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庆斑马线

　　第8章重庆斑马线

　　1、

　　重庆。2014年3月31日。

　　傍晚过后，天已放晴，雾汽消散，西天竟残存一丝棉絮样的浮云，薄的透着暗蓝，一片片，接缝处渗着白的余光，远看像踩碎的乌龟背壳，斑斑驳驳。近处天色暗得浓郁，见不着底，像中国宣纸上洒了浓墨，浸得浓厚，星光隐匿，只有一尾飞机闪着灯，沿一条轨迹线上升再上升，直至消失入云层。

　　他走后，她独自一人走过七星岗，围一件橘色底白团花亚麻围巾，一条漏洞百出的牛仔裤，平底布鞋，匆匆穿过街道，往地铁口去，赶晚八点二十的飞机。

　　2、

　　他说，重庆是旧城，旧得让人时时刻刻都忍不住怀念。

　　他安静地坐在她对面，挨近窗，他们各自捧着一杯咖啡，看窗外嘉陵江长江交汇在朝天门，窗外是三月末重庆的绵绵细雨，夹着早春的丝丝寒意，桥上行人车辆往来如梭，桥下是泛着土黄色的滚滚东逝长江水，几艘白色渡轮，鸣着汽笛轰隆隆从桥下穿过。

　　他提起七星岗的一段古城墙，于是他们冒雨去寻，两人同撑一柄伞，他尽量将伞靠向她，人却不好意思贴得近，他们沿着上坡的路，小雨渐止，天色放晴。重庆是旧城，依山而建，处处旧景。终于找到那段城墙，他们并排站在墙上看重庆，谜样的重庆像个失踪多年的女人荣归故里，山叠着山，江连着江，云里雾里，满身故事，头戴玫瑰，罩着黑色的神秘面纱。

　　时间匆匆，他要走了，因为只请了三个小时假，而她则必须去乘地铁往机场，赶飞机回上海，他们只能挥挥手，各自转身离去。

　　一条马路横在眼前，她想走得慢些，再慢些，甚至停下脚步，可她没看到斑马线，他也没有追上来。

　　地铁上人多，她找个角落靠着，他的信息来了。

　　连个分别的拥抱都不好意思给你。他说。

　　如果当时你转过身，我也许会先抱住你。她说。

　　3、

　　重庆。2014年3月30日。

　　她下飞机赶大巴去郊区永川办事。

　　陈家坪汽车站人头攒动，挤挤挨挨，操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忙好天色已暗，乌云密布，由北向南蜂拥而至，顷刻间大雨便落下。她坐在回重庆市里的大巴车上，看窗外细密雨线，远空下山外青山一片黑黝。世界暗成洪钟大鼎，头顶嗡嗡作响。

　　重庆于她是全然陌生的城市，而她关心的则是夜宿哪家客栈。

　　她拿着地图，如无头绿蝇横冲直撞，冤枉路走了不少，终于寻到一家客栈，藏在新华路后巷，挨着旧城，也挨近朝天门码头。办好手续回房间，疲倦感顿时袭来，稍微躺了会儿，她决定出去走走，吃点东西。

　　一个人去解放碑兜兜逛逛，什么都想买来吃，可肚子太小，便谨慎起来。走在山势陡峭的路上，心想这可是重庆，便决定去吃火锅，一个人觉得害羞，最后钻进家生意红火的小店，服务员阿姨带她去阁楼，端了一盆煮沸的红汤来，她去挑选食物，煮进汤里，一个人坐着安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满锅热闹。

　　4、

　　第二天清早，微雨，房间里有丝丝暗光涌动，窗帘未拉合，可看到远处风景，装饰着她的窗子和她未清醒的晨梦。

　　低矮坳壁上挂着黑灰色吊脚木楼，千年古树张牙舞爪，淳朴居民坐在遮雨伞下打牌，伴着方言有力的修脚卖刀吆喝声，棒棒军赤着油亮的瘦骨嶙峋的上身，提着扁担沿湿滑石阶上下奔跑，如履平地，猫猫狗狗往来穿梭，不避人……而后面隐入迷雾中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隔着一条街却是两个世界。

　　一个人来重庆吗？有陌生人加她微信。

　　是的。

　　何时离开？

　　晚上。

　　那中午请你吃饭好吗？

　　为什么？

　　只是一种特别感觉。

　　退了房，沿着朝天门码头东水门大桥，往弹子石方向去，她想找作家虹影旧居，但忘记街名，顺着马路去走，脚下湿滑泥泞，上坡下坡的路蜿蜒曲折，累得气喘吁吁。快到中午，想起那个约会，她便折回朝天门去。

　　一个陌生男子的约会，一次突然而至的艳遇，在三月末的山城雾都，伴着清蒙细雨。他说要请她吃饭，于他而言则是一场无所图的无果的付出，因为赶飞机，她无法同他漫步雨中培养浪漫，亦无法随他去某个无人之境耳鬓厮磨，他明知如此仍大方相邀。如此奇妙的经历让她觉得不真实，也充满着无声无息却牢牢抓扯的意外的诱惑。

　　他们电话约在解放碑见，他提前赶到，她确定方向之后才发现他，身材均匀的短发男子，站在解放碑下，平头，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黑衣黑裤，一介书生。他向她招手，笑起来很好看，让她突然感觉春寒料峭的重庆街头有一丝温暖。Χiυmъ.cοΜ

　　他们去一家旧公馆风情的餐厅吃饭，他点了几道地方风味，然后才抬头仔细看她，说她比相片好看。

　　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一脸和善正气。他们聊得很投机，她讲她的行程和经过，讲她的上海生活，他说他不是重庆人，但举家迁至此，父母住郊县，他每周末回家一次，母亲将烧好的菜一盒盒装好，周日晚他带回市里。今天是周一，他刚从家里回来。

　　他又讲重庆的前世今生，讲长江，讲南岸，讲旧公馆里发生的国共秘史。最后他说，不知为何觉得你很特别，想好好认识，不曾想你只是过客。

　　他也是她的过客，两个过客相逢于江湖之中，擦肩而过。

　　等下去我家好吗？他说，不要误会，我就住在这里不远，早上锅里煮着饭，本想中午回去吃。他住在朝天门附近一幢明黄色的高楼里面，酒店式公寓，推开窗便可将两江环抱整个朝天门尽收眼底。他拔掉电饭煲插头，收早上晒在沙发上的被子，煮水倒茶给她，而她则趴在窗口向远处眺望，看这座谜样城市，旧城与新城的反差，远处有江，江上有雾也有船，人车蚂蚁样在桥上走，雨伞花花绿绿。

　　然后他就站在了她身后，本以为他会抱住她，结果没有，他只安安静静站着，告诉她地铁在哪里，该怎么走，机场如何换车，最后他说，唉，如果你生活在重庆就好了，我就不用告诉你这么多。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冷冷清清的山城，雨后雾都，让人时时感觉孤独，如果他此刻抱她，她也许不会拒绝，此刻她需要来自异乡的温度，融化如春雨般淅淅沥沥的心，但他始终站在那里，他的笑容阳光灿烂，笑也会给人温暖。

　　你知道有一段古城墙吗？他问。

　　5、

　　取了机票，安心等待，天色渐暗，机场华灯初上，空气中还有些微润湿，身边行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提着大包小裹，叽叽喳喳讲话，一脸匆忙。身边走过的人，都不是他。

　　五点钟之后，他下班。

　　让我来送送你。他突然说，有点舍不得。

　　市里到机场，遥远的路程，漫长无聊，他竟真的赶来。

　　你等我。他在微信里说。

　　他们又一次并排坐在机场外花坛边上，花还未开，树枝萌发着早春的细黄的嫩芽，她的怀里捧着正在校对的书稿----《就算世界与谁为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都不讲话，想着那条拥抱的微信有点尴尬，就这么坐着，想时间或许停滞不动。

　　八点钟，最后登机时间到了，她必须进去，他说了句很怪的话：如果我们没见过面就好了。

　　他陪她在安检处排队，已经轮到她，她突然回头用力抱住他，像在湍流之中猛地抓住一段漂浮的树桩，他几乎被她撞倒，然后他也用力回抱她，紧紧地，闻到她身体发散的淡淡清香。

　　茉莉。他将脸深埋在她的颈窝里，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

　　让我去改签。她几乎哭出来。

　　他眼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辉，含着笑说，走吧，来不及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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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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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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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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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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