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民国传奇:盗取天火的大亨>第8章 斗赢的公鸡
  方才,文庆强挑煤来这里时,累得直喘大气,经乔克仁这轻轻的一拍,仿佛得到按摩一样,浑身筋骨都松开了。于是,他挑起泥箕,大步大步地走了。

  乔克仁望着文庆强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强仔就象一只斗赢了的公鸡,走路的神态是那样的高傲、威风。他认为自己的预期目的已经达到了,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异,象强仔这样的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收到如此好的效果。

  他后悔自己前些日子没有多和工人接触,用富有人情味的语调去感化他们,管理他们,促使他们一个个乖乖地驯从自己的调遣。于是,他决定改变工作方法和态度,把工人们的感情全部拢络过来。

  不一会儿,程一民挑煤来了。乔克仁看见他满头汗水,忙从办公室里端出一杯凉茶,用甜蜜蜜地语调说:“阿民,辛苦了,先喝一杯金银花凉茶。”

  程一民愣怔地呆着,一动也不动。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克仁见他傻乎乎的发呆,把杯子直接碰到他手上:“看你,发什么愣哪?”

  程一民从懵懂中清醒过来,他抿一下干涸的嘴唇,推辞说:“经理,我……我不渴。”

  “喝吧,累了一个上午,哪有不渴的。”乔克仁的语调仍然是那般的甜蜜、滋润,充满人情味,让人听在耳内,嘴上还没有喝下他递来的凉茶,心坎上就好比灌满了甜滋滋的玉液琼浆。

  于是,程一民再顾不得自己的双手黑得象捅火棍,接过那雪白的瓷杯,仰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杯中的凉茶,仅有少许的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淌出来。他轻轻地抹一下嘴角上的茶渍。

  待程一民喝完茶后,乔克仁一边称煤,一边关切地问:“阿民,今天挖得多少煤啦?”

  “少爷,连这担煤已经是第6担了。”程一民恭恭敬敬地回答。

  “嗬,还不错,以后好好干,公司会给你增发超产奖金的!”乔克仁算了算时间,开工还不到四个钟头,就挖得这么多煤,而且每担煤都上百斤。他心想,如果这帮挖煤的汉子都他这样卖力干,公司不怕没货供应给顾主。现在关键是如何把煤尽快地运出山外,运到码头。

  乔克仁放下称杆,说:“好,115斤!”说着,写上一张收煤条子交给程一民。起初,公司是用筹子交给个人结账的,但后来,看见需要好多的筹子,原先准备的筹子明显不够用,只好改为复写纸条子。其中把一张交给对方,一张留存根结账。

  程一民把条子放好,客气地打声招呼:“少爷,我走了。”

  “好好干,”乔克仁语顿一下,又说,“噢,以后在工地上别叫我少爷,叫我经理。”

  “是,乔经理!”程一民走了。

  就这样,每当工人挑煤来到这里过称,乔克仁都热情地与他们唠叨几句,有时候拉几句家常话。他的态度十分诚恳,丝毫没有娇柔造作,没有半点虚伪。大家都觉得他的态度和平常变了好多,好象和工人更随和、更亲近了。

  太阳已过了当空,气候显得更热了。乔克仁站了近三个钟头,两条腿有些麻木了。热辣辣的天火灼得他的薄薄的白脸皮开始发红起来。那色泽并非水红、粉红、殷红,而是象开水烫后于积了一层乌血般的黯红。

  这时,他感到很渴,喉咙里面仿佛在燃烧。他松开领子上那根系得很紧很紧的深黑色的蝴蝶结,这才觉得稍为能够透出一口气来。

  办公室里的茶壶早就没有水了。方才全被他用来拢络工人们的感情上面去了。他久不久拚命地往喉咙咽口水。然而,口水太少,丝毫不能消除他的口渴感。终于,他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妈的,老四这家伙,也不多带两壶凉茶进山!”

  乔克仁烦燥地这边走走,那边看看。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啊!不远处的黄荆蔸丛下放着一只瓦罐。他知道,里面装的是粥,那是解渴的好东西呀!

  瞬时,好比落水者抓了一根救命草,他撒开腿奔过去。他弯下腰把那罐粥高高地拎起来,张开喉咙就大声地喊叫道:“喂,这是谁的粥呀?没人回答可别怪我先吃了哦!”

  乔克仁又喊了两遍,仍然没有人回答。那些挑煤的人仿佛不认识乔克仁似的,经过他身边时都没有吭声。也难怪,天气这么热,谁的喉咙不干渴得快要冒烟,谁还愿意张嘴浪费口水呢!

  乔克仁又喊了两遍,黄荆蔸丛里有一只夏蝉在不停地吟唱。他终于按耐不住焦渴的欲望,蹲下来,揭开瓦罐的盖子。顿时,一股有些发馊的玉米粥气味冲入他的鼻孔。他皱了皱眉头。然而,粥水是那样的清亮、诱人,解渴要紧。他再也不顾什么馊不馊的气味了,打算硬着头皮先吃了再说。

  “呃……别动,那是我的粥!”乔克仁刚刚倒出一碗粥水,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呼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方嫂。

  方嫂和肖英挑着空泥箕回来了。半路上,她听人说,有人动她的瓦罐,那人没告诉她是谁。她听后,心中很着急,因为自己带来的中午粥,自己还没吃,就让别人吃了,那才是气死人呢!于是,她急冲冲地一边叫,一边跑过去。

  乔克仁等她走近后,尴尬地说:“方嫂,这是你……你的粥?”

  “噢,是乔少爷哪!”方嫂停住脚步,诧异地说,“怎么,我们穷人的臭馊粥你能咽得下肚么?”

  “嗨嗨,我……我实在太渴了。”乔克仁笑不象笑,哭不象哭,一副尴尬的难堪相。

  方嫂见他平时待杨厚实那么好,于是,心起恻隐之情,说:“你如果不嫌弃,那我给你喝一碗,听清楚,就是一碗啊!”

  乔克仁不想再说些什么,皱着眉头,不到一分钟,就狼吞虎咽似地把那碗青菜玉米粥吃个精光。他放下碗,掏出手帕拭一下嘴巴,然后感激地说:“谢谢,谢谢!”

  “这点粥吃就是吃了,还谢什么呀。”方嫂爽快地说。

  乔克仁喝过粥,感觉喉咙清爽多了。他感兴趣地问方嫂:“方嫂,你今天带来的这罐玉米粥比我在家里吃的海鲜还开胃,明天你继续多带一点粥来,好吗?”

  “是想多带一点,可是家里没有多少玉米碎粒了,想煮也煮不了几顿。”

  “那你不知道上街买点回来么?”

  “上哪儿买呀?清江镇以及附近村庄因为天气连续干旱,几个月不下一场象样的透雨,乡亲们种下的玉米大都失收了!”方嫂解释道。

  乔克仁听罢,怜悯地说:“唉,老天爷太可恨了。方嫂,田里庄稼失收,那你们怎么过日子呢?”

  方嫂叹气道:“怎么过?一日三餐就喝点青菜粥呗。”

  “那怎么能吃得饱?你和杨大哥每天都要干重体力活,不吃饱一点,不吃一点营养补补身子,第二天哪能恢复力气干活呢!”

  “经理,你说的没错。可是穷人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能马马虎虎填一下肚子就算不错了,哪还考虑什么营养不营养呀!”

  乔克仁听到这儿,不由轻轻地发出一声怜悯的叹息:“唉,也不知哪年哪月乡亲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安稳些!”

  方嫂本来想回应他一句:“少爷,如果每年老爷能减轻一下乡亲们的税收,大伙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刚要开口,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肚子。毕竟乔家大院是乔应天一手遮天,乔少爷能管得了他老子么!

  稍会儿,乔克仁离开后,方嫂继续把粥盛在碗里,随后递给肖英,说:“阿英,先休息一下吃碗粥,既当解渴也当过午餐。”

  肖英不好意思吃,推辞道:“方嫂,不用了。”

  “呃,客气什么哪?臭馊粥能解除痧气。”方嫂诙谐地说。

  肖英推卸不了方嫂的情意,只得喝了她的半碗粥。喝罢,她觉得很疲惫,便在黄荆蔸丛躺下来。太阳光从稀稀疏疏的黄荆蔸的枝叶隙缝投下斑驳的阴影,她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唉,从这里挑煤出山,走得真够呛!”

  方嫂匆匆填饱肚子后,也顺势躺在肖英的旁边,附和着说:“有什么办法,累活累死还不是为了挣口饭吃。”

  天气真热,黄荆蔸的叶子都快被烈日晒蔫了。方才那只躲在黄荆蔸丛中的夏蝉不知惊飞到哪去了,寂寞的旷野显得格外的沉闷。

  方嫂望着飘挂在天空中的几朵棉絮般洁白的云彩,自言自语说:“要是现在下一场雨那多好哇!”

  肖英说:“别想得美啦,等会儿能飘来一朵云彩在这儿投下一片阴凉就是老天爷的照顾了!”

  方嫂躺了片刻,重新站起来,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山脚那边。看看那边挑煤过来的人有没有杨厚实。

  肖英见她看得如此出神,知道她在等谁。于是,她悄悄地说:“方嫂,你和他的关系镇上的乡亲们知道了,不如早点撮合在一块过日子算啦。”

  方嫂没有答话,其实,她何曾不想呢。可是,当地的风俗,象黑牯岭一般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一个软弱的女人又怎敢在旧势力面前挺直弯曲的腰骨呢!

  肖英见她没吱声,也就不再开口,任她静静地看山脚那边。接着,她也一动不动地把自己的视线与方嫂的视线合在一块,她也在盼望心上人的到来。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摄入了方嫂的瞳孔。待杨厚实渐渐走近时,她提起瓦罐跑过去,低声说:“杨大哥,粥罐放在这儿,等会儿你一定要吃哦,我要去挑煤了!”

  说着,她把瓦罐放下,回到肖英跟前说句什么,两人拾起扁担,挑起泥箕,继续挑煤去。

  十多天后,清江镇码头,人声鼎沸。红水河水面上,停泊着一艘火轮驳船,火轮船后边拖着三条木船。

  这是许厂长帮黑牯岭煤矿从梧州港航运局请来运煤的。三条驳船的舱位很大。据船长介绍,每个船舱可以载重150吨左右,跑一趟可运450多吨的货物。这样,请两艘轮船前来运输煤炭,一个月各跑两趟,就基本上可以满足广州电厂的用煤量了。

  进入夏汛时期,如果在往年,这时候的红水河水位早就涨得老高了。可是,由于今年上游久旱无雨,许多小河断流,因此,红水河的水位跟涸水季节差不多。河面很宽,湍急的河水不时形成一个个漩涡向下游淌去。

  停泊在岸边的船只随着涌浪不停地晃荡、漂摆。船身与岸边有一定的距离,人们用24根两丈多长的毛竹扎成六块跳板,架在船舷上。每只驳船搭放两块跳板,方便挑煤的人来回走动。

  码头上,堆放着从黑牯岭山弄里运回来的煤炭,煤堆高得好象一座小山。为了防止夜里有人偷盗煤炭,乔克仁请人在旁边搭了一间木棚,日夜安排人员看守。此外,看守人员白天还要负责验收赶车老汉们运来的煤。

  这天,除了一部份人进山里挑煤外,在码头挑煤装船的也有200多人。镇上的乡亲百姓几乎都出动了。在这群浩浩荡荡的挑煤队伍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10来岁的小孩,有更多的妇女,进山里挑煤的大多是体力强壮的男子汉。乔克仁有他的打算,山里挑煤路程远,安排有力气的男人去干。这样,装船的就由镇上的一般妇女婆娘、上年纪的老汉、稍大个子的娃仔来应付。因为从码头挑煤到船舱,才100多米的路程,况且又是下坡路。

  “快!快点装船哇!”阿山象一条钻山狗一样,在岸边来回吆喝。

  乔应天下乡催收了半个多月的稻谷租子。今天,他也牵着他豢养的那条狼狗出来了。他的任务是给挑煤上船的人发放筹子。

  这些天来,他吃过晚饭后,他就来码头看看一天比一天堆高的煤,欣赏赶车汉陆陆续续地从山弄那边运煤回来的情景。那些老水牛、老黄牛抬着沉重的四蹄,缓慢地行走,破旧简易的牛车不时发出一阵阵剌耳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在他听来,简直就象一组组令他情绪飞扬的音乐。

  赶车老汉把煤卸下码头后,乔应天不顾黑乎乎的煤会弄脏他的手,从煤堆时抓起一把煤粉仔细地观赏。那全神贯注的表情简直象在欣赏一件工艺品。他看着看着,晶莹透亮的煤粒,把他那双阴涩狡黠的眼睛剌得一阵阵发花。顿时,一阵好似夜猫子笑声从他的嘴角飞窜出来:“哈哈哈……想不到我乔某财路如此宽广!”

  方嫂连续挑了两个星期的煤,虽然每天都累得腰酸腿痛,但当她把一枚枚用血汗挣来的铜钱收藏在床底下的那个瓦罐时,似乎感觉到白天的疲劳消除了许多。

  昨晚收工前,乔克仁集中全体挑煤的乡亲作了分工。相对而言,装船的活计自然要比进山挑煤轻松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抓紧时间干完家务活,就挑起泥箕来到码头,小家才也扛一把铁铲跟着来了。

  码头上,涌来了挑煤的人群,谁都想多挑几担煤上船,这样可以多挣几个钱。于是,不少大人叫来孩子帮助铲煤装泥箕。

  方嫂一来到码头煤场,开始飞快地铲煤装进泥箕,小家才就用手往另一个泥箕扒煤。待方嫂装满一个泥箕的煤时,小家才也把那个泥箕扒得差不多了。

  方嫂拿起扁担穿住泥箕绳子,对小家才说:“你在这好好看住铲子,别弄丢了!”

  小家才用乌黑的手抹一把鼻子,答应道:“嗯!”他的脸上马上弄得黑不溜瞅的。方嫂见状,也顾不上说他什么了,反正今天在码头干活,身上、脸上不脏不黑绝对不可能的。

  码头坡度很长。方嫂穿着一双自己纳的布鞋,一步一步向河边走去。自然,挑煤下河绝对不比挑水爬码头那么吃力。往日挑水爬码头,最怕脚底打滑,一旦跌跤,整担水全泼在地上,最后还得重新下河边把水挑上来。眼下挑煤就用不着那么提心吊胆,即使跌倒了,还可以把煤刮回泥箕。当然,方嫂和所有来挑煤的人员谁都不希望自己摔跤。

  方嫂挑着煤,很快就下到了河边。河岸处,是一片乱石滩,走过乱石滩,才到上船的毛竹扎成的跳板。

  靠近三只驳船的岔路口旁边,竖着一个用墨绿色帆布搭成的简易遮阳棚。乔应天和他的狼狗就坐在遮阳棚下面。他守候在这里,主要是负责验收数量和发牌,更重要的是监管谁挑的煤满不满,够不够份量。

  如果他看的不顺眼的话则发小牌,用他的话说,两块小牌只能相当于一块大牌的份量。因此,谁都把煤装得满满的,生怕过不了他这一关。这种凭眼力观察的原始计量方法确实够坑人的!方嫂挑煤来到遮阳棚下,停下担子,等待乔应天的验收。乔应天射出两道阴森森的目光,盯了一会儿方嫂的脸,很快又把目光转到泥箕内的煤。他皱了皱眉头,用浓重的鼻音哼出半句话来:“唔……这担煤嘛……”随着“啪”的一声,一块小牌扔在桌面上。

  这是方嫂挑的第一担煤,她不知道乔应天用这一手来榨取乡亲们的血汗,拾起筹子就走。

  “慢!”在后面等验收的覃大伯老汉拉住方嫂的扁担。

  方嫂莫明其妙。她回过头来,只见覃大伯替她评理道:“乔老爷,方嫂挑的这担煤满满的,你怎么才给她小筹子?”

  乔应天恼羞成怒:“老东西,你活得不耐烦啦!”

  那条狼狗见主子发火了,也跟着呲牙咧嘴,露出一副凶相。它张开血红的盆口,不断地发出“丝丝”声。只要主子喊一声“上”,它就立刻凶狠地扑上去。

  方嫂怕老伯吃亏,连忙吞声忍气地说:“覃大伯,算啦。”

  走下码头后,覃大伯心里不服气地对方嫂说:“人在做,天在看!乔阴天在乡亲面们做了那么多的损事坏事,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的!”

  “没法子,人家有权有势,你奈何得了么!”方嫂叹息一句。

  三条驳船并排停靠在岸边,人们挑着沉甸甸的煤走上毛竹跳板。跳板袅袅上下晃动,方嫂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到了船舷,将煤倒船舱,一担煤卸落下去连半星点空位也占不了。卸完煤,她又从另一块跳板上岸。

  长长的码头,挑煤的乡亲们来来往往。远远望去,好象一群黑色的甲壳虫在繁忙地搬运冬藏的食物。

  阿山好比猎狗一样窜上窜下,不停地吆喝着,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大伙快点挑煤。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挑着大半担煤,踉踉跄跄地走下码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脚下一滑,“哗啦”一声,泥箕里的煤几乎全散落在路旁。

  阿山见状,急步走过去,恶声恶气地训斥道:“他妈的!老东西,你走不动就别来挑煤!我们公司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快,快把地上的煤全部收拾干净!不然,老子就扣罚你孙子的挖煤钱!”

  原来,这个老妇就是程一民的婆婆。早上,阿程婆见许多人到码头挑煤。听人说,谁来挑煤都行,反正计件结算工钱。她不顾自己年岁大,也来挑几担煤,打算能挣多少算多少,在家也是闲着。谁知,码头坡度陡,人老了,两条腿也不听使唤。还未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脚板一滑,整个人儿就摔倒了。

  阿山气汹汹地站在阿程婆的面前,用手中的皮鞭棍指戳着她的额头,不停地训斥:“老东西,干不动就呆在家里吃闲饭,别来这儿掺和凑热闹!”

  他的眼珠子瞪得溜圆,看样子,他好想把老人家一口给吃了。

  阿程婆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拾起来,我拾起来……”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枯槁的、隆起一道道青筋的手,颤微微地捧起地上的煤。地上剩下少许的煤捧不起来她就慢慢地刮。

  方嫂远远听见阿山的嗥叫,不知是谁跌倒了。她走近时,才看清楚是阿程婆。她看见她用手掌一点一点地刮地上零星丁点的碎煤,一阵怜悯的恻隐之情不由涌上她的心头。

  她停住脚步,跟着弯屈膝盖蹲下,关切地说:“阿程婆,来,我帮你把地上的煤收拾干净。”

  阿程婆感激地说:“方嫂,不用你来帮忙了,快去挑你的煤吧!”

  方嫂好象没听见一样,只顾将散落在地上的煤用双手捧起来。然后同情地说:“阿程婆,您年纪大了,还来挑什么煤哪?要是让阿民知道了,他又要责怪您了!”

  “没关系,能挑多少算多少。”阿程婆不服气地说。她整理好泥箕绳子,又继续挑煤走下码头。

  方嫂在后面看着阿程婆踉跄欲跌的步履,摇头叹息:“唉……”

  她回到堆煤场,小家才把铁铲塞给她,问:“婶娘,怎么这样久才回来呀?”

  方嫂把方才的事说一遍,小家才不解地说:“这阿婆也真是……”

  “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为了生活……”

  方嫂铲满煤,刚刚挑走几步,想起方才乔应天说她担子不够满,于是,再次停下来,拿起铲子又多添上两铲煤。

  “婶娘,你挑那么重,能行吗?”小家才关切地问。

  方嫂苦笑道:“婶娘如果挑不动,会铲这么满吗?”

  就在方嫂和小家才对话的时候,在船头跳板处,发生了一起令人担惊受怕的情景……

  阿程婆挑着煤艰辛地走下码头,从乔应天手中领过一只小筹子,一步一踉跄地开始走上摇摇晃晃的跳板。湍急的河面,水浪一阵一阵扑涌着岸边,三条大驳船象三片漂浮在河面上的荷叶,不停地晃动。木船也带动搭在船舷的几排毛竹跳板。

  上了年纪的阿程婆,平时走路脚步都有点飘,这时,河面在烈日映照下闪闪发光,波光映得她的眼睛更昏花了。她在毛竹跳板上一步慢过一步地行走,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缓缓蠕动着笨拙的双腿。

  “阿程婆,小心……”后面的一位姑娘看到她整个人儿一副摇摇欲跌的样子,为她提心吊胆,便提醒她一句。没料,话还没说完,只听阿程婆突然“啊”的一声惊叫,瞬间就跌落下河里。

  姑娘“哎呀”叫一声,来不及多想,把担子搁放在跳板旁边,“扑通”一声跃入河里,很快把一沉一浮的阿程婆救上岸。

  阿程婆呛了好几口水,被姑娘救起来后,面色都变得苍白了,许久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目睹方才那一幕惊险的情景,许多人纷纷放下煤担,围住阿程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唉,这阿程婆也真是,年纪这么大了,还来挑什么煤啊?”

  “是呀,太危险了!要不是阿英跳下去救得快,阿婆的命就难保了。”

  “……”

  从河里救起阿程婆的这位姑娘就是肖英,她从小在河边长大,练会了一身水性,所以当她看到阿程婆跌落河里的一刹那,连想也顾不得想就跳了下去。琇書蛧

  肖英把阿程婆救上岸后,把她放在地上躺着,让阿程婆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阿程婆吐了好几口河水,许久才渐渐地喘过气来。她吃力地坐起来,片刻,她突然嘤嘤地抽泣,她一边哭,一边老泪纵横地说:“呜呜,我的煤啊……我孙子的工钱呀!”

  原来,她想起方才阿山的恫吓,大半担煤全部倾落在红水河底,孙子就将白白干一整天的活。唉,想到这些,她怎么能不伤心,怎能不嚎啕哭泣呢?

  肖英用手轻轻地抹去阿程婆眼角的泪水,安抚她那颗痛楚的心,说道:“阿程婆,你别太难过,只要你没事了,阿民他不会怪你的。我送你快点回家换衣裳吧,不然要受凉感冒就糟糕了。”

  阿程婆还在替掉落在河里的煤连连婉惜:“我的煤、我的煤啊……”

  “阿程婆,你没事比什么都好,以后别再来这儿挑煤上船了,你年纪老了,走跳板上船太危险!”

  阿山在码头上吆喝着,忽然看见许多人纷纷放下煤担,跑到河边围观什么,他不知发生什么事。于是,他也快速奔过去。他要奔过去催大家快点挑煤装船。因为船只仅在这码头停泊一天,明天就要准时返航。如果火轮船不能按时开船,黑牯岭煤矿公司就要多交纳停船费,阿山不能不焦急。

  其实,乔应天比阿山早一步赶到了那里,他气汹汹地吼叫道:“快滚开,有什么好看的,统统给我挑煤去!”

  “汪汪!汪汪汪!”狼狗仗着人势,在旁边不停地狂吠着。只要乔应天吆喝一声,定然有人遭到灾祸临头。

  不少人怕惹祸上身,很快散开去挑煤了。肖英搀扶着浑身湿透的阿程婆慢慢地回去。

  阿山赶到了。他一眼看见她们二人浑身上下水淋淋。不用说,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阴阳怪气地对阿程婆说:“嘿嘿,老阿婆,你想找死哇!又把我们的煤丢进河里,你拿什么赔偿公司的损失啊?”

  肖英驳斥他道:“阿山,你别太缺德了!阿程婆方才跌下河里差点喂了大鱼,你就没有一丁点同情心,阿程婆的命难道就不比你那半担煤值钱么?”

  “哼!一个穷老太婆的命还能值几个钱?”阿山凶狠狠地推开肖英,“去去,挑煤装船要紧!不然,明天一早误了开船,你们一分钱挑工费也别想领到!”

  阿程婆气得脸色铁青,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肖英则气得脸色发白,愤怒地咒骂他说:“阿山,你别狗仗人势,说话要臭点人味!”

  “啊!你敢说我不是人?你……你……”阿山举起手中的皮鞭,欲想抽打下去。

  肖英毫不示弱地扬起眉尖:“你这一鞭要是敢抽打下来,看我不把你拽下河里灌饱一肚子水,我就不是船家的女儿!”

  阿山是个旱鸭子,他听到这话,有几分威胁,有几分警告,更有几分威严,他无奈地象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好好……好,好男不跟女斗,有本事你就快去给我挑几担煤快点装满船舱!”

  在跳板上,一位老伯挑起肖英搁下的煤,倒入船舱,他又挑着肖英的那副泥箕,匆匆追上来说:“阿英,我帮你把煤倒入煤舱了。喏,这是你的泥箕。”

  肖英接过担子,说:“大伯,多谢你了!”

  阿程婆抹了一把湿淋淋的长发,感激地对阿英说:“好闺女,我现在好受多了,你去挑煤吧,我自己回去!”

  肖英说:“阿婆,你看我这身衣服,不回去换怎么行。”

  阿程婆难过地说:“嗨,都怪我连累了你……”

  “阿程婆,别说了,我跟你一块回去把湿衣服换了,不然你凉着生病,你的孙子阿民也不安心到山里挖煤。”

  方嫂装好煤,这时听回来的人说方才有个老阿婆掉下河里。她连忙问是谁掉下河里,人家告诉她说是阿程婆,幸得肖英及时跳下河里救上来。她一听到这消息,挑起煤就匆匆往码头下面赶去。

  走下码头途中,她碰上肖英和阿程婆。老人家已经不用肖英扶了,只是步子走得迟迟缓缓的。她关切地问:“阿程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阿程婆有气无力地说,“好得遇上阿英姑娘及时跳下河里把我救起来,不然我真的没命了。”

  方嫂说:“方才我都劝你别挑了你就是不肯听。你看看你上了这么个年纪,走路都不稳,还挑什么煤哟!这不,差点就出了大事儿!”

  阿程婆凄然地笑了一下,连连摇头叹道:“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方嫂安慰她说:“别难过了,你回家后好好休息,啊!”

  仲夏八月,骄阳象一把燃烧的火伞,把密集的光线罩盖在大地上,外界的阴凉一点儿也透不进来。中午时分,天空亮得耀眼。河边的木棉树连细枝也不摇动一下。

  清江镇码头虽然临近红水河边,但路面仍然象铺了一层火炭似的,滚烫、滚烫。空气又闷又热。挑煤的乡亲们一个个汗涔涔、气喘喘,不时有人咒骂太阳火太毒辣了。

  挑了一个上午的煤,大伙觉得肚肠叽哩咕噜地叫得更厉害了,许多人家里的小孩或者老人,送来中午餐给自家亲人充饥。

  阿杏将盛着玉米粥的瓦罐提来了,她在码头上好不容易才找到小家才,见妈妈不在,就问:“家才哥,我妈去哪啦?”

  小家才放下铲子,他浑身乌糟糟的,好象从墨池打了一个滚,又是汗水又是煤粉,煤粉经汗水渗湿,就和煤油一般滑溜溜的,从脸上身上流淌下来。他看见阿杏来了,高兴地说:“阿杏,你来了。”

  “家才哥,你肚子饿了吧?”她把瓦罐放下。突然,她看见路边一株鬼针草上停立着一只红蜻蜓,叫了一声:“哎,那里有一只红蜻蜓。”

  说着,阿杏走过去,伸出两只手指,慑手慑脚轻轻走过去。不多时,就灵巧地捏住了红蜻蜓的尾巴。她转身回来,得意地问:“家才哥,这只红蜻蜓好看不?”

  “好看。”小家才忽然叫道,“啊,婶娘回来啦!”

  阿杏一看,妈妈真的从码头上来了。不留神手指稍为松开,不觉将红蜻蜓放飞了,然后连蹦带跳跑过去拉起方嫂的一只手,高兴地说:“妈,我给你和家才哥送中午粥来啦。”

  “快放开手,我身上的尽是煤粉和汗水,要把你弄脏的。”

  方嫂回到煤场,拎起粥罐,唤小家才一起到路旁的一棵苦楝树下挡荫。烈日当空,连树影也浓缩成一团。

  方嫂盛满一碗粥,递给小家才。小家才的双手被煤粉染得黑糟糟的,好象烧火棍一般。他接过碗,碗边立刻印出一块煤粉痕迹。

  红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小家才喝粥的样子,说:“家才哥,你干了一个早上,累坏了吧。”

  小家才咽下几口粥,说:“不累,我感觉好玩呢!”

  方嫂听他说的好轻松,夸他道:“真是好样子,小家才不仅帮我铲煤装泥箕,也帮肖英姨,还帮好多人装煤呢!”她说着话,转过脸看见肖英已经换了另一件衣裳又来了,于是叫她一声:“肖英,你过来。”

  肖英穿一件浅绿色碎花方格短袖唐装衫,颜色已经褪了许多,胸脯的地方褪色比别的部位都明显,似乎有点泛白了。她一步步走过来,衣裳里面两只胀鼓鼓的白兔上下晃动着脑袋,显得特别迷人。她走近后,方嫂叫她吃粥。肖英回答说在家吃过了。

  方嫂问她:“阿程婆没有什么事了吧。”

  “还好,方才我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裤子后,她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了,气色也正常了。”

  “没事就好。这阿程婆也真是,那么大年纪了,还挑什么煤啊!她自己不担心自己,却让我们替她担心呢!”方嫂怨了一句。

  “呃,这也怨不得她,她还不是想多挣几个钱给家里补贴一下。”肖英怜悯地说。

  方嫂和肖英就象是一对姐妹似的,亲密无间,平时有什么话儿都相互倾吐。

  一会儿,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吱呀吱呀”的声音。一头老水牛拉着一辆破牛车,好比风烛残灯的老媪,喘着粗气,载着满满的一车煤,慢腾腾地从黑牯岭方向回来了。

  从牛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件浅色短袖t恤衫,衣襟被煤染黑了好几处,他的脸上也显现出弄脏的煤迹,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潇洒倜傥、意气风发的气质。

  这个年轻人就是黑牯岭煤矿公司经理乔克仁。早上,他到井口那边转转,不是去监督工人挖煤,而是到井口现场给大伙鼓劲。在开工之前,他作了简单的讲话:“各位工友,这些日子来,大家早出晚归,干活辛苦了!”

  杨厚实走上两步,说:“经理,你每天都来到工友们中间走一走,看一看,你也挺辛苦的啊!”

  乔克仁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接着说:“噢,今天河边码头来了三条大驳火轮船,这是黑牯岭煤矿生产出来的煤炭第一次将通过船只运输到广州大城市发电厂作燃料。半个月前,许厂长与我们公司签订了采购煤炭合同,每个月至少要2000吨煤。各位工友,我们的合同计划能不能按时兑现,能不能一吨煤也不少地发货给电厂,就靠各位父老乡亲的大力协作和帮忙了!在这里,我代表公司恳求和有劳各位工友多出一把力了!”

  他说完,向大伙拱手作揖,表示诚挚的谢意。

  “经理,你放心吧!只要公司下个月初准时给我们发放工钱,我们保证拼力把煤挖出来,一吨也不少地完成任务!”杨厚实大声地回答。他的话音响亮铿锵有力,山脚下迥荡起他的话音。

  “杨领班,你们放心,只要把这趟煤运到广州电厂了,我们保证准时给大伙发薪水。当然,如果谁超产本月计划的,公司还将增发5元到10元的奖金!”

  文庆强听罢,高兴地说:“好哇,太谢谢经理了,我要争取拿到10元钱的奖金!”

  韦老六轻轻地捅了一下文庆强的脊背,调侃道:“呵呵,各位哥们,你们听听,人家强仔连做梦都想多拿超产奖金,准备讨老婆呢!”

  “哈哈……”大伙儿轰然笑起来。

  乔克仁等大伙的笑声落下后,不惜时机地再鼓一把劲:“强仔有这样的想法是好样的!公司就是希望强仔早日娶上老婆,更希望大家都能够多拿超产奖金,尚没有老婆的讨到老婆,有了妻子儿女的养妻子儿女,以及赡养家中父母双亲老人。总之一句话,就是希望大家当了工人后,就是尽快通过自己辛辛苦苦的干活,改善一家子的生活,日子过得更有盼头。好啦,我也不多说了,大家抓紧时间挖煤吧!”

  杨厚实接着喊一句:“工友们,我们快点干吧,相信乔经理不会亏待大伙的!”他使劲地挥了挥手,做出一个开山劈岭的动作,很有鼓舞性、激励性!

  于是,山脚下很快又响起一阵阵热闹繁忙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之后,乔克仁返回山弄煤场,看看堆积的煤,虽然不再象前几天那般高,但是他对这半个多月来的产量感到还是挺满意的。

  进山来挑煤的队伍仍然浩浩荡荡,煤场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柴四苟刚刚统计完昨天的产量,他看见乔克仁返回来了,正站在煤堆上面走走看看。于是,他跟着走出工棚,打一声招呼:“经理,今天码头那边不是在装船吗?”

  “是的。”

  “那你怎么还进山里来呢?”

  “哦,董事长在那儿守候着,还有阿山以及甫技术员呢!”

  刀疤脸在山弄外面负责给挑煤装牛车的乡亲发放验收条子。

  乔克仁走到铲煤装泥箕的一个中年妇女面跟,关心地问她:“嫂子,看你觉得有点面生,你家不是在清江镇的吧?”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说:“噢,我家在黄坡村。”

  “哦,黄坡村?从黄坡村到这儿不是挺远的吗,有好几十里路呢!”

  “是的,大约40多里吧。”那女人说。

  乔克仁继续关心地问她:“你家那么远,每天来这儿不是挺辛苦的吗?”

  “噢,我表妹就住在清江镇上,所以每天晚上我暂时住在表妹家。”

  “你表妹,”乔克仁似乎十分感兴趣,问道,“谁是你表妹啊?”

  “肖英是我表妹,你认识吧。”

  “啊,原来肖英姑娘就是你表妹哇,你表妹挺有人缘的。她今天好象没有进山挑煤呢!”

  “是的,她早上说过了,她今天在码头挑煤装船。”那女人已经把煤装满泥箕了。她挑上肩,继续说,“经理,我要挑煤走了,你忙你的吧。”

  乔克仁随和地笑了笑,关切地说:“好的,如果觉得担子重了,就减少些,别累垮身子。”

  之后,他继续和其他人聊几句家常话。一些从外乡来的人无不对他留下了好印象。

  稍会儿,他看见一个汉子铲煤的时候,泥箕里面的煤有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矸石,他当即弯下腰捡起来,扔到旁边的矸石堆上。

  那汉子不解地说:“乔经理,这块矸石才一个拳头大小,混在那么一大堆煤里,电厂检验员也不会发现的!”

  “这怎么行,煤炭质量就是公司的生命,如果忽视煤炭质量,不仅影响到销售收入,更严重的是影响到黑牯岭公司的经营与发展,对于质量问题,再小的事情也是一件严重的大问题,千万不能只顾产量而忽视质量哦!放松了质量就等于把一个客商赶跑,且赶跑的不仅仅是客商,而是公司的形象和声誉,砸了工友们的饭碗!所以,不管任何时候,都要自觉抓好煤炭生产质量,捧稳我们自己的饭碗哦!”乔克仁语气十分严谨地说。

  那汉子有点尴尬地应诺道:“嗯,我记住了!”

  乔克仁继续在煤场挑煤的村民们拉几句家常话,套热乎。他随和的举动与性格,不知不觉地拉近了他与村民之间的感情距离。

  前来挑煤的人,力气大一点、步子迈得快一点的已经往返两趟了。

  乔克仁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差不多过了一个晌午,心中惦记着码头的煤船不知装得怎么样了。他放心不下,便坐着牛车回来。

  他走到码头存煤场,见大伙都在吃午餐或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只有少数人仍在挑煤,他知道他们是从别的乡下来的。他顾不上跟大伙打招呼,走下码头,上船察看装煤情况。

  三条驳船静静地停泊在河里,船身吃水量比上午沉入水中许多。每个舱位里,都装着闪闪亮亮的煤,好象满船的乌金。乔克仁登上船不久,船长刚好从轮船卧室出来。他看见船长,热情地打招呼。

  船长也上了驳船,他略略察看一遍三条驳船的装煤量,不太满意地说:“乔经理,装煤速度是不是可以再加快些。不然,明天早上延误了我们开船,那可是要罚款的哟。”

  乔克仁显得很自信地说:“请船长放心,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在今晚装满船。”

  “唔,应该这样,”船长两手一摊,“不然,我们就很难乐意与你们公司合作了。”

  乔克仁和船长缓缓走下跳板。他们站在岸边,又谈了几句什么,随后,乔克仁邀船长等轮船上的几位职员上悦来客酒楼干几杯。船长告诉他,他们中午已经吃过啦,等到傍晚再说吧。

  “傍晚也行。好,您中午休息去吧,我这就马上去催大伙加快装船速度。”

  乔克仁返回到遮荫蓬下,看见他父亲在验收一位老伯的煤担后,把一枚小筹子扔给老伯。当即制止说:“爸,这位大伯挑的这担煤够满的嘛,干嘛不给他大筹子呀?”说罢,转身向老伯要回那枚小筹子,重新换给他一枚大的。

  老伯接过那枚大的筹子,激动地说:“我挑了一个晌午的煤,这才领到第一枚大筹子。”

  “大伯,都怪我照管不周,”乔克仁以诚恳的富有煽情的语调说,“只要你们好好挑煤,我都会一视同仁的。”

  “哎,这还差不多,这还差不多!”

  老伯走后,乔应天刚想训斥儿子几句,乔克仁抢先把自己的意图向他解释说:“爸,今天是第一次装船,对他们挑的煤一下子不要克扣得太苛薄。不然,以后他们不肯来挑煤了,你我有本事装船吗?”

  “你呀,读了几年书,性情就是这么慈善,”乔应天说,“你知道我们的家产是怎么发起来的吗?”

  乔克仁怎能不知道自已家是怎么发迹起来的呢,他不想把乔家发迹的肮脏史说出来,他认为那是羞于启齿的罪恶史。因此,他只是淡淡地说:“反正你这么做法我觉得不妥,毕竟是不光彩的!”

  “什么不光彩?我看你是数宗忘本了,忘了你是乔家的子孙后代!”

  父子俩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谁出说服不了谁。那条狼狗看到两个主子一声高一声低争执些什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会儿嗅嗅乔应天的手,一会儿闻闻乔克仁的皮鞋。

  阿山远远看见乔克仁,便过来献媚道:“经理,……”

  “方才你上哪去了,我怎的没见你。”乔克仁不悦地问道。

  阿山提提宽幅长筒松紧裤,皱着脸说:“我……我方才上厕所拉了一泡屎。”

  “你呀,真是名堂多。”乔克仁说,“你在这看守一下,我跟董事长回去用一下午膳。”

  “好的,老爷、少爷,你们快去吧。”阿山哈腰点头。

  乔克仁等其父走了十几步远之后,交待阿山几句要紧话,这才重新返上码头。

  杨厚实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从山里的挖煤回来,他走到那间简陋的小屋门前站立住,抬起手指背轻轻地敲几下门板,屋里没动静。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门口紧锁着。淡淡的月影把镇上照得冷冷清清。看着门口上挂着一把孤伶伶的小铁锁,杨厚实内心一怔:怎么,方嫂她们挑煤还没回来?

  晚风徐徐,从码头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喧哗嘈杂的喊叫声。没想到妻子和乡亲们挑了一整天的煤,夜色都已经笼罩了整个山沟沟,三条驳船还没有装完舱位。杨厚实急忙向码头方向走去,他要去寻找方嫂母女俩和小家才。

  月光下,人影攒动,阿山不时在吆喝大伙快点挑煤。杨厚实不知方嫂在哪儿干活,于是叫唤起来:“小家才,阿杏,你们在哪……”

  他一声高、一声低叫喊好几遍。

  “大叔,”苦楝树下,阿杏终于兴冲冲地跑过来了。

  “啊,阿杏,你妈妈呢?”

  “阿妈和家才哥在那边!”说着,阿杏在前面小跑过去,杨厚实紧紧跟在她后面。

  阿杏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家才哥,大叔回来啦!”

  小家才正坐在铁铲把上休息,听到阿杏的叫声,抬起头,杨厚实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帮助婶娘干了一整天,小家才浑身漆黑得象个火炭娃,只有眼睛和牙齿呈现出一点点白颜色。皎洁的月光,在他的瞳孔上映出两点清辉,那张脸就跟煤场上的煤一般乌黑。

  “大叔。”小家才高兴地叫道。

  杨厚实抚摸着他的脑袋,爱怜地问:“累了吧?”

  “唔!”小家才应了一声,接着又说,“不过,我没有婶娘那么累,我只是在这里帮她铲煤装泥箕。”

  “你婶娘她呢?”

  “她挑煤下码头去了。”

  杨厚实听罢,迈开腿就要向河边走去。阿杏一把拽住他系在身上的腰巾,恳切地说:“大叔,你先吃点粥,方才我妈妈还吃剩下一碗玉米粥。你等一会,我去拿来。”

  很快,阿杏把粥罐拿过来。杨厚实早就饿得肚皮紧贴在脊背上了。他把粥倒入碗内,三口五口就吃了个大半。碗底还剩下一星点,他递给小家才:“你也吃一点吧。”

  “大叔,你吃,方才我已经吃过了。”

  阿杏在旁边也附和道:“大叔,你吃完吧,我和家才哥都吃过了。”

  听到这两个孩子说的这么恳切、真情,杨厚实相信他们没有说谎,仰起脖子,将剩下的粥水三下两口喝完。

  肚子填进了一点食物,杨厚实觉得浑身陡增了许多气力,他叮嘱阿杏拿瓦罐到苦楝树下放好,自己就迈开大步向河边走去。

  一个小时前,太阳刚刚沉落下山巅的时候,乔克仁通知挑煤的老老少少全部在煤场集合,用一种富于诱惑的语调对大伙说:“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们,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代表黑牯岭煤矿公司特向各位表示感谢!乡亲们辛苦了一天,本来想让大伙早点回家休息,但是,由于我们和航运局只签定一天的时间装船,因此,只得有劳各位再辛苦两三个钟头,把船装满,好让火轮明天一早准时开船……”

  瞬时,人们议论纷纷……

  “我的天,还要挑三个钟头,真的累死我了!”

  “晚上我还没有回家做晚饭,老公又到山里挖煤,两个不到8岁的孩子不知饿成什么样了!”

  “我现在都想直接倒在床睡下了,连澡也懒得洗了!”

  乡亲们七嘴八舌,很快把乔克仁的声音淹没在嘈杂声中。

  “乡亲们,大家静一静,大家先静一静。”乔克仁举起双手,做出尽力压阵的手式,他提高嗓声道,“为了感谢各位乡亲对我们煤矿公司予以大力支持,现在我郑重宣布……”

  阿山插话叫道:“各位注意,听清楚啦,总经理要给大家宣布一件大好事情哦……”

  人们很快静寂下来,聆听乔克仁经宣布什么好消息。

  “从现在到装满船止,凡是挑够五担煤的,本公司增发一枚大筹子。听清楚了没有,多增发一枚大筹子哟!”乔克仁说到这里,得意地环视一下四周的男女老少,期冀从中看到人们激动不已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这群挑煤者仿佛木头人似的,只是漠然地呆在原地,坐的、站的、躺的、蹲的,横七坚八。当然,大伙内心里是高兴的,只是太疲倦,懒得动罢。“好了,下面继续挑煤,谁家中送来晚饭的,就抓紧时间吃,吃饱了好干活!”

  乔克仁宣布结束,大伙又忙碌开了。

  夜幕在乡亲们的劳作中早已降临了,幸好天上挂着半边月亮,大伙儿能够踏着清冷的月色在码头上上下下。虽然一个个累得精力尽,但还是一鼓作气干下去,为的是多挣一枚乔经理增发的大筹子。

  方嫂挑着沉重的煤,一步一步走上跳板。她确实够累的,浑身肌肤被汗水浸得粘乎乎的,很不好受。她真想从跳板上跳到河里,痛痛快快地在水中泡它半个小时,把身上的煤粉、汗腻全部洗涤干净。可是,现在还不能。看样子,每人大概再来回两三趟就可以装满船了。

  杨厚实匆匆来到河边,刚好方嫂挑着空泥箕下船。他是凭着她那熟悉的身影认出她的。待到方嫂走近时,杨厚实轻轻地唤道:“方嫂。”

  她从他的声音辩认出是她心中惦记的男人,尽管现在他还不是她的丈夫,但她早已把他看成了是她这辈子再也离不开的男人,他已经是她生活中的依靠和港湾。因为天色太暗,再之,大家的面孔、肌肤都象抹了一层厚厚的锅灰,简直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若不注意,谁也认不出谁来。

  杨厚实伸手拿过她肩上的泥箕担子,“给扁担我,我来挑几担煤。”

  方嫂抓住扁担不放,劝他说:“船快满了,不用你挑煤了。再说,你在山里挖了一整天的煤,又走那么远的山路,说不累是假的。你还是先回家洗个澡,然后上床闭眼小憩一会儿养养神吧。”

  “你也够累了的,放下吧,还是让我来挑,我们男人的力气毕竟比你们女人大。”杨厚实最终还是说服了方嫂。

  方嫂只好依顺他,乖乖地跟随在他后面上码头。走不远,她感到身体太难受了,就想下河边洗一洗,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你出了这么多汗,受得了河水泡吗?”杨厚实有点担心她的身体。

  “没关系,往年的夏天,我都是在河边洗澡的。”

  “洗就洗吧,不过要快一点,别凉着了。”杨厚实叮嘱道。随后解下汗巾,问她要不要。方嫂说不用了,就和着衣服在河边的浅水处浸泡一下身子,洗洗汗腻和煤粉。

  溶溶月色下,河面象一条银链,缓缓地流淌。河水泱泱,波光潋滟。沿岸两旁和停泊渔船的灯影,在笼罩着轻纱的水里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夜晚,微风沿着河床轻轻地荡漾而来,是令人神气爽,浑身振奋。

  方嫂站在往日挑水洗衣裳的一块碥石上,让河边的微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庞,她感觉浑身舒爽了许多。待方才涔涔的汗水蒸发干后,她才蹲下身子,从河里起一捧捧清凉的水,泼在脸上、脖子上,最后才把水撩泼在胸口上。让肌肤有一个适应水温的感觉,避免一下子受到冷冰冰的河水的刺激,肌体突然承受不了。

  好爽快啊!方才的疲劳似乎让河水溶化了。这时,方嫂慢慢下到河里,蹲在浅浅的低洼处,让河水刚好泡到她的颈脖。她用手反复搓掉沾在手臂上、颈脖上、面孔上的煤尘和污垢。随后,她解开发髻,低下头,让松散的头发浸泡在河水中,双手不停地轻轻揉动洗涤。

  大约洗了一刻钟,她上岸来了。疲劳了一整天,让清凉的河水泡过肌肤后,顿时觉得全身的神经都舒展开来。她轻轻地拧干头发上的水,大口大口地吸着河边一阵阵清清凉凉的晚风。自从进山挑煤以来,从未感觉到有这般劳累过后的舒适感。

  杨厚实挑煤走下码头,碰见从河边上来的方嫂,他向她打了一声招呼说:“方嫂,你和孩子们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方嫂说:“装满船后你就马上回来,啊。”

  “知道啦,你走吧!”

  走到煤场上面,方嫂叫小家才和阿杏回家。小家才指着铁铲问怎么办,她说,一块扛回去,等会儿大叔用别人的铲子就行了。

  码头下面,乔克仁把阿山唤过来,说:“你一路走上去,对大伙说,每人再挑一担煤,船就装满了!”

  阿山喜孜孜地应一声:“好咧!”于是,他一边走,一边喊叫起来。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早想收工回家休息了。虽然说他没用挑煤,可是伴着这帮挑煤的老老少少,自己咋唬了一天,喉咙也喊干了。

  再说,一整天来来回回爬码头,两条腿也走酸了。因此,当他听到乔克仁说每人再挑一担煤就可以收工时,他恨不得现在就立马走人。这时,他一再走上走下,催促大伙尽量挑快一点。

  方嫂在河里泡了个透身凉,方才觉得挺舒服爽快的。上岸后不久,经晚风一吹,不由打个寒颤。她加快脚步往家里赶,她要抓紧时间把湿衣裳脱下来,免得真的受凉了。

  方嫂回到家中,赶紧脱下湿衣裳,换上已经晾晒干的衣裳裤子,这才感觉皮肤上突然鼓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渐渐消褪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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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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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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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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