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亲自为她打开大门，笑道：“唐小姐来了，有失远迎。”
朱晚云一时判断不出骆荣嘉对她坦白了多少，于是按照平常的礼数随她走进去，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徐小姐肯亲自迎接，真是给足了我面子。”
她现在比徐曼贞矮了大半头，气势上天然输了一截。徐曼贞微微别过头，笑道：“我这个主人家，哪有把客人晾着的道理。”
她俩之前没有说过话，如今交流起来，倒像是多年的女友。徐曼贞大了目前的她将近二十岁，眼角细纹遮盖不住，脸色也大不如年轻时候，但她有颧骨，下颚角和腮帮子都兜得住肉，脸上的肉不至于下垂，精气神都还在，与同龄的太太夫人们相比，可说是遥遥领先。朱晚云暗自回忆镜中的自己，这张脸肉多，这么年轻时法令纹就依稀可见，老了一定比不上徐大小姐。
或者干脆活不到老？紫禁胡同十三号那老妇人说的话她还没忘，那面镜子也被她收在床底下。二十年。短暂的保质期。四十多岁的女人若是保养得当，应当也是风韵犹存的。可惜，她怕是没这个福气，只能等着原形毕露。
“徐小姐如何知道我要来？”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姓骆的说了，但朱晚云不问出来心里就不舒服。
“我先生告诉我的。”徐曼贞笑道，“我离开上海多年，昨天晚上才回来，不很了解他这边的情况。他告诉我今天你要来，我就特意起了个大早。以前的朋友现在都互相不认了，我的社交圈子还得重新拓展，有劳唐小姐帮忙了。”
“哪里的话，我那些女友聊天时还经常提到徐小姐。你一直是社交圈里的中心人物，不管在不在场。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帮忙了？”朱晚云笑道。
“就算是中心人物，怕也没说过几句好话。”徐曼贞领着她来到客厅，骆荣嘉在场，她们的谈话中断了。朱晚云将手上的袋子放下，同他打招呼。他看了一眼袋子，笑道：“唐小姐刚从百货公司出来？”
看来他没把礼物的事说出去。朱晚云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今天是不好把这份大礼送给他了。鸦片和烟灯他又不是没有，她平白无故多送一套，自己又不陪着，用意就很奇怪了。于是笑着点头：“是啊，买了点东西，不算多。”
“新款的衣服？还是香水什么的？”徐曼贞往袋子那边瞟了一眼。
“有衣服有香皂。”朱晚云笑道，“随便逛逛，看什么顺眼就买下了，没成想还挺多。”
“一路拎过来挺沉的吧？”骆荣嘉笑道，“怎么不约着你先生一块儿？叫他帮你提东西。”
“瞧你说的，唐小姐家里还没有下人了？至于要人家先生帮着提？”徐曼贞瞥了他一眼。
“夫妻俩出来逛，谁还随身带着下人？你以为像慈禧太后出去度假吗？”骆荣嘉笑道，“唐小姐——宋太太，改天把宋先生也叫出来一起聚聚？”
朱晚云觉察到称呼的变化，只是这变化不像针对她，倒像针对徐曼贞。她点头：“好啊，改日我们约在一起好好玩一天。不过我家那位不擅长跳舞和打牌，真要玩起来，还请二位多加担待。”
“朋友嘛，自然要担待一些。”徐曼贞笑道，“谁都是从不会到会，我先生当年跳舞的本事，也是我教的。”
“我只在女朋友之间谈天时听过关于徐小姐的只言片语，据说你当年称霸舞场。”朱晚云笑道，“可有幸领略一次？”
“想必唐小姐跳舞不比我差，你身段真心不错。”徐曼贞恭维她，“应当是我有幸领略你跳舞。”
“算了吧，我家那位根本是个榆木疙瘩，恐怕要学好半天，我的脚怕是要给他踩坏了，还跳个什么劲儿？”朱晚云眼珠一转，忽然起了坏心思，笑道，“骆先生想必跳得不错了，徐小姐如若不介意，舞场上把他借我一次，保证叫你看得尽兴。”
徐曼贞大笑：“好！借给你一晚上也没问题，能饱眼福就行。”
“你们倒是不过问我乐不乐意。”骆荣嘉笑道。
“那么，你到底乐不乐意呢？”徐曼贞斜睨他，明明比他矮了一个头，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唐小姐怎么说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在舞场上陪你跳一曲，算是不错的享受吧？”
“看来我是没有不乐意的权力了。”骆荣嘉投降，“不过我可声明，我只是跳华尔兹稍微比较拿手，其他的步子总是踩不对。”
“再踩不对都比我先生强多了吧。”朱晚云笑道。
“唐小姐要是也不介意，你先生可以借给我，我最喜欢教人跳舞。”徐曼贞笑道。
“怎么看这笔买卖都做得不划算，徐小姐亏大发了。”朱晚云乐不可支，“你把舞场高手给我，换来的却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门外汉，那这个夜晚怕是不好过。”
“我教人跳舞比自己跳还要拿手，好不好过自见分晓。”徐曼贞招呼下人给朱晚云泡茶，“不用为我操心。”
骆荣嘉头一回插不上话，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和自己名副其实的姘头聊得热火朝天，相比之下他倒像个第三者。最后朱晚云约定了聚会的时间，起身告辞：“骆太太，今日冒昧上门拜访，打扰了。我们后天晚上舞场见。”
“你看你，我们都说了这么多话，拿你当姐妹了，你却跟我见外。”徐曼贞不是没注意到朱晚云的眼神，那分明是看向骆荣嘉的，于是她应和她，“也别叫我骆太太，就叫我徐小姐。我一辈子是徐小姐，就像你一辈子是唐小姐一样。女人结了婚也该有自己的姓，没必要事事跟随丈夫。”
朱晚云满意了：“好，徐小姐，后天见。”
袋子怎么提过来的，还怎么提回去。朱晚云莫名神清气爽，唐志键笑道：“你这袋子又提回来，莫不是礼物被人拒绝了？”
“怎么可能，她们只是把礼物拿走，袋子我还是拿回来，半路去了趟百货公司，正好装东西。”朱晚云笑道。
她把袋子重新塞回床下。那晚睡前，她招呼宋耀祖，通知他后天晚上去舞场。宋耀祖惊讶：“你要我陪你跳舞？我一点都不会。”
“不会就学，又不是多难的事儿。”朱晚云撇嘴，“我看你呀，不光是迂腐，还懒得要命。”
宋耀祖脸胀红了。无从辩驳。
“别嫌我话难听，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朱晚云一改从前的温和礼貌，单刀直入，“有些事情必须要接触。你这性格，碰到事情这么爱躲，扛不住，以后有的你哭。相识一场是缘分，我得帮你改改。这次聚会人不多，你也不用怕见到姓骆的，我保证你跟他不会有交集，这一点我和骆太太叮嘱过。”
“我不去，对你有影响么？”他嗫嚅着。
“当然有，我都和别人约好了。”朱晚云不放过他，“而且你这样畏畏缩缩，将来有了孩子，传得这种习性可不好。”
宋耀祖肩膀一抖，沉默片刻，点头：“好，我跟你去舞场。”
“保证教会你各种舞步。”朱晚云打包票，“衣服鞋子我都替你准备好，你什么也不必考虑，跟着我走就行。”
这次舞会由徐曼贞和朱晚云各自联络了几位私交较为密切的好友，以朱晚云的女友居多。徐曼贞在美国多年，上海这边的人脉关系已然稀疏，能找到的仅两三位。严格说来，这算是朱晚云的主场。但徐曼贞那身派头一点不比她差，四十来岁的女人，身段依然纤细，脖颈修长，优雅迷人。在场的人大多是女的，且多半比她年轻，即便如此见了她还是羡慕不已。
“真难想象徐小姐再年轻个二十岁——不，十岁也行，要是你再年轻十岁，就没我什么事了。”朱晚云笑道，动了动宋耀祖的胳膊，“这位是我先生，宋仁义。”
“宋先生好啊。”徐曼贞向他伸手，“今晚请放开了玩，不必介意。”
宋耀祖不自在地同她握了握手。他这段时间没刮胡子，蓄起来的胡须正好把下半张脸挡住，朱晚云又给他上了妆，将他的小眼睛画得大了很多。总之，她有把握让姓骆的见了他正脸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马弁身上去。
女伴们各自也带了丈夫来，不过这种场合是女人的天下，带男人来也只在跳舞时用一用，聊天时基本上女人们聚在一块儿，半带亲昵地向各自的女伴数落丈夫的不是。男人们就笑着听着，敷衍两句，愉快的夜晚便过去了。这样的场面是宋耀祖最不会应付的，别说应对女人的调笑，就是男人同他讲话，他也有啥答啥，答完就无话可说，搞得对方尴尬无比，不停地想找话题又不停地被噎回去。朱晚云和徐曼贞都看不下去，提前开始跳舞的环节。二人交换眼神，都嫣然一笑，然后朱晚云拉过骆荣嘉，徐曼贞拉过宋耀祖。
“唐小姐放心，这晚上过去之后，保证还你一个精通舞技的男人！”徐曼贞笑道。
朱晚云回以笑容，她们的交换游戏正式开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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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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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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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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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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