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英见是肥婆向她打招呼,说:“噢,肥婆,这些日子来在山里做饭,发现你比以前胖些了呢!”
肥婆高兴地说:“是吗,肥在哪呀,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她低头左看看,右瞧瞧,一副挺认真的样子。
肖英笑道:“别看了,是你这儿比以前鼓得更高了!”她指了一下肥婆的的胸部。
“真的啊,难怪老六一下班来到这儿,总是趁没人之机拼命地摸我的圆香,好几次撩起我的衣裳,说要吃我的奶呢!”
肖英听肥婆说的这么露骨露肉,脸儿红了,腼腆地说:“啧啧啧,羞死人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经理!”
她离开后,肥婆仍然站在原地,低头欣赏一下自己鼓得高高的胸襟,不由兴奋地自言自语:“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娘做了火猫,当然要揩点油水哈……”
肖英急匆匆赶到煤场办公室门口前,刚好碰着自己的恋人文庆强。他正在低头拉一车煤过来。她见他赤着一双光脚板,心疼地上前问他:“强仔,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穿鞋呀?”
正在埋头拉车的文庆强突然听到肖英问他,他怔住了,顿时又惊又喜。肖英又问他:“发什么楞呀,我问你,我上星期给你做的那双鞋,怎么不穿呀?”
文庆强傻笑一下:“嘿嘿,我怕把鞋磨烂了,舍不得穿。”随着,他惊讶地反问她,“咦,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进山来干什么呀?”
肖英把来由告诉他,问他见着乔经理没有。
文庆强回答说:“乔经理方才钻进了我们的井口,你等会儿,等我卸完煤我就去叫他。”
山弄里,冷嗖嗖的北风虽然比不上方才在山坳口刮得那么猛,但还是吹得让肖英感到寒意一阵阵袭入骨头里面。她在原地不停地跺脚御寒。
文庆强卸完煤,看见女友冷成这副样子,爱怜地说:“阿英,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去通知乔经理。”
“我还是在这儿等一下经理。”
“这儿北风刮的太紧了,不如你进办公室里面烤烤火,今天是刀疤脸当班。”
肖英看见文庆强的两只脚后跟冻得裂开一道道的口子,有些口子渗出血来。煤粉把血液凝结成黑乎乎的一团,她心疼极了,半嗔半恼地埋怨他:“强仔,我给你做的布鞋,你再不穿的话,以后我可要生你的气了!你瞧,两只脚都冻得出血来了,你不痛,我的心还疼呢!”
“好好,我明天就穿,我明天就穿!”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本钱呀!鞋子磨烂了,我还可以做嘛!”肖英突然又想起什么,叮嘱他说,“上班挖煤要注意点安全,千万别出事,啊!”
“得啦,这句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文庆强显得不耐烦地说。
肖英推开井口办公室的门口进去了。
文庆强御完煤,返回1号窿口,碰见刚刚从巷道里面爬出来的乔克仁。乔克仁满脸沾着煤尘,原先一套笔挺的西服,早已被巷道里面的煤粒和石头磨破。如今,他把这套西服当作入井穿的工作服。
“乔经理,方才阿英说,省建设厅矿产资源勘测局今天来了三个人,他们有事要找你,叫你快点回去。”
乔克仁听到这个消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反问一遍:“啊,是肖英说的?”
“是董事长叫她特意赶来告诉你的。”
“肖英她人呢?”
“她在那边办公室等你呢!本来我叫她一个人先回去,她说非要等你一块走。”
乔克仁说:“你傻呀,天寒地冻的,她一个人赶到山里,路上有多累,有个人作伴说说话,路程就显得近些!”
乔克仁拍拍衣服上的煤粉,接着,脱掉中统胶水鞋,倒掉鞋内的煤粒,才把套着纱袜子的脚重新套进去,然后便离开那里。
才走不远,由于井外与巷道里面温差太大,眼镜片上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前的景物灰蒙蒙的。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把眼镜擦拭干净。来到井口办公室,见到了正在等他的肖英。
肖英高兴地站起来,说:“乔经理,省政府来人了,董事长叫我赶来告诉你,好让你早点回去。”
“唔,谢谢你,今天天气那么寒冷,让你辛苦一趟,真不好意思!”乔克仁歉意地说。
“没关系,都是为了公司的生产经营,也是为了我们大伙嘛!”
随后,乔克仁跟刀疤脸交待几句什么话,就和肖英一块赶回清江镇了。
乔克仁兴冲冲地赶回镇去。他没想到,省建设厅的人来这么快,原打算过段日子他再到省里一趟。虽然黑牯岭五煤层还可以将就生产,但是,困难条件太多,继续在山弄里面生产肯定没有发展前途。
他想,省里来人了,如果他们勘测现场后,认为这里的煤炭储藏量丰富,具有开采价值,那么,就能引起上边的重视,国家就会投资开采。或者,搞股份制联合开采,总比自己唱独角戏强得多。因为建设一个象模象样的矿井,光靠目前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力量是根本承受不了的。
乔克仁太兴奋了。走到山弄外面,起初他和肖英搭拉煤的牛车回去。然而,牛车两只木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此时此刻在他听来,仿佛催眠曲。他嫌老水牛走得太慢了,他对赶牛车的赵老头说:“喂,赵老头,你能不能让水牛走得快一点?”
赵老头回过脸来说:“乔经理,对不起罗,老牛负重,只能越走越慢。不信?那我叫它走给你看。”
“驾!”赵老头扬起一鞭,抽打在水牛屁股上。水牛只快快走出十几步路,随后,牛车的“吱呀吱呀”声又回到原来的速度上。
乔克仁等得不耐烦了,他索性叫停牛车,继续和肖英走路回去。赵老头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嘿嘿,经理和这姑娘倒是挺般配的一对!”
没料,走出不远的肖英和乔克仁都听到了赵老头的话,肖英脸红了。她转过脸瞥一眼乔克仁,正巧乔克仁也转过头来看她,两双眼睛相对视了一会儿,末了,还是肖英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再正视乔克仁的眼睛。
乔克仁见她一副羞涩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阿英,别介意赵老头的话,他肯定喝了两杯,说酒话了!”
“嗯,我就怕乡亲们把你给误会了。”肖英讷讷地说。
乔克仁落落大方地说:“放心吧,大伙不会误会的。不少人都知道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她目前不在清江镇而已。”
“哦,没想到经理已经有了女朋友,相信她一定很漂亮吧!”
“嘿嘿,再漂亮也比不上你漂亮哇!”乔克仁笑道。
“瞧你拿我取笑了,我一家渔家妹子,哪能跟名门贵族的大家闺秀相比呀!”肖英地腼腆地说。
“这也不一定,玫瑰与牡丹,各有各的美丽,你说是不是呢?”
这一对年轻人聊起这方面的话题,感觉很轻松,似乎缩短了感情上的距离,萌生出了一种亲切感。乔克仁回想起前几天杨厚实和方嫂结婚的情景,又看看身边这位渔家姑娘,关心地说:“杨师傅和方嫂结婚了,听山里的工友说,文庆强是你的相好,你打算什么时候与强仔举行婚礼呀?”
肖英听他问得直露露的,腮帮一阵赧热,两朵红云从娇美的瓜子脸上飘升飞起来。她娇羞地说:“瞧你说什么呀,人家才刚刚认识不久,目前还没有进入谈婚论嫁的话题呢!”
乔克仁看见她羞答答的样子,不禁笑道:“那你就抓紧时间哦,听工友们说,强仔比较害羞,在婚姻问题上你要多主动一点。等到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告诉我一声,我继续代表公司给你们送上一份贺礼哈!”
“谢谢经理,你真关心我们工人生活上的小事。”
“客气啦,你们辛辛苦苦为公司挖煤,多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再说了,看到公司里的工人能够幸福地比翼双飞,我也替你们感到由衷的高兴啊!”乔克仁略顿一下,接着说,“其实,工人中谁结了婚,成了家,对于公司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他以后就可以安下心来多挖煤了,你说是不是啊?”
没想到,乔克仁把一件不起眼的问题观察得那么透切,分析出那么令人信服的大道理。肖英在心里不由对他更是敬佩不已。
他们俩越说越投机,驱除了赶路的郁闷。
北风一阵一阵扑面而来,吹得乔克仁有些发冷。方才钻入巷道,贴体的衣裳有点润汗了,经北风一吹,禁不住一阵痉挛。
肖英见状,关切地问:“经理,你冷吧?”
乔克仁说:“没关系,我们再走快一点。”稍时,他又补充一句,“噢,以后不是在公司办事的时候,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别‘经理、经理’的叫了,这样显得亲切些。”
听他这随和的语气,肖英很感动。她不由轻轻地点头“嗯”一声。
随后,乔克仁和肖英同时加快脚步,匆匆而行,这才渐渐觉得体内开始发热。
乔克仁回到家中,见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他忙问:“妈,客人呢?”
吴玉娇莫明其妙,反问道:“什么客人哪?”
“从省建设厅来的专家呀,不是说方才下的船吗?”
“我没见着,要问你到码头问你爸去。”
乔克仁一听,转身就想出门。吴玉娇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瞧你急什么呀,这一身脏兮兮的。不洗盆澡,换上干净衣裳,急着出去投胎哇!”
母亲的唠叨,倒是提醒了他。乔克仁唤一声:“杨二妹……”
“别叫她啦,她去河边挑水了。”
乔克仁见自己的双手尽是煤粉,太脏了,不好拾掇衣裳,想叫杨二妹帮拣一下。平时他从山里回来,都是由她帮盛好洗澡水,拣好换身衣裳才上洗澡间的。杨二妹不在家,他只得到厨房洗干净手,然后才回房间收拾换身衣裳。
洗完澡,乔克仁在穿衣镜前梳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从衣柜里拿出一只领结。这是一只漂亮的黑色蝴蝶结,衬托在雪白的府绸衬衫领子前,显得更有一种非凡的气质。
杨二妹挑水回来了,因为爬上码头太吃力,累得她面部红扑扑的。她粗气还喘不过来,就走进屋里问乔克仁:“少爷,你要出门哇?”
乔克仁系好蝴蝶结,随后说:“噢,你先帮我擦一下皮鞋,我要出去。”
杨二妹答应一声,便蹲下身子擦起皮鞋。
半刻钟后,乔克仁打扮完毕,便出门去了。他知道,省里来的专家肯定在客栈那里,他们不会到别的地方的。
果然,他在客栈那里见到了宁汝杰他们三个人。跟他们一块聊天的还有自己的父亲和黄五。黄五见乔克仁来了,就主动地向宁汝杰作介绍:“宁先生,这就是乔经理。”
宁汝杰站起来,伸出手握住乔克仁的手,上下打量一下,感慨地说:“啊,你就是撰写黑牯岭煤田地质报告的乔克仁呀!好好好,年轻有为,年轻有为。”随后,他作了自我介绍,同时,也把李二球、赵平向乔克仁作了介绍。
乔克仁很兴奋地说:“宁老,我日盼夜盼,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接着,他迫及待地问道,“前些时候我送去的那份报告,您看过了吧。”
“看过了,看过了。你写得很详细,所提供的资料很有参考价值。因此,省里就委派我们来了。”宁汝杰眼里闪着激动的光采,连连说,“方才,我们在码头看了你们挖出来的煤,煤的质量确实不错。真没想到,我们广西还有这么一块优质的煤田。如果储藏量丰富的话,那真是前景远大啊!”
这番话,让乔克仁听得神采飞扬。方才,宁汝杰握他的手时,他感觉到宁老的手劲很有力,握得他的手掌都有些微微的疼痛感。他从宁老那激动兴奋的的言谈中产生自信和自豪。
从宁先生的赞语和握手动作,已经作了佐证,他们创建的黑牯岭煤矿已经引起省政府的重视。宁先生他们这次来考察,结果徜若和自己所调查的那样,相信不久的将来,黑牯岭山头那边必然掀起一番轰轰烈烈的建井热潮。嘿,到那时候,才是真正大干一番事业呢!
宁汝杰仔细打量一下眼前这个面色白净的年轻人,他似乎感觉到他那副眼镜后面透射出两团灼热的光芒。那是一个有远见的知识分子苦苦追求理想所迸发出来的力量啊!宁老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感慨地拍几下乔克仁的肩头:“小伙子,好好干,我们国家目前需要开发许许多多的煤矿!”
激动之下,宁汝杰竟以长辈的身份说出了这句话,倒把“乔经理”的尊称给忘了。
乔克仁感到了这句话的份量,可以说是省建设厅专家对他的信任和支持。这说明,他的路子是走对了的。既然认定了正确的目标,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坚定地走下去呢?即使前进的道路上遇到重重困难和挫折,也要不屈不挠地闯下去。
他想到这里,薄薄的眼镜后面,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在宁汝杰对面坐下后,说:“宁老,去年10月份我送去那份报告后,天天都在盼望省政府的消息,等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们不介意呢!”
宁汝杰解释说:“你写的那份报告黄厅长一直锁在柜子内,可能是他工作太忙给忘记了,后来我才发现。前些日子我们在外头跑,一直抽不出时间来这儿考察。”
他不敢把黄厅长差点儿将乔克仁呈送的那份报告当作废纸烧掉的事说出来,他怕如果让眼前这个年轻人知道了,他的积极性将会严重挫伤和打击。
“我本想过些日子再准备上省里一趟,没想到你们今天就来了。这下可让我放心了。”乔克仁很高兴地说。
客房里,显得好冷。大家坐着感到手指都有些冻僵了。于是,乔克仁叫黄五去叫店小二生一盆炭火来。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来了一盆红彤彤的炭火走入了房间。他抱歉地说:“嘿嘿,照顾不周,敬请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客房里多了一盆炭火,顿时显得暖和了许多。几个人不停地交谈着,话题一直离不开有关煤矿的事情。
宁汝杰关切地问:“乔经理,你们现在挖的五煤层有多厚,够不够两尺高?”
黄五抢着回答:“嘿,最厚的地方也只是两尺多一点,薄的地方一尺多厚,工人们只能躺在地板上挖煤。”
宁汝杰感叹地说:“开采这样薄的煤层,确实很困难!”
“是呀,我们也想把产量搞高一点,确实很吃力!”乔克仁烘暖手掌,双手搓揉几下,说,“不过,我初步有个打算,以后想和省建设厅说一下,让政府投资,在黑牯岭附近开一个大一点的正规的矿井。宁老,你看行不行?”
乔克仁向他投去征询的目光。
宁汝杰沉吟片刻,说:“关于你的这些想法,等到考察勘探清楚这里的煤田资源情况后,政府会研究的。我想,如果煤炭储量丰富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省里肯定会投资打井的。”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稍时乔克仁想起今天装船的事,于是,他向黄五问道:“码头下面的船都装满了吧?”
黄五说:“你放心吧,方才已经由余歌林押船走了。”
乔克仁“唔”一声,表示放心了。
宁汝杰掏出怀表,瞥一眼时间。他欠一下坐得有些困倦的身体,说:“时候还早,我们是不是现在到山里走走看。”
乔克仁说:“从这儿到黑牯岭井口要走一个多钟头,路途挺远的,算啦。再说,你们几个刚刚下的船,路上已经够劳累的了,先歇两天,后天我们再到山里走走。总之,只要你们时间允许的话,这几天我带你们把这周围的山头都转它一遍。宁老,您意见怎么样?”
宁汝杰说:“不用等到后天了,明天一早就去。”他急着想快一点把黑牯岭煤田地质水文初步搞清楚。
翌晨,天色刚刚亮不久,宁汝杰三人早早就起床了。涮洗刷牙罢,乔克仁和甫茂华、黄五、刀疤脸等也来到了客栈。
乔克仁穿着一身朴素的工作服,他还带来了三套新的工作服以及中统橡胶矿靴、柳条矿帽,准备给宁老他们穿上下井。昨天,他们已经商量妥当,计划今天先钻巷道,亲眼看一看黑牯岭煤层构造的情况。
他走进客栈后,热情地问候一声:“宁老,你们这么早就起来了哇!”
宁汝杰放下刚刚刷完牙齿的口盅,说:“呵呵呵,今天要进山里转转,想睡懒觉也睡不着哇!”说着,他拿起木梳细心地梳理几下他头顶上那稀稀拉拉的黑白相间的头发。
乔克仁毕恭毕敬地说:“宁老,我们先到悦来客酒楼吃早餐,然后才进山。喏,工作服我都给你们带来了。”
“哎,我们自己都带有工作服来的,不必给你们添麻烦了!”
“噢,野外考察和下井不同。井下尽是煤粉尘污,钻进去就会变成乌糟猫的啊!”
李二球顺手拿过一套工作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连声说:“好好,省得弄脏我的衣服。”
乔克仁象是对黄五又象是对宁汝杰他们三人说:“先把工作服放在这里,我们一块到酒楼用早膳,解决肚子问题后再回来更衣进山吧!”
他们听从乔克仁的意见,到悦来客酒楼去了。
为了赶时间进山考察,几个人随随便便吃一碗米粉。乔克仁买了一瓶烧酒,谁也没沾一口就算吃饱了。事后,乔克仁叫黄五买了十几个面包,打算带进山留到中午好充饥。
回到客栈,宁汝杰三人更换好工作服,戴上柳条矿帽,然后携带上平时到野外考察用的大背包,跟着乔克仁、黄五一块出发。
他们走到镇口的榕树,赶上了赶牛车的赵老头。赵老头坐在颠簸的牛车上,两口牛车大木轮子忽左忽右的运转,赵老头那佝偻的身子不时左右晃动,仿佛在享受坐牛车的快乐。
他热情打招呼道:“乔经理,今天又进山哇!”
乔克仁尚未回答,赵老头又发话了:“噢,这三位先生好面生,是从哪儿来的贵客呀?”
“这是从省里来的宁专家,他们是专程到黑牯岭考察的,看我们的煤矿有没有发展前途。”乔克仁告诉他说。
“噢,是省里来的大专家呀!好好好!”赵老头喋喋不休地说,“宁专家,我们这里的风水好咧,不然,山里的那些黑石头怎么能烧火做饭!城里那么多的人争着买呢!我们黑牯岭煤矿有……”
赵老头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话题叫道:“嘿,瞧我人老懵懂,只顾说话,忘记叫大伙坐牛车。来来来,快上来,快上来!”
牛车上,沾满煤粉,路面坑坑洼洼的,李二球又特别讨厌听牛车轴发出的惊叫刺耳的“吱吱”声,有些怨烦地说:“算啦,算啦,我们自己走路去。”
老水牛慢腾腾地拖着破车,吱吱呀呀地走。不一会儿,乔克仁等人就把赵老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路上,他们连续超过好几辆赶牛车的老汉。
山坳处,挑煤的乡亲们熙熙攘攘。那场面,同昨天在码头看见装煤上船的气氛差不多。宁汝杰看到山坳下面存放的煤堆犹如一座小山,他内心的情绪完全感染了。他感到兴奋,感到骄傲,他为自己的家乡广西有这么一块优质的煤田感到自豪。当然,愿望归愿望,他还要认真考察一番,不能凭表面的发现而作出肯定的结论。科学是一门老老实实的学问,不能由谁说“是”就是“是”,谁说“非”就是“非”。
宁汝杰背着个大背包,又赶了一个多钟头的山路,早已走得浑身发热,满面红光。但是,他半点气也没有喘,身体硬朗得很。
乔克仁关切地对他说:“宁老,要不要先歇歇一会儿,再翻过山坳那边?”
宁汝杰活动一下身后的背包,说:“不用歇了,往日我们外出,每天跋山涉水四、五十里是寻常的事。”
李二球看到人们挑着煤从山坳那边翻过来,不解地问:“乔经理,当初你们为什么把井口开掘在山坳里面呢?这样挑煤出山有多困难啊!”
乔克仁说:“噢,当初主要是在那边发现露头煤,没有多考虑就挖了,现在我也想把井口移出来一时拿不定主意,等你们考察勘探后再说吧!”
“是啊,象现在从山坳那边挑煤出来,运输既困难,生产成本又高,搞不好是要亏本的。”宁汝杰深有感触地说。
宁汝杰一语中的,更激起乔克仁内心的感慨。年初结算去年几个月生产经营的总账时,短短几个月,公司就亏损了一万多元。当然,这笔亏损的数目他一直隐瞒着他的父亲,亏损的原因根本也在于运输成本太高。
但是,如果吃了一回亏,就打退堂鼓,坐在家中享清福,他绝对是不干的,他有他的远大志向。然而,他也明白,办一个企业,如果总是经营亏本生意,那也是行不通的歧路,做亏本生意,自己的理想永远也实现不了。他相信,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坚持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想到这里,乔克仁说:“宁老说的对,我们黑牯岭煤矿刚刚开始创业,肯定是会有许多困难。不过,我觉得,艰苦的环境条件,往往能磨炼人的意志。比如说你们吧,如果你们害怕风吹雨打,不敢走出城府大院,深入到深山老林中考察,又怎能发现察明我国的矿产资源分布情况呢!困难是有的,问题是如何想法子对付它、解决它,战胜它!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乔经理,听你说的这么有信心,你打算以后如何解决运输问题呢?”宁汝杰接着问道。
乔克仁沉思片刻,说:“我想,如果生产资金允许的话,以后购置几辆汽车。那样的话,拉煤就方便得多罗!”
几个人不停地谈论着,不知不觉地翻过山坳,来到开采井口的山脚下。乔克仁把宁汝杰等带到杨厚实负责开采的1号窿口前,正巧碰见杨厚实拖着一辆木车的煤炭爬出窿口。
杨厚实只穿着一条满是补丁的短裤,赤裸裸的上身露出一团团结实的肌肉,系在木车上的麻绳紧紧地套在他的肩胛上,勒出一道深深的沟。他躬着腰,双手撑着地,一步步把满车的煤拖出窿口外边。
他直起酸痛的腰肢后,乔克仁才看清楚是他,于是关切地问:“杨师傅,今早上挖得几车煤啦?”
杨厚实双手摁几下又酸又累的腰肢,见是乔经理在问自己,连忙回答:“啊,乔经理,今天你又来啦!”
乔克仁指着宁汝杰等人作介绍说:“这是从省里来的专家,他们今天要来看看我们的井口和当头里面的煤层构造。”
“哎呀,这窿口里面黑麻麻的,有什么好看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宁老先生一行三人是专程从省里来我们黑牯岭考察煤田情况的。”黄五走近两步训斥一句。
宁汝杰仔细打量一下杨厚实,只见他袒露的胸肌上、门额前、手臂上,粘满煤粉和渗出黄豆般大颗的汗珠。汗水和煤粉混在一块,仿佛给他浑身涂抹了一层油渍,皮肤乌亮乌亮的。他关切地问:“师傅,挖煤很辛苦吧?”
杨厚实抹了一把快要淌到眉睫上的汗水,很爽快地说:“苦是苦,不过总比以前四处逃荒要饭强多啦!”他把煤倒在井口旁边的煤堆后,又说,“好啦,你们就慢慢察看吧,我先去拉煤了。”
杨厚实走后,乔克仁简单把这个外乡来的汉子情况介绍给宁汝杰等三人听,感慨地说:“说实话,黑牯岭煤矿公司招到象杨厚实这样吃苦耐劳的工人,不愧是煤矿企业的中坚力量,黑牯岭煤矿的发展绝对不能离开他们!”
宁汝杰附和道:“乔经理,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需要依靠他们。尽管他们身上有臭汗,手脚很脏,但他们的心灵是纯洁的,品行是高尚的,我们绝对不能瞧不起他们。说实话,社会财富就是靠劳动人民用辛勤汗水创造出来的!”
李二球不服气,趾高气昂地说:“宁老,你太抬举这些挖煤汉子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简单的体力劳动者,他们只知道惟命是从。比如说,乔经理叫他们采掘那条巷道,他们才知道往哪采掘。掌握科学技术的人才是真正的生产力,是他们推动了企业的发展,你说是不是呢?”
李二球这番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宁汝杰一下子沉默在思考中,看如何回答才能让自己的助手口服心服。
乔克仁不等宁先生开口,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李技术员,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依靠这些体力劳动者把我们所想好的方案付诸于生产实践中。如果没有他们,光靠我们拍拍脑袋、动动笔杆,到头来,再漂亮的构思和设想还是等于纸上谈兵,就象镜中花、水中月那样。所以,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劳动,尊重他们的人格,不能说他们是一群只知道出卖苦力的煤黑子!”
这番话语气虽然不高,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了李二球的心,同时也震憾了宁汝杰的心。他暗暗思忖道:“黑牯岭煤矿有象乔克仁这样以人为本的管理者,岂能有不发展强大的道理!”
杨厚实爬入窿口后,乔克仁简单地讲了一下杨厚实的往事。不过,他没有把杨厚实发现黑牯岭煤层的经过说出来。他想,让专家以为黑牯岭的煤田是他们乔家发现的。没有他,恐怕黑牯岭煤田的资源就会压在重重峻岭之下。年轻人来到这个社会上,毕竟还有不少虚荣心占据在他的头脑中。
“宁老,您看,这窿口这么矮,爬进爬出很费劲的,是不是……”乔克仁敛息后面的话音,把目光停在宁汝杰的脸上。
宁汝杰毫不犹豫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二球、赵平,准备好手电筒,我们进去看看。”
李二球、赵平听到吩咐,放下背包,从包内掏出三只手电筒。他们三人各拿各的照明工具。乔克仁也从挎包中拿出自己平常用的手电筒。这时乔克仁对黄五说:“黄五,你不用进窿口了,留在外面帮看管好宁老他们的东西,免得被人偷走就麻烦了!”
黄五答应一声。
宁汝杰、李二球、赵平跟在乔克仁的后面。他们躬着腰,两手趴着地,两条腿半跪着膝盖,一伸一缩向前爬动。
黑古窿冬的巷道,地板尽是尖硬的煤粒,扎得宁汝杰三人的膝盖一阵阵生疼。他们是头一回爬这样低矮的巷道,感到空气有点窒息。方才在窿口外面脱毛线衣时,只穿薄薄的单衣和工作服觉得好冷。现在,爬进巷道里面,气温升高了许多。四支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在漆黑的巷道里,映射着无数飞扬的煤尘,好象群飞乱舞的流萤。
他们爬了一段巷道,气温似乎又上升了许多。李二球觉得自己仿佛处在蒸笼里面,他忍不住叫起来:“我的天,这里面怎的这么热啊!”
乔克仁说:“热是热的,不过,习惯就好了。”
宁汝杰提醒一句:“巷道打到一定的深度,光靠自然通风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要加强通风。不然,瓦斯增高了,很容易发生爆炸的。”
“这些我知道。不过,眼下开采的窿口都是简易的、临时的,等到以后开采比较正规的矿井时,我们会想办法购置通风设备的。”乔克仁解释道。
不多时,前面岔巷处突然亮起一团黯红的火苗,火苗渐渐移近过来。巷道里,不时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原是一位工人拖着煤车爬出来了。
巷道不很宽,但可以勉强让过去。巷道黑,人脸黑,对方爬到眼前时,乔克仁还认不出是谁。宁汝杰看清楚了,对方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纤瘦的骨架和四肢。他用嘴衔着一盏小油灯作照明,看上去他爬得很吃力。
那工人把油灯搁在巷道的一处稍凹的洞口,这大概是工人们时常停放油灯的地方,然后抹一下额头,开口说话了:“乔经理,你来啦!”
从声音里,乔克仁听出是小南。于是,他询问道:“小南,今天轮到你拉煤啦,拉得几车啦?”
“这车已经是第四车了。”
“好哇,好好干活,多挣点钱。”乔克仁鼓励说。
“谢谢经理关照!”小南说着,又把油灯叼在嘴巴上,继续往前拖煤。
“乔经理,这些工人对你蛮热情的。”宁汝杰夸了一句。
乔克仁说:“噢,平时你对他们多关照些,他们就对你有好感。”
宁汝杰一边往前爬行,一边仔细观察煤层走向,他觉得巷道在缓缓地向下倾斜。这说明,煤田的三层煤、四层煤在山外面。这儿的煤层是由于岩层受力后,形成了背斜层,因此裸露出地表。
整条巷道,煤层不仅厚薄有变化,同是形状也有一定的规律。宁汝杰停止爬行,指着一处煤层较厚的地方,好象是对李二球、赵平介绍说:“喏,这条巷道煤层厚薄变化有一定规律的称为似层状,象这一段走向,称之为藕节状,层位连续性比较明显。”琇書網
他们一边观察,一边分析,来到工人们挖煤的地方。空荡荡的工作面,点燃三盏油灯,几位工人凭借黯淡的灯光干活。李二球见工人们赤着躯体侧卧着挖煤、铲煤,他完全被这些吃苦耐劳的劳动者形象感染了,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我太佩服了!如此恶劣艰苦的劳动条件,他们也能卖命地干活!”
乔克仁接过他的话音,说:“所以,方才我就说嘛,煤矿的发展和壮大,离不开这些工人的辛勤劳动!”
“嗯,看来简单的体力劳动也有令人敬佩的一面。”
“那是当然的!”
工作面里,煤粉飞扬,气温很高,宁汝杰等人的工作服被汗水浸湿了。李二球、赵平头一回爬入这种窿口,觉得口干舌燥,很想喝几杯开水。可是,这窿口里面哪有水解渴呢!李、赵二人感到受不了,想叫宁汝杰出去,到煤场工棚那儿找水喝。方才,他们来到山弄时,是从工人的伙房那儿经过的。
宁汝杰观察煤壁、煤层结构,兴趣正浓。赵平想打断宁汝杰与乔克仁的谈话,又怕宁老不高兴,只好不停地咽口水。
几个工人只顾干自己的活,谁也没有与他们打招呼。杨厚实铲满一车煤,仍然是躺着身体把木轮车拖出来。他爬到李二球身边,看见李、赵两位白皮净脸的后生仔满额汗水,脸部浮现出难受的表情,知道他们是口渴了的缘故。于是,关切地问道:“两位兄弟,你们头一回下井,口渴了吧?”
李二球点点头。他感到喉咙渴得像裂开了隙缝,不想浪费口水,只是点点头。
“你们想喝几口水解渴吗?”
听到“水”,两人顿时来了精神,忙问:“水,哪有水?”
“在那边,巷道岔口处,我们下井时带来的,是山里的矿泉水哦。”
“矿泉水好啊,比白开水有营养价值呢!”李二球说道。
李二球、赵平欲想跟宁汝杰说一声到外边喝水,乔克仁看得出宁汝杰也渴得厉害,说:“宁老,井下的情形今天是不是就看到这,两位兄弟渴得受不了,我们出去找点水喝吧。”
宁汝杰瞥一眼两位助手难受的样子,点头答应了。于是,他们几个人重新匍匐着躯体爬出低矮黑暗的煤窑。
连续10天,宁汝杰三人在乔克仁的带领下,早出晚归,走遍了黑牯岭一带的山头坡岭。赵平和李二球的脚板被磨出了血泡。呼啸的寒风把乔克仁、李二球、赵平三个人的脸皮吹得裂出道道口子。
这天下午,乔克仁以公司的名义在悦来客酒楼宴请了宁汝杰三人。李二球和赵平喝得醉醺醺的。黄五、柴四苟、乔应天等也被高粱酒灌得面部如同火烧山一般,唯有乔克仁和宁汝杰滴酒不沾。
宴罢,乔克仁和甫茂华一起陪同宁汝杰他们返回客栈。醉得东歪西倒的李二球、赵平一回到客栈,就倒下床铺睡了。
乔克仁沏好几杯桂花茶,给宁汝杰递上一杯:“宁老,您喝茶。”
宁汝杰轻轻地品茶,不急不慢地说:“乔经理,这些天来你也够辛苦了,陪同我们转了这么多的山头。”
“哪里哪里!辛苦劳累的才是你们。你们打老远的大城市跑来我们这儿山沟沟考察,每天往返几十里山路,真难为有劳您老先生了。”乔克仁显得有些抱歉地说。
“唉,别说有劳辛苦的啦!为了尽快发现国家矿产资源,尤其是加快僻远的广西矿山建设,我们身为省建设厅勘探队员,一旦发现有开采价值的矿产地质,再苦再累,心里也觉得甜滋滋的。”说到这里,宁汝杰脸上发出了欣慰的笑意。他呷完茶水,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乔克仁目睹宁先生那副自豪坚毅的神态,内心升起一股敬意。他思忖道:宁先生真是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半点专家权威的架子。
“乔经理,你在想什么?”宁汝杰见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一副沉思的表情,和蔼地问一句。
眼镜玻璃片被茶杯冒出的腾腾蒸气熏蒙了,乔克仁摘下眼镜,用手绢轻轻地擦拭一下。他重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后,说:“哦,我想……”
随着,乔克仁笑了下,转过话题说:“宁老,您看,黑牯岭一带的煤田资源怎么样?”
宁汝杰右手三只手指弯屈着,不停地轻轻叩着床铺侧边的茶几,清脆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那音律,仿佛一匹骏马在缓缓奔向远方。
屋里的空气显得沉闷下来。片刻,宁汝杰停止叩动手指,说:“经过十来天的考察,从初步掌握的地表煤苗来看,黑牯岭煤田是有开发价值的。不过,地下的煤层有多厚,距离地面有多深,煤田面积有多宽,没经过钻探,目前不好下结论。”
接着,宁汝杰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白纸和铅笔,铺在茶几上,一边画草图,一边对乔克仁、甫茂华说:“你们看,这儿是黑牯岭煤窑井口的地点,距离这约三里路远的山头,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刀削峰,从那带的岩层构造来看,黑牯岭是一个断层。由于它是背斜层构造,五煤的储藏量不是很丰富,没有很大的发展前途,即使开采下来,但运输条件困难,生产成本划不来……”
乔克仁打断宁汝杰的话:“那必须把井口移出来罗?”
“是的。不过,要创办一个比较正规的矿井,如果没有国家投资,光靠你们是办不了的。”宁汝杰见乔克仁露出惊异的目光,很认真地说,“当然,我不是给你们泼冷水。”
甫茂华着急地问:“宁先生,那您说,我们下一步怎么样?”
“暂时先维持目前的开采状况,在那里至少还能开采两、三年,待我们把调查报告撰写好后,向省政府呈报,争取省政部投资开采新的矿井。”
乔克仁感激地说:“那太谢谢宁老了!”
“先别说谢谢了,一旦省政府资金缺乏,拿不出钱来,我也没法子。”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就另外想办法。向社会各界扩大股份,向中国银行贷款。”乔克仁显得很有信心地说,“这辈子不把黑牯岭煤矿创办得具有相当规模,我乔克仁死不瞑目!”
乔克仁说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音都铮铮作响,仿佛是下了决心从牙缝里吐出来一样,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激动。
宁汝杰的情绪也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话音感染了。他伸出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掌,握住对方的手,连声说:“好好!小伙子,如果我们所有的知识分子都能象你这般有志气,何愁我们民族工业不能发展壮大起来呢!”
宁汝杰来到黑牯岭考察,这是第二次紧紧握住乔克仁的手,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中国年轻知识分子的形象和希望。他想,要振兴中华,就需要依靠千千万万这样肯吃苦,肯作奉献的年轻人。
客栈里,这一老一少仿佛是相识已久的知已,谈得很设机,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乔克仁看看窗外,早已夜色朦胧,站起来告辞道:“宁老,天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乔克仁、甫茂华二人走后,宁汝杰把这些天来考察的笔记本拿出来,他要把清江镇黑牯岭的煤层地质材料好好整理一遍。
书案上,搁着一盏煤油灯,他划一根火柴把灯点亮。
这时,门口外面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宁汝杰以为是店小二送茶水来,便去开门。没料,闪进来的却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一股浓郁的脂粉气味道扑入宁老的鼻孔。
小姐娇巧地笑了笑,甜甜蜜蜜地叫一声:“先生,晚上要不要我陪陪你呀,夜里没个女人陪着玩,不寂寞吗?”
原来,这是街上醉春园的妓女,竟然亲自跑上客栈来找客。
宁汝杰觉得好象遇到了一只绿头苍蝇,鼻子连连皱几下,挥着双手,厌恶地说:“去去去,我们从来不找女人玩!”
小姐懒在屋里不肯走,她继续娇巧地笑道:“哎呀,先生,你已经上了年纪,再不抓紧时间玩玩,再过两年恐怕人老体衰,你想玩也玩不了哈!”
她说着,一只手搭在宁汝杰肩头上。
宁老感觉皮肤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把她推出去,可是怕她万一尖叫起来,说自己侮辱她,非礼她,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了。他想了想,打算出去叫店小二过来,把这个小姐叫走。毕竟店小二是本地人,容易把这个讨厌的女人打发走。
宁老出门后。小姐看到床上躺着李二球和赵平两个小伙子,于是走到李二球床前,把自己的手伸入被窝去,往小伙子裤裆部位摸进去。
李二球在梦境中突然被惊醒,他睁开眼睛,只见是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在摸弄自己的下面,他吓得一声坐起来,惊叫道:“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小姐抚摸一下他的脸,甜甜地说:“小帅哥,别紧张嘛,本小姐就想和你玩玩。”
“玩玩,玩什么呀,你……你给我出去!”
“哇,小帅哥,我知道,你们从大城市里来,城里的女人虽然很漂亮,可是你们没有玩个山沟里的女人,这可是正宗的野味哦,与你们城市的姑娘的味道非同一般呢!”小姐继续逗弄道。
李二球脑袋醉意还没有过去,有点晕晕沉沉的。他捂着后脑勺,说:“不……不玩了,我醉意还没过呢,提不起精神。”
“嘿嘿,你们男人不是说喜欢借酒助性吗?现在正是恰到好处,就去玩玩嘛,不然你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听说明天天亮后你们就离开清江镇了。离开这个村可就没这家店了哦!”
李二球浑身无力,被小姐拉出了房间门口。
这时,正好宁汝杰和店小二来了。店小二喝了一声:“翠花,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关你屁事,本小姐今晚总得要做点生意挣点辛苦费啊!”
店小二掰开她的手,加重语气说:“你要挣钱到别处去,别来打扰我的客人!”
宁汝杰趁机把李二球拉入房间,“呯”的一声,把房门重重关上。
他把李二球推到床上,斥责一声:“二球,你糊涂啦,出门在外,千万别沾女人,尤其是卖春的小姐,一旦染上疾病就糟了!”
李二球有力无力地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是她硬把我拉出去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啊!”
门口外面,传来店小二斥责方才那个小姐的声音,末了,小姐骂咧咧地走了。
李二球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一双眼睛仿佛系着铅块。他躺下床后不久,又睡着了。
房间里,很快静悄悄的了。
宁汝杰在灯光下忙着整理到黑牯岭考察的资料。
李二球一口气又睡了大概三个多小时,再次从昏沉沉的睡意中醒来。他看见宁汝杰还在伏案忙碌着,知道他在写什么。他头重脚轻地下床,倒一杯茶水喝。
宁汝杰转头,关切地说:“你睡醒啦。”
李二球摇摇头:“还有点头昏,这些酒真力!”说着,他拿起毛巾,到洗手间洗脸。用冷水抹几把脸后,才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
李二球洗脸回来,晾好毛巾,在床铺坐下。稍会儿,他说:“我记得方才好象有个女人拉我出去,不会是做梦吧?”
宁汝杰笑道:“还别说呢,那是街上醉春园的小姐,没想到她竟然跑上门来拉客,我训斥了她一顿,没法子把她赶走,只好去叫店小二。她趁我出去之机,就拉你出去了。幸好我们来了,不然你今晚就真的破了你的童子身哈!”
“是吗,嘿嘿,可惜了。当时我糊里糊涂的!”
“二球,卖春园的女人可不能乱玩的,她们身上脏,一旦染上梅毒、柳花病什么的你就后悔莫及了!”
“真的有那么严重啊!”
“谁骗你呀?你要是倒霉的话,玩第一次就中招了!二球,以后千万要记住哦。不听老人言,吃巧在眼前,这话没错的。”
“嗯,我记住啦。”李二球点头答应一声,随后又对宁汝杰说:“宁老,这些材料待明天回去后再慢慢整理吧,累了一整天的,你也该休息了。”
宁汝杰将手中的水笔倒转过来,笔尖向上,笔盖端向下,轻轻地叩动几下桌面,说:“现在还有些时间,能整理多少算多少。”
李二球知道宁教授的性格,他十分讲究工作效率,从不浪费时间。本来,这次前来黑牯岭考察,按自己和赵平的意见,刚刚在外地考察结束,两条腿颠来颠去的,筋骨跑得都差不多断了,原先想趁过年之际,在家里好好休息十天半个月天的,可是,元宵节还没有过完,他就非要马上来这儿不可,好象要赶投胎似的。没法子,他和赵平只好顺从他的主意。
李二球脱掉胶鞋和袜子,把脚底扳过来,看看上面磨破皮的血泡,不时用手指摁一摁,还有些疼痛的感觉。看罢左脚,又看右脚。
宁汝杰见状,关切地说:“二球,你和赵平跟着我钻了三年山沟沟,怎的还这般娇气呀!”
李二球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黑牯岭的山路这么难行。”
“不要紧,多锻炼几回就好啦!”宁汝杰安慰道。
李二球重新穿好袜子,说:“宁老,您看,黑牯岭的煤田资源储量丰富不?”
宁汝杰放下笔,两手的手指互相插入握紧,顶住长满一层胡茬子的下巴,脸上流露出凝重的神色:“从目前露头的煤苗看来,这块煤田的储藏量至少在300万吨以上,从岩层地质构造来看,黑牯岭煤田时代属二叠纪。不过,象这种客特斯地带的煤层,地质变化很大,溶洞溶水,地下水多,开采起来会碰到很多想象不到的困难。”
“如此说来,国家不能投资开采罗。”
“不,黑牯岭煤田是有开有价值的,关键是开采以后如何加强科学管理。不论办什么事情,你想一帆风顺绝对是不可能的。”宁汝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两手已经松开来,右手无意中攥成了拳头,给他的语气加重了份量。
在床上睡得象死猪一般的赵平,好象被宁汝杰的话吵醒了,他喃喃细语:“乔……乔经理,挖煤好……好……”“好”什么呢?他翻个身,把被窝踹开,半个身子露出被窝外面,梦呓便中断了。
宁汝杰过去为赵平掖好被窝,慈父般地说:“小赵这孩子,睡觉都不老实。”
李二球说:“今年春节前,别人给他介绍个姑娘,他父母叫他去相亲。他见那女的后,老老实实说自己是整年整月钻荒山野岭的山猫,姑娘嫌他干一行不好,没有个稳定生活地方,夫妻长年分居,结婚也跟没结婚差不多,于是,刚见面没说上几句话人家就跑了。”
“那姑娘也是,如果没有我们地质矿产资源勘探员,国家的工业怎么能兴建起来呢!一个民族的工业落后,它的国民经济就必然落后。我们干这行的,工作虽然是辛苦些,但国家不能没有这一行职业啊!”宁汝杰感慨地说。
“人家结婚讲究的是生活与实惠,谁听你这番空空洞洞的大道理啊!”
“唉……难怪我们的民族落后,主要的是国民的文化素质低、加上传统守旧的习俗太严重,缺少先进的科学知识,反正一切思想意识都落后陈旧了。”
“宁老,没法子啊,目前我们的国情就是这样,你一下子也无法改变得了啊!”李二球无奈地嘘叹一声。
宁汝杰不得不承认李二球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深夜了,寒冷的春夜,客栈外面静悄悄的,呼啸的寒风已经敛息了它往日的威风。距离客栈不远的红水河,水位跌落,河水缓缓流淌,已经听不到夏天季节时发出的咆哮声。
远处,不是听到有几声“汪汪”的狗叫。
赵平一觉醒来,感到口很渴,便起床找开水喝。
对面床的李二球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这时,赵平见宁汝杰仍在伏案写东西,不由惊讶地说:“宁老,几点钟啦,您怎么还不睡呀?”
宁汝杰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了。
赵平睡得暖暖的,刚刚从被窝钻出来,觉得一阵寒意袭上身体,赶紧缩动几下脖子,说:“宁老,快点睡吧,这鬼天气太冷了,明天回去后再写也不迟嘛!”
“你睡吧!反正明天搭船走,在船上打个盹儿就行啦!”宁汝杰说着,搓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又继续写下去。
次日早晨,这是一个新鲜而清冷的天气。初春,连续多日布满阴霾的天空,今天是难得的晴朗天。一大早,灰白色的天空亮起来,那是太阳发出的光芒,它给清江镇的山山水水带来了一层温暖。人们在清冷的空气中感觉到春天开始渐渐返回大地了。
乔克仁穿着挺刮的西服,和甫茂华、黄五等人来为宁汝杰三位送行。他们一块缓缓地走下长长的码头。
河面涣涣,波光粼粼,宽阔的河床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好多的船家正在做早饭,船头船尾袅袅升起一缕缕的炊烟,让人感到新的一天是那样的充满朝气与活力。有太阳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新鲜的。
走到韦艄公的船边时,乔克仁紧握着宁汝杰的手,有些歉意地说:“宁老,你们这次来到清江镇,我们照顾不周,实在抱歉!”
“别说这些,我们有机会到这儿走一趟,已经有很大的收获了!回去以后,我们马上向政府汇报。至于政府有什么意见,我会及时写信告诉你们的。”宁汝杰由于熬夜写调查报告,眼睛虽然布上不少血丝,但仍然精神焕发。他使劲地摇几下乔克仁的手,勉励他说,“乔经理,好好干,希望以后我们广西的煤矿工业能够真正从你们黑牯岭这儿起步!”
这句话,是多么巨大的信任和鼓舞啊!乔克仁望着宁汝杰那两道直透肺腑的犀利的目光,他似乎感觉到,那是如同东边刚刚初升的太阳,给他的心坎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希望!他激动了,激动得连手也颤抖起来。
宁汝杰三人依依不舍地上船了。
韦艄公轻轻地摇动橹桨,河面上激起点点浪花,“矣乃、矣乃”的划桨声如一首首和谐动听的春天之曲,在河面上荡漾开来,然后缓缓地流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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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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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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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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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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