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捂着一只眼睛,走进这间简陋的工棚。工棚内,只有两张桌子,三条长板凳和一张木靠椅。
柴四苟搬过那张木椅,放在方嫂面前,假献殷勤地说:“坐,坐,难得方嫂进山来一趟哦。”
杨厚实让方嫂坐下后,叫她仰起脸,两只黑脏的手往汗巾抹几下,便用手指小心地撑开她那只被煤粒溅入眼睛内的上睑和下睑,然后朝眼睑内使劲地吹一口气。接着,他深深地呼吸一下,又是使劲地吹几下。方嫂的眼睛被快速的气流冲击下,难受地转动几下。
“怎么样,煤粒出来了没有?”杨厚实放开手,问道。
方嫂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睛还是涩得要命,泪腺仿佛决了堤一样,泪水不断地潸潸而下。她痛苦地摇摇头,说:“感觉还是和方才的样子。”
柴四苟见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假惺惺地走上前说:“嗨!刚才那阵鬼风好厉害,如果我不是跑进来快一点,说不定我的眼睛也被煤粒灌满了。”
杨厚实再次掰开方嫂的眼睑,仔细地观察一下,终于发现那粒煤牢牢地粘在眼球的上部。眼睑的内肌在煤粒的摩擦下,已经布满了通红通红的血丝。他又使劲地吹几下,粘在里面的煤粒丝纹不动。
见到这情景,他自言自语地发出一声叹息:“唉,要是有一根棉签就好啦!”
他转过头看看,见窗口处的桌面上有一本拍纸簿,那是柴四苟他们用来称煤记账的。于是,他问道:“四爷,给一张纸条行不?”
平时,柴四苟只听人家叫他“四狗”,而现在第一次听到杨厚实叫他“四爷”,自然感到很高兴。这个称呼至少让他觉得自己有点人模狗样的,不由气昂几分,于是他连连点头答应:“行啊!行啊!”说着,他立刻撕下一页空白的纸张。
杨厚实接过纸,把纸捻成一根细细的纸条,然后,他将纸条粘上口水,让纸条浸湿了柔软些。接着,他轻轻地用纸条撩拨粘在眼睑内的煤粒。捣鼓一会儿,终于把煤粒粘上纸条弄出来。
“好啦!”杨厚实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嫂眨几下眼睛。稍时,泪水渐渐止住了。她用袖子拭去脸上的点点泪珠,难受地说:“嘿,方才涩死我了!幸好把煤粒弄出来了,要不然,害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
“婶娘,你的眼睛现在还难受不难受啊?”小家才天真地问一句。他好关心方嫂的痛苦,方才,他看见方嫂难受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跟着难受。
“乖孩子,婶娘现在好受多了!”方嫂抚摸了一下小家才的头。
杨厚实见方嫂没事了,一颗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他对方嫂说:“好啦,你们先在这儿坐着,我要去称煤了。”言毕,他转头叫柴四苟出去帮他称煤。
称完煤,杨厚实返回工棚交待方嫂几句话后,挑起泥箕就向山那边走去。方嫂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急于想要多挖点煤,多挣点钱,因此没空呆在这儿陪她。想到这些,她没有怪他,只是觉得他太辛苦了。可是,为了生活,为了今后的日子,他只能这样拼命挖煤。
天空被乌云密集地笼罩着,积雨云越来越厚。方才敛息了片刻的狂风这时又如无数头咆哮的野兽疯狂地吼叫起来。顿时,乌云猛烈地翻滚,天空宛如一只倒扣在大地的铁锅,杂物在锅内乱七八糟地翻来滚去。十多分钟前炽烈的太阳不知躲到那去了,无数束铮亮如火的光芒早已被密密厚厚的积雨云收藏住了。
工棚里笼罩着黑麻麻的阴影。狂风把棚顶吹得猎猎作响,似乎要用它的利爪把棚顶掀翻,工棚的柱子的梁架不时发出“吱吱”响的声音。方嫂担心这间简陋的工棚承受不住狂风的冲击,一下子会倒塌下来。
狂风咆哮着,嘶吼着。突然,“轰隆”一声,一个炸雷从工棚顶端炸响,震得方嫂心惊胆颤,小家才被吓得“妈呀!”大声惊叫,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生怕第二个炸雷又从头顶上降落下来。
柴四苟目睹他们惊恐万状的样子,凑上前去,拍拍一下胸口,酸溜溜地说:“嫂子,怕个啥呀,有我在哪!你如果实在太畏惧,就扑在我的怀里,我会紧紧抱着你,给你安全感哦!”
方嫂瞪他一眼,嗔愤地哼道:“四苟,告诉你,你少来吃我的豆腐!”
“咂咂咂!嫂子,你这身豆腐又白又嫩,谁不想吃几口尝尝鲜啊!”柴四苟皮笑肉不笑地说,那酸溜溜的声音好象一股从屁眼钻出来屁,让人感到恶心欲吐。
方嫂见他那副可恶的表情,真想给他一个耳光。可是,她强忍住了。她把脸转过一边去,她懒得理睬这条色迷迷的馋狗。她暗忖道:“小家才在旁边,量他也不敢放肆!”
哗……大雨果然来了。仿佛成千上万支犀利的银箭,穿透云层射落下来。雨点从远而近,很快把周围的群峰笼罩在白茫茫的银箭之中。暴雨在狂风的助虐下,发疯似的抽打着大地、抽打着群山,抽打着自然界的一切。
突然,一道闪电顺着远处迤逦起伏的峰峦横扫过去。那情形简直就是上天正在用一条火鞭猛抽山梁。闪电过后,又是一声炸雷。远处,一排排的雷声列阵式的走过来。大地仿佛在颤抖。这雨,真大啊!
工棚外面堆得高高的煤堆上,一条条黑色瀑布般的煤流跟着雨水从上面流下来。那股黑油油的煤流很快被雨水冲散开来,弄得工棚门口前面变成了一片煤海。
方嫂看着门口外面的情景,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感到脸庞上有一股臭哄哄的气息熏得她好难受。她转过头来,只见柴四苟正在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搂抱住,用那张尖猴般的嘴巴强吻她的脸颊。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方嫂奋力挣扎道。
柴四苟嘻皮笑脸地说:“乖乖,别怕嘛,我四苟又不是老虎,不会把你吃掉的!”说着,他又把那张臭熏熏的嘴巴往方嫂的嘴唇贴过去。
方嫂扭过脸,使劲地挣脱身子。然后扬起巴掌,“啪!”就是一下,打在柴四苟凹陷的腮帮上。他的脸上瞬时留下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啊,你这臭婊子,竟敢动手打老子?看老子怎样教训你!”柴四苟捂着火辣辣的左边腮帮,呲牙咧嘴地狂叫道。说着,象一只饿狼一般向方嫂扑过去。他一把抓住方嫂的衣领,“嘶……”的一声响,方嫂身上那件破旧的唐装衣裳被扯烂一大块。
小家才见状,急中生智,从门口外起一把煤浆,朝柴四苟的脸上洒去。
“唔哇!”柴四苟顿时松开方嫂,捂着睁不开的眼睛,咆哮地跳起来。他想扑过去抓住小家才揍一顿。
小家才一把拉住正在发怔的方嫂,急切地说:“婶娘,我们快点走!”
他们再也顾不得外面的狂风暴雨和闪电雷鸣,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口。很快,一大一小的身影瞬间就被倾盆大雨吞没了。
悦来店酒楼上,乔克仁、乔应天等人陪伴许厂长足足喝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喝到大暴雨来临了还没有散席。
许厂长喝得面孔通红,颈部暴突起一条条蚯蚓似的青筋。他转动着酒后不太灵活的舌头,吃吃地说:“乔经理,董事长,今日承蒙二位的盛情款……款待,许某我……决定从下个月起,每个月跟你们黑……黑牯岭煤矿要两……两千吨煤!”
乔应天一听,如同捡得了一个大元宝,他笑眯眯地说:“许厂长,没想到我们公司刚开张,就碰到了你这个大买主!”
“大买主谈不上,我……我只是希望你们要……要按期供煤给我们电厂。”
乔克仁插过话问一句,“许厂长,你看,我们什么时候签订合同呢?”
许厂长摆摆手:“别急嘛……现在已经傍晚了,脑子被酒精弄得有点昏昏沉沉的,至于合同的具体条款嘛,等到明天早上醉意过后,我和你们再逐项逐项仔细地协商定下来,尽可能把合同签订得完善些。”
他略顿一下,接着说,“不然,到时候我们电厂因燃料不能按时运输到位而停火发电了,我……我可要告到衙门去,叫你们赔偿损失哟!”许厂长虽然醉了,可头脑还是很清醒,他的话音里仍然含有几分警告的威严。
乔克仁掂得出许厂长的话音里有几分份量。但是,他很有把握地说:“许厂长,你放心!我们保证组织人力把山里的煤突击挑出来,每个月都按质按量给贵厂供应煤炭,做生意嘛,就是要讲‘诚信’二字!”
“好,我相信你们会格守信用。只要你们按时给我们供煤,我会和你们长期合作的。”许厂长把胸口拍得啪啪响。
哗……大雨来了,一阵狂风夹着大颗大颗的雨点从窗口吹进来,挂在两侧的窗帘高高地飞扬起来。酒楼小姐急忙过去把窗口关闭起来。
这时,窗外的大雨点急骤地落在玻璃窗上,好象调皮的小孩从地上抓起沙砾,一把一把地洒在玻璃上面。那啪啦啪啦响的声音连续不断,叩得人们心弦一阵阵痉挛、恐惧、惊骇!
酒楼上的顾客早已散离了许多。他们当中有的是镇上的街民,一些人见天边乌云密布的时候,匆匆忙忙跑回家收拾自己晾晒在外面的衣物。
乔克仁站起来,走到窗口前向窗外望出去,只见整个大地被雨帘密集地遮挡着。玻璃上的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急促淌下来,他的视线被雨水淹没得一片白茫茫。
这家酒楼地势好,门面是临街闹市,门后则是红水河岸边。如果是晴天的话,凭窗远眺,可以看到远处蜿蜒而下的红水河河床,不时有几排竹筏、渔舟、小火轮船沿河而下。乔克仁目睹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红水河,心中已盘算好主意。这时,他返过身来,对许厂长说:“许厂长,你这次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专程到黑牯岭煤矿实地察看,平时难得机会来到我们江镇走一趟,是不是多玩玩几天再回去哇?”
许厂长打着饱嗝,摇摇头说:“不,不玩啦!厂里还……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至多等到明天中午我就要走了……”
“既然许厂长事务繁忙,我们也不好强留,关于签定购煤的事,明天早上9点左右商定。今天时候不早了,许厂长也有点醉了,今晚就在街上客栈好好住宿一夜吧,啊!”乔克仁说。
许久没能插上嘴的阿山凑上一句,说:“许厂长,你如果觉得夜里太寂寞,我帮你找一个漂亮的妹仔来陪你玩玩。”
乔应天很满意阿山提出这个主意,他觉得他这个主意说到点子上了。于是,立刻接过口说:“对对,许厂长恐怕还没玩过山沟里的姑娘呢,那才是真正新鲜的野味,保证让你尝一口想两口,一辈子都忘不了!”
乔克仁听到这,心中正担心父亲和阿山的话把许厂长惹恼了。因为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好色的。
没料想,许厂长听了好高兴,也不知他听清楚没听清楚乔应天的话,只见他醉眼朦胧地应诺道:“好好好!感谢诸位如此盛情款待,以后有酒我还是要喝的,有酒不喝那才是大撒旦呢!”
乔克仁见他说东答西,放下心来。接着,他把自己想好的主意说出来:“许厂长,你这次好不容易来到我们清江镇,帮了我们公司的大忙……”
“哪里,哪里……”许厂长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不过,我有件事想麻烦许厂长一下。”
许厂长头脑有点昏沉,但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他睁着一对血红的眼睛,手里还抓着一只鸡爪子,问道:“啊,有什么事?”
乔克仁不急不慢地说:“我想,许厂长回去后,顺路到梧州航运港务局帮我们联系一艘火轮驳船来这儿运煤,这样我们好及时运煤下广州给贵厂。你看,行不行?”
“好好,我保证给你们办好这件事!”许厂长很爽脆地说。
“哎呀,那太谢谢你啦,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乔克仁感激地说。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雨停了,乔克仁等人早已酒足饭饱。许厂长的面孔醉得好象火山一样,红通通的,连站也站不稳。
乔克仁转头对身边下人吩咐说:“黄五、阿山,你们现在把厂长扶到客栈,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安顿好继续来这儿,还有点事情要交待你们。”
黄五、阿山应诺一声,上前左右扶着许厂长,摇摇晃晃的离开酒楼。
随后,乔应天对刀疤脸说:“老刀,你马上去烟雨楼叫两位小姐,今晚让她们好好陪许厂长一宿。”
乔克仁有些担心,他劝说道:“老爸,你这样安排妥当吗,就怕许厂长不喜欢玩小姐。”
“我不相信猫儿不沾腥,天底下的男人哪有不爱玩女人的呢!尤其是醉意朦胧的男人,更是希望以酒助性,借醉嫖泄。如果没有女人为他发泄内心熊熊燃烧的欲火,恐怕连他的整副身心都要被焚烧成灰呢!”
“我就怕你自作主张,一旦违背许厂长的意愿,把好事办成坏事,那就糟了!”
“有那么严重?”乔应天疑惑地望着乔克仁,反问道。
“是的,尤其是你派人去叫烟雨楼的妓女陪他玩,可能更糟糕!”乔克仁加重语气说,“尤其是那些衣着打饰的女人妖里妖气的,整天接客,有的城里男人嫌乡下女人脏,尤其又是烟雨楼的妓女,如果许厂长是正人君子,待明日头脑清醒过来后,反感你擅自违背他的意愿,那就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乔应天看见他的少爷语气那么严肃,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生怕真的把事情给搞砸了,于是他急忙叫乔克仁追上刀疤脸,别叫小姐了。
乔克仁赶上刀疤脸把问题讲清楚,叫他别去烟雨楼了。随后,他很快返回酒楼结账。他当着余歌林、甫茂华的面,夸他们确确实实办了一件大好事。等到收回第一笔煤款后,一定好好犒劳犒劳他们。
余歌林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夹包,从里面取出一叠纸张,得意地说:“经理,你看,我这儿还有5份单方已经签订好的合同呢,只等你被签名和盖上公司的印章!”
“啊,快拿来给我看看。”乔克仁惊喜地说。
“喏,这份是南宁江滨大酒家的购煤单,他们每月要100吨。”余歌林把购煤合同一份份递过去,同时象唱歌一样解释道,“这份是桂林酒厂的,他们每月要煤160吨。这份是广州爱德华医院的,他们每月要煤50吨,还有来宾饭店的……”
乔克仁飞快地看完订货合同,眉飞色舞地说:“嘿,这太好啦!我原先还担心你们找不到顾主呢!这下我们可有奔头了!”
甫茂华补充道:“这些顾主说,如果我们的煤质好,又保证如期供应,以后他们将长期向我们公司……”
乔克仁不等甫茂华把话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好,如今我们煤矿公司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转过头对阿山、黄五喊了一声。
阿山和黄五匆匆安顿好许厂长的住宿,就赶回酒楼,看看乔经理和董事长还有什么急事需要交待他们办的。
醉得连话也没力气说的阿山和黄五,他们昏昏沉沉地伏在桌子上。这时,听到少爷在唤叫他们,一齐吃力地转过脸来,四颗红勾勾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乔克仁,听任他的吩咐:“你们今天晚上立即去通知乡亲和赶牛车的老汉,明天统统到山里把煤挑出来,赶牛车的负责把煤运回镇上码头堆放,过些日子船来了好装船。”
“是!”两人有气无力地答应道。“
“还有,你们再去联系10条木船……”
黄五不明白,便问:“要木船干什么?”
“笨蛋!用木船从水运把煤运到来宾县码头,然后再从码头装煤上汽车、火车运往桂林、南宁等地。”乔克仁训斥他道,“瞧你醉成这副样子,恐怕连这事也办不好。”
黄五战战兢兢地说:“少爷,你放心,我保证把这事办好!”
筵席散罢,乔克仁送余歌林、甫茂华他们二人回客栈住下后,便返回自己家里了。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这户人家是清江镇上最显赫的大户,院子用青砖围着。里面是红漆铁门,门口左右两侧摆放着一对石狮,给人一种阴森的威严。一条狼犬趴在地上,张开着血红的大口,半截舌头垂吊出来,唾涎不断地往下淌。那条狼犬定定地盯着门口外面,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射出凶狠可怖的光芒。
“阿黄,”乔克仁爱怜地唤了一声狼犬的名字,那狗缓慢地站起来,围绕着主人身边转来转去,不时伸出血红的舌头去舐乔克仁的手。他轻轻地抚摸着狼犬身上黄柔柔的皮毛,说,“阿黄,你真乖!”
阿黄温顺地抬起头来,要去舐主人的脸,乔克仁一把推开它,喝道,“去,去,到外面守门口去!”
阿黄摇头摆尾,听从主人的吆喝,重新在原来的地方趴下。
乔克仁回到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煤田地质构造学》,然后认真伏案看起来。这本书是他在学校读书时的专业课本。他一边浏览,一边沉思。不一会儿,他的思路重新回到大学时代读书生活的往事之中……
“叮……”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响了。乔克仁和同学们回到课堂坐好,等待老师讲授煤田地质构造课程。稍时,一位颇有风度的教授夹着一本讲义走进教室来了。他用手推了推鼻尖上的金边眼镜,轻轻地喀出一丝粘在喉咙里面的痰液后,接着开始讲课了:“同学们,我们知道,人类所居住的地球从里到外大致分为三部分:地核、地幔和地壳。……探讨地壳发展变化,研究岩石和矿产的形成与分布规律,都需要有时间的概念。地质学上计算时间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相对年代法,另一种是绝对年龄法……
“……中国现行对煤的工业分类法,主要是把煤分为;无烟煤、烟煤、褐煤三大类。井下对于褶曲的判断是根据煤层产状的变化,岩层产状在巷道中相背或相向倾斜……”
教授在讲课时,把一些比较重要的论点写在黑板上。乔克仁在下面认真地做笔记。每天上课,他总是集中精力听课,勤奋钻研。考试时,门门功课获得优秀成绩,成为班上的尖子。
一天,教授在讲课的时候,突然向他得出了一个问题:“乔克仁,你来说说,煤层平巷中产状的急聚变化的褶皱对煤层构造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乔克仁在全班同学的视线中站立起来,他思索片刻,沉着地回答道:“一是改变煤岩的产状,二是引起煤层厚度变化,三是使岩层断裂增加……”
他回答完毕,刚想坐下来,教授继续问道:“还有没有?”
他用食指摩擦一下额头上微微渗出的细汗,想了一下,接着说:“还有两点,一是大型的向斜轴部常为富水区;二是大型的背斜常为地下良好的通道。回答完毕。”
“好,回答完全正确!”教授当场夸赞他一句。
“啪啪啪!”同学们为乔克仁的圆满回答鼓掌。
“哥哥,你在看什么书呀?”妹妹乔艳花从外面跑进来,高声地叫道
乔克仁被妹妹的叫唤声惊醒过来。他收回思绪,愣怔一下,责怪道:“噢,是你呀,大喊大叫的。”
乔艳花面含笑妍,苗条的身段散发出青春活力,脸庞象一朵初绽的鲜花。她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本书,看清楚封面后,不屑一顾地说:“我以为你在看什么言情小说呢?”
“你呀,整天就是想迷恋在鸳鸯蝴蝶派的小资文字,只有那些没头脑、生活无聊、平时无所事事的人才看那种书!”乔克仁回敬一句。Χiυmъ.cοΜ
乔艳花皱一下眉尖,“嗤”之以鼻:“这种书有什么好看的,从头到尾尽是煤田呀、岩层呀,干巴巴的教科名词,我一看就头疼!”说完,把书重新塞在哥哥手中,一不小心把封面弄皱了。
乔克仁细心地把封面的皱折抻平,说:“你知道什么,就懂得无忧无虑地唱呀、跳呀、玩呀、乐呀!闲坐下来的时候至多捧一本言情小说,简直是虚度年华!”
“当然嘛,人生在世,不多乐乐一点活着有啥意思呀?”乔艳花摆出一番理由,“谁象你,从学校毕业回到家,就整天钻山沟,迷书本。我就不信,你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你呀,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乔克仁以见多识广的口吻教诲妹妹道,“人家外国的女学者、女科学家就不象你,一天到晚蹦蹦跳跳,你这样下去有什么出息?”
乔艳花把嘴努到一边,说:“我又不当科学家,不跳点、玩点,干什么呀?”
“如果都象你们这样无所事事,我们国家的经济生产力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发展起来。”
“哟,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就你一个人忧国忧民哪!”乔艳花不服气地向他讥讽道,“可是,在这个穷山沟里,你一个人本事再大,有再多的才华,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你又能起多大作用呢?哥哥,算了吧,讲点实际的,别太好高骛远啦!”
乔克仁见妹妹如此的木头脑瓜,再说也是白费口舌。因此,他有点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好啦,好啦,去玩你的,别来打扰我看书!”
乔艳花悻悻地走了。她刚刚走出门口,母亲吴玉娇就进来了,她看见女儿满脸的不高兴,和颜悦色地问:“阿花,哥哥又惹你什么啦?”
“妈,哥哥说我是木头脑瓜!”乔艳花感到挺委屈似的,诉苦一般。
吴玉娇转脸对儿子说:“你是哥哥,别惹妹妹生气了。”
乔克仁抬起头说:“我没惹她呀。”
“没惹她,那她高高兴兴进屋来看你,为什么气咻咻出去的呢?”
“谁叫她来打忧我看书,我才说她两句嘛。”
乔艳花争辩道:“何止两句?你数落了我一顿呢!”
“好好好,是哥哥不对,以后我不说你了,这下行了吧!”乔克仁只得放软语气。向妹妹承认自己的为是。
乔艳花看见哥哥向她认错了,开心地笑起来:“嗯,这还差不多。”这时,她对母亲说,“妈,我出去玩了。”
女儿离开后,吴玉娇继续对乔克仁说:“阿仁,你读了这么多书,妹妹还小,以后你就多谦让她一下。”
乔克仁嘟哝道:“让她,让她,妹妹都是你给宠的,娇生惯养!”
吴太太看见儿子如此顶撞她,感到吃惊,生气地说:“啊!你、你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没想到你多读了几年书,把老幼尊卑都读岔了!”
乔克仁见母亲生气了,心肠马上软下来。他换过另一副口气说:“妈,我以后别这样说就是了。”
这时候,杨二妹走进来了,她对他们招呼道:“太太,少爷,晚饭做好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方才已经把饭菜都重温了一遍,你们快用膳吧。”
吴太太责怪她道:“傍晚的时候我不是交待过你么,今晚不用做晚饭了,你把耳朵放到哪去啦?”
乔克仁说:“妈,你别怪二妹了,你方才不是说二妹不在家么,她怎么知道我们今晚在悦来酒楼用餐了呢?”
杨二妹嘀咕道:“是呀,如果我知道你们在外面陪客人喝酒,我就不煮那么多的晚饭了。”
乔克仁说:“算啦,既然做好饭了,你就自己吃吧。”
杨二妹见少爷不但没有责备她,而且还帮她说话,心里好感激他。早些年,她就感觉到乔少爷在性情上、接人待物方面与别家的阔少大不相同,他对镇上的乡亲百姓的感情比较随和,和他父亲就是不一样。这不仅是她自己的感觉,其他乡亲也持这样的看法。
就在乔克仁母子俩和杨二妹说话的时候,在镇口小路上,远远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待他们走近时,我们终于看清楚了,这两人就是方嫂和小家才。方才那场突如而至的大雨,把他们淋得如同落汤鸡似的。
方嫂蓬乱的头发梢,一滴滴水珠掉下来。有一绺湿漉漉的鬓发粘在她嘴角上,她用手拨开。一路一脚高一脚低地奔走回来,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的衣领处被柴四苟扯烂的那块布叭嗒叭嗒地吊着,一嗖嗖风儿从衣裳的烂口子灌进去,使她感觉到一阵阵凉意袭入她胸前的肌肤。
快走到镇口榕树脚时,她方才一度丧魂落魄的意识这才渐渐地清醒过来,她怕有人看自己胸前裸露的身体,便弯曲右手腕,用巴掌紧紧地捂住胸前那块吊挂着的衣片。
小家才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珠,淋湿的身体被冷风一吹,不禁颤抖了一下。他说:“婶娘,我感到有点冷。”
方嫂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小家才。她转头来望他一眼,说:“再忍一会儿,就到家了。”
方嫂和小家才总算回到那间窄小简陋的屋子,女儿阿杏迎上来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问道:“妈,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母亲没有回答女儿的话,而是放下瓦罐,从木箱底拿出一件衣裳和短裤叉,怜悯地对小家才说:“你快换下湿衣服吧,免得受凉了。”
小家才换衣裳的时候,方嫂也从木箱拿出自己的换身衣裳……一件用方格蚊帐布连缀成的内衣和一条膝盖处打了一块补丁的土棉布宽筒裤子。她走进厨房的洗澡间更衣去了。
小家才换好衣服,对阿杏说:“方才柴四苟那个坏蛋欺负婶娘,他把你妈的衣裳都扯烂了!”
阿杏睁大眼睛:“是吗?”随着由吃惊转为愤怒,她攥紧小拳头,说:“那个老坏蛋,以后我们再找机会报复他!”
小家才高兴地把他方才如何报复柴四苟的事情对阿杏说了,阿杏拊掌笑道:“好好,弄瞎他眼睛那才活该呢!”
方嫂换好衣裳进来,听到女儿说的那句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赶紧说:“家才、阿杏,你们可别把这件事告诉大叔,啊?”
“为什么呀?”两个孩子抬起惊疑的眼睛。
“大叔知道了,会去找柴四苟算帐的,那样的话,大叔是要吃亏的。”
“婶娘,那不是便宜柴四苟这个老坏蛋了罗!”小家才不服气地嘟哝一句。
方嫂俯下身,替他扯平衣襟,慢悠悠地说:“傻孩子,遇到事情要忍让一点。一个人如果太楞太犟,容易惹祸上身,千万要记住这点,啊!”
听了婶娘这句话,小家才觉得似乎也是个理儿。他怔怔地望着方嫂,好象又在想起当年自己父母亲惨遭死亡的情景……
当时,如果爸爸忍气一点,不楞头楞脑的大闹刮地皮的宴席,又怎么会被刮地皮叫狗腿子活活打死在树上?
如果妈妈不举起那张方凳狠狠地砸在刮地皮的脑袋上,她又怎能惨死在狗腿子的乱棍下呢?
可是一个人如果太软弱,就经常挨人欺负。唉,这个世道真是难做人!叹气归叹气,小家才心中自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一旦逼到自己的头上,总不能等死啊!
方嫂起身说:“好啦,你们玩吧,我做晚饭了。”
两天后,黑牯岭更热闹了。黄五等人在镇上大做招用临时工广告,乡亲们明知从山坳里面挑煤出来,确实辛苦,但为了糊口,养活家中老少,也顾不得那么多,就挑着泥箕、箩筐来了。
在这群百余人的挑煤队伍中,也有十几个赶牛车的老汉。他们在山弄外面等待大伙挑煤出来装车,再吆喝着水牛、黄沙牛,慢腾腾地拉到镇上的码头卸下,然后,过些日子再装船运出清江镇。
工棚前面,乔克仁正在拉长嗓音给挑煤的人们讲话……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请大家前来协助公司把煤挑出山外面,我代表全体公司职员向诸位表示谢意了。”
“父老乡亲们,为了感谢诸位的合作,我宣布,凡是挑煤的,不论男女老少,统统按件计算工钱。就是说,谁挑的煤越多,谁得到的钱就越多。好,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听到这里,许多人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方嫂也在这挑煤人群中。自从前天报名进山里参加挑煤后,她就抓紧时间缝制两只肩垫,一只自己用来挑煤,一只给杨厚实。
前天晚上,杨厚实从山里回来,等到他洗完澡,吃饭的时候,方嫂在旁边坐下来,对他说:“杨大哥,今天中午我已经报名到山里参加挑煤了。”
杨厚实听罢,看看她那削瘦的骨架,微黄的脸色,担心她吃不消。于是,关切地对她说:“你身体不好,挑煤挺累的,你能支持得住吗?”
方嫂说:“不要紧,我挑不了100斤,就挑80斤。”
“那你可要注意保护身体,千万别逞强了哦。”
“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累坏的。”
听她这样一说,杨厚实也不想再阻止她,这个家毕竟需要多一点生活补贴啊,她能挣多少算多少。
今天,方嫂起了个大早,熬了一锅青菜玉米粥,盛在瓦罐携带到山里来。她想,进山挑煤也好,既可以挣些钱,也顺便给杨厚实送点中午吃的。平时叫他带点粥去上班,他总是不肯。唉,他就是不怕饿坏身体。
大前天,在工棚里,柴四苟侮辱了她,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今天来挑煤的人多势众,量他色胆再大也不敢把自已怎么样。
乔克仁讲完话后,刀疤脸干咳几声,补充道:“各位乡亲,方才乔经理已经说,以后挑煤都是按件计酬。也就是说,谁挑得多,谁得的钱就多!因此,希望大家多挑一点,走快一点。还有,不准故意把煤洒在路上。如果让我们发现,将扣罚他的工钱!”
刀疤脸说后面这句话时,特意加重语气。话音落毕,乔克仁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说,你这句话告诫得太好啦!他看见乔克仁的脸上露出赏识的表情,内心惬意极了。
“好啦,大伙都去挑煤吧!”乔克仁提高嗓音叫道。
人群散开了,大家纷纷涌到堆积如山的煤场前开始忙碌起来。煤堆上放有十几把铁铲,大家争着抢铲子产煤装进自己的泥箕或者箩筐内,装满了挑起就走。
轮到方嫂装煤了,她握住铁铲飞快铲煤,不一下子就把泥箕装满了,她弯下腰,试挑一下,觉得担子不很重,又多加了三铲煤。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是个20多岁的姑娘,也就是文庆强和她相好不久的肖英,她长着一副苗条的身材,脸面气色绝佳,是镇上公认的漂亮妹子。
她接过方嫂交给她的铲子,关心地说:“嫂子,你挑这么重呀?”
方嫂试挑了一下,扁担压得有些弯,她笑道:“没关系,这担煤比不上爬码头挑的那担水重呢!”
“哎,挑水爬码头哪能跟这比,今天一挑就是一整天,路程又远,还要爬山坳,开始还是少挑点。”肖英劝她道。
方嫂说:“放心吧,我能坚持下去。好啦,阿英,我先走一步了。”
“你走吧,我马上就来!”
方嫂挑着煤,迈着轻快的脚步,一步不拉地跟在一个小伙子的后面。
山路上,人群排成一条长蛇阵,弯弯曲曲的向前行走。沉重的煤压得担子“吱吱呀呀”响,有节奏的声音响成一片。队伍中,不时有人哼起小号子。
这里,本来没有路,由于以往来砍柴的人走多了,尤其是来挖煤的人踩来踩去,渐渐地就形成了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小道上坑坑洼洼,坎坷不平,路边的野草长得很茂盛。满山的野菊花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远处的草丛里,不时传来几声斑鸠的鸣叫声。放眼望去,满山盛开着一簇簇白的、黄的小花,那是黑牯岭生长的金银花。
方嫂小心翼翼地踩着坎坷不平的山路,努力走稳每一步路。方才还和她拉一大段路程的肖英,渐渐地赶到方嫂后面来了。
肖英今天穿着一件碎花格的唐装衣裳,薄薄的衣裳衬托出她的身段腰细胸高。她脑勺后面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头上戴着一顶竹笠,一副船家姑娘打扮的模样。她脸庞白里透红,整个人儿生长得十分清秀。
方嫂回头看一眼,见肖英赶上自己后面了,便说:“阿英,你走得好快啊!”
肖英说:“这没什么,再快也赶不上前面那些男人!”
“当然罗!谁让我们是女人呢,”方嫂深有感触地说,“难怪老人们都说,半个癞屎叔都比没卵泡的女人强!”
听方嫂说这么一句粗话,肖英脸上不由一阵臊热。
也许是挑着重担子,加上又爬山坳,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了。方嫂她们前前后后的人也是这样,只是默默地行走。大家都知道,一边挑重担子一边说话是很吃力的,尤其是又困又累的时候,少说一句话就等于是节省一点力气。
虽说现在才是早上9点多钟,太阳刚刚出来不久。可是,挑煤的人们个个都走得冒出满身汗水。山风一阵阵从山坳吹过来,吹拂起女人们的衣裳,她们仍感到衣裳裹着的肌肤里面腾腾冒出热气。
方嫂换了一下肩,又加快步子行走。不知不觉,她们快走到山脚了。这时方嫂感到很累了,她把担子停在路边,对后面的肖英说:“阿英,歇一会儿吧!”
肖英也把担子放下来。于是,她们在路旁的一块石头坐下,她们的面颊上、脖子上尽是汗水,连额门的发梢都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眉毛也是湿漉漉的。方嫂撩起衣襟抹拭一把脸上的汗水,才感觉到被汗水浸得不好受的眼睛稍为舒服些。
她撩起衣襟擦汗的时候,连圆香也露出来了,她身体里面没有穿着内衣。早上出门前,她心想挑煤的时候一定很热,所以只穿一件单衣。衣裳被汗水浸湿后,身体曲线明显地凸现出来,勾勒出一道诱人的风景线。
肖英看见她的雪白的胸部露出来了,开玩笑地说:“方嫂,你的身段白白嫩嫩的,柔软如水,几乎吹弹可破,还象妹仔家一样诱人。”
“哎哟,阿英,你别逗我了。这儿人来人往的,让人家听见多不好意思!”方嫂放下衣裳,说,“你不擦擦汗么,瞧你,眉毛都湿透了。”
肖英腼腆地说:“这么多的人,让男人看见多羞人!”
“怕啥,你背过身不就行啦。”
肖英想想也是。于是,她转过身也撩起衣裳抹掉脸上的汗水。
经过旁边的一个汉子从她的侧身瞧见了高耸的丰盈圆香,虽然只看到露出来半边,却已经挑动了他体内一股涌动的热血。本来他想一口气挑煤到煤场的,一对眼睛却被肖英漏泄的春光吸入住了,他不由放下担子,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肖英的侧身透露女性风景点。
方嫂回过头来,看见这个汉子眼睛里流露出色迷迷的表情,吆喝一声:“喂,你眼睛往哪看哪?”
汉子尴尬地笑了笑,说:“呵呵,不好意思,是……是她的身子无意中闯入我的视线,这不关我事哦!”
“你还不快走,仍然站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
那汉子感到很窘,只好挑起担子走开。
先前挑煤的人陆陆续续返回来了。当中有个人叫了肖英一声:“阿英,快点走啊,是不是坐在这儿等强仔下班回来帮你挑呀?”
肖英脸上一红,气冲冲地说:“去你的,谁要他帮挑啦!”
待那人走过去后,肖英拿起扁担,说:“方嫂,我们快下山吧。”
方嫂歇了半刻钟后,觉得身上添了许多力气。她重新挑起担子,脚步迈得更快了。肖英跟在她的背后,不时还要加快步子才和方嫂保持一定的距离。
山里的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可是劳累的人们,谁的脸上、身上都是汗津津的。薄薄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浸湿透了。
肖英终于赶上方嫂,她关切地问:“方嫂,累不累?”
方嫂说:“今天是第一天挑煤,说不累是假的。不过,再坚持挑几天,两条腿和腰肢、肩膀慢慢就适应了。”
肖英说:“今天晚上一定要洗一盆热水澡,早点上床休息哦!”
“好的,我就怕你和强仔谈恋爱,你与强仔正处于热之中,恐怕舍不得睡那早呢!”方嫂调侃她一句。
“去你的,我看你和杨大哥才是真正的热恋呢!要不然往日他每天从山里回来,你总是给他烧上一盆热水,等他回来洗澡啊!”
肖英这话儿,已经把方嫂说得满面羞涩,她腼腆地说:“人家杨大哥从外乡逃荒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帮一下他谁帮他呢!”
“你就别解释啦,爱就是爱,就别不好意思哈,记得当初你对方哥还没有这般热乎劲呢!”
方嫂内心不得不承认肖英的话儿挑中了她的命脉,她无语了。
山脚比较平坦开阔的地方,停着十几架牛车。黄五在这里负责称煤。称过煤的人就把煤倒在牛车上面。方才已经装满一车煤运走了。
原先,乔克仁打算把煤堆放在这里,后来,考虑到把煤堆在这儿太麻烦,不如直接装上牛车运回镇上码头堆放,好随时装船。
赶牛车的牛大叔等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见人们陆陆续续从山里挑煤出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冲着黄五叫道:“黄五,你能不能叫大伙挑快一点,你要我们在这儿守到什么时候才能运一车煤回去呀!”
一个壮汉子称好煤后,提不动大半箩筐的煤,便对赵老汉说:“牛大叔,麻烦你过来帮一下手。”
牛大叔过去和壮汉子一起把煤抬上牛车倒出来。壮汉子喘着粗气,说:“我说大叔,我们已经挑得够快的了,半路上我一点也没有休息,一口气挑下山。你想,挑着这百多斤重的煤翻过山腰,这一上一下,至少也要半个钟头吧!你还想要我们走多快呀?”
壮汉子说这话,其实也是说给黄五听的。他怕这个监工把头等会儿又对大伙吆三喝四,大吼大叫什么的。
黄五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袋,撕下一张烟纸,把一撮烟丝放在纸片上。然后,熟练地一卷,将烟纸卷成喇叭状。点着火后,就叭嗒叭嗒地抽起来。他略略翘起下颏,悠悠然地吐出一串串烟圈。他吸了几口烟后,对牛大叔说:“喂,牛老头,等会儿你的车满后,叫这些老牛走快一点。不然,人家挑煤来了没车装,堆在地上你们就自己装车啊!”
牛大叔帮助壮汉子倒完煤后,拍拍粘在手掌的煤粉,回过头来对黄五说:“好啦,我们装车没关系,你还是叫大伙挑快点,今天争取运三车煤回去。”
黄五给一位老妇称完煤后,高叫道:“75斤!”随后写一张纸条,在落款处盖上公司印章交给她,说,“保管好啊,丢了没给补的!”
老妇点点头,小心地把纸条收藏好,重新挑起泥箕走了。
黄五扔掉喇叭筒烟蒂,对远远向这边挑煤来的人群大声催叫道:“喂,你们快点走呀!”
方嫂挑着煤刚刚走到山脚下,突然听见黄五喊叫,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儿跌倒。幸亏没扭着脚,不然就糟了。
“快点,快点!”黄五再次催命鬼似的叫道。
方嫂气喘吁吁地把煤挑到黄五跟前后,顾不上抹汗,愤愤地说:“催命哪,你真是不挑担子不知担子重,谁不想走快一点!”
黄五嘴巴一歪,尖刻地说:“哟,是方嫂呀!挑不动你就在家睡觉嘛,何必来这累死累活的呢!”
肖英也赶到了,她搁下担子,说:“少罗嗦,快点称你的煤!”
称罢煤,方嫂这担煤有90多斤。她接过黄五交给她的记帐单,细心地攥在手中。纸条很轻,可是她感觉到它的份量很重很重。是呀,为了这90来斤的煤,翻了一个山坳,山路坎坷不平,头上烈日如火,淌下的汗水恐怕也和煤的重量差不多一样了。
不是吗,你看她的衣裳都湿透了。湿透的衣裳紧紧地贴在她的肌体上,就跟前天傍晚淋了一场大雨差不多。她看了一下纸条上面的数字,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几乎没有一根干纱,一下子不知把纸条放在哪。
肖英见状,提醒她说:“你就把纸条塞在竹叶帽缝里吧!”
方嫂想想觉得这是个主意,便把纸条塞放好。
肖英把过了秤的煤倒在牛车上,接过纸条,核实一下上面所记下的数字,然后也塞进竹笠里面。她们没有休息一下,又挑起泥箕重新返回山坳里。
方嫂问道:“阿英,你挑了多少煤?”
“差两斤110。”肖英说着,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肩膀,她感觉到有些疼。她见方嫂披着一块肩垫,又说,“嫂子,还是你想得周到,做了一块肩垫。”
“是啊,披上块肩垫总比没好。不然,挑到晚上,肩膀非脱层皮不可!”方嫂说。
“今晚回去后,我也缝一块肩垫。”
她俩一边走着,一边谈论,不知不觉回到了煤场。恰巧,杨厚实挑着一担煤停在那里等候过秤。他老远看见方嫂走来了,就到她跟前关切地说:“方嫂,你辛苦了吧!”
方嫂淡淡地一笑:“没关系,我还能挺得住。”
杨厚实又说:“挑不了那么多就挑少一点,啊!”
眼下有个男人关心她,体贴她,虽然只是三言两语,方嫂也感到好温暖,好温馨。她心里热乎乎的,她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女孩。”
“哟,杨领头,媳妇还没过门,你对她就那么体贴呵护啦?”人群中,一个叫李彩梅的女人故意惊讶地大喊大叫起来,一下子把人们的眼光全都集中在方嫂的身上。
方嫂的脸宠一下红起来。她羞赧地轻戏嗔他一句:“瞧你,罗罗嗦嗦,让人家听见多不好意思!”
在方嫂和杨厚实说话的时候,肖英已经把她们两人的泥箕都装满煤了。她放下铲子,叫方嫂一声说:“方嫂,有话留到晚上再说吧,该走了!”
于是,这对女人开始挑起第二担煤,又向山外面走去。
杨厚实称完煤,看着方嫂渐渐远去的背影,内心不由涌上一种酸楚的感觉。唉,这可怜的女人啊!他暗暗思忖道:“等我娶她做老婆后,我一定要用自己宽厚结实的胸膛为她遮风挡雨,给她以深情的温暖和厚爱,这个女人太好啦!”
来挑煤的大叔、大伯、大嫂、少妇,人来人往,谁也顾不得多说几句话,只是默默地铲煤、起肩挑担子、赶路……
工棚里,乔克仁看了看挑煤队伍的情形,心中有些着急。他估摸一下挑煤人员往返路程所花去的时间和担子的重量,推算到晚上收工前每人至多也是挑十几担煤,力气大一点的顶多也只能挑一吨煤,老弱者不过挑一千斤左右。
这样算来算去,每天大概只能挑五、六十来吨煤,运到镇上码头至多二十吨煤,这样的速度太慢了!到时候拿什么装船呢?不行!还要增加劳力才行。想到这,他叫了一声门外负责称煤的柴四苟:“老四,你进来一下。”
柴四苟脚不沾泥地跑进来,问道:“少爷,有事?”
乔克仁打断他的话,厉声正色地说:“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怎么一点也没有记性,以后在工地叫经理!”
“是,经理!”柴四苟马上改口说,“乔经理,有事请吩咐。”
“你现在立即赶回镇上去,继续招雇挑工,叫他们明天来挑煤。”
“招多少?”
“再招100人吧!”乔克仁想了想,又补充说,“如果镇上没有那么多的人,就到附近乡下去招人,叫他们明天进山来。对了,还要叫人赶牛车来运煤。”
“好,我这就回去办!”柴四苟才走出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我走了,谁负责称煤呀?”
乔克仁说:“快走你的,我来称煤。”
柴四苟顿时象一条摇头摆尾的哈巴狗,奉承主子的使唤,一溜烟走了。
乔克仁见外面的太阳很大,皱了皱眉头,可是又没法子。刀疤脸在码头负责验收煤,黄五在山外面过秤,阿山跟老爷到乡下催收租子。
余歌林、甫茂华昨天回去筹集款项。你想,请这么多的人来挖煤、挑煤,如不按期支付工钱给这些出卖劳力的穷人们,他们就会罢工不干。倘若如此,自己设想的宏图大业怎么实现,自己的才华又如何施展出来,自己为之奋斗的夙愿岂能不化为泡影。
所以不管怎么样,开头几个月,不管公司生产情况,经济效益情形如何,都要按时给工人发工资,也要给眼前这帮挑煤的人支付工钱。只有讲诚信,他们才会相信公司说话是算数的。那时他们才肯给我们的公司出力,给我们公司卖命。
为了在工人中留下一个好的形象,化解他们心理上的隔阂,乔克仁见了工人总是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问长问短。难怪,镇上的大人和小孩都说:乔克仁不象他老子乔应天那么凶狠、苛薄。原因是他肚子里学问多,知书识礼,具有一副绅士的风度。平时,他听到人们这般评价他,他也感到很满足。
工棚外,文庆强挑着煤来到抬秤杆前面停下,他见没人称煤,朝工棚里面大喊:“老四,快出来称煤呀!”
听见有人叫,乔克仁从桌子上拿起那顶咖啡色礼帽,端端正正地戴好。然后,摇着一把纸扇出来了。
“嗬,是强仔呀!来,把泥箕挂上,我来称!”乔克仁平声和气地招唤道。
文庆强将泥箕钩住秤钩,好奇地问:“乔经理,老四呢?”
“老四有事走啦,我来负责称煤。”
乔克仁为文庆强秤完煤后,关切地问:“强仔,进山里挖煤一个多月了,每天离家那么远,习惯了没有哇?”
文庆强抹了一把汗淋淋的脖子,傻呼呼地说:“嗨嗨,开始是不大习惯,一天干活两头黑。再说,煤层又那么矮,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是呀,我们煤矿公司刚刚开张,工作条件是差一点,”乔克仁换过口气,温和地说,“不过,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好好干,强仔,我们黑牯岭煤矿是有发展前途的!”
文庆强苦笑道:“嗨嗨,前途没前途无所谓,眼下我只想多挣一点钱娶老婆。”
“啊,娶老婆,好哇!”这话好象往乔克仁枯燥的心田打了一针兴奋剂,他感兴趣地追问,“是哪家的姑娘呀?”
文庆强摸着脑勺,憨笑道:“嘿嘿……这……这暂时保密。”
乔克仁故意做出神秘的样子,压低噪音说:“呵呵,保密没关系,不过到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我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的。”
“哎呀,经理如此看得起我,那太谢谢了。”文庆强感激地说。
“呃,这也是应该的嘛!你想,你是我们公司的工人,我是你们的经理,能不表示祝贺吗?这毕竟是公司员工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啊!”
文庆强受宠若惊,十分激动地说:“乔经理,你只要看得起我,我一定要好好干,为公司多挖几吨煤!”
乔克仁满意地拍拍文庆强的肩膀:“好,强仔,我就喜欢听你说这句话!”
文庆强抬起眼睛,只见乔克仁那白皙的脸皮泛起了温和的笑意,那副金丝眼镜片后面,闪烁着两点诱人的光芒。
强仔来挖了这么多天的煤,还是第一次和乔克仁谈话,他的态度是那样的随和,语调是那样的温顺,虽说他的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可是人却象长辈一般平易近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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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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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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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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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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