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湿衣服泡在脚盆,打算等一会儿再搓洗一下。她打开厨房门口,对着屋里的两个孩子说:“阿杏,家才,你们来洗洗干净手,先吃点粥,我马上就烧锅热水给你们洗澡。”
方嫂往锅内盛满水,开始在灶膛点燃柴草烧水。过了片刻,满鼎锅的冷水开始“吱吱”响。
杨厚实挑着空泥箕回来了。他在厨房门口站立一会,地上流了一滩水渍。
方嫂透过炉灶前的火光看见杨厚实浑身湿透,衣裳裤子水淋淋的,黑麻麻的煤尘污迹没有了,她明白他方才也下河边洗过澡了,并且把衣物搓洗了一遍。开口说:“杨大哥,快把脏衣服脱下来,水热了,用几瓢热水澡暖暖身子,累了一整天的。”
杨厚实见小家才浑身黑麻麻的,他正在和阿杏一块吃粥,便对方嫂说:“让孩子先洗,我待一会儿再洗吧。”
“孩子还没有吃完,你现在就去洗一下热水澡,好恢复体力啊!”
“方才我已经在河里泡了十几分钟,基本上干净了。”
“干什么净呀,你也不瞧瞧,脸上还是一副黑不溜瞅的眼圈呢,象只花猫面孔似的。”方嫂忍不住笑道。
杨厚实说:“没法子,穷人用不上洋碱,没有这些外国货洗脸,煤尘和着汗渍咬入皮肤和毛孔留下的痕迹,确实不容易清洗干净。”
方嫂从屋角墙壁木板架上拿两块俗名叫洗手果的外壳,递给他说:“喏,拿去浸泡一下热水,然后把这些泡软了壳反复搓几下,用搓出来的果皮沫直接洗脸洗眼眶,很有去污效果的。”
“算啦,反正明天一大早又要进山里挖煤,洗得再干净也没用,不必浪费这洗手果了,你留着自己洗吧。”杨厚实推辞道。
“明天挖煤弄脏了是明天的事,总不能一天到晚黑不溜瞅的啊!”方嫂又把洗手果放在他手上。
“黑不溜瞅就黑不溜瞅一点吧,反正又不是去和谁家漂亮妹仔相亲。”他嬉笑着调侃了一句。
“看你说什么呀,你就不能干净一点让我多看几眼么,我也想让你相相亲呢!”方嫂说罢,不由腼腆地低垂下脑袋,她感到自己的耳根赧热起来。
杨厚实思忖道,这个女人的一片情是那么的纯真,他很感动。他担心自己如果再固执下去,方嫂内心的一片纯情或许会受伤的。为了不再伤害方嫂一片真情爱意,他只好答应说:“好吧,我这就去洗一下。”
于是,他接过她给他的两片洗手果皮,到厨房洗澡去了。
他洗干净身子出来,对女主人说:“方嫂,你也去洗一下脸和眼眶吧,你的脸和眼睛也挺脏的。”
“是吗?”她半信半疑。
“当然真的。”
这时,小家才转过头来看她,对方嫂说:“婶娘,你现在的脸比大叔的脏多了,跟黑包公差不多,你现在快去清洗一下。”
“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杨厚实说:“你想想,挑了一天的煤,码头上上下下煤尘飞扬,你的脸上、眼眶还能干净么?”
方嫂不相信自己的脸面比杨大哥脸上脏,于是,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面小镜子,对着旁边的煤油灯光线照了照面颊。果然,自己的眼眶显现出斑斑污迹,虽然方才在河里泡洗了好几分钟,却无法把煤尘染脏的痕迹洗干净。
她看着、瞅着,一副大花脸好象顽皮的女孩子模样,忍不住“扑嗤”一下笑出声来。
“我没有诓你吧。”杨厚实也跟着笑了一声。
这样,方嫂便拿起一颗洗手果皮,再次到厨房清清一遍。
夜,渐渐深了。这户并非一家子又胜似一家子的人家还在忙碌着家务活。两个小孩白天在煤场帮着铲煤,累了,洗过澡不久就上床睡着了。
方嫂把阿杏和小家才的衣裳浸泡在木盆内,她将几粒洗手果壳用热水泡软后,然后放在衣服上,准备用洗衣板反复搓揉一下。
杨厚实本来想早点回客栈休息,可是看见方嫂还在忙碌着,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忙碌着,于是说:“方嫂,你休息一会儿,这两个孩子的衣服今晚就让我来洗一下。”
方嫂轻轻推开他,说:“你在山里挖煤太辛苦了,坐一会儿,孩子这几件衣服不用你洗。”
杨厚实说不过方嫂,只好端来一张小方凳,坐在方嫂旁边,一边陪他洗衣服,一边和她聊聊这些日子来在山里挖煤和挑煤的感受。
“方嫂,这个星期来,你也挺累的哦,比我在山里挖煤还累吧!”
方嫂一边搓洗衣服,头也没有抬,说:“再累也比不上你钻入又矮又黑的煤窑里面挖煤辛苦啊!”
“你能吃得消吗,每天在山里山外来回走几十里弯弯山路,就是我一个大男人也觉得挺累的。”
“没关系,因为我心中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美好的梦,所以再苦一点、再累一点也觉得挺甜蜜的。”
杨厚实明白她心中的美梦是什么内容,可还是故意问她:“噢,嫂子心中有个甜蜜的梦哇,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美梦呀?”
这个女人侧头看他一眼,娇嗔地说:“你装什么糊涂呀,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清楚。”
“我清楚什么啊?人家都说,你们女人是一本看不懂的书。”
“你说我是一本深奥的书,你看不懂?”方嫂有点诧异问他。
“嗯。”杨厚实顺口回应一句。瞬间,他怕这话让方嫂产生误会,急忙解释说,“噢,嫂子你就是一本人人都能看得懂的《看图说话》。”
“好哇,那希望大哥你有时间的话就多看看嫂子这本书,我会让你爱不择手的。”
杨厚实笑道:“我就怕把这本书给弄皱弄脏了,你不高兴。”
这个女主人听他这话,忍不住一下子动情了,亲怩地说:“我现在就想给你好好看我身上的书。”她话音落下,用手欲解开衣领上的钮扣。
她很快解开了两颗钮扣,露出了清瘦诱人的琐骨,她的肌肤很白皙,如雪一般晶莹。
杨厚实急忙拉住她的手,劝道:“方嫂,别……别这样……”
“你……你不愿意看我这本书吗?”方嫂感到一阵困惑。
“噢,当然愿意看。”杨厚实解释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我会在山弄里采撷一朵漂亮的野花作一帧精美的书签,夹在书页中,每天晚上好好看一遍,让书香和花香芬芳我的心坎!”
没想到,这一男一女表面上看似聊书,其实就是正在含蓄地互相向对方表达内心的爱与情。听他这话,方嫂不由甜润润地笑起来。她只好把衣扣重新扣起来。
一会儿,方嫂把几个人换下的脏衣服全部搓干净了。杨厚实说:“我拿到河边去洗涤吧。”
“不用了,天黑了,水缸里还有水,我舀几瓢浸泡到明天,早上起床后我再端去河边去清洗一下。”
两人继续聊了一会儿。这时,杨厚实看看夜已经很深了,站起来说:“方嫂,我该回客栈了。”
方嫂实在不愿意让他离去,于是身子倚靠在门口边,一只脚单独直立着,另一只脚屈着膝盖,将脚尖踮在门槛上,她向杨厚实投去一瞥倩倩目光,情意缱绻地说:“杨大哥,我太累了,你今晚就留在这儿陪陪我,好吗?……”
杨厚实从皎洁的月光下,看见她那双饱含深清的明眸正在闪烁出光芒。那光芒的热量灼烤着他的胸膛,他真想张开双臂把她揽入怀里。可是,他控制住了自己意欲冲决大堤的感情,轻轻地说:“方嫂,再过些日子吧,等我明媒正娶你做老婆了,我再好好陪你,啊!”
“你方才不是说我是一本《看图说话》吗?我今晚真的想让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你即使不看书中的内容,抚摸一下封面也行啊!”方嫂语毕,一对眸子流露出万种风情,她不断地向他频频送上盈盈秋波。
小屋里,一束煤油灯光映着这个女人的妩媚的眸子,频频闪动,好象两点夜空的星星,光亮里面酝酿着她心中的多少情,多少爱,多少缠绵,多少缱绻。
是啊,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思春,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不钟情。
方嫂,这个的女人自从前夫撒手离她而去之后,她再也不害怕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再也不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流长飞短。她知道,爱情是由自己争取的,幸福是靠自己创造的。
现在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能给她新的生活,新的爱情和新的幸福。她一定要努力鼓起勇气去争取。
杨厚实望着这个可怜而又多情的女人,不忍心地轻轻捂了一下她的脸,安慰她说:“方嫂,我真的谢谢你给予我的一片情与爱,可是,方哥才离去几个月,我……我不能让他的在天之灵从此不得安宁啊!”
他话音落下,便从她的身边走出去。
这位可怜的女人,望着渐渐离去的唯一心爱的男人,默沉片刻。一会儿,她感到十分委屈,于是,双掌捂着脸,嘤嘤地哭泣起来,一颗颗泪珠从手指缝流淌下来。
翌晨,乔克仁一早来到码头,他要亲自来看一看黑牯岭煤矿开张后第一船煤炭运出清江镇码头的情景。昨晚,他内心兴奋得一夜睡不着。是呀,自己立志描绘的蓝图毕竟涂抹了一笔浓浓的色彩。他相信,有了这一笔,今后的这幅画卷将是绚丽的,引人注目的。
为了尽快取回这三船煤的货款,乔克仁昨晚跟其父亲商量妥当,让他跟船前往广州,一手向厂家交货,一手接过货款的银票。
乔克仁送其父上船后,一再嘱咐他说:“爸爸,这次你去广州,可不同到乡下催收租子,一路上你千万要多加小心哦!”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乔应天不以为然回答道。
“你要快去快回,免得大家为你操心了。”
“好啦,你快回吧,等会儿你还要进山呢!”
乔克仁上岸了。
稍会儿,火轮船渐渐提起链锚,仿佛挣脱了禁锢在身上的镣铐似的,它的烟囱吐出一团团浓黑的烟,好象喘着负重的粗气。
“呜……”一声汽笛清晰地迥响在河边两岸,火轮船终于按期启航了。船尾翻卷起一簇簇浪花,河面呈现出一道道巨大的波纹……
站在岸边的乔克仁频频向船长挥手致意。
“喂……等一等,我要上船!”码头上,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姑娘。她就是乔艳花,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待她跑近河边时,火轮船已经驶出河面中央一段水路了。望着渐渐远去的轮船,乔艳花满肚子的怨气,她将手中的皮箱扔在地上,不停地跺脚,随之反复拍打着乔克仁,嗔恼道:“都怪你,都怪你!人家从来没去过广州,想去玩玩也不答应。”
乔克仁说:“谁不答应啦?”
“答应,那你们出门为什么不叫醒我。”
“谁叫你那么贪睡呀,睡熟得象死猪一样,天亮了都不知道起床。”乔克仁奚落妹妹两句。
“你才是死猪呢!”天真活泼的乔艳花觉得受了委屈,忍不住泪水汪汪。看着她那副可怜相,乔克仁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珠,换过语调安慰她道:“好啦,这次去不成,还有下一次呢!下回一定让你去,行了吧。”
“你说话要算数,不然,妹妹就恨你一辈子,恨你这个不讲人情味的坏哥哥!”乔艳花无可奈何地拾起地上的皮箱,扔下一句气话,翘起高高的嘴唇走了。
乔克仁望着妹妹的背影,只见她无精打采地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脚轻一脚重的走上码头。
一会儿,他重新回过头来,继续向下游望去。这时,一阵阵晨风,吹拂着乔克仁衣领上的蝴蝶结。他目不转睛地目送向红水河下游方向远去的轮船,顿觉思潮滚滚,心旷神怡,清晨的空气真新鲜啊!
杨厚实朦朦胧胧中睁开双眼,突然看见窗外天色已亮,不由失声惊叫出声:糟糕!于是翻身起床。
自从进山挖煤后,他每天晚上都是很深夜才上床,睡眠时间不足,他感到眼皮又沉又涩。两只眼睛布满了一层红红的血丝丝。虽然今天比平时起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但仍然感到睡意还在困袭着他的双眼和大脑。
杨厚实伸了个懒腰,准备开门出去,“砰砰砰!”突然,门外响起了急切的拍门声,接着是一声声憔悴的呼叫,这是一个幼稚的女孩声。
“大叔!快,快开门!”
杨厚实听出是阿杏的声音。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布鞋也顾不上穿好,就一只脚穿着鞋子,别一只脚却赤着脚丫去拉开门闩。
阿杏正站在门口外面。
“阿杏,发生了什么事?”杨厚实急切问道。
“大叔,我阿妈她……她病了。”阿杏焦急地说。
杨厚实一听,跟着阿杏赶快奔去。
原来,方嫂昨天劳累了一整天,浑身出汗,她下河里泡了一阵,身体本来就不大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上岸后,被晚风一吹,果然受了风寒。
凌晨,她想起床做早餐,谁知刚刚站立起,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重重地晕倒在地。她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吃力地爬起来,重新上床躺下。稍时,她感到五腑六脏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酸水从肚子里冲上喉咙,突然“哇啦”一声,她呕吐出一大堆恶臭的污秽。
呕吐过后,方嫂感觉到自己的四肢、额头如冰块般寒冷。转眼间,整个身躯又由冰凉变为发热,热得冒出一身大汗,她不停抹掉额头上的一颗颗黄豆般的汗珠。这是,她感到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阿杏,阿杏。”方嫂用微弱的声音喊道。
孩子终归是孩子,阿杏和小家才睡得很熟,任方嫂如何叫唤,谁也没有醒过来。到后来,方嫂连喊叫阿杏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只是昏昏沉沉地紧闭双眼,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一眼望去,好象是一尊蜡像倒在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阿杏醒来,看见窗外天色大亮,而妈妈还躺在床上。她觉得诧异,连连叫道:“阿妈,天亮了,你怎么还不起床做饭啊?”
连叫几声,方嫂仍然木雕一般,没有半点动静。阿杏这才焦急了。她急忙爬起床,突然看见妈妈在床前吐了一大堆恶秽。她趿着木板鞋,走过去不停地摇晃母亲的身体,疾喊道:“妈,你怎么啦?妈,你怎么啦?……阿妈,你醒醒呀!”
许久,方嫂才吃力地吁出声:“阿杏,阿妈……病……了。”声音细弱得如蚊子哼叫一般。
小家才被阿杏呼叫声惊醒了,他搓一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阿杏,婶娘怎么了啦?”
阿杏伸手试了试妈妈的额头,只见很烫手,她吓愣了,一时不知咋办好。
方嫂欲抬起头来,觉得脑袋犹如一担煤那般沉重,脖子上的三条筋丝毫没有力气支撑起她耷拉的脑袋。昏昏沉沉之中,她记得杨厚实早上好象没有进屋过,顿时,她想到自己正在生病,担心他是不是也病倒了。因为昨天晚上他也泡河水了,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受凉生病了呢?想到这儿,她暗暗着急地用微弱的声音对女儿说:“阿杏,你快……快去……”
“妈妈,去哪?”阿杏不等妈妈说完,打断她的话催问。
“快去看看大叔。”
对,去找大叔!妈妈的话提醒了阿杏。她顾不上和小家才说些什么,穿着木板鞋喀嗒喀嗒地跑出门外……
杨厚实急匆匆地赶到方嫂家,只见她紧闭双眼,嘴唇干燥得如同两片腊牛肉巴。他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象触摸对一块火炭,不由惊叫出声:“啊,怎么烧得这样厉害!”
阿杏急切地向杨厚实投去憔虑万分的目光,希望大叔快点拿出主意来。
小家才不安地问:“大伯,婶娘怎么办哪?”
“你们在家等着,我马上去叫医生来!”
杨厚实说着,如脱弦矢箭一般,迅速冲出门外。
时间显得很长很长,阿杏在屋里坐立不安,几次走出门口向街上望了望,急切地盼望医生和大叔快一点出现在她的眼前。
终于,医生来了。阿杏认识他,他是在镇上开药铺的。前些日子她还到药铺买过两包草药熬给妈妈喝呢。
医生替方嫂摸了一下脉膊,又叫她伸出舌头看看舌苔,然后慢吞吞地说:“唔,风寒是挺严重的。不过,只要服了我的几贴药,保你药到病除!”
说罢,医生摇头晃脑,信手开个药方。他把药方交给杨厚实,叮嘱他说:“喏,你拿去药铺叫小伙计照方子拣药。听说阿程婆也病了,我这就去看一下。”
医生走后,杨厚实仔细看了看药方上面的药名:金银花、火炭母、牛黄、有几味药他不认识。稍时,他捏着药方出门拣药去了。
不到一袋烟功夫,杨厚实拎着三包药回来了。他从方嫂睡的床底拿出沙煲,洗洗干净,把一包药倒进去,盛了大半煲水,然后用细火慢慢煎熬。接着,他开始动手做早饭。他对这家中的一切太熟悉了。他用竹筒量出一筒碎玉米,再量出一筒红薯干片,合在一起煮粥。他把鼎锅架在灶头点着火后,便吩咐小家才帮看一下火,接着对阿杏说自己去菜园摘些青菜回来。
方嫂家的菜园就在河滩上面不远。这里原来是荒坡地,后来镇上的人你在这里开一畦菜园,他也来这里开一畦菜园,很快就连成了一大片,变成了清江镇老百姓的青菜地。
乔应天眼红了,硬说这片菜地都是他的,并强令说谁要继续种菜的话,每月就必须向他交纳一定地租。镇上的农户斗不过有财有势的乔应天,只得咬啐牙齿强吞下肚里。
杨厚实打开菜园棚栏,来到方嫂的菜地。有两天不淋菜了,地皮很干,雍菜被太阳晒得蔫萎萎的。除了雍菜外,还种有茄子、韭菜、辣椒、节瓜。他摘了一把雍菜和两只茄子,然后拿到河边洗一下,就返回来了。
杨厚实回到厨房,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小家才见他回来了,高兴地说:“大叔,这药好香啊!”
杨厚实说:“是呀,这医生的药是好药,你婶娘服了就会很快好起来的。”他说着,让小家才回房间跟阿杏玩,自己在厨房忙碌。
悠悠窜动的火苗温悠地舔着沙煲底,一缕缕清香的药味不时沁入他的肺腑,他不时地翕动鼻翼,只想多吸入几下。是的,这个纯朴厚道的乡下男人,将自己的一腔深情全部倾入了药煲里内。他相信自己的情意一定会很快驱除掉附在方嫂身上的病魔。他望着悠蓝的火苗,出神地想着未来日子。
方嫂……这个可怜的女人,早已把自己的情和爱交给了杨厚实。而这个外乡的汉子,他也深深地体味到,她已经把这个家交给了他。当然,实际上他也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囿于社会上千百年来陈旧风俗势力的影响,杨厚实与方嫂之间似乎还被旧势力这道无形的沟壑相隔开来。
每天晚上,杨厚实返回客栈,客栈店小二好奇地问他:“杨先生,听人家说,你现在和镇上那个叫方嫂的女人关系挺热乎的啊,晚上怎么不在她家住下,而跑来这儿独自睡空床呢?”
杨厚实淡然地对店小二说:“我的孩子在她那儿,所以我要去照顾一下。我与她还没有结婚,总不能不顾传统道德乱来一场啊!”
“嘿嘿,你呀,每天瞧着那个女人胸前一对丰满的圆香,我就不信你能挺得住!”
“挺不住也要挺呀,为了她的名声,我宁愿煎熬自己!”他决然地说。
店小二不理解他的想法,摇摇头,感叹一声:“唉,夜里身边搂着个女人,总比搂着枕头爽哇……”
不管镇上某些人对他议论些什么,杨厚实当着耳边风。尽管如此,但他与她早就把自已的情意搭起了一座五彩桥,这座彩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他们的心紧紧地相连在一块了。
眼下,看到方嫂突然生病了,他心里十分着急。如果他不再好好她,她就更可怜了。他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用自己的身躯好好呵护这个善良的好女人,一定要做她的好丈夫,好男人。为她遮风挡雨,不再遭受风侵雨袭,不再遭受到蚊叮虫咬。
不一会儿,药煎好了,杨厚实小心翼翼地把药汁滗入碗内。凉了一会儿,他端起药碗走到方嫂床前,轻轻地唤道:“方嫂,醒一醒,快吃药吧!”
方嫂吃劲地用手支撑起身体,半坐半靠在床边。杨厚实一口一口地给她喂药,他细腻的动作,胜过新婚丈夫对娇妻表现出来的温情。
末了,方嫂的嘴角沾着少许药汁,他赶紧用手帕给她抹去。女人凄然地笑一下:“杨大哥,给你添麻烦了。”
“哎,说这些客气话了,我帮助你完全是应该的!”杨厚实轻轻地托着方嫂重新躺下,安慰她说,“服了药,出出虚汗就好啦!”
杨厚实又返回厨房忙着做早餐,忙碌好一阵后,总算把粥煮熟了,青菜也炒好了。他把粥和菜端回房间放在桌子上,同时舀了四碗粥凉冷。
方嫂昨晚呕了一大堆,把肚子都呕空了,她感到肚子好饿,想爬起来吃点粥。可是她浑身象是散了骨架似的,身子一点也不听使唤。
杨厚实凑近按住她的秀肩,说:“别动了,我来喂你。”
“我没事了,你……你快进山里挖煤去吧……”方嫂吃力地说,这声音微弱得叫人差点听不清楚。
“你病得这么重,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去上班呢!”杨厚实一边给她喂粥,一边深清地说。
“今天你不去上班,怎么行啊?公司要按规定扣……扣罚你的工钱!”
“他们要扣就扣,要罚就罚吧!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呢!”
“这不是缺勤的理由啊!公司的契约就是用来严格管理员工的铁的手腕啊,你还是抓紧时间去吧,即使干上半天,也能挖好几百斤甚至上千斤的煤呢!”方嫂耐心地劝说。
杨厚实的心被方嫂一番话打动了,他不想再固执下去,免得这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又为他今天的旷工行为而忧心忡忡。于是,他平静地说:“好吧,嫂子,大哥听你的话。给你喂完粥后,我马上就赶到山里。”
她听罢,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这丝笑容掩饰不了这个女人内心萌生出来一种苦涩的滋味。她何曾不希望他一直守候在她身边呢,她何曾不想久久地让他抱在怀里呢,好好感受一下这个好男人温暖的体温,感受一下他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音响。
这样,这个并非是丈夫的好男人动作开始慢悠悠地给方嫂喂食早餐。每喂一口粥,他都贴近嘴唇反复吹一下,生怕把她烫着了。
方嫂见杨厚实如此般地体贴她,关心她,内心很激动。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杨厚实给她喂了半碗粥后,方嫂摇了摇头,再也不想吃了。杨厚实放下粥碗,从厨房拿来湿毛巾替她擦干净粘在嘴角的粥水,然后轻轻扶着她慢慢躺下去,临走时,安慰她:“方嫂,你好好休息一下,身体很快会康复的。”
“嗯,你快去山里干活吧,不然我真的替你操心!”方嫂再次催促他。
“好的,我吃完粥后马上就出发!”
方嫂的眼睛有点湿润,她内心十分欣慰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好男人。她深情地望着杨厚实,目光闪动一下,但很快又熄灭了,变得黯然、滞呆、凄零,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不一会,铅一般沉重的眼皮又紧紧地合闭起来。
杨厚实匆匆喝了两碗粥后,太阳已经升得竹竿那么高了。他把碗筷洗干净,又走近方嫂床前,看看她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了下来。
他又看看门口外面升得老高的太阳,心中犹豫了一下,到底还去不去挖煤呢?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进山。因为不经公司允许,无故旷工一天,按契约规定,月底结算时,就要从当月的工资表上扣罚工钱。
阿杏和小家才吃过早餐,正在门口玩一种叫走珠窝的娱乐活动。杨厚实取下晾在衣架上的汗巾,往腰部系了一圈,然后对阿杏说:“阿杏,等会儿你阿妈醒来后,中午再给她喂一次药,啊。”
“知道了。”阿杏答应一声,看见杨厚实要出门的样子,便问了一声,“哎,大叔,你准备上哪?”
“大叔进山挖煤。”
“都差不多10点了,你就别去了,在家歇歇吧!好些日子你没有带我们上街玩了!”阿杏放下手中的石子,一把拉住杨厚实的裤管,恳求地说。
杨厚实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梳理几下阿杏头上有些零乱的头发,说:“乖孩子,今天和家才哥在家玩,别乱跑出去啊!还有,等会儿你阿妈醒来后舀点粥水给她喝,她生病了要多喝水份,千万要记住了啊!”
阿杏点点头。待杨厚实走出门口不远,她又追上去喊道:“大叔,你慢走,带点粥去,免得肚子饿了没力气挖煤!”
“回去吧,大叔不怕饿。”杨厚实说完,迈开大步向镇口走去。
镇口大榕树下,一辆满装煤炭的牛车“吱呀吱呀”地从山里回来,赶车老汉牛大叔见杨厚实急冲冲地赶路,老远就向他打个招呼:“喂,补锅师傅,你现在才进山哪?”
“嗨,家里有事,一时走不开,所以……”杨厚实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嘴,立即收敛住末尾的话音。
牛大叔一阵“呵呵”笑起来:“我说老哥呀,你什么时候在镇上安下了家哟,怕是去方嫂家误了时候吧!”
杨厚实见牛大叔把话说穿了,也不想再搪塞过去,便说:“是的,今早上方嫂病了,我去看望她一下。”
“唉,这个女人也怪可怜的。”牛大叔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既然她身体不好,你怎的不在家里照料呢?反正今天你已经迟到了一个多钟头,柴四苟也考你旷工了,去了也是白搭。”
“白搭也要去。再说,公司有规定,我怎敢随便旷一天工啊!”杨厚实急着要进山,说,“好啦,我先走一步,以后有空再说。”他匆匆跟牛大叔呱啦几句就赶路了。
一路上,他碰上好几辆拉煤的牛车,赶车匠都跟他打招呼。他望着那一辆辆慢腾腾缓行的牛车,心中萌发出一种奇异的想法:哎,要是哪一天有汽车开进这山里运煤,那该多好哇!
听人说,大城市里那些老爷太太坐的汽车,不用吃草不用喝水,一个钟头可以跑几十里。嘿,那样的话,我们一天挖出来的煤,一辆汽车来回跑十几趟,就运完了。用不着我们每天挖煤罢,还要顺路挑一担煤到码头,累得浑身散了骨架似的。
原来,乔克仁看到这帮挖煤汉子每晚下班,总是空着双手回家,而牛车运煤又赶不及,于是,从上星期起,乔克仁就要求伙计们下班后,个个都要顺路挑一担煤回去。
虽然说挑一担煤公司里付给一枚筹子,可是一天十二个小时又是挖又是挑,谁不疲惫得想趴在地上不动了。当然,谁如果实在困得挑不动,不挑也行,不过,公司要扣罚五担煤的工钱。这就是说,晚上回去少挑一担煤,就等于白天白干一个钟头。所以,下班后再累再乏,谁也不敢不挑煤回镇上。
昨晚,是星期六,乔克仁早上就说,为了让大伙过好周末,傍晚下班就免挑煤了,以后都是这样。听到这话,杨厚实他们也着实乐了一阵子。说实在的,从山里挑一担煤回到码头,比挖五担煤还要辛苦。
杨厚实急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山弄煤场。正在负责称煤的柴四苟看见他这时候才来,丢掉吸剩的烟头,阴阳怪气地说;“噢,杨领班,昨晚是不是做好事熬得太深夜了?”
杨厚实知道他话中有刺,嗔怒地说:“老四,你说把嘴巴放干净点!”
“什么,你嫌我的嘴巴臭?”柴四苟猥琐地笑道,“啊,方嫂的嘴巴肯定比我的嘴巴香喽!”
杨厚实气得怒火填膺,他真想过去把柴四苟揪起来,扔到煤堆上。这时,乔克仁从办公室出来,喝了一声:“老四,你胡说什么!”
柴四苟见乔经理一板正经,不敢随便放肆,只得收敛洋洋得意的神态,为刚刚挑煤来的伙计称煤。
乔克仁见杨厚实刚刚来上班,仍然平声静气地问他:“杨师傅,今天有什么事,现在才来呀?”
“乔经理,我……”他一下子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语塞了。
“快去干活吧,喏,你的出工牌。”乔克仁把杨厚实的工牌递过去,严肃地告诫他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如果每个工人都是这样随便迟到,没有一种严格的劳动纪律约束,我们的公司如何管理好生产呢?!”
“乔经理,我以后一定注意!”杨厚实下决心地说,“今天的任务我保证完成,欠产的话你就罚我!”
“好吧,下不为例!”乔克仁丝毫没有半点责备的语气。杨厚实听在耳里,愧在心上。今天迟到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也感到不好意思。乔经理如此宽厚对待他,他从内心受到感动。于是,他接过出工牌,从工具房里取出丁字镐和泥箕,转身就到山脚那边挖煤去了。
暮色笼罩山岗的时候,杨厚实和一群工友又各自挑着一担煤,步履艰辛地走出黑牯岭。这群挖煤汉子和来挑煤的人们,犹如一条长长的黑巨蟒,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地向镇里回来。
白天干活的时候,杨厚实心里一直惦记着方嫂的病,不知她服过药后,病情好了些没有,她的高烧是不是消褪了些。由于有心事,感觉这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在平时关系要好的伙计帮助下,杨厚实好不容易完成了当天的产煤计划,总算可以和大伙们一起下班回家了。在返回清江镇的路上,他不时加快脚步,一路上把许多人甩在后面,人们向他投去惊异的目光。
韦老六望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覃七哥说:“七哥,杨领班今天晚上脚步匆匆,好象鬼碾屁股似的,你说他是不是想快一点回去抱方嫂哇?”
覃七哥讥讽他一句:“瞧你说什么呀,总是以肮脏龌龊的心理揣测人家的一言一行。杨师傅和方嫂还没有结婚,哪会象你还没有迈进家门就想抱老婆上床翻云弄雨哇!”
“哼!如果他不是想抱方嫂,那他走那么快干嘛,一条光棍哪儿不是家呢?”韦老六不服气地哼了哼。
“他今天确是想快一点见到那个女人,不过,他不是象你所想象的那样,白天挖煤的时候,他就一直心神不定。”
“哦,那他到底有什么心事?”
“听他说,方嫂昨天在码头挑煤装船,一身汗水,就下河洗了一会儿澡,没想到受凉了,结果睡到半夜就发起高烧来,又是呕又是吐的,早上都起不了床,还是她女儿阿杏跑去客栈叫杨师傅的……”
韦老六说:“难怪,今天早上没见着他准时到工房领取上工牌,不知道经理会不会按规定扣罚他的工钱?”
覃七哥说:“如果不完成当天产量的话,肯定是要扣罚工钱。”
“原来规定不是说凡是不准时领取工牌的就作缺工处理,并且扣除当天的工钱吗?”
“哦,杨领班已经把迟到的原因对乔经理解释清楚了,经理同意他请两个小时的事假,并且还说,他只要能够完成当天的产量,就不作缺工论处。”
韦老六说:“没想到经理对这个外乡佬那么好讲,又是亲自叫他做领班,又是批准他请事假,好象前世有一种情缘呢!”
“别眼红杨师傅啦,谁叫你在清江镇长大,白喝了那么多的红水河的水,先前都没发现黑牯岭储藏煤炭资源呢!”
覃七哥一直在替杨厚实说好话,韦老六感到很无奈。
原来,早上覃七哥从窿口里面把煤搬运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杨厚实刚刚走到山脚窿口,便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杨厚实当即把方嫂患病的事由告诉他了。
平时,覃七哥对杨厚实很信服,信服这个外乡汉子的诚实,信服他对待工友们和和气气,听他这么解释,于是安慰他道:“杨师傅,你放心,今天我帮你一把。工友之间,谁都会有困难需要别人的帮忙,你说是不是啊!”
于是,中午有半个小时让工人吃餐饭休息的时间,覃七哥风风火火扒几口填一下肚子,没有躺在地上小憩一会儿,而是继续帮杨厚实挖煤、挑煤。
沉重的担子把杨厚实肩上的扁担压得“吱呀吱呀”响,肩垫也磨破了一个小洞,透露出一团结实的肌肉。
杨厚实一边挑担,一边用汗巾抹掉额头上的汗。他自己也感到奇怪,往日下班回去,两条腿如同灌满水银一般沉甸甸的,每迈出一步好比是拖着一根湿木头。而今晚,步子是这样的轻快,疲惫的倦意似乎没有在他身上存在。
他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这是他的情感与方嫂的爱意结合在一块而产生的力量,这力量是无穷的、惊人的。他觉得,一个男人确实太需要女人的爱充实生活了。如果缺少爱情,生活是那样的枯燥、单调、乏味,甚至干起活来力气也显得单薄。
那间简陋的房屋渐渐地出现在杨厚实的眼前。尽管夜色是那样的朦胧,但是,皎洁的月光泻在街镇上。那间低矮的房屋被月光色勒出犹似一幅恬静的水墨画。杨厚实远远望着那间熟悉的房子,希望方嫂出现在门口前,她坐在石凳上正等待着他回来。然而,他失望了。
晚上的街镇显得比以往冷落了许多,再没看到三个一伙、五人一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在一起纳凉聊天。原因是自从黑牯岭煤矿开工后,尤其是又有一批人员进山帮助挑煤,能干体力活的劳力都不在家了,留在家里的老头、大妈、小孩忙自家的家务活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多少空闲聊天呢。
杨厚实把煤挑到码头贮煤场倒下,转回头就直奔方嫂家。门口虚掩着,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淡的月光从窗棂射进屋,照在方嫂的床前。
“方嫂,方嫂,”杨厚实轻轻地唤叫。
方嫂慢慢睁开眼睛,她吃劲地支撑起胳膊,缓缓蠕动屁股,倚靠在床边,微弱地说:“杨大哥,你回来啦。”
“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啦,就是觉得浑身没劲。”
杨厚实伸手探一下方嫂额头上的体温,感到手感凉了许多,欣慰地说:“唔,退烧了,服完三包药就好了。”
月光把方嫂的脸照得苍白如纸,她凄然一笑:“多亏你及时叫医生来。”
杨厚实埋怨她:“昨晚我都说,你累出一身汗,下河泡冷水,受得了吗。而你又偏偏逞能,以为自己是铁人,这下可受苦了吧!”
方嫂说:“别挖苦人了。去洗洗手,快吃饭吧,看你饿成了什么样子!”
杨厚实摸摸饿扁的肚皮,然后划支火柴,点亮搁在窗沿的煤油灯。微弱如豆的火苗给屋内布满了惨淡的光。他端起小灯盏,走进厨房洗手。
他洗干净手,重新回到房间内。他揭开小方桌上的竹篾罩,只见桌子上摆放着一碗满满的红薯干饭,还有两碗菜,一碗是红薯叶汤,一碗是炒茄子和一只擂了不少辣椒的钵子。他坐下后,首先拿起羹匙舀汤喝,一喝就是一大碗。干了一天的活,他感到喉咙太渴了。
杨厚实一阵狼咽虎吞,不消片刻就吃饱了。这时他才问小家才和阿杏去哪玩了。方嫂告诉他,他们正在菜地淋菜呢。
“什么,他们去淋菜?”他感到吃惊。
方嫂说:“阿杏见三天没淋菜了,地太干,才叫家才去的。”
杨厚实埋怨她说:“你呀,码头这么陡,他们怎么能挑水上来呀!万一摔跤或者掉下河怎么办?不行,我去菜地一趟!”
方嫂想劝他阻他别去了。可是话还未说出口,杨厚实已经一阵风出去了。
杨厚实来到菜地,透过月光,他看见有许多人家正在连夜挑水淋菜。他们大多数是白天进山挖煤挑煤,待到晚上回家了才腾出一点时间来菜地忙碌。方嫂的菜地边,放着一只空木桶,阿杏和小家才都不在。他猜测他们是到河边抬水去了。
杨厚实急步走下码头。半途中,远远看见两个小孩抬水上来。他认得出他们正是阿杏和小家才,于是连忙迎上前去。
阿杏和小家才来淋菜,已经一个多钟头了。起初,小家才自己挑半担水爬上码头。挑了不久,他的双腿实在太累了,就和阿杏合抬大半桶水慢慢地爬上码头。阿杏走在前面,小家才走在后面,他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抬着,抬着,阿杏觉得双腿很软了,她几乎想跪下来。就在这时,杨厚实来到了他们身边。一只粗壮的手臂一下子将沉重的一桶水从桶钩提了出来。两个孩子抬着空扁担,瞬间愣怔了一下,很快就认出了来人。小家才惊喜地叫道:“啊,大叔,你挖煤回来啦。”
杨厚实提着水桶,带着责备的口吻说:“嗨,天气这么黑了,你们还来淋什么菜哟,万一掉下河里怎么办?”
阿杏粲哂道:“掉下河就喂鱼呗!”
听这小姑娘说的这么轻巧,杨厚实觉得又是怜悯又是好笑。当然,他毕竟笑不起来,孩子嘛自然是孩子。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情,没有故意的弄虚作假。毕竟穷苦人家的孩子非常懂事,年纪这么小就知道为家里做事,替大人操心,他能责怪他们吗,他能训斥他们吗?当然不能。
于是,杨厚实呵呵笑起来:“傻孩子,你以为喂鱼很好玩么?”他敛息笑声,认真地说,“以后你们不要来帮忙淋菜了。你们想,码头这么陡,坡度这么长,挑水抬水怎么能挺得住?好啦,你们先回来洗澡吧。”
阿杏说:“大叔,菜地我们差不多淋完一遍了,就是还差一畦韭菜没淋着。”
“唔,知道了!”
这两个小孩走后,杨厚实又挑了一担水才淋完韭菜。末了,他继续在河边匆匆洗了一下身上的汗水、煤尘,最后还顺路挑一担水返回方嫂家里。
今天下午,是黑牯岭煤矿有限股份公司第一次给工人和挑煤人员发工钱的日子,乔克仁拨拉了几遍算盘,内心暗暗吃惊,支付挑煤的费用比挖煤的工资还要多。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算错了,又叫柴四苟算了一遍,柴四苟算来算去,结果还是跟乔克仁的账目一样。
柴四苟盯着账本上一行行即将需要开销出去的数额,好象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那样疼心,他叫道:“乔经理,这样下去,我们公司不是要做赔本生意了么?”
乔克仁心中吃惊归吃惊,可是表面仍然十分镇定、沉着,他不卑不亢地说:“老四,把目光放远点,做什么事开总是要遇点风险的。再说,前几天公司卖出去的第一批煤款,董事长还没有拿回来,兴许能卖出价得比计划还高一点的价格呢!”wWW.ΧìǔΜЬ.CǒΜ
柴四苟说:“本来我想说,等董事长把煤款拿回来后,我们再根据煤炭单价、生产成本情况来计发这帮穷小子的工钱的。”
“这怎么行呢,招工合同上双方都已经约定好了工资单价条款,如果现在出尔反尔,对工人不讲点信用,以后他们还会老老实实为我们卖力吗?公司刚刚开始创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讲诚信,首先要取得大伙的信任,这关系到公司生存与发展的严重问题!”
乔经理如此铮铮而言,柴四苟也不好再作声了。
早上出工前,乔克仁面带笑容,对大伙说:“各位父老乡亲们,今天是大伙到黑牯岭煤矿工作已经一个月零十天了,这些日子来,各位都很辛苦了。为了感谢乡亲们对我们公司的支持,我们研究决定,今天下午按期给大伙发放工钱,并且放半天假,让大伙愉愉快快地领到钱后好拿去买米、买菜、买肉、买酒,和家人团聚一餐!”
话音落毕,人群中顿时欢呼雀跃了起来。是呀,谁不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领到工钱而高兴呢!
“当!当!”墙上的八卦钟敲了两下。乔克仁抬头看看油漆斑剥的木挂钟,又看看桌面上准备好的支付给工人铜板和桂钞。他和柴四苟、刀疤脸坐在镇上的办公室里,等待大伙儿来领钱。
这间办公室,原来是韦老六租乔应天的店铺卖杂货的。因为生意不好,韦老六报名挖煤当了工人,他老婆肥妹又不愿意守摊子,乔应天就把它收回来了,作为公司设镇上的办公室。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来了。他们都是下班后来的。一下子就来了百多人,大家在窗前你拥我挤,乱成一团,生怕来晚了领不到工钱。小小的窗口,塞满了七、八只手,一个个大声叫嚷道:“乔经理,这是我的记账单。”
“我先到的,乔经理,先给钱我!”
“快点哪!哎哟,挤扁人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
乔克仁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吵得他耳膜发胀。他隔着玻璃窗对着外面大声吼叫:“吵什么啊?一个个排队来,否则今天就不发工钱了!”
他反复喊几遍,秩序仍是那么混乱。他不时地摇摇头,自叹一句:“唉……真是一群蛮汉子,一点教养了没有!”
杨厚实和方嫂一块来了。他和方嫂各用花布包了一包记账单,紧紧地捂在胸口前。杨厚实看见大伙太乱了,就在旁边大声喊道:“喂,乡亲们、伙计们,大家都安静下来。先排好队一个个来,不然,这样乱糟糟的,叫乔经理怎么好发工钱给大伙呢?”
在他的劝说下,许久,人们才渐渐地平静下来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方嫂也站在人群后面排队等着。
窗内,乔克仁一丝不苟地拨拉着算盘,核对大伙递进来的记账单一边记账,一边叫道:“韦老六,75元。”
柴四苟手指蘸着口水,点一下花花绿的钞票,然后放在韦老六的手中,说:“拿着,回去好好跟老婆喝几盅!”
韦老六高兴地笑两声:“嘿嘿,辛苦挖了一个月的煤,是该喝几盅了。”他说着,把钱紧紧地捂在怀里,转身就要走。
“慢着,这儿还有8块钱奖金呢!”乔克仁又叫了一声。
韦老六回过头来,又多领了几张钞票,他感激涕零地说:“多谢乔经理恩重,老六我下个月一定好好干活,争取每天多挖两担煤,报答公司对我们的关照!”
柴四苟嚷嚷叫道:“这就对啦!只要你多的挖煤,我们经理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你说,是不是这样哇?”
“是的!是的!”韦老六鸡叮米一般地点点脑袋,喜孜孜地走了。
“下一个!”乔克仁又叫了一声。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把挑煤的筹子递进窗口内。稍时,她转身出来了。走到方嫂跟前,方嫂问了她一声:“阿婆,你领到多少钱?”
老媪颤颤地捂着手中的钱,说:“唉,人老了能挑得多少煤哟,20块钱不到。”
方嫂安慰她说:“哎,这也不错了。如果我到了你这般年纪,恐怕连路也走不动了呢!”
排队领钱的人群缓缓地向前移动。每个从窗口领了钱出来的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的还是少的,他们都把刚刚领到的钱捂紧紧的,生怕这些钱得而复失。每一张饱尝风霜的脸庞上,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和喜悦。
是的,他们早出晚归,日晒雨淋,流血流汗,总算领到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大伙儿经历了一番艰辛劳作得到了收获,他们能不高兴么?!
杨厚实好不容易排到了窗口,他首先把自己挖煤的记账单递进去。乔克仁算了算,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噼啪啪一阵脆响,很快就把杨厚实的工钱算出来了。他高声地说:“嗬,杨师傅,恭喜你呀!你这个月的工钱是95元,另加奖金和津贴15元,两项合起来有一百多块钱哪!”
柴四苟把一扎钞票交给杨厚实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杨领班,不错呀,一个月就了110块钱。发了财,什么时候讨老婆呀?”
杨厚实听了不好意思地说:“别逗了,讨什么老婆呀,连自己差点养不话呢!”说着,他又把方嫂挑煤的记账单和筹子统统放在桌子上。
乔克仁看着这些,明知底细,也装着不知道地问:“哦,这……”
杨厚实连忙解释:“噢,这是方嫂的。”
“噢,原来你来帮方嫂领钱呀!”乔克仁话音落罢,一边敲打算盘,一边记账,很快又把金额算出来了。他向柴四苟报了一声数目。
柴四苟把钱递出去,杨厚实接过钱,高兴得连点也没有点一下,就退出旁边,让后面的人上来。
一直呆在旁边的方嫂迎上来,问他道:“杨大哥,总共领得多少钱呀?”
杨厚实把钱全部塞在她的手中,说:“喏,全部在这。”
方嫂见空手拿钱显眼,就用方才包筹子的花布将钱包起来。她本想复数一遍,但觉得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点钱不好意思。包好钱后,她把钱塞入贴体的衣裳口袋内。末了,她低声地说:“我们回去吧!”
路上,方嫂腼腆地对杨厚实说:“大哥,方才四苟问你的那句话我听到了,你怎么不回答他呀?”
“他那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挺讨厌的!”
“你怎能这样说呢,不管乍样,他毕竟还是挺关心我们俩的婚事啊!”
“你呀,就是心软,你忘了么,上回下大雨那天在煤场工棚里,他是怎么侮辱你的?”
“事情已经过去就算了,做人还是要宽容一点,事后柴四苟也没有对我和小家才进行报复什么的,不必把那些不快的事情记在心上。”方嫂平静地说。
杨厚实把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感动地说:“方嫂,你的为人真的没得说了,难怪镇上许多人都夸你是个好女人,山里挖煤的那些工友都说我命好,眼红我这个外乡佬今生有缘娶你为妻!”
方嫂脸红道:“那些汉子真的这么对你说吗?”
“嗯。”
“那你不告诉他们,说你准备什么时候请他们吃喜糖吗?”
杨厚实憨厚地笑了笑,调侃她一句:“你看看,我们俩现在不就是一对夫妻了吗,出入成双成对的。平时还没几对两公婆经常在一块出入成双上街的呢!”
“去你的。少贫嘴,你见过谁家的夫妻夜里是分居的啊,只有你这个所谓的‘老公’,表面上装得挺象是我的男人!”方嫂佯作半怨半恼的样子嗔他。
“嘿嘿,只要你不把我赶出你的家门就行!”
这对男女一路谈笑风生,不知底知的行人,还有谁不认为他们俩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这时,阿杏和小家才兴冲冲地跑到他们跟前,阿杏拉起母亲的手,欢快地连声叫喊:“妈,你今天是不是和大叔一块领到工钱了啊?”
方嫂稍稍俯下腰,扬了扬手中的红布包包,满脸喜悦地说:“阿杏,你瞧瞧这是什么?”
阿杏伸手要拿红布包包看一下,方嫂生怕发生意外,说:“别在街上看了,要看回到家中后妈妈再给你看。”
小家才立刻明白婶娘的意思,对阿杏悄声说:“阿杏,街上人多,婶娘怕有人强行抢包包,所以……”
于是,阿杏点点头应一声:“嗯,妈妈,我们快点回家!”
忙碌了三个多小时后,前来领钱的乡亲们总算都离去了,乔克仁合计完最后一笔总账,把算盘推开一旁,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唉,这第一个月总开支的数目可不小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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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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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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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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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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