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晚云感受到左边人的紧张，捏了捏他的手，叫他安心。这时戏子们一一上台，她和骆荣嘉并无谈天的机会。林志高隔这三个人有两个座位，无暇关注他们的情况，一心一意盯着台上的沈清嘉。
今天这一场戏究竟讲了怎么个故事，朱晚云不清楚也不在乎。戏没唱到三分之一，右边伸来一只手，从她小臂一路游走到指甲，在手腕和手背上兜了若干个圈子。朱晚云后颈上全是汗，豆大的汗珠滑过脊椎，落进裤腰。
她意图把手抽离，放回自膝盖上。结果他动作快她一步，堪堪揪住她手指。
这套老把戏她曾乐在其中，但今天不想玩。他们坐得离舞台很近，沈清嘉朝她这里看了几眼，动作明显顿了顿。他脸上油彩太重她看不清他表情，但倘若他真的发现他们之间的小九九——
不不，绝对不行。朱晚云可以忍受自己人品上的缺陷，但这缺陷万万不能被沈清嘉察觉，她受不了他的质疑。偏偏姓骆的抓得死紧，指甲几乎掐进她指腹。
她没有转头看他。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一脸得意洋洋。
朱晚云挣扎半天，未果。突然她怒从心起，胳膊往他那边一送，手腕扭转发力，五个指甲往他手腕上狠狠一按，巴不得嵌进他脉搏。她听得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依然没有放过她，只不过把攻击目标从手指转向了手背。这回他改变战术，用指腹挠她痒痒。
手背的敏感程度远远不及手心，朱晚云对这样的进攻并不在意。挠痒力道要轻，这给了她绝佳的挣脱机会。她手静止了两秒，猛然抽回，逃离了他的掌控。借着灯光一看，右手食指和中指两道淤痕几乎见血。
余下的时间她两手搭在膝盖上，两腿交叠，坐姿端庄。谁料下半场时他径直伸腿来勾她。皮鞋蹭在她小腿上，又痒又疼。
朱晚云彻底火了，她今天穿的鞋有跟，想也没想就拿跟对准他脚背剁了下去。皮鞋厚实，这一脚自然跺不出多大效果，但足以把他钉在地上起不来。朱晚云感觉到他想抬脚，便在鞋跟上发力，打死不让他舒服。
这一来她坐姿一度十分扭曲，连宋耀祖也注意到反常，轻轻捅了捅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她不甘地挪开脚，忿忿道：“没什么。”
下半场戏她再没跟沈清嘉对视，每次感到他视线要投过来她都错开。好不容易熬完了这场戏，散场时姓骆的还凑过来寒暄：“唐小姐觉得今晚这场戏精彩吗？”
“精彩，精彩极了。”朱晚云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机会的话也许还能看到更精彩的。”
宋耀祖将帽檐再往下拉低，几乎把三分之二的脸都遮住，不耐地等着他俩说完话。朱晚云示意他先去戏院门口，而后她猛地一拉他领子：“机会明天就有，看你要不要了。”
这时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她这一下极其迅速，没惹到其他人注意。骆荣嘉任由自己衣衫不整，笑道：“既然你给，我当然要。十六铺码头见。”
“不，不去码头。”她拎起手袋，“在你家门口等着我，我带礼物上门。”
那晚她和宋耀祖手挽手回家，唐志键笑问：“今天逛得还开心？”
“开心，耀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看电影，不过不常看，一时不适应罢了。”朱晚云笑道，“多看几回应该就好了。喏，瞧我买的东西。”
“大丰收啊。”唐志键看着手袋里的瓶瓶罐罐，笑道。
朱晚云把东西放好，下楼来吃东西。他们没有正经吃完饭，现在免不了有点饿。宋耀祖不习惯唐志键在场，朱晚云便嘱咐下人等会儿专门送到房间去。然后她端着粥碗，坐在唐志键身边。
“爹，你想什么时候要外孙？”她一边小口喝粥一边问，“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怎么样？”
“儿女双全当然好啊。”唐志键放下报纸，“至于什么时候要，得看你们。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她说。
“我当然希望能早点抱上外孙啦，越早我就越有希望看到他长大成材。要是太晚，我恐怕活不了那么久。”唐志键笑道。
“先别说这不吉利的，你得尽量长命百岁。”朱晚云拍了他一下。
“好，长命百岁。”他安抚她。
喝了半碗粥，朱晚云突然话锋一转：“其实我更该操心我自己，我能活多久都说不定呢。”
“别胡说！”唐志键训斥她，“刚刚你还叫我别说不吉利的，你这又算怎么回事？”
“真的，哎。”她放下粥碗，“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爹，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吧？不管我做了什么。”
“你要做坏事？”唐志键斜了她一眼，“干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站在你这边。”
“那如果我真的干了，你会怎样？会不要我，任我自生自灭？”她逼问。
“你到底要干什么？还是已经干了？”唐志键表情严肃起来。
“你回答我就是，用不着问东问西。”朱晚云急切道。
“你表现这么怪，我怎好不问？”唐志键这下是当真了，“你究竟做了什么？老实回答，我不打骂你，也不赶你走。你永远是我女儿，这里永远是你家。告诉我。”
朱晚云一口气松弛下来。“我没干什么。”她闷闷道，“这是实话。我只是，我只是——爹，老有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说实话，你心里有没有这样想？你有没有想把我‘泼出去’？”
闹了半天，还是心里不安跑来求证。唐志键的愧疚感再次翻涌上来，赌咒发誓绝不会这样。无论她做了什么，他永远是她爹，永远是她的后盾。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朱晚云笑是笑了，但看得出并不开怀。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我很自私，对不住了。”
“做女儿的问爹索要父爱，天经地义，谈何自私不自私？”唐志键抱了抱她，“你完全可以活得更有底气些。好了，挺晚了，上去睡吧。”
朱晚云上楼时，宋耀祖已经躺在床上了。她从床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打开看了一眼，又放回去。这礼物她原本就打算某一天送给姓骆的，或者说，是送给他们这段关系的，只是还没挑好日子。今晚这一出，倒是他替她选好了日子。
她翻来覆去一夜未睡，到最后宋耀祖都忍不住，主动碰了碰她：“不舒服？有心事？”
“嗯。”她心不在焉哼了一声。
“到底是不舒服还是有心事？”榆木疙瘩脑袋对她刨根究底。
“心事。”她轻声道。
听到她身体没事，宋耀祖放了心，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朱晚云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人这么木，木到有点蠢了，完全不是一句老实人所能形容，当年小莲如何那般爱他？将军宅里又不是没有其他马弁，就她本人而言，实在找不出他身上半点魅力。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时，朱晚云终于入眠。没过多久，楼下传来动静，早餐时间到了。身边的人穿衣起床，动作尽可能放轻，还是瞒不过她的感官。她在床上赖了片刻，忍着头疼爬了起来。洗漱一番，上了全妆，从床下拿出那份礼物。下楼时唐志键看她拿了个挺大的袋子，笑道：“今天又要洗劫百货公司啊？”
“何至于。”她笑道，“我好久没有见过舞场上那些女朋友了，今天有聚会，这都是我带给她们的礼物。她们说了，我有了老公就不要姐妹，这么久不露面，应该好好地罚。”
这个理由将他糊弄了过去。朱晚云吃过早餐，拎着大袋子就出门了。女朋友之间的聚会，大家都不带老公，因此留着宋耀祖在家。唐志键对这个解释深信不疑。
“要司机送你吗？”临到她出门时，他问。
“不用啦，我叫人力车。”
“这孩子，家里又不是没车，大街上也有计程车，怎么非得搭人力车，又慢又不安全。”
“我喜欢嘛。”朱晚云逃之夭夭。她发现唐志键这段时间越来越啰嗦了。
人力车在徐公馆门口停下。认真说来，朱晚云一次都没有真正来过这里，最接近的一次，还是跟肖孝清一块儿参加骆荣嘉和徐大小姐的婚礼。这座公馆看来疏于打理，按照设计来说本该比自家唐公馆更气派的，现在看着却灰头土脸。姓骆的仅有的精力大概分不出什么留给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她上前按了铃。里头的下人出来问明她身份，却没有直接放她进去。她有点纳闷，昨天就和姓骆的说自己今天来找他，莫非他没跟下人嘱咐？琇書網
然后她听下人说：“唐小姐稍等，我去通知徐小姐一声。”
朱晚云愣了愣。徐小姐？徐曼贞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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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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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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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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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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