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别人不知道他的近况如何,也不关心。当然,他貌似也不需要别人关心,只活在自己的一小块田地之中,做耕种命运的农人。
田边有林,绿树成荫,尽头一汪清晰湖水,映出他的倒影,碧波微漾,像雨水淋过的一幅旧画。
他刚刚结束一段感情,连夜搬到朋友家居住。
朋友是独居,倒也方便。他们住在曹杨一幢老式公房里面,灰墙灰窗,结着蛛丝线网,厨房和卫生间公用,布满黄渍。不过邻人时来时不来,人不多,倒也安安静静。
窗外有树,葱翠浓郁,树叶从窗外钻进房间,连同卫生间里,卫生间临街。他洗澡,大开着窗,看得见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喧嚣的市声,外面却看不进来,他隐蔽得很好。叶子翠绿有光泽。他早上洗澡,冷水哗啦啦地唱着,一面斑驳的镜子里,他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的年纪大了,三十几岁。他喝酒,千杯不醉,所以身体变形,有时饥肠辘辘,像脏兮兮的流浪狗,有时又暴饮暴食,像神经敏感的猫科动物,他的生活极不规律,由着任性。
他很累,不想动,有时天高云淡,太阳晒起来,软软柔柔,闭上眼睛可遇见一道彩虹从微光的眼隙处渗入,仿佛是那个有悖常伦的符号,可满装他的整个人生。
早晚是要一个人走下去,一个人也好,没牵挂,不惦记,不心痛,不被为谁提着一颗心,不必被谁所左右,没有感情上的羁绊和伤别离,一切必将缓慢进行,他想走,只需一张机票,世界之大,去哪里无所谓。
时间往回倒退,他手上有一大把阳光,太阳在这里老了。
他上班,踩着树影婆娑,拎着咖啡色皮包,穿过一条条古旧的马路。车子驶过,扬起尘烟,自行车和摩托车横冲直撞,他处处小心。路过一爿爿小店,还有那些记忆的街巷,他和从前的恋人们行径的地方,那些可笑的海誓山盟早已消散在空气当中,化为细碎微尘,他当时很认真。xǐυmь.℃òm
他能够承受的伤和痛越来越重,谁说三十岁是最好的年华,对爱情而言,却已垂垂老矣,暮色四起,他才发觉周身寒冷,那件御冬的棉衣早已披在了离去之人的身上,他无悔,未曾有过的美好回忆。心不疼,只是偶尔有个小石块硌着,只要不喝酒,他不会记起谁曾转身离去,留个倔强的背影给他,但只要喝了酒,他便拼命发信息给很多人,说着同样一句话:我想你。昨晚,他和三个朋友去西塘,下着细雨。
他们撑了伞在西塘的亭台楼阁里穿梭,一条青石板的巷弄尽头,他们吃了豆花和臭豆腐。臭豆腐很嫩。一只懒的大黄猫蜷在桌子下面,把头藏进身体以内,分不出哪是头哪是脚。
他唤猫,猫不理,他很失落。
西塘楼多、桥水、水也多。他们只是走来走去,看楼看墙看桥看水,还有水边的树以及树的倒影,微波荡漾。天色越来越黑,西塘的酒吧开业,里面隆隆响,人却少,店员站在店外叫人进去,从五光十色的门口经过,他的一只翠玉镯子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凛的光泽。
他们走到人少的巷口,三三两两的店开着门,卖芡糕,卖粽子,老板摇着蒲扇坐在门口与人聊天,一只小杂狗在旁边摇着尾巴。
他提议回上海,他们取车,路边买了嘉兴粽子吃。
车上不多说话,朋友们在睡,他在听音乐,蒙古大草原的长调和呼麦,他向往绿色沙漠,早晚一天他要去,他觉得前世就该生活在草原之上,他爱草原。
车子开了,雨渐歇,高速路很快,回上海不过二个小时。
第二日上班,一切如常。
晚上同事说去聚餐,他也前往,静安寺一家本帮菜,很地道。
同事要喝酒,他笑笑陪醉,他是千杯不醉,喝了酒,微醺的感觉十分美好。
后来,大家散了,他从公交车回住处。他发微信朋友圈:如果你打电话,我肯定会接,并且告诉你,此刻我在想你。
结果他接到了好多好朋友的电话,纷纷询问他怎么了,问他心情如何,他们关心他,他一一回答,急着挂电话,一整个晚上,他接了好几通电话,却不知要向对方表达什么。
那个人已经把他忘记了。唉,忘记就忘记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谈恋爱,总是这样的,开初在一起很美好,后来就淡了,淡了淡了就散了,结果各自生活,不相往来。他知道合久必分,从未听过分久必合。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突然想起纳兰容若。
可惜,过去了就过去了,像日子一样,一天又一天,接连交替,时间从来不会倒退,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它留下的只有回忆,可回忆也有时效,时间一久,回忆也就淡漠,直至消散、消失、消亡……
他还是那个他,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时光让他的模样变得越来越老,身体和气息越来越陈旧,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除了几个知心的好友,其他人都消失了。
消失了也好,消失了也好。
都消失吧……
他喝光最后一口酒,醉倒在桌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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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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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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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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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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