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死在那个梦里

　　第7章他死在那个梦里

　　有一天，他喝了很多酒，眼睛红了，掏出烟来吸，并将一只脚搭在她腿上。

　　天热，他们穿得极少，依然大汗淋漓，像浑身挂满泡沫的带鱼，闪动着银色磷光，餐桌上她烧的四道菜，有荤有素，此刻已经微凉，在空气中慢慢分解，此外还有一篮新鲜草莓，地上横七竖八几只空啤酒瓶。

　　“我没有念过书，你想象不到吧。”他说，他狠命吸了一口烟，吐出去。

　　“我只读到小学，然后就出去闯了，我在叔叔的工地上做小工，推砂子推砖，做了好多年。

　　后来大一点，就去帮别人装修，戴着白色口罩，站在梯子上刷油漆，味道呛得人要流眼泪。

　　我个子不够高，有一次，用力向上抬着手臂，抻长身体，然后我的裤子就掉下来了，里面没穿内裤，整个人光溜溜站在梯子上，所有人都笑，那一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喝了一口酒。

　　“等我大了，跑去沈阳，找到一个工作，看守墓地，晚上要打着手电巡视两圈，我很害怕，一直听到乌鸦叫，只干了一个礼拜就走了，人家也没给钱，后来我又花钱找人办了一个假证，我现在是沈阳师范大学毕业的学生，可是，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我好多字都不会写。”

　　他把烟头按在烟缸里。

　　“你当然优秀，可我不一样，我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我爸生了癌，我妈眼睛瞎了，我哥把人撞死了，家里赔了一大笔钱，我嫂子保不住孩子，一直流产，我们家就是一个倒霉的家。”

　　他们在一起时，有时拉着手说话，有时什么也不说，彼此间都懂。她也是古怪，和他的前女友曾经讨论过他，她们是闺蜜，那时她们走在路上，他前女友指着一截马路上的青灰色栏杆笑得不行，她装作没看见，她并不想跟别人分享这些。

　　记得那天做完爱，他们躺在床上，他在吸烟，她蜷缩着身体，子宫里的婴孩状。

　　他说：“我想我爸了，他快死了。”然后，他哭了，她靠过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他说：“我爸死了，我妈怎么办？她眼睛瞎了，生活不能自理，我要把她带到上海来。”xǐυmь.℃òm

　　她说：“好，如果你肯带她来，如果我们仍生活在一起，我会抽时间照顾她，她也是我的妈妈。”

　　他抱着她哭，她也抱着他哭，他们之间流出一条河，河水清澄透明，河底铺满细砂，一眼便可看清他们的人生轨迹，虽然流程不同，终点却一致。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孤独无助的。

　　“我害怕失去，我失去太多。”他说，“女人，我失去了那么多，她们个个离我而去，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她说，“我也失去过很多男朋友，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无法阻止，他不爱我，我不能像一块抹布一样赖着别人不放，这是不道德的。”

　　“你就这样将自己的幸福拱手让给别人吗？”他质问。

　　“不是我让，是无力挽留。”她说，“他不再属于我，会厌烦我到极点，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仿佛那一刻，我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你真可怜，我的宝贝，让我来爱抚你。”他说着，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

　　后来，他问她借钱，一大笔，她犹豫再三，她没那么多钱，他们的关系又是那么脆薄，速食时代的爱情就像过期的脆薄饼干，可能连个声音都听不到，它已碎成两截。

　　结果，她给他一小笔，他大失所望，结果，他渐渐疏远她，也不再提钱的事，没多久，他们便分手了。金钱什么时候也成为衡量至死不渝的标识了？

　　他的前女友说，“他总用一些假的故事骗取别人同情，你不要上当受骗。”

　　他的前女友说，“他的故事都是假的，包括他家里的事，不是这个死了就是那个出事，他这样不停地诅咒他的家人，只为换取别人同情。”

　　和他分了之后，她决心不再理他，但不知为何，他常常留言在她博客里，他常看她的文字。

　　他最后一次留言给她，“不管你信不信，我爸真的死了，上个月我回去奔丧，看到我妈，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她眼睛彻底瞎了，仍然在擦眼泪，一声哭嚎都没有。”

　　他还发了一张当时拍的相片给她，一个矮瘦的农妇戴着一顶红色的破帽子，穿着脏的红格子围裙，坐在一间草房前，低着头，院子里都是泥巴，没有一只鸡在相片里出现，他说他家里穷得连鸡也养不起。

　　后来，他便消失不见了，她的钱也消失不见了。

　　有人说他去了南方，有人说去了北方，还有人说他结了婚，娶了个内蒙古的姑娘。有一次，她去搜索他的账号，发现已经被注销关闭，网页上唯有一句话“安嘉罗的世界”，其他都是黑色的，没有只字片语。

　　她不恨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做越轨的事被她捉住，起码恋爱时，她是开心的。感情之于彼此，若非铭心刻骨，便是痛心疾首，但对她而言，不过云淡风轻、草木一春。

　　她关心着他的妈妈，那个可怜女人，希望他可以好好照顾她，如果她真的瞎了，一无所有。

　　他果真结婚也是好事，带着他的妻，一起照料妈妈，她总是希望看到好的结局。

　　人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视，而在她，则是祝福。

　　她常常在梦里见到他，不是他们游公园的场景，也不是做爱的时候，而是坐在桌前吃饭，他吸着烟，将一只脚搭在她腿上，给她讲他的故事，他的辛酸过去和他不幸的家庭，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绝望，他说，我很少和别人说这些，怕人瞧不起。

　　结果，有一天，他在她的梦里死了，她去参加葬礼，他睡在黑色的木棺材里，人已变得矮小纤瘦，他的妻儿披麻戴孝，哆哆嗦嗦地跪在棺材边上哭，她留了一笔钱给这对可怜母子，却没有见到他的妈妈，也许没人想要通知她，她来了也无济于事。她奇怪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比她可怜？

　　梦终究是梦，她不希望他死，她并不恨他，这是事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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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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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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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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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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