然,如果这儿的煤质虽然上乘,而资源却是个贫矿,盲目建造较大规模的矿井,那就得不偿失,没有经济价值了。”
“唔,宁先生见识广,学识渊博,说的有道理,有道理!”乔应天奉承两句。
几个人坐在炉火周围,随便聊谈黑牯岭煤矿生产的事情。坐了好一会儿,宁汝杰感到屋里的空气有些窒息,冷不防吐出一句:“可惜含硫高了一点。”
乔应天莫明其妙,不知宁先生说的是什么。李二球、赵平等当然懂得宁汝杰说的是这些煤好是好,就是硫磺的含量太多。含硫高,煤炭燃烧时煤烟浓,煤气大。大冷天如果关在屋里烤火、取暖、做饭,通风不良的话,容易发生煤气中毒。
想到这里,宁汝杰关照地对乔应天说:“乔先生,以后烤火要注意开窗通风,烧煤不同烧木炭,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儿子早就交待过好几回了。”
“我们现在下码头去看看大伙装船吧!”
乔应天也跟着站起来,和他们一块向河边下面走去。
岸边停泊着五条小木船,不是以往的大驳船。现在四条船的船舱已经装满煤了,另外一条船也装了半舱。河面,北风显得比岸上大,河水被风吹得忽忽荡荡,满载煤炭的木船也被河水荡漾得摇摇晃晃。
宁汝杰望着这一条条木船,好象触动了他的心思。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李二球、赵平说:“这里的水运条件不错,可惜冬天水位退落时,河床浅,大驳船进不来,生产出来的煤炭难以及时运出去。”
李二球接过话说:“如果有资金的话,依我看,不妨建筑一条铁路,用火车来拉煤到县城,自然比水运便捷得多。”
“那当然罗。从这里到来宾县城虽然只有60多公里,但是要修铁路也需要大笔资金,这是很困难的。谁能拿得出那笔巨额财力呢!”赵平附和道。
乔应天戴着一顶把两只耳朵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羊毛帽,宁汝杰他们议论些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再说,这几个先生又不是公司的职员,他们说些什么,谈些什么,对自己公司也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听不听清楚没关紧要。所以,他见河面上的北风太大,只顾把脖子缩得更短一截。
挑煤的男男女女好象没见着从外面来的这几个汉子,谁也没向他们打一声招呼。不是他们不好客,而是镇上的乡亲们不认识他们。陌生人与陌生人相遇,如果不是有要事相求,一般擦肩过去便罢。
就在宁汝杰他们在河边观看人们挑煤装的时候,肖英颠起轻快的脚尖,很快赶到了黑牯岭煤场。一路山风扑面,把她那张俏丽的瓜子脸吹得红扑扑的。她用手捂着冻得冷冰冰的耳朵,感到耳朵几乎失去了触觉。于是在手掌上哈几口热气,又捂住耳朵轻轻揉动几下,这样反复几次,才使耳朵渐渐地恢复感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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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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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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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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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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