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婶的尸体被狱卒抬出去后,阮贞和另外三人就被分开关押。一个时辰后,曾远和另一人一同来提阮贞。明明踩在自家府衙的地盘上,曾远却老老实实跟在另一个人后头,抄着手连大气都不敢出。
前面那人阮贞不认识,年龄约莫四旬上下,面上微带髭须,身材枯瘦,后背有些罗锅,远看并无什么特别的。可当他与阮贞对视时,原本耷拉着的双眼登时精光四射,审问般的眼神凌厉如刀,连带着身材都显得高大了许多。饶是阮贞这种见惯了厮杀的大将军,也险些被他的气势压过去。
“想必这位就是骠骑将军阮大人了。”那人开口,声如洪钟。阮贞了然,用这样的调子审犯人,寻常人恐怕先就吓破了胆子。他拱一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刑部李显东。”
李显东这名字,阮贞隐隐听过,知道他是刑部断案一把好手。阮贞暗忖:“素闻李显东性格高傲正直,一向不与人钻营结党。若传闻不虚,由他审理此案对我倒是有利。”
“听闻女牢前夜有人寻衅滋事,次日便有女囚死在狱中,监狱斗殴致死乃是大罪,狱中四名嫌犯由刑部提审,凶手定要严惩不贷!”
李显东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四人提往刑部关押也是理所应当,虽然一任普通女囚的死居然能惊动刑部侍郎,这事摆明了不简单。
阮贞规规矩矩地被上了枷。昔日她战胜回城之时,因腰伤未愈躺在车里度过,未曾见识到祈顺居民夹道欢迎的场面。想不到第一次在祈顺游街,竟是站在囚车里,被当作杀人犯经人指指点点。
秋娘子以手帕遮面,卢氏垂着头不敢看人,浑老伍本就满脸脏污,又被乱发遮住五官,倒显得毫不拘束。
阮贞自知此时遮掩也是无用,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挺直腰杆,目视前方,不为所动。李显东若想将事情压下去,大可以将她用马车拉走,此时动用囚车,摆明就是要大张旗鼓。纵是龙锡元之死不能张扬,他也要让阮贞的名声因为钱大婶这桩命案臭了街。
阮贞立在囚车上,心思一片清明。前几日的事被她细细串起,背后操纵者的图谋也渐渐清晰。
那人先不动声色地绑架了龙锡元一行十余人,料到寒照不敢声张,他也不急于动手,拖到言寒锦向清远撒了谎,才狠辣地将一行人全部灭口,让两国结成不可化解的死仇。
此事也未必是因阮贞而起,毕竟能让阮贞被定罪的,无非是欧阳越身上的那张银票,而此事除了阮贞、欧阳越、袁飞三人,再无旁人知晓。很有可能是凶手绑架欧阳越之后意外发现银票,才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办法。
而钱大婶的死,看上去则与这一场连环计格格不入。她恰巧死在香杏送饭之后,阮贞更倾向于相信是唐一鸣的小动作起了作用,某人唯恐她与曾远是一伙的,便宁愿赔上一条人命,将阮贞带离曾远的地盘。
两边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人声鼎沸,阮贞终于被打扰得无心细思。人们本就久仰阮贞复杂的名声,今番才算见到这个叱咤风云的敌国叛将。
一名卖菜老妇连菜摊都不顾了,垫着脚蹭蹭蹭地往人群里挤:“唉!就是她!前些日子,就是她家招丫鬟,眼睛要翻到天上去!我家孙女儿小燕儿,那模样,那身段,放到寻常人家当小姐都不为过了,她家居然瞧不上!”
旁边有个女人接话道:“可不是吗,仗着自己是个将军,脾气大得不得了。那日人牙子老霍家的过去探路,在将军府门口,被这女人碰了一鼻子灰。”
旁边的议论从阮贞打仗、建府、升官的事,渐渐地便说到了这次的官司。
“听说是人命官司,她把监狱里一个疯老太太弄死了。”明明囚车上有四个人,但阮贞似乎已被人当成板上钉钉的凶手。
“她一个大官,何必跟个疯老太太过不去?”有人不信,“何况官做到这个地步,杀个囚犯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她怎么就蠢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卖肉的屠夫笑道:“我当是什么厉害货色,就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娃子?那些当兵的是多不济事,能被她一个女娃子反了天去?”
“你是不知道她背后站的是谁呢。我跟你说,南街的那位王爷……”
阮贞的囚车走远,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突然“啪”的一声,她脚下落了个臭鸡蛋。阮贞低着头看着溅脏了的缎子鞋面,不禁蹙起眉头。
那日她初投降寒照,签下丧权辱国的战败合约,她那些出生入死的部下们,也是像这些老百姓一样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最亲信的副将郭宥凡,甚至吐了一口唾沫在她脸上。
忆起这事,阮贞的额头如伤疤一般隐隐作痛起来。清远战士冲她怒骂厮打的画面,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重现。阮贞对寒照百姓这些指指点点不为所动,但想起自家兄弟的鄙弃,她的身子不禁微微发抖。
四周围绕的老百姓,一张张嘲笑或憎恶的脸,渐渐地和清远军中那些熟悉的面孔重叠。
他们的手指指着阮贞的脸,每一张悠悠之口,都在诉说着同样的话。而那一遍遍重复的语声,则是宋子骞清越的嗓音:“贪生怕死,苟且偷生,豺狼之性,狐媚侍敌,天理难容……”
阮贞闭上双眼忍受辱骂,忽听见嘈杂中传来一串有力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驾驶囚车的捕快不得不紧急勒马,而对面那匹马陡然在囚车前停住,发出一声短促洪亮的嘶叫。Χiυmъ.cοΜ
阮贞心中一震,这声马嘶声她实在太熟悉了。她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果见停在对面的马,是她的爱驹良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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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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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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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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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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