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虽纤细，力道却不小，宋耀祖本能地低头，她手指舒展开，指尖恰好抵在他喉头，激得他险些干呕出声。
“都说了这样难看，你最好改一改。”徐曼贞的笑声湮没在舞曲里。
他往舞池另一端瞥了一眼，朱晚云正和骆荣嘉跳得火热，无暇搭理他。于是心一横，瞪着徐曼贞的眼睛。但这时徐曼贞反倒不逼视他，挪开目光，牵着他的手带他踩节拍。他亦步亦趋，几支舞曲下来，竟也跳得有几分模样。
朱晚云和骆荣嘉没有停下的意思，徐曼贞带着骆荣嘉入座，座位上没有其他人，个个都在舞池里跳得欢。
“学得不错，给你点奖励。”徐曼贞叫来一瓶葡萄酒，给他倒上一杯。宋耀祖抿了一口，放下酒杯，试着找话：“这酒不错。”
“是啊，这家的酒我一向喜欢，二十多年了。”徐曼贞笑道。
宋耀祖见她往舞池里看，脸上一派悠闲，忍不住问她：“我太太拉着你先生跳舞，怎么你好像一点不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我不是也拉着你跳？”徐曼贞笑道，“舞伴嘛，都是随便交换的，只要各自愿意，这家太太配另一家先生，完全没有问题，就是再简单不过的排列组合。不过大多数小姐太太体力没有那么好，跳上几场必定要坐下歇一会儿。别看她们现在跳得欢，我们刚进舞池那会儿她们就坐在这里积蓄体力呢。”
宋耀祖好奇的事有很多，若要一一问出口，这晚上他们什么也别想干了，就坐在这里说话得了。他将所有的疑问压下，在脑中搜罗为数不多他所掌握的场面话：“骆太太舞跳得真是不错，更难得的还是个好老师，能把我这样蠢笨的人教会。”
“你哪里蠢笨？我看你学得挺快。当初我家先生跳舞都是我教的，你学习的速度就跟他差不多。”徐曼贞笑道，“不要轻易给自己扣帽子，尤其是不好的帽子，别人扣还好，自己扣上了就很难摘下来。”
“绿帽子？”宋耀祖话不经大脑，就这样溜了出来。说完才反应过来，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徐曼贞大笑，酒都泼出去几滴：“绿帽子也是一种，但没有正常人会自己给自己扣吧？宋先生真是说笑了。”
“骆太太为何教我跳舞？按说这本该是我家太太做的事。”她的笑声不带恶意，宋耀祖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能主动找话题了。
“我好为人师呀，唐小姐又同意了。”徐曼贞喝完杯中酒，“宋先生，拜托你一件事。”
宋耀祖受宠若惊：“拜托我？”
“放心，没想找你借钱。”徐曼贞笑道，“很简单的一件事。别喊我骆太太，喊我徐小姐吧。”
宋耀祖下意识地点头，随后问她：“叫骆太太有什么不好吗？其他女士但凡结了婚，都被叫作‘X太太’、‘X夫人’呢。”
“于我来说，我还是想保留原姓，而且‘小姐’听着就比‘太太’年轻嘛。女人都巴不得一辈子年轻呢。”徐曼贞笑道，“我喊唐云不也喊唐小姐，从没喊过她宋太太呀。”
她们之间的默契，在宋耀祖听来，不知为何多了一丝轻蔑意味。没人特意给他难堪，他脸却又红了，笨拙地辩解：“其实我俩出门在外，人家都喊她宋太太。”
徐曼贞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微笑，没有拆穿他。对上她眼神，宋耀祖就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话根本瞒不过她。且不说他俩一同出门的次数少得可怜，就是出去了，碰上了熟人，也都是唐云的熟人，一口一个唐小姐喊得亲切，对他甚至没有太多印象。
徐曼贞看他脸再红下去就要爆炸了，赶快聊点别的：“宋先生平日不怎么出来玩吧？看你很文静呢。会打麻将吗？或者玩桥牌？我还是比较喜欢搓麻将。”
“都不会。”谈话又一次拐到了死胡同。
“没关系，这个比学跳舞还要简单。”徐曼贞将他从死胡同里拽出来，“唐小姐多教你几次，你肯定就会了。不过在这之前，免不了输点钱。”
“你们玩这个还带钱的？”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在场的哪个没点家底？麻将桌上输点钱压根算不上什么。
“可带可不带，都看各人兴致。”徐曼贞笑道，“比如今晚我们就不赌，纯粹怡情。”
这时一曲终了，朱晚云和骆荣嘉往座位这边来。徐曼贞站起身，拉着宋耀祖：“他们下场，换咱们上了。休息好了吧？”
中途打了声招呼，两边人马就分开了。宋耀祖不明就里，被她半拉半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舞池中央。徐曼贞完全站在主导地位，根本不给他留反应的时间，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跟着舞曲跳了几步，他往座位那边看，姓骆的跟自家太太眉来眼去，亲昵得很。
徐曼贞不瞎，他能看到的她必定看得比他还清楚。但她并无任何反应，仿佛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刚刚的对话再度在脑中响起。没有正常人会自己给自己扣绿帽？当然。但她算是“正常人”吗？“正常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宋耀祖脑子太简单，思考不来这样复杂的问题，只隐约觉得在场的几位都不太正常，连自己也算不得正常。
朱晚云往舞池望了一眼，其他人都回来喝酒吃点心，现在舞池中只有他们两人在跳。骆荣嘉随着她视线望过去，笑道：“跳得还不错。”
“多亏徐小姐教得好。”朱晚云笑道，“我家这位脑子实在不聪明，本来以为他一晚上都学不会呢。”
“做太太的哪能这样埋汰自己先生。”骆荣嘉为她满上酒，“这人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句实话也能叫埋汰？”朱晚云喝了口酒，“说起来，骆先生体力倒是不错，比我想得好太多了。我都做好了跳一支曲歇半个时辰的心理准备了，想不到现在倒是我自己累得满头汗。”
“跳一支曲歇半时辰？”骆荣嘉笑道，“我看起来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确实不太好。”朱晚云点头，“我看你真该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别太放纵自己了。”
“那么容我猜猜，前天唐小姐拎过来的袋子里，究竟装了什么？”骆荣嘉坏笑，“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里头的东西想必不是补品和中药吧？想过得快活，就别指望长寿了，不能什么好处都叫我占了，老天爷不会同意的。”
“听骆先生的话，快活和长寿不能并存？就是说想快乐就必须牺牲健康？”朱晚云笑道，“你是这样定义快乐的呀？”
“粗人一个，我享受不来高级的快乐，只能这样。”他倒很实诚，“我不是读书人，没有大志向大理想，更没有大智慧，恰好手头又有点闲钱和小权，你能指望我这样的人追求哪门子高尚的乐趣？”
朱晚云大笑：“我爱听实话，真的。你要是出家，一定比一般和尚通透得多。”
“出什么家，俗世里多少东西还没玩过，就是玩过了也想一玩再玩，要我出家不如要我去死。”骆荣嘉举起酒杯，“别的不说，出了家我怎么坐在这里跟你喝酒？还是你要陪我一块儿当尼姑？和尚和尼姑也不能住在一起呀。”
“咱俩现在不也没住在一起，有什么妨碍。”朱晚云同他碰杯，“我不想像个老妈子一样，但还是提醒你，多注意一下身体，这样虽然玩得不尽兴，但可以多玩几年。当然，如果你一心想把所有的快乐压在一个点爆炸，然后坐在一堆灰烬之中，那当我没说。”
“如果我真的想这样，你会陪我一起吗？”骆荣嘉一饮而尽，敛去了笑意。
朱晚云再给他倒上酒，眼光并未聚焦在他脸上，而是留了点余光瞥向舞池：“那得看你能带给我多少快乐了。”m.χＩùmЬ.ＣǒＭ
刚刚他们在舞池里，在旁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大腿小臂的摩擦数不胜数，还有几次嘴唇都险险擦在一起。朱晚云回味着，想笑：“剂量不够，就别怪我不奉陪。还有，你对之前每一任女友都问过类似的问题吗？”
“只问过一任。”他笑得有点牵强。
朱晚云忽然失语。
旁边林太太凑过来：“你们聊了半天，也不加入我们，搞小圈子哪？来来来，一块儿聊嘛。”
这时徐曼贞和宋耀祖也回来了。一时间热闹无比，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大半时候都自说自话。吃了点心后，差不多快到半夜了。接下来进行另外一项活动，朱晚云起身，领着大家进了麻将间。一夜酣战后，清晨所有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在饭店门口各自告别。朱晚云难得撑不住，叫了计程车而非人力车。宋耀祖扶她上车，叹息：“你们这玩法也太累人了，经常这样通宵身体哪受得了。”
朱晚云没有回答。不多时宋耀祖感到肩膀一沉，偏头看去，她已陷入酣睡，呼吸沉重绵长。
他僵了一会儿，还是由着她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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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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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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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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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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