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的,无非是顺天应人而已。
——子皙
周天子姬满二十一年初,盛姬夫人薨于重璧台。
姬满大为悲催。一树梨花压海棠原本是晚年至福,可如今白发送红颜却是大大的悲剧。为了给自己西巡的瑰丽传说增添以浪漫的悲情插曲,姬满不顾群臣劝阻后宫哭闹,坚持要以王后之礼殡葬小年。他在穀丘的太庙里为小年举办了盛大隆重的葬礼,不仅要求远在镐京的百官和周边的诸侯亲来吊唁,连自己人近中年的太子和公主都一并叫了来,以子女的身份为小年守灵,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掉的是一个老太太。
子皙虽然没能召唤鬼神治好小年的病,却物尽其用地被征召为葬礼的司祭之一,总算把他以前烂熟于胸却又以为永远没用的全套丧礼都演练了一遍。可惜,他宁可那些礼仪都烂在脑子里化成灰变成化石,也不想让别人称赞他一句周礼专家。
如前所述,周礼实际上是个体力活,更何况主持最为高级的丧礼,没有坚强的神经和健壮的体魄根本不可能熬下来。站在小年的灵位边,子皙日复一日地保持着应有的站姿,监督维护丧礼的一应礼仪:轮到哪些人来拜,怎么拜,磕几个头,哭几声,手里举着什么哭,祭桌上该放肉酱肉脯还是干鱼寒粥,盛放的器具究竟是用腥俎乾豆还是鼎敦壶尊,数量各为多少,如何放置,用何种乐器奏何乐,何时起,何时停,都是按照老祖宗的成法一分一毫不能差错。
等到出殡的时候,排场就更大了。周天子征召周边三国的君臣来给小年开道,挑选天朝的高级官员来给她抬棺,从重璧台到太庙上百里路乌乌泱泱充满了人头,到处都飘扬着绣了日月星辰图样的丧旗。当时的史官兴奋于这场数十年不见的盛事,做了极为翔实的现场报道,光是文字就可以把人看得眼花缭乱头晕呕吐:“出于门,丧主即位。周室父兄子孙倍之。诸侯属子、王吏倍之。外官王属、七萃之士倍之。姬姓子弟倍之。执职之人倍之。百官众人倍之。哭者七倍之,踊者三十行,行萃百人。女主即位,嬖人群女倍之。王臣姬姓之女倍之。宫官人倍之,宫贤庶妾倍之。哭者五倍,踊者次从……”
倍就是列席,指参与致祭,这么多人纠集在一起,却张张都是陌生至极的面孔,滑稽虚伪的哀容,让子皙一时心头迷惑——小年一生清清静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跟她有关的人,赚得来那么多没有眼泪滋润的嘶声干嚎。反倒是最熟悉小年的子皙,偏偏要袖子上套个红袖章,到处维护秩序,指挥着现在谁可以哭,谁不可以哭——反正他作为司祭,按照礼仪是绝对不能哭的。因此等到所有的丧事结束,子皙整个人都成了一根枯竹竿,身体里的水分既然没法化成泪水从眼里流出,就只能变成一身身的冷汗热汗,浸透他白麻布制成的缞服。
丧礼结束,佳人入土,子皙迈开沉重麻木的两条腿,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坐在席子上发了一会呆,忽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乱翻,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却又不知道究竟要找什么。
“你是要找这个吗?”有人忽然推开门走进来,递给子皙一个陶土烧的酒坛子。
子皙看到面前的人是大御长造父,也不答话,接过酒坛就灌了一口,顿时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案几又跌坐下去。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过来看看你。”造父在子皙对面坐下,见他不答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担忧地道,“你好好哭一场吧,丧礼的时候我远远看着你,一直担心你会出事。”
造父从执教泮宫开始,一向对子皙颇多关照,而且他深知子皙与小年的私情却从未向天子透露半分,子皙心中对他存着几分感激。他此时正是人生最为低落苦闷之时,自然而然就对造父又亲近了一分,举着酒坛笑道:“其实我没什么好难过的,统共我只是个局外人罢了!喝醉了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造父听他话中有话,心中存疑却也没有立时深究,只是陪着子皙推杯换盏,说些丧礼上的见闻。子皙原本这些日子体累心乏,饮食甚少,没喝两杯就头脑昏沉,只是用手臂撑在桌案上,急促地呼吸。
“你醉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随天子回镐京。”造父见子皙的眼神都有些发直,便强行从他手中夺了酒盏,想要扶他躺到榻上去。
眼看造父就要离开,子皙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突兀地问道:“大御长认识徐澄么?”
造父暗暗一惊。他和徐澄私下确实有过接触,但徐澄获罪而死后他一直对两者的交往讳莫如深,此刻不知子皙为何问起,只好含糊道:“怎么了?”
“那徐澄入见天子之时的情景,你可见过?”子皙的口中呼呼地喷着酒气,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却一派亢奋执着。
“我没亲眼得见,后来却听人说起。”造父也喝得有点上头,索性道,“听说他在殿上以一人之力压华夏百官,连甫侯都被他一句话噎得半死,至今这里还有些毛病。”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咧开了嘴,“可笑的是,谁要是在甫侯面前说徐澄的不是,甫侯居然会跟他们拼命……哈哈哈哈,真的是疯了!”
“他果然有让人痴狂的本事……”子皙放开了造父的袖子,翻过身大笑道,“徐澄徐澄,我败给你也算心服口服,可你,不该连累了她……”说到这里,强忍了多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落。
最后一句话让造父的酒意完全惊醒了,他盯着沉沉睡去的子皙,慢慢皱起了眉头。
姬满悔恨于生前未赋予盛姬名号,只能死后将她谥为“哀淑人”,将安葬她的地方命名为哀淑之丘。然后姬满终于打点起西巡人马,加上从镐京赶来吊唁的王族百官,浩浩荡荡地往东部的镐京回还。
此时徐偃王为首的东夷已占领了洛邑,随时一副渡河西侵的架势,镐京百官都急得跳脚,偏偏姬满新死了美人,一心一意为她哀哭送葬,众人都压抑着性子不敢去触周天子的霉头。如今丧礼总算熬到结束,便有人开始跃跃欲试,想在路上就给姬满敲敲警钟:旅游假丧假都结束了,陛下该收心上班了啊。
可惜姬满一颗心早已随着哀淑人去地府报到了,哪里那么容易就收得回来?回镐京的路上一连十来天,姬满就算被侍从劝说去钓鱼散步,总是忍不住因为思念盛姬而痛哭流涕,以至于后来养成了强迫症,看到个山丘就要停下车来,跑到山下焚香祭拜,祈祷他的美人能够魂兮归来,与他梦中相见。深情的人难免任性,年老的人难免固执,更何况这个深情的老人还手握大权呢?于是那些想给姬满敲警钟的大臣很快就吃到了苦头——警钟没敲成,反倒被天子喝令从人按翻,不是敲了顿板子就是敲落了门牙,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其中最倒霉的乃是庶常吉士恭胥,不仅被打得一瘸一拐还丢了官职,谁教他教出两个反贼学生后还妄图教导天子?
于是再没有人勇敢地冲上去,试图拔萝卜一样把姬满从哀伤颓废中拔出来,而焦虑恐怖的气氛则开始在回京路上蔓延,各种传说也仿佛毒蘑菇一样冒出来,比花儿朵儿还要色彩鲜艳:传说徐偃王徐诞乃是神仙附体,所以能够死而复生;传说徐偃王复生后变成了三头六臂,手握朱弓彤矢乃是天子之象;传说洛邑上空出现了龙凤相斗,结果龙被凤一口啄死了,此正象征东夷要取代周朝成为天下之主……m.xiumb.com
这些传闻相信也落进了姬满耳中,姬满的反应相当简单:敢传播流言者,杀无赦!然后一心一意地又去准备祭祀盛姬了。
这一回祭祀盛姬,照例要随行的百官相陪,于是众臣哀哭连声,比当初丧礼时情真意切得多了,简直是在为姬家江山的丧礼做排演。姬满流了两滴泪,突然感觉自己的悲哀反倒比不过那帮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大臣,顿时产生了到底谁才是盛姬老公的疑惑,一怒之下命人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一时间,人群散了个干干净净,光秃秃的祭台下只剩了一个人。
“你为何不走?”姬满俯视着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造父,冷冷地问。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仿佛一桶冷水从天浇下,将原本浑浑噩噩的周天子姬满彻底浇醒了。他不再搞什么逢山祭拜的把戏,不再对花流泪闻鸟惊心,反倒下令全队火速前进,争分夺秒赶回镐京主持国政!
原本心若死灰的大臣们这下子真是死灰复燃,呼啦一下子便烧得炉膛一般的旺盛。看吧,圣明的天子终于恢复了圣明,东夷的末日不远了!至于这个圣明是怎么回来的,除了姬满和造父,再没有外人知晓。
外臣看不出动静,后宫里却猜出了些端倪。据说姬满回宫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当初伺候过盛姬小年的宫女们全都抓起来秘密盘问,终于抠出几句至关重要的回答来:
“夫人确实在太庙里见过徐国世子……”
“徐国世子觐见的时候,夫人专程去了大殿……”
“西巡路上,夫人有时候会偷偷祭奠……”
没有更多故事,没有更多细节,但是这星星火苗,足以点燃姬满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怒火。他恨不得把小年和徐澄的尸体都烧成灰,一个撒到东海,一个撒到昆仑,让他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再见!可是他残余的理智却告诉自己,如果这件事宣扬出去,无异于在天下人面前自曝家丑,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为小年举行了那样声势浩大震惊天下的奢华葬礼……面子,对于姬满来说,才是天底下第一重要的东西。
于是,所有的怒火就只剩下了一个发泄渠道。镐京大殿的宝座还没有焐暖和,周天子姬满已经公开下令,拒绝东夷的一切和谈条件,尽遣六师,御驾亲征,不仅要收复洛邑,还要将徐国夷为平地!
紧挨着王宫不远的地方就是王家马厩,包括八骏在内的上百匹御用马儿都饲养在此处。而马厩隔壁,就是存放各类饲料的仓房,不同的马儿根据各自的等级享受不同待遇。
此时已是深夜,按照镐京的规矩,每天天黑开始实行宵禁,绝不允许平民百姓离开家门。然而此时,王家马厩之外,却有一个黑影隐身在街角中,小心翼翼地向着马厩旁的仓房靠近。
过了一刻钟,黑影终于避开巡逻的守卫蹩到仓房墙外,从袖子里悄悄往外摸出了什么东西。然而,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动作时,一只铁钳般的手忽然从黑暗中伸出,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黑影猛然抬头,却在看清来人后僵立在原地。
“跟我来。”来人吐出这三个字,不容抗拒地将黑影拖进了墙下的小门之中。一直到确定所有的门窗都关严了并无外人察觉,那双手的主人才低沉着嗓子威严地道:“公子子皙,你又犯糊涂了么?”
一身黑衣的子皙猛地挣脱了禁锢,转过身愤怒地盯着面前沉稳如山的人,言辞再不像往日那般客气:“造父,是你布下的陷阱!”
“我可没有布什么陷阱,只是无意中告诉公子齐国又进贡了龙刍草,军马食后从镐京到洛邑不过一天时间,必定能杀东夷一个措手不及……谁让公子有心记下了呢?”造父别有深意地盯着子皙道。
“是,你还‘无意中’告诉我龙刍草就存放在王家马厩库房里。”子皙冷笑道,“你既然抓住了我,就把我送到司寇官署去吧!”
“我手下也掌管着二三百号人,要抓公子绝不是这个样子。”造父好整以暇地后退了一步,端起茶壶往案几上的茶杯里倒,“还是热的,喝点吧。”
案几上是两个茶杯,看来造父早已料得到自己会偷偷前来,妄图烧掉那些神奇的龙刍草。子皙苦笑了一下,枉他一向自诩清高,却招招件件都敌不过一个出身微贱的马夫。于是他索性将握在手中的火镰火石扔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坐在造父对面,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坦然道:“大御长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请公子到这里来,并不是想问你什么。公子当日与蛮夷折节相交,今日又为朋友之义甘冒大险,造父心中十分佩服。”造父诚恳地道,“其实,是我自己有一些事想告诉公子。”
子皙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盯着造父。说实话,造父在他的心中从来不是一个普通的马夫,这个外表粗犷内心细致的人身上,似乎总是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人无法看透,也无法战胜。
“其实并没有更多的龙刍草,如此宝物,自然数量稀少,最多只能供给天子八骏食用。”造父这样说,无异于承认自己确实是将子皙诓骗至此,但他神情却依然从容不迫,“天子千里奔袭,而东夷以逸待劳,洛邑一战,势必万分艰难。公子有没有想过,一旦东夷获胜,会出现什么状况?”
“轻者拉锯洛邑,中者东夷独立,重者……天下易主。”子皙轻轻地回答。
造父点了点头:“看来公子对局势十分透彻,可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哪种都对天下不利。”
“那倒未必。”子皙冷冷地回答,并不多加解释。对于镐京城中和西巡路上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几乎置身事外,却并不意味着一无所知。
“我知道公子的意思。”造父点了点头,对于周天子的作为,他作为近臣,看得比谁都清楚。然而他没有为姬满辩护一句,只是再度持起茶壶给子皙的杯子里添满了茶水,慢慢道,“可东夷若取代华夏,害处只会更大。”
眼看子皙嘴角一动,立时就想反唇相讥,造父忽然伸手止住了他的言语,蓦地起身背对着子皙,将身上的单衫脱了下来,露出了肌肉虬结的后背。
子皙怔住了。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造父的后背上布满了伤疤。那些伤疤层层堆积,面积巨大,仿佛被人用利刃又砍又削,几乎遍及了整个后背,虽然已是年代久远,却依旧狰狞得让人可以想见当年血肉模糊的惨象。
“这是东夷人砍的?”子皙问。
“不,是我自己砍的。”造父穿好衣服重新坐下,面色沉稳,似乎并不以此为异,“反臂执刀,总不太顺手。”
“为什么?”子皙忍不住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逼人做出如此自残的行为来?
“为了削干净那里的刺青。”造父紧盯着子皙蓦然变色的脸,点了点头,“不错,我是一个东夷人。”
东夷人,堂堂周天子座前大御长造父竟然是一个东夷人?!子皙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的记忆里,造父向来是极端的华夏民族主义者,东夷西戎北狄南蛮一概鄙视,因此对徐诞含光等人从不假以辞色,甚至连个正眼都不肯赏给他们。他,他怎么可能是一个东夷人?
“我是个东夷人……”造父重复了一句,眼睛里蓦地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可是三十年前我就发誓,此生再也不做东夷人!为此我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消除那标明我东夷身份的刺青!”
见子皙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造父无奈地笑了笑,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里他几乎从未和任何人提到过自己的身世,不管是别人还是他自己都以为天子的大御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华夏人了。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将自己内心里最痛苦最隐秘的伤口撕开,一览无遗地呈露在面前这个不谙世事的楚国公子面前。
“我的祖先是少昊后裔,是东夷中莒国宗室的边远旁支,而我的父亲,则是莒国封君的马师。封君好马,我家又有祖传的驯马御车之技,因此我那时虽然年纪尚小,也和父亲一样经常侍奉在封君身边,直到他死——”造父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是谁曾想到,老封君死时,新任封君圈定了一百五十余人为他殉葬,其中就包括父亲和我!我那时不过十几岁,无论如何不肯死,就偷偷去哀求一位前来莒国出使的鲁国大臣,他怜惜我的才能,就暗地安排人把我送到了盛国,做盛侯的御者。而我留在莒国的家人,却因为我逃走的缘故,被莒国封君都杀害了……”
“人殉乃是殷商旧恶,武王灭商后已明文废止,想不到东夷还留存了这种陋习。”子皙叹道。
“岂止是留存,完全是盛行!”造父痛心道,“把良臣百工杀死殉葬,以求阴间的侍奉,这种自毁根基的事东夷人千百年来乐此不疲。更有甚者,就连当初于我有恩的鲁国,因为地近东夷,竟也染上了此种陋习,导致人殉死灰复燃。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此种恶行风靡于世,可我这些年唯一能做的,只是研制出消除刺青的药水,让更多的人可以摆脱东夷人的身份,从此免除殉葬牺牲的噩运,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华夏族的土地上!”
见子皙沉默不语,造父又道:“公子是楚国人,应该对南蛮习性也有所了解。要知华夏族之所以蔑视四方蛮夷,并非只是仰仗兵马之威,有一些东西还是从根本上便不相同,比如周天子就算再爱盛姬夫人,也断不会违背仁心道义用活人给她殉葬。可蛮夷除却封君所居之处略有法度,其余地域无礼法约束,无道德教化,无尊卑之序长幼之别,唯武为尊,唯利是图,残虐乱伦等骇人听闻之事层出不穷。更有边鄙之人,甚至衣兽皮,居树巢,行动与禽兽无二,若无华夏现有礼仪之教化,还不知要在蒙昧中摸索多少代人!如果让东夷人掌握天下,让徐偃王代替周天子,只怕天下瞬息之间倒退千年,公子你忍心帮他们把历史的车轮往后拽,做逆流而动的千古罪人吗?”
子皙一凛,差点把手中茶杯里冷却的茶水泼出来。他将颤抖的手指收回袖子里,振作精神道:“大御长说的都是以前的事吧,听说现在徐诞励精图治,将华夏礼法一一在东夷实施,想必以后东夷与华夏也会相差无几的。”
“公子此说,就是承认华夏领先东夷多矣,那怎能反过来让东夷领袖华夏呢?”造父道,“更何况,徐诞在镐京多年,自然对华夏礼法有所亲近,但其他东夷封君却未必如此。试想居上位者谁不愿无礼法制约,谁不愿死后能得殉人供奉,只要有私心在,他们每向华夏靠近一步都要经过无数的斗争,哪里是徐诞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的?此刻东夷封君拥护徐偃王,无非是想在对华夏的战争中分一杯羹,一旦东夷获胜,你相信以徐诞的才能,真能约束那群无法无天的野蛮人吗?只怕又是生灵涂炭!”
“可是徐诞他……也是被逼的。”子皙苦恼地道,“虽然我知道华夏融合蛮夷乃是大势所趋,可我无论出于友情还是道义,我都想帮助他。”
“我是东夷人,我比公子你更希望东夷的文明强大,可是,绝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造父忽然端起面前的茶杯,如同敬酒一般对着子皙道,“公子是楚国人,自然能体会夹杂在华夏与蛮夷间的难处,所以从一开始,造父就将公子引为同道之人。如果公子愿与我一起化解眼前这场华夏与东夷的大劫,请满饮此杯!”
“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我想做的,无非是顺天应人而已。”子皙说完,端起茶杯顿了一顿,终于一仰头一闭眼,喝了个干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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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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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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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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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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