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啊,我们是赢定了的。
——含光
周天子姬满二十一年秋,姬满尚不等各家诸侯结兵助阵,就迫不及待地亲自率领六师从镐京出发,向着被东夷占领的东都洛邑冲了过去。
对于这次孤立无援的大军远征,镐京城内凡是稍有头脑的大臣都不以为然,不过他们见识了那些劝阻姬满祭祀盛姬的大臣们的下场,这一回就全都乖乖闭了嘴,只是在即将随军进发的前夕,不是从马车上摔断腿就是被门槛绊昏,不是中风成了偏瘫就是做噩梦惊吓成了脑残,反正就是没人愿意跟着姬满去洛邑送死。因为就算不知原因,大家还是感觉得到,如果当初恋爱中的周天子智商是零,那现在顶着想象中的绿帽子的姬满智商肯定为负了。
不过就算所有的人都可以装病逃跑,造父作为姬满的专任司御,却是责无旁贷的。何况,只有他能够深切理解姬满难以启齿的羞辱与恼怒,更是要肩负起为天子进行心理治疗的重任,哪怕这场治疗,要耗费无数无辜士兵的生命。
从镐京到洛邑跋山涉水路途遥远,在姬满心急火燎的吆喝驱赶下,王师到达洛邑城下时已然疲惫不堪。相比起来,那些守在城头的东夷兵将们就幸福得多了,在洛邑特产的黄河鲤鱼滋补下,一个个都滋养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就跟抱着孩子在城头东张西望的含光一样满面红光。
此刻含光怀中的孩子已经半岁多了,是个男孩,取名叫做徐宗。含光怀孕的时候,宫人们都奇怪地发现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王后忽然患上了忧郁症,常常抚着肚子皱着眉头发呆,然而一看见偃王徐诞,却又时不时对他拳打脚踢撒娇撒痴,而徐诞则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于是好事的宫人们就纷纷断定一定是王后怀孕期间偃王忍不住寂寞去打了野食,可惜八卦来八卦去,还是没能把那个居然勾引到模范丈夫徐偃王的小妖精找出来。
实际上,徐诞在含光怀孕期间一直恪守夫道,只是含光死也不肯听他的话离开洛邑前线回到徐国去生产,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含光就淌眼抹泪:“你不在一旁照应,我一个人可怎么办?现在我天天都担惊受怕,万一生了条小狗,或者是个肉蛋,别人不会骂你,只会戳我的脊梁骨!看看我给你背了多大的黑锅啊啊!”一边委屈,一边就气恨恨地掐徐诞的胳膊。
可怜徐诞到底心虚,又知道孕妇脾气躁,只好舍出两条胳膊,让含光掐得花腰带一般青红紫绿。他咬牙忍着痛,面上却依然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陪笑道:“放心,不会是怪物。就算是肉蛋,剖开了也是健健康康的小孩子。别人哪里会知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含光仍旧苦哈哈地道,“我看多半就是条小苍苍!我以后可有什么脸面见人啊?”说着又怒意渐生,学着白日里看见的乡野村妇的模样,拍着膝盖干号道,“我当初怎么就这么命苦,明明自个儿如花似玉的,却放着那么多追求者不理会,偏要嫁给你呢?”
一滴汗从徐诞鬓角慢慢滑落,却又不敢反驳含光生怕火上浇油,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就算宝宝也有犬神血脉,他也不会变成小狗的,你放心好了。”
“骗人!”含光气鼓鼓地又伸出了指甲。
“自然是真的!”徐诞早练得眼明手快,滴溜溜一个转身躲过了含光的五指山,“我原本只有一半犬神的血脉,宝宝就更是一半的一半了。何况这血脉有个特性,除非被人嫌弃的时候才会化出狗身,被人宠爱的时候想变狗都变不了。我小时候是因为被遗弃在冷宫里没人管,才激发了狗性,可是现在宝宝有我们一起爱他,他做人做得开开心心的,怎么会变狗呢?”
“那倒是,有我这样完美的亲娘,宝宝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含光当仁不让地自吹自擂了一番,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徐诞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可怜的胳膊终于获得了解脱。可他却没料到,怀孕不过是有期徒刑,等到含光果真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婴,他的无期徒刑才刚刚开始。因为自从小徐宗出生那天起,徐国宫人们就知道徐偃王一家的次序从此调转:头一位自然是小世子徐宗,其次是王后含光,最后一个才能轮到徐诞。没办法,谁让含光把小徐宗宝贝般供着,生怕他一不满意就变成小狗来抗议呢,只好委屈徐诞俯首甘为孺子牛了。当然,为了维护徐偃王和徐国在东夷诸侯中的脸面,这一家三口的家庭地位可是徐国的头号机密。
这不,周天子姬满亲自率领六师前来攻打洛邑,休着产假的徐国王后兼大将军含光不但不肯带着徐宗回国,甚至还把孩子抱到了城头上,直把徐诞急得七窍生烟。
含光看徐诞满头大汗地跟着自己打转,轻笑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给他擦汗,嗔怪道:“保不准别国的封君也要上城墙来,你这样子哪里还有王的威严?”
“周天子最有王的威严,可我们还不是反了他?”徐诞的目光转向远方逐渐集结的周朝大军,面色凝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开战,这里危险得很,你赶紧带宗儿下去吧。”ωωω.χΙυΜЬ.Cǒm
“姬满一介老朽,还不是靠层层叠叠的周礼包裹成了天子?赶明儿我们也把他们的规矩复制一套,让你也尝尝做天子的滋味。以后宗儿即了位,再传给子子孙孙,多威风啊……”含光正说得兴高采烈,忽听有人禀告莒、郯、谭、江等各国封君邀请徐偃王同去参议军务,只好泱泱道,“好啦好啦,徐偃王大人您忙去吧,小女子不打搅您老人家了。”说着抱着咿咿呀呀的徐宗走了。
这一番军事会议直开到夜里方罢。徐诞回到寝处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含光睁开眼,却被徐诞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谁那么大胆开罪我们大王了?倒像是小时候和公子疆他们怄气,一副斗鸡眼!”含光侧头看宝贝儿子徐宗仍旧在睡梦中吹着口水泡泡,放心地打趣道。
“一群蛮夷!”徐诞呼哧哧地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含光旁边,竟是气得不轻。
“好像你自己不是蛮夷大王似的。”含光猫一样黏上来,给徐诞揉着绷得紧紧的肩背,柔声道,“到底怎么了?”
徐诞轻轻拍了拍含光搭在肩膀上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也知道起兵以来,江国封君他们就屡屡提起少昊出兵旧制,偶有不顺就想用人牲祭天,每次都是被我强压下去,所以他们内心也诸多不满……”
“我知道啊。”含光接口道,“洛邑不战而降,他们进城后就想跟老祖宗一样,大抢大杀,甚至巴不得捞够了本就跑路,偏偏我们拿出会盟的血誓,封闭宫室府库,逼他们听你的话约束士兵,就连军粮都要从运河那边运过来。除了捞些黄河里的鱼给士兵们改善生活,真是什么都没侵扰当地百姓一点半点。江国黄国封君他们觉得自己做了亏本买卖,有怨气那是肯定的。”
“可我们想要的并非洛邑里的财宝,歃血为盟的时候大家都明白这点。”徐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气呼呼地道,“天天跟他们纠缠这些就已经够烦人了,偏偏这次周天子亲率大军前来,那江国封君又搞出新花样,说什么我们客占主地,却从未祭祀过黄河河伯,开战之时洛邑的当地神灵定不会佑庇我等,因此他已备下少女百名,打算投入河中给河伯做妾。我一听当然不肯,就这么和他理论了半夜。”说着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端起案几上一碗冷茶就灌下去。
“少昊族旧俗,哪里是那么快就改得过来的?”含光安慰道,“你记不记得澄哥哥的遗作里说,要移风易俗化为文明之邦,少昊族至少需要三代君王才可完成。你呀,就老老实实给宗儿和咱们的孙子做铺路石吧。”
“我正是理会得这个,才明知道称王反周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不也老老实实地认了吗?”徐诞伸手把含光搂得紧了些,仿佛觉得这个家才是世上唯一的依靠,叹息道,“我责令江国封君将那些强征来的少女都送回家去,他就说无河伯保佑,此战必败,逼得我只好发誓若打不退周朝大军,就逊位以谢,方才鼓起其余各国的士气来。”
“你怕打不赢他们么?”含光眼珠一转,笑道,“周军无非仗着人多罢了,可我先前也占卜了一卦,这一仗啊,我们是赢定了的!”
含光说她占卦云云,自然是信口开河,徐诞听得惯了,好脾气地笑笑,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还是方才在各国联席会议上商议的作战方案。
真正占了卦的倒是周天子姬满。按照以往的传统,太卜在姬满离开镐京时就已卜了一场,却是得了个艮卦,卦辞说“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君子以思不出其位。”太卜看后,便摇头说此次出征去不得,只有及时收手,才能无咎。
姬满那个时候已经形成了强迫症,时不时就要照镜子,确保自己的头巾帽子没有变得绿油油的。而在连锁而来的神经衰弱折磨下,有苦说不出的姬满脾气越发暴躁,自然照搬了姜太公大无畏的无神论精神,把老太卜骂了一顿,照样带着大军一路杀到了洛邑城下。
然而后来的事实却越发验证了老太卜并非吃了姬家几十年的白饭。姬满原本以为洛邑贵为东都,是自家的老地盘,一旦被东夷那群野蛮人占领,城内的贵族百姓无一不如禾苗盼雨水婴儿盼父母,只等着自己威风凛凛地挥剑杀到,就算没法公开反抗东夷,也可以做个内应放放火开开门什么的。没料到他千辛万苦差人和城内的老贵族接上了头,得到的答复却只有短短两句话:
“徐偃王仁义,洛人不忍相害。”
当时姬满怔怔地盯着这卷帛书,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把帛书拿得远了些,生怕自己的老花眼看错了字。可是,没错,那帛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仁义”。
“哈哈,哈哈!”姬满忽然把帛书一抛,大笑起来,若是他那些装病留在镐京的大臣们在,只怕也会和他一样反应——洛邑里的那帮贵族们脑子怕是被狗吃了吧,对那群比野兽高级不了多少的野蛮人,居然用上了以往对圣君天子的最高赞美——仁义!所谓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都不能形容这件事的荒谬可恨!
此刻的姬满,自然不会知道徐诞大王对那些东夷封君们费了多少口水施了多少恫吓许了多少好处才保住了洛邑的平安无恙,只觉得这个东夷野人定是使了什么妖法,把洛邑城里那些周朝子民都洗了脑。于是周天子胸中的豪情越发熊熊燃烧起来,此行他不仅要把自己的绿帽子重新漂白,还要把那些误入歧途的华夏子民们解救出来,这将是多么伟大的功勋啊。
于是在这样的豪情催动下,刚刚结好营寨,姬满就下了全军攻城的命令。由于没几个大臣随军跟来,大御长造父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向姬满进言道:“王师旅途疲累,若不修整几日,只怕力气不济。”
“寡人原本当你是个人才,没想到还是落了流俗。”姬满傲然道,“东夷必定如你一般设想,所以寡人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洛邑城墙高大坚固,只怕一时……”造父还想说什么,却被姬满不耐烦地打断了,“王师装备精良,战术先进,就算东夷有天堑为凭,寡人必将如泰山压卵,又有何忧?”
造父知道姬满还沉浸在以前打败犬戎的傲慢中,不敢再劝,只好暗暗叹口气,去准备姬满乘坐的加长版八马力大车。
后世人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正宗天子姬满一声令下,他带来的数万大军便发一声喊,各举着手中的长短兵器,朝着伫立在前方的庞然大物——洛邑冲杀而去。
徐诞和各位东夷封君听闻周军动静,连忙登上城楼了望,却见天边烟尘滚滚,旌旗飘飘,果然有大队人马朝着洛邑方向攻来。因为徐诞先前不肯给河伯娶媳妇讨好神灵,在各位东夷封君面前夸下海口打退周军,因此一应部署都早已研究得滚瓜烂熟。此刻各位封君都齐刷刷地看着徐诞,只等着这位号称获得了少昊青睐的盟主下令。
“大王,末将愿带一队人马出城迎敌,不破周军,誓不回城!”一员战将从下首出列,慨然请命。
徐诞认出此人正是昔日徐澄的侍卫长葛生,知他心心念念要为徐澄报仇,不由点头道:“好。葛生将军领五千人出北城门迎战,不过只许负不许胜,将周军引来城下后便领军入城。”
“这……”葛生一听便有些委屈,刚想开口,却又慑于军威,只好领命去了。
“钟吾君,你带十八国兵马从西门出城,埋伏在丘山之内;江君,你另带十八国兵马从东门出城,埋伏在密林之后;寡人自领徐国军马守卫洛邑。以城头火起为号,一起杀出,截断周军!”徐诞颁下这个命令,眼看众人各自散去,方才举目望天,默默地道:“徐澄,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打赢这一仗!”
他这边兀自祷告,周天子姬满却觉得胜负已定。周军出发不久就遇见了前来拦截的徐国兵马,那为首大将虽然气势汹汹双目喷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银样镴枪头,没用多大力气就把他打了个落花流水。于是兴高采烈的周朝士兵一边齐声背诵起周天子的金口玉言——“一切蛮夷都是篾片老虎,是永远无法和强大的华夏民族对抗的!”一边追在徐国乱兵身后大胆地往前走,冲向洛邑不回头。等到葛生带着残兵败将狼狈跑进城门后,周朝大军呼啦啦地全都聚集在了洛邑城下。
“结阵!”姬满坐在造父驾驶的马车上,满意地看着手下军队在自己的命令中有条不紊地结成一个个方阵——盾牌手在外,长枪手在中,弓箭手在内,心道任你多少东夷,管保你一个个有去无回!
可也许是周天子布下的太公阵法太过威猛,把那些没见识的东夷都吓得半死,洛邑城四门紧闭,仿佛缩头乌龟一样只露出个硬壳子,连一点点出城接战的勇气都没有了。就算姬满找了百十个大嗓门的粗鲁军士在城下叫骂,把东夷从少昊开始的十八代祖宗都奚落了个遍,那个在镐京时就以胆小闻名的徐偃王还是连回敬一句都不敢。
姬满先前胜了一场,此刻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实在没耐心再和这帮没出息的野蛮人耗下去,当下便传了号令:“后军压阵,前军攻城!”
那时候距离后世的鲁班发明云梯还有几百年,而洛邑作为东都,城墙更是比其他城市高大坚固得多,除了周天子有如此气吞山河的壮志,谁敢贸贸然就开始攻城?命令一下,无数周朝士兵便蚂蚁般朝着洛邑城墙涌来,拿出当年攻克犬戎首都威戎的气势,哪怕用牙齿啃也要把洛邑城墙啃出一个洞来!
可大大出乎意料的是,龟缩在洛邑城内的东夷士兵虽然被骂了祖宗也不敢回嘴,但一旦有人想要爬墙,就立刻跟炸了毛一般从城墙垛子后面跳起来,滚木擂石雨点一般往下砸。另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弓箭手,无耻地躲在城墙后嗖嗖地放暗箭。东夷之“夷”字本就是一人负弓,当年就连含光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也背着小弓小箭四处乱射,因此平均箭术自然比他族都高了一个档次。饶是周朝士兵都口诵着“篾片老虎”云云的天子宝训,也终究扛不住城头高空抛物,乱纷纷地就往后退,把结阵以待的后军阵脚都冲得乱了。
一直在城楼里观战的徐诞和他的首席智囊弥通相顾点了点头,弥通便起身走到门口道:“传大王令,点火!”
霎时之间,冲天的火苗在洛邑城头燃起,与此同时,埋伏在东西两翼的东夷联军发一声喊,同时杀入周军阵中,将姬满苦心布置的阵法搅得七零八落。而洛邑城北门中也杀出一彪人马,领头的还是先前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将军葛生。可惜现在他那头篾片老虎变成了真老虎,口中大喊着“为世子报仇”,张牙舞爪地就冲进了周军之中。
那些周朝士兵从镐京长途奔袭而来,尚未休息便被拉来攻城,体力上首先就比酣养了多日的东夷士兵吃亏。加上原本在他们的观念中,东夷士兵都是披兽皮拿棍棒的野人,样子虽然凶恶却只能唬人,哪里能跟他们这些披甲执锐的天朝精兵抗衡,心里早就存了轻视的心思。没料到到得洛邑,才发现东夷士兵也穿盔甲,也拿矛戈,甚至武器比他们还要锋利一点点,心中的优越感便地震一般哗啦啦地碎了。体力上精神上一倦怠,哪里还敌得过如狼似虎的东夷士兵,当下便顾不得在天子面前冲锋邀功,觑着机会就想往后逃跑。
徐诞站在城楼上,眼看己方锋头正劲,不由欣喜异常。然而一阵风起,卷带起城头的旌旗拍打在他脸上——却是刮起了劲烈的北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来。徐诞心中一动,身边的弥通却已大叫了一声:“不好!”
确实不好。周军自北而攻,联军南向迎敌,这一番北方刮起,恰正乱了东夷联军的心神。特别是东翼的江君,原本就对怠慢了洛邑神灵心存惴惴,此番见这阵风刮得有些邪门,不由更是心惊胆战,只怕是神灵降罪,斗志腾地就没了。周军也看出端倪,全力反攻,竟将东翼的联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合围之势破在旦夕了!
徐诞看得真切,心急如焚,只恨不得把那江国封君揪起来,先拿大棒子敲他一敲,然后找人给他补补天文地理。没文化真是害死人,偏偏徐诞此刻无计可施,只好反身就往城楼下冲,一叠声地叫人给他取弓备车。
“大王是想亲自上阵么,可是……”弥通一惊,慌忙想要阻止。国君上阵本是寻常,可是弥通风闻徐诞以前在犬戎战场上表现不佳,生怕他弄巧成拙丢人现眼,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徐诞懒得和他讲道理,只是丢下一句:“徐国有后,不用担心。”便接过从人递来的朱弓彤矢,带着人马冲出了城门。
他少年时便极端厌恶战争,哪怕后来称王自立,也想方设法避免开战,然而到今天,却已是避无可避了。站在自己的战车上,徐诞咬牙凝神,竭力让自己忽略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哀哀呻吟的伤者,强迫自己一遍遍回想徐澄临死时的每一个细节——如果不是因为徐澄,他恐怕根本不肯也不敢再走到战场上来!而如今要尽早结束战斗,避免更多的流血和伤亡,只有一个办法,那是从他走下城楼的一刻起就决定了的——杀掉姬满。
既然笃定了这个心思,徐诞便给身边五百亲卫下令,不管其他,只要掩护他往姬满所在的中军冲锋。反正天子车驾上大张着黄罗伞盖,仿佛一个巨大的招牌,任谁也是不会认错的。
东夷联军眼看自家大王亲自上阵,不由精神一振,加上葛生奋力来援,先前溃乱的东军渐渐稳住。不过周军也看出这支新军的进攻方向是周天子,当下连忙调集人马堵在前方,万不可让这些东夷野人得逞了去。
徐诞被亲卫簇拥在当中,只能手持长戈四处挥击,心中深恨不能化身成犬神苍苍,用爪子牙齿可不比这些杆子来得顺手!眼看前方黄罗伞盖依旧遥远,而周军越来越多,跟随自己孤军深入的东夷士兵却越来越少,几处挂彩的徐诞心知此番冒险若不能重创姬满,只怕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了!一念及此,忽然腿上一热,竟是被一个周朝士兵觑了个空子,一矛刺进了他的小腿。虽然那个士兵当场就被徐国亲卫斩杀在地,那矛尖却也扎透了徐诞的小腿,让他当即站立不稳,跌坐在战车上。
“徐王死了!”周军对如何惑乱人心最有心得,当即众口传呼起来。徐诞心知这样下去东夷联军必定军心大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臂却在方才的战斗中脱力得酸软了,一时竟无法将自己撑起。
耳听车外“徐王死了”的呼喊如同涟漪一般一圈圈向外扩散,仿佛把徐诞的心都要生生扯得碎了,然而却在这个时候,远远地响起了一阵鼓声。
那鼓声激昂清越,带着无法战胜的骄傲,逆着北风从洛邑方向传来,顷刻间充满了每一个东夷士兵的心。自古闻鼓则进鸣金则退,此时一番鼓声,恰正是要鼓起东夷士兵的勇猛斗志来,就连因失血过多而头晕眼花的徐诞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气力,手一撑再度从车内稳稳地站了起来!
“是王后背着世子在擂鼓!”一名徐国亲卫大吼了一声,随即哇哇大叫着朝前面人山人海的周军冲去。
徐诞回头瞥了一眼。虽然只是仓促中的回眸一望,他却已经看清楚了在城头的熊熊火光下,那奋力挥动鼓槌的纤细身影,正是含光。而在含光肩头,正趴着他们的孩子徐宗。眼前那样残酷激烈的战争场面,不知道才半岁的孩子会被惊吓成什么模样了……
徐诞心头有些发酸,却不忘了大力举起手中长戈,朝着身后的东夷联军大声喊道:“徐偃王在此!”
“啊,大王没死!”
“他们一家三口都上了战场!”
“跟着大王冲啊,活捉周天子!”
东夷士兵们大声嘶吼着,奋不顾身地追随着徐诞的战车,仿佛一枝利箭射入了周军大阵,离前方那高高飘扬的黄罗伞盖越来越近。姬满眼看大事不好,慌忙催促造父驱赶马车向后退却。
徐诞眼看姬满退向后军,只怕自己的人马再也无力深入,当下摘下背上所负的朱弓彤矢,瞄准了前方,心中暗暗祝祷:“师父,徐澄,你们保佑我一箭过去,正中姬满!”手指一松,一枚鹄苍爪甲所制的彤矢就嗖地向着姬满的马车而去!
“啊呀!”姬满眼看着一枝火红的箭矢朝着自己飞来,一时避无可避,只好闭目等死。怎料造父眼明手快,长鞭一挥已卷住一个士兵的脖子,将他朝着那枚彤矢抛了过去。怎料那彤矢甚是妖异,穿透了拦截士兵的身体后居然余势不减,仍旧直直朝着姬满飞去。可惜就只这一瞬间的阻挡,造父已然将姬满的马车生生调转了方向,结果那枚彤矢噗地一声,扎进了给姬满拉车的八骏之一赤骥的侧臀,将赤骥惊得长嘶一声,没命地就往前跑。
这周天子的八骏之所以后世享有盛名,不单在于每一匹马都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更在于八匹马心意相通,协调一致,才可能把周天子的拉车大业进行得顺顺利利。这下子为首的赤骥受伤狂奔,另外七匹马感同身受,竟也跟着赤骥狂奔起来。造父有心约束它们,车中的姬满却一叠声地催促道:“快跑,后面又有箭射来了!”
造父心知是徐诞再度射出了彤矢,也不知那妖怪箭头究竟有多少,只好奋力驾车往前方冲去,生怕周天子真的会被那长眼睛的妖物射中。于是徐诞一箭一箭地射,造父一程一程地跑,最终跑出了周军大阵,任徐诞再怎么追也终于无法看见他们的踪影了。
天子逃跑,周军没了主帅,当即大溃,被东夷士兵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多数都缴了械。等徐诞血葫芦一般回到洛邑,正想拍拍含光的马屁称赞她的巾帼雄风,含光却啪地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然后自己捂着脸哇哇大哭了起来。
徐诞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只好继续发挥他百炼钢化绕指柔的本事,耐心哄道:“好姐姐,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你是大王,亲自上阵鼓舞军心,没什么不对。”含光打掉他讨好的爪子,挂着眼泪冷笑道,“我生气的,是你给弥通说的那句话!”
徐诞脑子有些晕,好半天才想起自己给弥通说的是:“徐国有后,不用担心。”却是一时想不出含光为啥要生气,只好陪笑道,“你知道我脑子笨嘴巴笨,说错话也是常有的。”
“哼,看来你还是没有知错!”含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徐诞的鼻子骂道,“臭肉蛋,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有了宗儿,就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你要是敢抛下我们母子,我……我和你拼了!当时我只道你真的死了,我……”话音未落,竟是俯下身干呕起来。
看来,我的家庭地位不是那么低嘛。徐诞心里一甜,更加狗腿地扶住含光,深情款款地道:“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累着了?”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就是笨蛋!”含光气得又去掐他,“我怎么了?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徐诞愣了愣,忽然睁大了眼睛盯着含光,嘴巴也大大地咧了开来,“难道,你又有了?”
“哼!”含光一把推开徐诞,进里屋去看熟睡的徐宗,只留下徐诞跷着伤腿开心得手足无措:“打了胜仗添了娃,这回真是喜上加喜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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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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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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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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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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