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厚实不想给她添麻烦,推辞道:“不用擦了。反正明天以后都要挖煤,多磨掉几层皮,以后磨出了老茧就不怕磨啦!”
“你呀,就是不知爱惜身体!”方嫂,固执地把他拉坐下,找出一小团棉花,说,“别动,让嫂子给你擦擦!”
杨厚实只好说:“那让我自己擦吧。”
方嫂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说:“傻瓜,一个大男人,还怕嫂子我把你给吃了么,那么紧张干嘛!”
她让他在凳子坐下,然后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住蘸上药酒的棉球,细腻地擦拭杨厚实肩胛红肿的地方。顿时,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馨香的药酒气味。这女人反复擦拭,动作特别轻柔细腻,她把自己的一腔情意全部倾注在棉球上。
擦了药酒,杨厚实感到肩胛肌肤凉丝丝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他觉得方嫂的动作轻盈得好象有一只蚂蚁在他的肩膀上面慢慢地爬行,痒丝丝的。他真想一口把那只蚂蚁给吞了。
方嫂一边擦,一边关切地说:“大哥,你今天真够劳累的,天黑了那么久,你们怎么才回来呀?”
杨厚实说:“噢,第一天煤层浅,我想多挖一点,好挣几个钱。”
“再多挣几个钱,也不能不吃不喝连干十几个钟头啊!瞧你方才那副饿相,好似土匪下山抢吃的样子!”方嫂又嗔又怜地说。
她用药酒为他擦完左右肩胛,然后扔掉棉球,又说,“明天早上你一定要带上半瓦罐粥去干活,不然会饿坏身体的!”
杨厚实活动一下又酸又困的胳膊,说:“方嫂,我该走了。”
方嫂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嘱咐他说:“明天挖完定额产量后,别再干那么晚了,尽早些回来,啊!”
“嗯!”杨厚实答应道,转身就走出去。他刚走出门口外面,方嫂突然想起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急忙追上来,轻声唤道:“杨大哥,你等一下。”
原来,她看见他穿的那双布鞋实在太破烂了,就从木箱底拿出了一双布鞋。她走到他面前,“喏,换下吧,这是阿杏她爸以前穿过的,还没穿过几次,他就走了。”
杨厚实感激道:“方嫂,我这双鞋还能穿。”
“你看看,脚丫都露头了,鞋底也快要磨破了,还说能穿呢!”方嫂说着,叹了一口气,“唉,男人没个家,衣服破了没人补,鞋子烂了没人做,你呀,不知怎么想的?”
她说这番话时,有意无意地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吐露出来。她相信他会理解她的心,她还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接受她的爱情。
杨厚实望着她那双深情的眼睛,觉得她的视线仿佛象两团火焰一般灼热了他的心。时而,他又觉得她那双眼睛盈满着一泓湖水,把他胸中那块曾经久久地渴望异性洒来甘露而由于别的原因至使几乎干枯的心田重新浸润了,复活了。然而,刹那间,他却强迫自己压抑刚刚冲动的感情,愣愣怔怔地呆立着,一动也不动。
方嫂见他那副木头样,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蹲下来,用劲把杨厚实的右脚提起来,脱下他脚上的烂鞋,然后朝门外一扔,把鞋子扔得远远的。杨厚实被她这一提,打了个趔趄。接着,她为他穿上了方哥遗留下来的布鞋。
方嫂这一干脆利索的动作,弄得杨厚实脸上一阵发热,他不好意思说:“好啦,好啦,我穿就是。”
说着,他躬下身,自己动手脱掉另一只鞋,也把它扔出门外。他穿好鞋后,原地试着走了几步。
“合适吗?”方嫂望着他问道。
“合适,刚刚合适!”杨厚实望着她那双充满感情的明眸,感激地说,“方嫂,我该回客店了,你也快点睡吧,天不早了!”
杨厚实走出门外不远,这回轮到他想起了什么,他掉转回来,从裤袋里掏出一枚长方形的筹子,交给方嫂说:“这是我今天挖煤挣来的筹子,月底凭它领工钱,我带在身上不方便,万一弄丢了就等于丢掉工钱,麻烦你帮我收藏好。”
方嫂启齿一笑:“放心吧,保证丢不了。”
杨厚实的背影渐渐被夜幕吞没之后,方嫂才回到床边坐下,她拿着那枚筹子反复看了看,只见正面打印着2000市斤的数字,背面标有“黑牯岭煤矿公司”一行字。
许久,她的心思都集中在筹子数字上面,暗忖道:“怪不得他这么累,原来他今天一个下午竟挖了2000斤煤,半天时间就完成契约上规定的日产定额。”
一会儿,她掀开床边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块红布,把还夹带着杨厚实体温的那枚筹子放在红布中央,细心地包好。包着包着,她似乎又想起以前方哥叫她包钱的情景。
那是新婚后的第三天,方哥上山砍柴回来挑到街上去卖,换了几个钱。回到家后,他把钱全部交给方嫂收藏好。她就拿出前几天当新嫁娘过门时做头盖的红布剪下一块,用来包钱。
之后,每当方哥把钱交给她时,她总是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在红布包里面。每逢这时候,她总觉得红布里面包的不是钱,而是方哥交给她的一颗心,是一颗火热的心,一颗温存的心。
眼下,又轮到杨厚实叫她帮助收藏筹子了,这怎能不令她春心荡漾、柔情如水呢!她觉得红布里面包的也是杨大哥交给她的一颗心,一颗诚挚的心,一颗跳动的心。
方嫂小心谨慎地将红布包收藏在箱底层。她看看窗外的天色,觉得夜还未太深,于是,从筲箕内拿出那只还没纳满线的布鞋底,又对着微弱的煤油灯光,继续一针一线地纳起来……
寂寞荒凉的黑牯岭终于被热闹喧的第一批采煤者的镢镐声惊醒了。一个月过去,山弄平地堆积了一座小山似的煤,在灿烂阳光的映照下,不停地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就象月色下一座宁静的金山。
从煤场工棚到山脚那边,一条崎岖的山路已经被采煤者的双足踩出来了。这条洒满煤粒的小路弯弯曲曲,婉如一条乌黑的巨蟒在草丛中蜿蜒爬行。
工棚里,乔克仁不停地摇着一把折扇,驱散身上的热气。这时,他站起来,想走出这间临时的办公室,忽然只听到门外负责秤煤的柴四苟呼叫他:“少爷,少爷,甫茂华他们回来了!”
乔克仁闻声望出去,果然,甫茂华和余歌林、还有一位从未见过面的一身老板打扮的汉子一块走过来了。
柴四苟好奇地问:“少爷,后面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乔克仁见柴四苟开口闭口“少爷、少爷”地叫他,严肃地对他说:“四苟,上回我已经说过了,以后在工地上别叫我‘少爷’,如今我们都在公司里上班,都是有身份和职务的员工……”
“是,少爷……”柴四苟立刻意识到又叫错了,急忙改口解释说,“噢,经理,以往对你的身份叫惯了‘少爷’,一下子改不过口,所以……”
“好啦,以后要长点记性。”
“是,少爷,我记住了!”
“你看你,又是怎么叫的?”
柴四苟拍击一下他的脑袋,自骂一句:“妈的,真该屙泡尿浸泡这猪脑袋了,怎么就没长记性啊!”
“好啦,别把你的脑瓜子拍匾哈,以后想好了再开口。”乔克仁显得很随和地告诫对方。
这时,甫茂华和余歌林差不多来到了跟前。
乔克仁兴冲冲地迎上去,连声说:“茂华,歌林,你们这一去就是一个月,让我等得好心焦,事情办得怎么样?”
甫茂华满脸春风:“看你急的,先进去歇一下嘛。”
回到屋内,乔克仁拎起青花瓷壶,接连斟满三杯王老吉凉茶,一人一杯递给他们,他把茶水递给那位陌生汉子后,有礼貌地打招呼道:“这位先生,有劳您一路上辛苦了哦!”
对方接过杯子,说:“哦,免礼免礼。”
余歌林喝完凉茶,抹一把额门上的点点汗珠,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广州发电厂的许厂长。”
“哦,原来是许厂长,幸会!幸会!”乔克仁十分兴奋地说了一声。他透过被汗气蒸发得有点灰朦的眼镜片,细细地打量一番眼前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只见对方身子略胖,正是开始进入发福的年华。
许厂长喝罢凉茶,抹抹口角的水渍,说:“乔经理,听余歌林两位仁弟说,你们在这里开了一个煤矿,正在联系煤炭销路。恰巧我们发电厂眼下正缺煤源,所以就跟着来看一下供货行情。”
“这太好了,”乔克仁说,“方才我还发愁找不到顾主呢。没想到余技术员如此快找来你这位大老板。”
许厂长哈哈笑道:“大老板倒不敢称。我们只是一家小型发电厂,每月至多三千吨煤就够烧了。”
“哎呀,三千吨煤,这个数字可不小。”乔克仁心内象灌满了蜂蜜似的,每一根神经都渗透了甜丝丝的感觉。
许厂长刚刚喝过一杯凉茶,额头上的汗水依然大颗大颗地淌下来。乔克仁把扇子递给他,抱歉地说:“许厂长,我们的煤矿才刚刚动工不久,连个象样的办公室也没有。”
“呃,万事开头难嘛。”许厂长显得大方随和,他摘下鸭舌帽,掏出手帕抹抹头上的汗水,说,“10天前,我准备到外省洽谈购煤生意,正好碰到余先生前来联系销煤事宜。我看了一下他带来的煤样,觉得煤质不错,为了保证心中有个底,我就跟来了。”
乔克仁指着门前那一大堆煤,说,“你看,这些煤黑得冒油,闪亮得如金子,你们电厂若烧上这些优质煤,发电量不上去哪才怪呢!”
许厂长沉唔一声,说:“现在看来,这些煤的品种挺不错的,不过就是在运输方面有点成问题。”
“啊,你放心!要是许厂长愿意和我们签定购煤合同,我们保证按计划按质量满足你们的需求!”乔克仁显得很有信心地说。
门外,杨厚实正挑着一担煤走过来。乔克仁见到后,叫道:“杨师傅,你进来一下。”
杨厚实称完煤,走进工棚内。乔克仁毕敬地给他倒一杯凉茶,递给他说:“你先歇一下。”
杨厚实受宠若惊,他望着自己那双又黑又脏的手,久久不敢接过茶杯,生怕弄脏了那白净的瓷杯。
乔克仁又说了一遍:“快接吧,杯子弄脏一点没关系。”
经这么一说,杨厚实才诚惶诚恐地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几下就把茶水全部灌入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他放下杯子,看见杯子上果然留下了污迹斑斑的黑手印,便想用手背擦拭一下,结果越擦越脏。他有点尴尬地望着乔克仁。
“算啦,别擦了,脏了待一会儿洗干净就是了!”乔克仁很随和地说。
杨厚实定了定神,稍会儿,他才问道:“经理,你们叫我有事么?”
乔克仁指着许厂长介绍说:“这位是广州发电厂的许厂长,他今天是来准备和我们要煤的。你回去跟大伙说说,叫他们多出点力气挖煤,超产的月底增发奖金!”
杨厚实应道:“是,经理,我马上就去给大伙说说。”
他走开后,乔克仁对许厂长说:“这黑牯岭的煤源,就是他首先发现的。他原来是从外地来的一个补锅匠,人倒是蛮忠厚老实的,干活也肯卖力气。”
许厂长附有同感地说:“招收工人来干活,就应该招这些人。”他顺着杨厚实的背影望去,看见一队人挑着沉甸甸的煤从山脚那边走过来,突然产生了兴趣,于是说:“乔经理,我们是不是到山脚那边走一走,看一看,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工人是怎么挖煤的呢!待一会儿我们回镇上再商量签订供煤合同的事宜。”
“好哇!既然许厂长对井口感兴趣,那就过去看看呗!”乔克仁爽脆地说。
在乔克仁等人的带领下,许厂长来到了山脚下挖煤的生产现场。他分别参观了好几个窿口,看到工人大都是匍匐着身子钻进又窄又矮的窿口里面挖煤,一个个黑不溜瞅的,几乎看不清楚面孔,一张脸面只看到眼白和牙齿。他们的身上全是汗淋淋的。
许厂长看到这些十分简陋、艰苦的生产环境,感叹不已,连声说:“我真的太敬佩你们的这些工人了,在这种恶劣的生产条件下挖煤,没有半句怨言,我真的服了!”
乔克仁说:“是的,我们公司的员工特别是这群挖煤出苦力的工人,是好样的,虽然每天挣到的钱不多,但他们基本上都能够按时完成日产计划。”
接着,乔克仁简要地介绍起黑牯岭煤矿公司目前的生产经营情况。
许厂长一边听,一边点点头应诺。
一个小时后,几个人从山脚那边重新返回工棚,许厂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说:“乔经理,你们这里的煤质的确不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每天能挖出多少煤来?”
乔克仁满有把握地说:“这个月来,每天挖得100吨左右。当然,以后条件好点的话,再增加一些劳动力,每日产煤120到130吨绝对没问题。”
许厂长说:“好好,虽然你们的公司目前的生产条件比较艰苦,但是看来黑牯岭煤矿很有发展前途,我对你们公司的发展很有信心!”
听到许厂长的褒奖,乔克仁挺开心的。
这时,余歌林插过话问道:“许厂长,你看,你们厂每月大概跟我们要多少煤?”
许厂长沉吟片刻,准备开口回答余歌林提出的问题。
乔克仁见状,不待许厂长开口,打断他的思路,说:“噢,关于购煤的事,我们明天再继续谈吧。今天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镇上为许厂长接风洗尘,许厂长一路太劳累了。”
“对对,明天再谈,明天再谈。”余歌林附和道。
稍时,除了验收过秤的柴四苟留在工上,乔克仁等人离开了煤场。
山坳上,一阵山风吹来,把路边的野菊花吹得摇摇曳曳,一缕缕芬芳的野菊花气味扑入方嫂的鼻孔内。方嫂轻轻地拨开遮挡住她视线的刘海,和小家才一块匆匆地向山坳那边走去。
小家才远远落在后面,他拿着一束野菊花,一颠一颠地小跑着。方嫂回过头来,唤道:“家才,快点啊!”
“哎……”小家才应了一声,一颠一颠地蹦着,跑着,活象一只梅花鹿。
方嫂拎着一只瓦罐,里面装有半罐玉米粥,她今天特地为杨厚实送的。她看见小家才脸蛋上渗满了汗水,怜悯地说:“瞧你,跑得这身汗,在家跟阿杏妹妹玩不好吗?山路又远,日头又大。”
小家才闻了闻黄白相间的野菊花,不介意地说:“这点山路算什么?我跟大叔出来逃荒,一路上遇到那么多苦难我都熬过来了。”
“你呀,真是犟小子!”方嫂笑嗔他一句。
小家才调皮地做个滑稽相,忽的一下,又远远奔到方嫂前面。方嫂看见他那副活泼可爱、天真伶俐的样子,内心感到一阵惬意,思忖道:“这孩子真懂事!就是往后肯不肯叫我做妈妈?”想到这儿,她脸颊蓦地一阵发烫。
早上,她挑着一担菜到街上卖,换回了几斤碎玉米粒。于是,她熬了一锅粥,装入瓦罐,然后送到山上来了。这个月来,杨厚实每天早出晚归,累得精疲力尽。方嫂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为了苦难的日子,她又不得不让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去挖煤。再说,当初签订的契约就严格规定工人每天要按时上工,不准缺勤。杨厚实再辛苦再累也不能不到山里挖煤啊!
刚刚翻过山坳顶,方嫂和乔克仁他们打了个照面。乔克仁见她拎着个瓦罐,便打声招呼道:“方嫂,给杨师傅送粥啊!”
方嫂从心里对乔克仁有好感,觉得他和他老子不一样,尤其是他对杨大哥的关照,内心充满一阵感激。因此,她微微地笑了笑,回答说:“嗯!我是想给杨大哥送点吃的,干了一天活,他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真是难得你这一片心意啊!”方嫂被乔克仁这么一说,面颊一阵羞赧,她微微垂下脑袋,用一种轻细的声音说:“乔少爷,你们走好。”
方嫂走过去后,乔克仁对许厂长说:“听我家佣人说,方才走过去的这个女人的丈夫今年春节前从山上砍柴摔下来死了。她男人死去的头一个月,她整天哭哭啼啼、情绪十分低落。自从那个补锅匠来到清江镇上后,她整个人样都变了,仿佛找到了一根依赖的精神支柱。”
许厂长说:“女人嘛,都是这般软弱无能,如果没有我们这些男人做依赖,恐怕连站也站不起来!”
“是呀!是呀!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大男人,女人只是没用的小人罢,没有我们男人来养活她们,她们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余歌林的语调趾高气昂,他似乎忘记生养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女人。
乔克仁望了一眼余歌林,未免摇摇头,他不赞同他的说法。他觉得他的话有点过于偏激。但是,他不想当着许厂长的面拆他的台。
“不过,男人也离不开女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嘛!”许厂长也不太赞同余歌林的说法,他向乔克仁投去征询的目光,问道,“乔经理,你说是不是哇!”
“唔,同感,同感!”乔克仁只是简单回应一句,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留下太多的纠结。
语毕,他抬起头,向远处的山巅眺望,山风拂拂,系在衣领下的蝴蝶结被山风吹得不停地晃动,好象一只飞动的蝴蝶在恋花一般,正在不断地扑动着翅膀。
稍会儿,他深吸一口气,象是抒发自己蓄在心中已久的情感那样,自言自语地说,“当然,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男人,可不能总是想女人,一旦坠落于红颜漩涡中而不能自拔将是人生的悲剧。从来也只是有志向的男人,才能成功创出一番大事业来!”
甫茂华顺手摘了一支野菊花,拿在手中不断地挥着圈,花瓣一片片洒脱下来,直到最后几乎掉光了,才将秃花瓣的野菊花枝扔掉,他这时缓缓地说:“难怪克仁兄读书毕业一回到家乡,就着手创办煤矿,茂华我实在是敬仰你的雄才大略!”
乔克仁说:“茂华,你过奖了,对于创办煤矿才刚刚起步,怎敢谈得上是雄才大略呢!”
甫茂华说:“噢,虽说才刚刚起步,至少在你的心中已经有了远大的理想和规划,比起许多碌碌无为,过寄生虫式生活的纨绔子弟来说,你就是高山,他们刚是小石子,你是大海,他们则是小水洼……”
“茂华,你什么时候学起阿谀奉承这一套坏恶习来了啊?”乔克仁厌恶地打断甫茂华的话。
“噢,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甫茂华听得出他的话语透出不爽的滋味,尴尬地笑了笑。
乔克仁怕伤了好同学的自尊心,转换语调,接过方才还没有说出的想法:“不过,为了改变我们家乡贫穷的面貌,为了我们广西有一个象样的煤矿,实现当初在学校立下的志愿,用知识救国,以实业救国,为了心中的理想和远大目标,克仁我即使倾家荡产、呕心沥血,也心甘情愿!”
许厂长目睹着乔克仁那一板正经的模样,听了他那番仿佛经过深思熟虑而又如此丝毫没有矫柔造作的表白,顿时也在他的内心掀起了一层波澜。他感慨地说:“乔经理,想不到你如此年轻,志向却那么高远,确实令我敬佩不已。今后,我和我们电厂将尽力助你一臂之力!”
乔克仁兴奋地说:“好哇!徜若得到许厂长的鼎力支持,我们的煤矿事业的发展一定能够如虎添翼,在民族煤炭市场占领一席之地,届时我和我们公司全体职员将永远感激许厂长您的大恩大德!”
许厂长听罢,报之以笑:“噢,八字还没有一撇,鄙人现在可不敢领情哦。”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地翻过了山坳,出到山外面。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荒野,到处长满一丛丛青蒿、芭芒、剌蓬……
山坡过去一里多路远的地方,有一个黑森森的望不到底的深渊,谁也不知道它有多深。曾有人往深渊下面扔石头,石头落下好久才听见一声“咕咚”响的击水声音。原来,这个深渊与红水河相贯通的。夏天,红水河涨水的时候,深渊下面的水也跟着往上涨;冬天,深渊下在的水也跟着往下退。
乔克仁指着一处较平整的地方,对余歌林说:“明天叫老刀他们找一帮人,把山里面的煤挑出来堆放在这儿。还有,再组织十几架牛车把煤拉回镇卸在码头上面,过些日子好装船运下广州。”
余歌林说:“回镇上后我立即去找阿山,叫他今晚就挨家挨户通知乡亲们,让大伙做好准备工具,明天一早就进山挑煤。”
许厂长听见乔克仁如此安排,有些担心地说:“乔经理,你们煤矿刚刚开始创办起来,运输条件实在太困难了。我们跟你们订货,别的我不担心,就怕你们不能保证按期供煤给我们。”
“许厂长,这个问题你就尽管放心!”乔克仁满怀信心地说,“我们可以多组织一些人力挑煤。过些日子,我打算到省政府跑一趟,邀请矿产地质专家和工程人员前来这里勘探,如果确认这下面是一块储量富饶的煤田,我们就把煤矿井口打在你现在双足站立的地方。”
许厂长好奇地低下头,看看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有什么特征。其实,他脚下的一方山地很普通,一点也不显眼,和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区别。他又抬头看看乔克仁,只见他一副凝神沉思的样子,仿佛他已经沉浸在他自己勾勒的远大宏图的遐思中去了。
他暗忖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初出牛犊不畏虎!想当年,自己刚刚进工厂当学徒的时候,也没有他如此般的胆魄。就是如今当了厂长,也无时无刻不操心电厂的经营。钦佩!实在令人钦佩!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摇摇头。
乔克仁见状,以为许厂长不相信他的话,就说:“你以为我是在逗你么?”
许厂长哈哈大笑:“看你说到哪里去啦!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而是佩服你敢说敢干,有胆有识,年轻有为!”
“噢,过奖啦!我不过是不想虚度年华,只想怎样把在学校学到采煤知识用在实践中。”乔克仁挥一下手,“好啦,闲话少说,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悦来店酒楼,是清江镇一家档次比较高的酒楼,整栋建筑青砖红瓦,红木雕花格子玻璃窗,门临熙熙攘攘的街道,背面靠近滔滔不绝的红水河,地理位置恰到好处。因此,每天前来这儿就餐的食客虽然不是人来人往,却也算得上比较热闹。
回到镇上,乔克仁把许厂长请进悦来店酒家。他们刚刚坐下,一位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年轻服务小姐拿着菜单上来了,她笑盈盈地说:“乔经理,你们点菜吧。”
乔克仁把菜单交给许厂长,对他说:“许厂长,你今天远道而来,还没有品尝过本地的特色菜肴,今天的菜谱我看还是由你来唱主角戏吧。”
“好哇,那我就不客气了哦!”许厂长接过菜单,认真看了看上面罗列的菜谱名称,于是对服务小姐说,“小姐,你们就上一碟芝麻凤尾花、一盘佛手海蜇皮、一碟红油鸡丁、一碟麻辣腰花、一碟鱼香肚尖、一碟银鱼炒肉丝、一碟虾子蹄筋、一碗竹笋肝膏汤……”
许厂长点完菜谱,说:“就这些吧。”
服务小姐转身即将离去时,乔克仁补充一句:“小姐,再上一锅穿山甲蛇肉火锅。”
“乔经理,我点这些菜谱品种已经不少啦,吃不完太浪费。”许厂长劝说一句。
“噢,穿山甲蛇肉火锅可是本地最出名的野味哦,许厂长在广州城里可能还没有品尝过吧!”
“这道菜谱看去挺不错,不过价钱太昂贵了,就省了吧!”许厂长说。
“这怎么行,你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大主顾,公司资金再紧张,也不缺少支付这道野味火锅的钱啊!”
“好吧,既然你们这般热情,那就客随主便吧!”
两人统一意见后,服务小姐拿着菜单便走了。
点完菜,乔克仁见离就餐还有不少时间,于是叫刀疤脸到服务台拿来一副麻将,提议一边玩玩麻将,一边等厨师烹好美味佳肴上桌。
搓了一个多小时麻将,许厂长的手气很旺,接连自摸好几局,赢了一大把钱,他乐得笑呵呵的。
一会儿,服务小姐前来问他们是否可以上菜了。许厂长说:“好吧,再摸10局就收摊吧,肚子也有点饿了呢!”
乔克仁对刀疤脸说:“老刀,你现在就去叫老爷、太太以及黄五、阿山他们来陪许厂长干几杯,我们要让许厂长膜麻将玩得开心,喝酒也要尽兴!”
“好的,我这就立马赶去叫董事长他们。”刀疤脸应诺一声,撒腿就快步离开酒楼包厢房。
刀疤脸刚刚走出酒楼门口,立刻撒腿就跑,仿佛一条钻入深山老林的猎狗发现猎物似的飞快地向前冲去。
他跑得如此快的目的,主要是想快点叫乔老爷赶赴酒宴,自己也好品尝口福,让肚子多装点油水。
许厂长等人刚刚摸完10局麻将,乔应天夫妇俩以及刀疤脸、黄五、阿山等人一块来到了。许厂长早上刚到清江镇时,余歌林就向乔应天作过介绍。他看见乔应天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做出彬彬有礼的姿态,打个手势说:“董事长,您上座!”
乔应天紫茄色的脸似笑非笑,他也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连声说:“许厂长,你请、请入席!”
不一会,餐厅里,响起了一片清脆的碰杯声和喝拳猜码声……
杨厚实回到山脚那边,从放在井口旁边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只哨子,“嚯……嚯……”,吹了几声,这是叫唤工友们集中休息的哨令。
那天,乔克仁当众宣布让杨厚实当领班,有两个工人不服管,认为本地人不能由外地人牵着鼻子。杨厚实提出不干了,乔克仁知道这件事后,第二天立刻当众作出扣罚那两个工人半天工钱的处理决定。
公司经理作出的严厉处罚,确实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之后,谁也不敢轻易不服从杨厚实在生产工作中的安排和指挥。
吹过几遍哨子,杨厚实把两只手合成喇叭状凑近嘴巴前,大声喊了起来:“工友们,伙计们,大家都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大伙渐渐向他靠拢过来。文庆强第一个来到他面前,急不可待地问他:“杨师傅,有什么事这么急?”
“强仔,你先坐下休息片,等大伙来齐了我再说。”
杨厚实用腰巾抹几下额头上黑珍珠一般晶莹的汗水。这条腰巾本来是白色的,可是早已被煤粉和汗水浸染得黑不溜瞅,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汗臭味。他用惯了这条腰巾,汗臭味再浓,他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闻不难闻的。
等到大伙都来齐后,杨厚实提高嗓门问候一句说:“各位工友,各位伙计,大家都累了吧!”
韦老六叫得最粗声:“啊,还用问!我说领班,你能不能向乔少爷提一提意见,就说每天的定额能不能减少一点。如果这样长期挖下去,非把身体累垮不可!”
“是呀,乔少爷最看得起你,你就帮我们说一句话吧!”另一个汉子跟着喊叫道。
“杨师傅,你说上一句比我们说十句还顶用,你就给我们去反映一下,替我们工人说说话啊!”
“……”
人们一阵熙熙嚷嚷。杨厚实不知听谁的好,他挥了挥手,让大伙安静下来。然后说:“好好,到时候我一定向乔经理提出建议。”他稍停一会儿,补充说,“不过,如果乔经理不接受我们的意见我也没法子,因为我们事先已经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刀把子握在人家手上呢!”
韦老六跳将起来,吼叫道:“他妈的,你少替乔少爷说话!你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软,是不是?”
“你、你怎么骂人?”杨厚实有点气火了。
“谁骂你啦?他妈的,老子就是这脾气,谁惹恼了我,老子就跟他过不去!”
覃七哥怕他们两人闹翻脸,便插在两人中间劝说道:“别争了,老六,小心总经理知道后,处罚你的工钱!”
“我怕个鸟,大不了我不干了!”
“你不干?你以为在契约上按下的手指印是小孩子过家家玩泥巴吗?”覃七哥善意地提醒韦老六道。
程一民也跟着劝一句:“老六,当工人进窿口挖煤是辛苦一点,可是每个月挣的钱总比你回家种地强多啊。以往你从年头累到年底,还不是欠下一屁股的债,连你老婆都嫌你是个窝囊废!”
另一个工友扯一下韦老六的手,对他说:“老六,杨师傅说的也有道理,你就别怪他啦。”他转过身来对杨厚实说,“杨师傅,你还是快点把要说的话跟大伙说吧,说完了好干活。”
杨厚实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过脸去面对大伙说:“工友们,伙计们,方才经理跟我说,广州有一家电厂厂长来看我们的煤了,他对我们出来的这些煤很满意,他打算今后每个月至少要采购两千吨煤发电。”
“发电?杨师傅,电有什么用啊?”文庆强打断他的话问道。
“噢,我听厂长说,城市里使用电后,家家户户不用点煤油灯,是用电照明的,一盏电灯比煤油灯亮十几倍甚至几十倍呢。除了可以用作照明外,还可以用来开动机器,总之电源的用途非常广泛,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杨厚实简单地解释。
他这番解释虽然简单,但已经让不少工友开了眼界,他们当中确实有不少人是第一次听到关于电的话题。覃七哥拍了一下韦老六的肩头,说:“老六,还是安心多挖煤吧,说不定以后生活好了,咱们清江镇哪天安装了电灯,你老婆晚上就可以在电灯下帮你缝新衣裳哈!”
不知是谁讪笑打逗一句,“喂,覃七哥,你这话说的就差火了,人家老六兄弟肯定要在电灯光下和他老婆颠鸾倒凤、云雨一宿也不穿裤呢!”
韦老六见那汉子拿他寻开心,一恼之下扑上去,扯他的耳朵道:“阿眯哥,你和你老婆干到天亮才是真的,干嘛要扯到我身上!”
阿眯哥个头比韦老六瘦小,被他压在地上,山地上的小石砾扎得他的脊背一阵阵的疼,他忍不住疼痛得哇哇求饶:“老六兄弟,我错了,快放开我,我的脊背被石头扎进肉了!”
杨厚实看见他们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恼火地喝一声:“老六,你快点松开阿眯哥,当工人了就要有当工人的样子,要有点集体观念,散散漫漫、吊儿郎当的象什么样子!”
覃七哥上前把他们拉开,劝说道:“老六,算啦,哥们干活累了,大伙儿闲聊的时候,谁都爱谈论女人,说说几句带荤夹肉的笑话,只不过是为了消除困乏,开开心,逗逗乐,别太计较了!”随后他环视大伙一遍,严谨地说,“各位工友,先静一静,让杨师傅把事情说完,然后抓紧时间干活,不然今天的产量就受到影响了。
大伙听覃七哥说的在理,于是叫杨厚实快点把今天要交待的事情说完。
杨厚实接着把乔克仁吩咐他的话转述一遍,随后,他提高嗓音道,”伙计们,广州电厂每个月要求至少提供给他们2000吨煤炭。两千吨哪,够我们挖一个月的!乔经理说啦,这个月谁挖的煤超过了定额,保证增发超产奖金。所以,我希望大家多加一把劲,多出一身汗,争取多领到一点钱,好拿回家去养活老婆孩子!“
一阵阵山风把杨厚实的话送进了这群挖煤汉子的耳朵内,大伙的耳膜被鼓荡得嗡嗡响。他的这番话好有鼓动力,一下子把大伙的情绪给搅动起来了。人们喧哗了,仿佛在山峦中掀起一层层波澜。
韦老六最沉不住气,他把嗓门拉得老长:“我的老天爷,还要多加一把劲呀,下班累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晚上回家连抱老婆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伙轰的一阵笑起来。文庆强用一根草捅一下韦老文的腋窝,嘻笑着说:“阿六哥,没力气,那你就少抱点嘛!免得肥妹说你软巴巴的!”
韦老六夺过文庆强的草根,反讥道:“强仔,你还没结婚,没抱过女人做那事儿,知道啥滋味?”
“阿六哥,那你说女人又是啥滋味?”程一民紧接着韦老六的话问道。
“是呀,抱女人是什么滋味,你给我们说说。”不知是谁也跟着附和叫喊起来。于是,大伙一下子把目光全部投射在韦老六的身上。
韦老六不慌不忙,狡黠地说:“啥滋味?嘿,反正那种滋味保证让你一夜销魂,让你兴奋得无法入睡,让你做了一回又想做第二回。总之,让你一辈子忘不了!”他立刻把话题转移到杨厚实的身上,“杨领班,你说是不是呀,啊?”
顿时,大伙的目光又马上集中到杨厚实脸上,一个个望着他。这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弄得杨厚实脸上一阵发烧,幸好他面孔被煤粉染得乌黑,不然那烧得他发红的脸皮肯定令他十分难堪。其实,他们怎么知道,杨厚实从来没结过婚,更没和哪个女人睡过觉,他根本不知道那滋味怎么样。杨厚实只得尴尬地呵呵笑几下,没有吭声。
文庆强凑过去,好奇地追根寻底:“杨师傅,到底是啥滋味,你就说一说嘛!”
杨厚实推开他:“去去,快去挖煤,挣多一点钱以后好讨个老婆,到时候你自个儿体会!”
这一说,又把大伙给说乐了。韦老六笑得俯着腹部,顺势倒在文庆强的身上,说:“强仔,快点把肖英讨过来吧,否则你就白活一世人啦!”
文庆强臊红着脸,使劲把韦老六搡开,爬起来,气鼓鼓地说:“去你的,我懒得跟你们逗啦,我去挖我的煤!”说着,他走了。
韦老六仍不罢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声说:“强仔,多挖一点煤,肖姑娘在家等着你哪!”
韦老六说的肖英,是杨厚实在红水河边遇到的那个韦艄公的外孙女,年方十八,长着芙蓉花一般的模样。文庆强是前两个月才开始和她相好的。小伙子刚刚品尝到初恋的甜蜜,可是他还没有接触过恋人的身体,甚至连心上人的手也没有摸过一下。因此,他害怕等一会儿大伙拿他逗乐开心,叫他说出和肖英接吻的事,或者要他说出带荤沾肉的隐私。没有的事儿,他总不能胡诌一通啊。不然,眼前这些汉子尤其是韦老六,一定会把他胡扯的话加油添醋再转告给肖英姑娘听。
你想想,一个从未出嫁的大姑娘如果知道文庆强在一群男人面前乱说她的隐私,叫她以后的脸儿往哪放?她非与他吹“灯”不可。因此,文庆强装着害臊的样子,借口要挖煤去,避开将可能发生的尴尬局面。
这时,杨厚实站起来,说:“伙计们,今天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干活吧。”
大伙散开后,方嫂和小家才来到那边山脚,她不知道杨厚实在哪挖煤,见到一个年轻小伙子挑着煤走过来,她便打听道:“喂,你们那个杨师傅在哪干活?”
小伙子看清来人,惊喜地说:“呀,是方嫂哪!”
方嫂从声音里听出是程一民,吃惊不已:“是阿民啊,瞧你这脸黑得象锅底,我差点都认不出了!”
程一民问:“方嫂,你今天来这干啥?”
“哎,想给杨师傅送点吃的呗。”方嫂语顿片刻,接着说,“啊,阿民,你先放下担子,也来跟杨师傅一块喝几口稀粥吧!”
程一民说:“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杨师傅。”于是,他把方嫂带到杨厚实挖煤的地方,朝洞口里面大声唤道:“杨师傅!”
杨厚实趴着身子,把装得满满的两泥箕煤拖出来,然后站起来,用手把额头的汗珠甩落下地,好几颗汗珠顺着他的手势飞溅到站在旁边的方嫂的衣裳和脸上。
方嫂用手背将飞溅在嘴角边的汗沫轻轻拭去,那汗沫沾着了嘴唇,她抿一下薄薄的两片嘴唇,微微品觉到那汗味除有些咸味外,还混杂有一种淡淡的硫磺味,那是从未闻过的煤粉味。
小家才上前拉住杨厚实的手,高兴地说:“大叔,我婶娘给你送粥来了。”
杨厚实这才看清楚是方嫂,只见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跟前。从山那边过来,两边脸颊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秀巧的鼻翼两端还渗透着一层细汗。她含笑未语,静静地凝视着他。他解下腰巾擦一把汗水后,说:“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柔得好象是第一次约会似的,让人听得出有点害羞的样子。
杨厚实怎么也想不到,方嫂今天会来看望他,而且要走那么远的山路。她还给他带来了一罐粥,不!她给他带来了一片温馨,一片情感,真的叫他从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和感激。突然,他马上感受到身边有一个女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稍时,方嫂才微微地启动嘴唇说:“杨大哥,你先歇一会儿,吃点粥吧。”
说着,她蹲下来,揭开瓦罐盖子,把罐子稍稍倾侧,将玉米粥倒进碗内。然后,双手捧起粥碗递过去。
杨厚实有些为难:“你看,我的手这么邋遢……”
“邋遢就邋遢点,快点吃吧,饿了一整天的!”方嫂毫不介意地说。
杨厚实接过碗,仰起脖子就叽哩咕噜喝着嚼着。很快就把碗内的玉米粥吃个精光。
程一民对方嫂说:“你和杨师傅歇一会儿,我先去挖煤了。”说着,抬脚就走。
方嫂拉住他的手,说:“阿民,你也吃点粥再走,啊!”
杨厚实倒出一碗粥递过去:“别客气了,快吃吧!”
程一民推辞道:“我不饿。”
方嫂微嗔道:“傻仔,干了一天的活,哪有不饿的!”
程一民推辞不过,只好接过碗吃了。吃完后,说什么他也不肯再吃第二碗粥了。他说了一句谢意的话后,就去干活了。
方嫂将那碗粥重新递给杨厚实,他粥碗挡回去,说:“你也吃点吧,我怎么能一个人全部吃完了呢。”
小家才在旁边说:“大叔,我和婶娘在家里吃饱了才上山来的。”
方嫂笑道:“听见了吧,我和小家才早就吃过啦!”
杨厚实看着这一大一小,亲密得如同母子俩,心里很激动。于是,他二话不说,三下五去二又把第二碗粥吃得亮出了碗底。他抹一下粘在嘴角边的一粒玉米,说:“今天的玉米粥真香啊!”
方嫂亲昵地说:“那你再吃一点呗!罐里面还有半碗粥。”
“别倒了,留回去给阿杏吃吧!”杨厚实阻止道。吃饱后,他觉得浑身带劲多了。于是,拿起扁担,将扁担上的木钩钩住泥箕耳,准备挑煤到工棚那边过秤。
方嫂上前伸手拿住扁担说:“杨大哥,让我来挑吧!”
“不用,不用。你跟小家才先回去,免得一下子天黑了不好走。”
方嫂拎起瓦罐,和小家才跟在杨厚实的后面。杨厚实挑着煤,走得好快。沉甸甸的煤把扁担压得弯弯的,泥箕耳与系在扁担两头的木钩相互摩擦,不时发出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挖煤汉的艰辛、负重和苦涩。杨厚实虽然累了大半天,但挑起煤来走得还挺快的,小家才久不久还要小跑一段路才追得上。www.xiumb.com
方嫂走在后面,看着杨厚实那副挑煤行走的姿势,觉得他那行走如飞的洒脱的背影很威武,象一个铁汉子那样勇猛。看着看着,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方哥挑着彩礼,和她一块走娘家的情景……
那是她刚刚过门的第三天早上,刚当上新娘的方嫂按照当地的风俗,早早就起床,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打扮罢,便和新郎倌方哥出门了。方哥挑着一对贴着大红喜字的箩筐,里面装着黑枣、红糖、花生、粽子、糖饼,还有一对公鸡和项鸡。扁担两端系着红绸带,晨风把红绸带吹得不停地飞舞,煞是好看。
方哥挑着担子飞快地走在前面,方嫂撑着一把花伞,迈着轻盈的脚步,怎么也赶不上,赶得她吁吁直喘气。她不得不在后面唤叫道:“方哥,你慢些走嘛,我太累了!”
方哥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渐渐地把脚步放慢下来。可是,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方嫂又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她又喊道:“你走那么快干嘛,想累死我哇?”
方哥回头望着她,憨厚地笑了笑,说:“你们这些女人呀,太娇气了,连路也走不动,好象蚂蚁似的,慢慢吞吞,什么时候才到娘家哟!”
方嫂见他没有放慢脚步,索性一下子坐在路旁的草丛上,然后掏出花手绢轻轻地拭去额头上的细汗。
方哥走了一段路,见后面没有动静,回过头来一看,只见新娘子远远地坐在路边。他只好放下担子,返回去走到她跟前,逗笑她一句:“哟,我的新娘子,要不要我背你走哇?”
方嫂微微地翘起樱桃般的小嘴唇,佯作生气的样子,半晌才说:“去去,谁要你可怜啦!”
“来嘛!”说着,方哥在她面前蹲下来,硬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于是,他背着她往前走。
方嫂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背上,她那两只丰满的曲线紧紧地贴在方哥结实的脊背上。方哥脊背上的肌肉把她的丰满而有弹性的曲线磨蹭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方哥把她背到箩筐前,放她下来,又把箩筐里的彩礼腾出来。然后抱起方嫂,将她放进腾空的一只箩筐内。
“你这是做什么呀?”方嫂急忙叫道。
“别动,让我挑着你走。”方哥说着,挑起箩筐就走。
“停下,让我自己走。”
“你走,你走,你走到娘家天都黑了。”方哥嘟嚷着,加快了脚步,肩头上的扁担压得更弯了。
方嫂坐在箩筐内,随着方哥的步履,箩筐袅袅起伏,她的身体也一起一伏。她感到十分舒服,就象过门那天坐花轿一般。
“方嫂,你来看杨师傅啊!”有人跟她打了一声招呼,把她从甜蜜的回忆中唤醒过来。她抬头一看,是韦老六。他正睁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把视线停在她胸部高耸的丰盈。
方嫂讨厌他那一道道淫邪的目光,讥讽地问他:“阿六哥,你把眼珠子放在哪呀?”
“哎哟哟,”韦老六啧啧舌头:“几个月没听见嫂子开金口,今日开起金口来却带刺,把我扎得好痛哟!”
“带刺不带刺我不知道!你快去挖你的煤,免得晚上回去肥妹揪你的耳朵!”方嫂不示弱地回敬他一句。
韦老六的老婆长得胖,镇上的人都叫她肥妹。韦老六讨了个没趣,酸溜溜地吐了吐舌头:“哟,好厉害的嫂子!”接着,他回头来对杨厚实说,“杨领头,你以后可要小心伺候我的嫂子哟!不然,她用脊背向着你咧!”
杨厚实听他这句酸溜溜的话,浑身很不自在,他喝一声道:“老六哥,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别弄脏了我的耳朵!”
韦老六咯咯笑着走了。
杨厚实等韦老六走远后,回过头来对方嫂说:“你呀……”他想说她几句,但又不知说些什么,他能责怪她么?
方嫂明白他的意思,直接了当地说:“哼,你越是让人,人家越是欺负你,以后你就知道啦!”
杨厚实知道他无法说服方嫂,也就不吱声了。他见担子沉甸甸,挑担的右边肩胛有些支持不住了,于是把担子换到左肩上。挑不到一袋烟功夫,他又把的沉甸甸的煤担重新换回右肩。
他的脊背渗满了汗水,被煤粉染得黑溜溜的,汗水如同一条条小溪,从肩上往下流,冲刷出一道道露出紫铜色皮肤的汗沟。扎在腰间的汗巾早就被汗水浸湿透了。他的肩胛上,差不多被汗水冲刷了一遍,只见皮肤微微红肿。
跟在后面的方嫂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把瓦罐往小家才手中一塞,赶上几步,伸手拉住杨厚实的担子,央求道:“大哥,让我来帮你挑一段路吧!”
杨厚实从她那双渴望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火热一般的情意。可是,她的体质那么弱,身体消瘦,自己的这担煤,比她的身体还重,她怎么能承受得了?如果累垮了她那虚弱的身体,自己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对她不住。因此,杨厚实故意袅动几下担子,做出轻悠悠的样子,说:“你看,我还能随挑它十几里路呢,不用你来帮忙了!”
小家才明白大伯的心意,也附和着说:“婶娘,你放心!我大叔在乡下经常挑一百三、四十斤的担子,一口气翻几座山岭呢!”
方嫂爱莫能助,只得怜惜地嘘叹一声:“你呀……”
朵乌云缓缓地从天边飘移过来。不一会儿,乌云把火辣辣的太阳遮挡住了,阴影将一丝阴凉投到大地上。随着一阵山风吹来,杨厚实感到凉快了许多。他歇下担子,用汗巾抹去脸上的汗水。他转头看看上的天边,南边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看样子,天要变了。
“哎呀,快要下雨了!”杨厚实不安地说。
方嫂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坦然地说:“怕什么,天下雨才好呢。老天爷干旱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多下几场大雨才好呢!”
“我是怕等会儿你在半路上挨雨淋,万一让雨淋出病来那就不好啦!”
“放心,我又不是泥巴捏的,这么不经雨水淋!”
对于小家才,被雨淋一场,他也能挺得住。杨厚实是不会替他操心的。他知道,小家才的身体比方嫂要强多了。而方嫂呢,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久病初愈,身子比较嬴弱。她方才的面颊上虽然泛出一抹红晕,但那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同时也是由于走山路赶得太急显现出来的。
杨厚实看了看前面不远的工棚,有了主意,说:“快走,到前面工棚躲过这场大雨再回去。”
方嫂有点犹豫:“谁知这场雨下多久?”
“别犹豫了,快走吧!”杨厚实催说道。
一会儿,起风了。山风一阵比一阵刮得紧。在山谷里,显得满山都是野兽吼叫的声音。南边方向的乌云一层层迅速地向这边压过来。一股乱风把洒在路上的煤粉吹得飞扬起来。狂风卷着地上的残枝败叶,乱轰轰地飞来飞去。
突然,一颗煤粒吹进了方嫂的眼睛内,她忍不住用手揉了几下,想把眼睛内的煤粒揉出来。可是,眼睑内的煤粒仿佛跟她过不去似的,怎么也揉不出来。很快,泪水流出来了,睫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她感到眼睛涩得要命,差点睁不开了。
小家才见她不停地用衣袖抹泪水,急忙问她:“婶娘,你的眼睛怎么啦?”“不小心让煤粒迷入了眼睛。”
“大叔,婶娘的眼睛被煤粒吹进去了。”小家才着急地叫唤道。
杨厚实自己也差点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听到小家才的叫喊,头也不回地说:“小心点,快到工棚那边去,我帮你把煤粒吹出来。”
方嫂不得已,只好依顺杨厚实的话,向工棚那边走去。
柴四苟一个人在这儿负责过称,刀疤脸到窿口那边督促工人干活去了。方才一阵风吹来,煤粉弥漫,顿时天昏地暗,柴四苟赶紧躲进工棚内避风。忽然,看见杨厚实和方嫂走来了。他想,方嫂肯定是进来躲避这阵雨头的,心里不由一阵窃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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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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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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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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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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