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恰似心上人来>第六章 情深人不知
  季子说做事,心里还真的有几分成算。她找上了桃花饭庄的堂倌,给他递了钱,问:“你还记得我吧?”

  季子是上次王少爷点名免单的姑娘,店里的人都有印象,就怕她飞黄腾达了,自然殷勤地说:“记得,记得。”

  “我想和你打听一下,跟着王少爷的赵管事,他家住哪儿?”

  堂倌好奇地问:“您问这个做什么?”

  闻言,季子也不恼,漫不经心地答:“赵管事是王先生跟前的红人,自然是想给他送一份礼喽。你要是知道,你就告诉我,这赏钱呀,你就收着。”

  原来是想曲线救国从赵管事下手,让对方在王烨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堂倌很懂这个门道,许多名媛淑女都这样做的。

  他给季子指了一条路,说:“梨园在哪儿,姑娘知道吧?就梨园旁的二进的宅子,那就是赵管事住的地方。”

  “赵管事每日是什么时辰去王家做事的?”

  “早上八点吧,您要是去送礼,就寻个夜里八九点的时间,一般赵管事就回来了。”

  “嗳,好。”季子估摸着这个时间点,打算找个赵管事不在家的时候,再去打听他的事。

  他是胁迫老康做恶事的人,只要摸清楚了他的底细,那不就知道是谁在背后作妖了吗?

  季子先去的地方是梨园,她随便点了个角儿,指名道姓送花盆的,说是要捧场子,然后趁机要见见这里唱戏的老板。难得有顶俏丽的女郎上门,大家都摸不清楚底细,于是请示后台老板。

  老板与季子打了个照面,狐疑地问:“看这位女客不是平日里常来的票友吧?”

  季子尴尬地笑,问:“老板是怎么瞧出来的?”

  “要是票友,不该这时候来啊。得晚些时候才有堂会看,也不会趁着角儿还没上妆无端端来堵门的。可见,您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就当我是有事想打听,和老板趁着偷闲的时刻聊两句如何?”季子还给他带了洋酒,小意奉承。

  伸手不打笑脸人,季子送礼来了,老板也不会和她闹个不愉快。于是他接过酒,笑眯眯地问:“您是想问点什么事?”

  季子也知道从这人身上是问不出什么要紧信息的,只能打着擦边球,问一句:“我记得赵管事就住这附近,您知道他有什么喜好吗?我想给他送礼,总要打听清楚才不会犯了禁忌。”

  老板算是懂了,季子是想亲近王烨呢。和她同样做法的女郎不知凡几,她这洋酒,老板也收得心安理得,于是指点了她一番:“赵管事吧,喜欢喝酒,也喜欢听戏。为人挺和气的,好像没什么忌讳。”

  赵管事这种身份,当然不会和平头老百姓有什么纠葛牵扯,自然其乐融融的,端个正派形象。

  季子不死心,这酒可是花了钱给出去的,哪能这几句话就打发了?

  她抿唇,问:“他就没什么厌恶的事吗?”

  “还真没有。”老板回想了一下,突然说,“要说起来,倒有一桩,不过也不是什么厌恶的事。”

  “说来听听。”

  “就一次唱堂会呢,赵管事在底下坐着听戏如痴如醉。突然有人进来和他说了些什么,赵管事就慌里慌张跑出去了。我瞧着好奇,也跟着过去,你猜怎么着?有人和他牵扯,像是有纠纷。按理说,要是有人闹脾气,赵管事吩咐人轰走就行了。那次他却任人摆布,还给了对方一袋钱。”

  “像是有什么把柄在人手里?”

  “对。”老板惊觉说漏嘴了,不敢多言,嘱咐季子,“可别说是我讲的啊,这事闹不清楚的。”

  “您放心,我就是打听打听赵管事的事情,哪会刻意触他霉头?那么,那个人是谁啊?”

  季子问了这句以后,老板却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了。他将那洋酒抱走,远远地喊:“对不住啊姑娘,我这还有堂会要唱呢,可来不及招待你!”

  敢情就是想骗她的酒,重要的事情又不说!

  季子没辙了,只能时不时来梨园蹲点,想要找到那个能让赵管事闻风丧胆的人。她倒想知道,一个都成了王家大宅院的管事了,还能怕个市井小人?别是那人有什么来头,赵管事不想让人知道的。

  季子查到了一点线索,想着和沈鲸淮邀功请赏,喜滋滋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接线人是阿成,季子道:“阿成伯,小叔叔在吗?”

  阿成连声答:“在的在的,季小姐稍等,我去喊少爷接电话。”

  他刚打算上楼叫人,又折回来,犹豫着对季子说了一句:“季小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有事就直说吧。”

  “我是看着我家少爷长大的,他从小便是这般闷葫芦的性子,为人机敏,做事待人心里有成算。就是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改不了,要是有哪句话讲错了,得罪了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昨日和您吵架了吧?他一个人赌气在楼上待了一整天,吃饭都不应声的。”

  原来沈鲸淮还会因为她心情不好吗?季子心尖涩涩的,莫名滋生出一点难以言喻的情愫来,还带点扬扬得意。她就说了,她对小叔叔影响还是很大的,并不是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季子觉得有趣,羞怯地多问了一句:“小叔叔真的因为我和他吵架了不开心啊?还一整天不吃饭?”

  哪知,阿成手里的电话早被沈鲸淮夺了过去。听到季子这样一句话,沈鲸淮的眉头蹙得更深了,冷冰冰地反驳:“没有。”

  是小叔叔的声音,季子尴尬地呆立原地。糟了,她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少女怀春的感觉?小叔叔会不会以为她很在意他?真是丢人!

  季子轻咳一声,也嗓音僵硬地回答:“我也猜到是没有。”

  她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查到赵管事的事了。他的家宅就在梨园附近,据说有人会时常来找他,赵管事也很怕那个人,甚至会用钱财打发他。”

  “我知道了。”沈鲸淮心里有数,也知道该怎么对付这样的人。

  他思忖了几秒钟,同季子说:“这件事我会让阿成去办的,你不要出现,以免惹王烨怀疑。过段时间,要是有消息了,我再和你说。”

  “哦。那再见!”这是看不起她吗?季子愤愤地挂断了电话。

  另一头的沈鲸淮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茫然地看了一眼话筒。这姑娘气性儿还真大,小叔叔都不喊了。

  不过这件事,沈鲸淮还真有自己的打算。他唤来阿成,语重心长地道:“阿成,有件事想让你去办一下。”

  阿成佝着背,毕恭毕敬地说:“都听少爷的安排。”

  “听说赵管事的宅子是在梨园附近,有人常去找他,手里还捏着什么把柄。你平时多跑去看看,要是能搭上关系,你懂我想做什么吧?”沈鲸淮嘱咐阿成。阿成闯荡江湖多年,行事老辣,一般的事都能办到。

  之前不用他,是怕引起旁人怀疑。现在用他,那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而且阿成出门,就当是给傻少爷买些物资,再正常不过了。要知道,沈鲸淮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个傻子,可沈家家大业大,虽不在南城做生意了,名声还在,又怎会养不起一个嫡系少爷呢?

  沈家原本觉得是多事之秋,想将沈鲸淮一并带走。可沈鲸淮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死活要留下报仇。沈家人没办法,只能自顾自去外省做生意,迁居其他地方。再丢下阿成陪沈鲸淮,阿成忠厚老实,练过功夫,保护个沈鲸淮绰绰有余。

  闻言,阿成连连点头称是,他迟疑一会儿,问:“既然要出门,是否让我给季小姐送点东西消消火?”

  沈鲸淮蹙眉,不解地问:“为何要给她送东西?”

  “您不是和季小姐闹矛盾了吗?若是由我送点东西过去,一是慰问留洋归来的季小姐,毕竟季家与沈家一直便有交情,只要您不露面,想得再多也疑心不到您身上,这样不惹人怀疑;二是女郎嘛,气头上总要送点礼物,您是年长的人,难不成还和姑娘家置气?”

  沈鲸淮只听懂了后半句,冷哼一声,反驳:“我没和她置气!”

  “对对,就是您这个样子。”阿成无奈地叹气,“我跟着少爷这么多年,我会不明白您吗?您对季小姐,那是上了心的,可别错过了。”

  “胡说什么!”沈鲸淮稀得理他,径直上了楼。阿成年迈昏聩了,一点事情都瞧不清楚。

  阿成正要出门,沈鲸淮突然折返,喊住他:“阿成,等一下。”

  阿成疑惑地问:“沈少爷,您还有些什么吩咐?”

  沈鲸淮轻轻咳了一声,不大自然地道:“你若是登季家的门,带些喜鹊饭店打包的鱼生过去,我记得这个时间段,河鱼正肥,够新鲜的话,是可以做鱼生的。再带些鸡汤烩饭,最后买一碟桂花赤豆糕。”

  说完这些,沈鲸淮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成有些惊讶,没料到一说到赔礼道歉,沈鲸淮会嘱咐这么一大堆。

  阿成是知道喜鹊饭店的,那处的鱼生最是出名,说的享用食材本味,实则也就是淋些香油生吃。不过这个吃法与别家大同小异,喜鹊饭店引以为傲的是那刀工。操刀数十年的老师傅掌舵,先将捞上来的鱼丢清水里饿养吐沙,再去鱼皮,剔除红肉只留脊背上的雪白肉块。老师傅下刀精准,切断细小鱼刺却不致肌理破散,处理好的鱼片极薄,薄如蝉翼,轻可吹动,实在是秋日美味。

  他果真按照吩咐,去喜鹊饭店买了一大盘鱼生以及白斩鸡,再买了一黄皮油纸包裹住的桂花赤豆糕,就这么提到了季家后门。

  接东西的人是赵姆妈,阿成嘱咐了一句:“季小姐从前和我家少爷是最熟稔不过的,哪知他半年前出了那等事,至今神志不清。我想着季小姐留洋回来,所以大着胆子冒主人家的名,给您家送点礼。”

  阿成这番心意很是难得,赵姆妈连连请他进屋喝茶。阿成推辞了,说家中少爷还在等人照顾,耽误不得,以此为借口先行离开了。

  等到季子在饭桌上吃到那鱼生,还惊讶赵姆妈今日手艺好,拍她马屁:“这香油与盐相佐,彰显鱼肉本味清甜,实在绝妙!”

  赵姆妈乐不可支,道:“季小姐夸错人了,这是沈家老仆阿成送来的,说是主子家出了事情一直不能登门拜访,所以给您带了点礼物。”

  李珍玉笑道:“这沈家的老仆倒是很懂规矩,做事有条有理的。你看看,你要是嫁入了王家,这些个仆人也都会蜂拥而上,排着队等着伺候你呢!”

  季子没将李珍玉的话听到耳朵里,只是心尖纳罕,没想到阿成敢冒这么大险给她送礼,虽说这借口寻得好,就是王烨也挑不出毛病,可这样总归是有风险的事情,不该多做。

  难道是受了沈鲸淮的吩咐,这才给她送礼吗?知道自己惹她生气了,所以弯下身子,放下脸面,给她道歉吗?

  夜里,季子正要上楼。赵姆妈喊住了她,鬼鬼祟祟地端给她一盘桂花赤豆糕,说:“太太不喜您吃甜食,那我这背地里给您准备些。这是阿成点名道姓给您送的,您尝尝看。”

  季子接过甜糕,一面上楼,一面捻住一个塞到嘴里。桂花赤豆糕清香扑鼻,赤豆馅儿甜味浓郁,入口滑而不腻,很是可口。

  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丝难言的欢喜,近情心怯,只敢偷偷地想。这样一来,连甜糕都有些舍不得吃了。

  很明显,这是小叔叔给她挑的甜糕,原来他也在意她的心情,特地赔礼道歉吗?

  季子翘起嘴角,沾沾自喜:“我就说嘛,小叔叔对我也有些意思。毕竟哪个男人面对我这等倾国倾城的皮相,会心里毫无波澜呢?”

  是夜,季子早早便进入梦乡。

  而某处,沈鲸淮却辗转反侧睡不踏实。他将手掌覆在眼皮上,内心想,今日给小姑娘送了礼,这妮子会不会想多了,误以为他要讨好她?

  啧,他可没要与她和好的意思,不过是心胸宽广,无聊送点时兴的吃食罢了,仅此而已。

  阿成听了沈鲸淮的吩咐,乔装打扮后,时不时上梨园凑个趣,他本就是老票友,和一众人摇头晃脑听得如痴如醉。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还真有一天,赵管事来听堂会了。老板一见是大主顾,连忙将他往楼上雅间请。

  阿成戴了圆框小墨镜,此时摘下一寸,偷偷瞄了一眼赵管事,又不作声了。

  今天还真是赶巧了,没过多久,他看见有个吊儿郎当的泼皮男人进梨园。对方像是喝了酒,走路有些踉踉跄跄,拉了个堂倌便低声道:“您这儿……来了赵管事是吧?”

  堂倌知道这人是谁,等闲不敢得罪,毕竟赵管事都没发话,他哪敢招惹呢?于是,堂倌点头哈腰道:“这位爷,赵管事在楼上听戏呢!”

  “那我上楼找他去!”男人瞧上去岁数和赵管事差不多,大背头抹了发蜡,看上去油光发亮,穿着旧时的绸缎袄子,脖子上一圈儿白毛。看衣料贵重,显然平日里过着好吃好喝的富贵生活,很是滋补。

  那男人上楼还没多久,似乎得到了什么东西,春风满面地下来了。阿成猜测,这是从赵管事那里拿到钱了。

  见男人要走,阿成也静悄悄地拔座儿了。台上戏都没唱完,他却兴致缺缺地走了,怪缺德的,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阿成一路跟踪这男人,直到他绕进了赌坊里。

  阿成装作普通的赌徒,进屋子耍了几把。

  那男人是个老手,赌运不错。阿成故意绕到他边上,刻意奉承:“小兄弟,你这手气是真的不错。我就跟着你押了啊!”

  那男人好奇地瞥他一眼,但见阿成一脸人畜无害,又什么话都没说。

  几轮下去,那男人真的带阿成赢了很多钱。阿成装作感激的样子,揽住男人,说道:“小兄弟,今儿个高兴,晚间一起去吃点夜宵如何?老哥哥请客,你莫要嫌弃啊!”

  白吃白喝还不好啊?那男人看起来也就是市井小民,哪那么多想法,几下便同意了。

  两人挑了一家饭店,阿成阔绰地点菜,将男人捧得高高的。谁不愿被人小意赔笑?一来二去,那男人就将阿成当了兄弟,两人打着酒嗝闲聊,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阿成酒量好,只是为了糊弄着男人才装出醉醺醺的模样。见时机差不多了,阿成问:“小兄弟,你讨老婆了没?”

  男人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嗝,说:“没呢,打光棍一辈子了,女人难找!”

  阿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摆在男人面前,说:“那正好啊!我有个表妹,标致。就是娘家人不太好说话,他们图富贵!这样漂亮的姑娘,总想嫁到豪门大户去,硬生生白米荤菜供着,娇养出一身大小姐脾气,留在家里了。现在年龄也大了些,不好嫁人。我瞧着小兄弟是个磊落人,赶巧搭一条线,你意下如何?”

  男人一看照片,酒意都醒了,照片上的女人清秀动人,仪态极美,这温香软玉的美人抱在怀里,实在是一大美事啊。

  他看痴了,连连唤阿成:“大舅子!我就这么喊了,您别推拒!您这妹子长得是真漂亮,什么时候让我去她家谈谈话?”

  阿成做苦恼状咂舌:“小兄弟的品性肯定是好的,不然我也不会把表妹介绍给你。就是吧,这表妹娘家人确实不太好讲话,那都是要真金白银的见面礼的!”

  男人扬扬得意地说:“要钱的话,这都不是问题!”

  阿成惊讶地拱拱手,问:“你这是做的什么生意?听起来来钱还快。我听人说吧,你和赵管事是熟门熟路的朋友,这事儿当真吗?”

  “怎么不真?我要是缺钱,只管上他家讨来。”

  “赵管事为什么给你钱啊?”

  “那当然是因为我……”男人讲到这里酒醒了一半,他瞥了一眼照片上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一咬牙,便悄悄说出口,“您别讲出去,我是他老乡呢!这钱啊,他会给我!”

  阿成本想问,为什么是老乡就得给钱,可怕这句话问出去,惹人怀疑,所以就住了口。

  阿成避开这个话题,只和男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阿成捏造了照片上女人的来历,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了有小半个时辰,阿成问了句:“对了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我好回去和我姨母讲讲。”

  男人以为是要牵线了,急忙道:“我是白鹤镇人士,就是西城的白鹤镇,您去西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那好,我之后回去就和姨母聊聊,到时候再找你啊!”阿成心里笑男人蠢,结了账之后就走了。

  男人说和赵管事是老乡,那就是说,赵管事也是西城白鹤镇人?不过是个老乡也不敢对外说,是否说明,赵管事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西城白鹤镇的人?

  为什么呢?这其中想必有些猫腻。

  阿成行色匆匆回了洋房,将自己这些天打听到的见闻都告诉了沈鲸淮。

  沈鲸淮心里有了数,打算跑一趟西城的白鹤镇。

  他和季子说了这件事,季子急忙道:“我也要去!”

  沈鲸淮拒绝:“你一个姑娘家,天天跟着我在外头跑,不安全。”

  季子嘟囔:“难道我在家里等着王烨上门约会就安全了吗?正好寻个出差的借口,我出去透透气。”

  也是这个理,沈鲸淮没阻拦,大方地说了句:“那就随便你吧。”

  季子开心了,挂断电话以后,就去给李珍玉拿敲背的小锤子按摩。

  李珍玉享受女儿的殷勤,眯着眼睛问:“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想要的?”

  季子轻声说:“我过两天还得出差。”

  李珍玉横眉冷对,呵斥:“怎么成天就是出差?这什么单位啊,这么牛气!”

  “这不是挣钱嘛,哪有轻松差事?”为了出门,季子也不择手段了,对李珍玉道,“您不是说会给我讲一桩好亲事吗?要是男方家境阔绰,我也不用受单位的气了吗?全凭您挑相亲的男子,我到时候奉父母之命去相看相看,这还不行吗?”

  为了出一趟门,季子连撒手锏都拿出来了。难得她这么配合相亲,李珍玉也不多说话了。

  李珍玉只摆了摆手,说:“等你结婚后就把这工作辞了!有钱人家的太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你操弄,哪来时间工作!”

  “是是是。”季子给她讲个爽利,然后上楼去收拾东西了。

  季子忍不住钻进被子里,低低欢呼一声:“真好!”

  她又能和小叔叔出门了,每次想到和沈鲸淮一同走在路上,她的心脏总是怦怦跳个不停。

  或许是太少见外男了吧?瞧见沈鲸淮那遗世独立的皮囊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并不是对小叔叔有什么想法!

  不过,这算不算少女情怀总是诗呀?女郎思春什么的,真是羞煞人也!

  季子与沈鲸淮抵达白鹤镇的时候已是傍晚,这镇子实在偏僻,没有洋车。沈鲸淮花了一大笔钱在西城找了熟门熟路的老司机,将他们载去白鹤镇,再折返。听到要去白鹤镇,司机有片刻迟疑,见季子和沈鲸淮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拿了钱烫手,不拿钱对不起自个儿,司机也就咬牙应下了。

  车上,落日的余晖洒入车内,暗暗的,给人一种昏沉感。季子赶了一天路,很是乏力,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唯独沈鲸淮神采奕奕,倒似吸了阳气的精怪,漂亮得不像是活人。明明他忙活了一整天,跑了各个火车站,风尘仆仆,那衣冠却仍是平平整整,领子褶皱叠得一丝不苟。

  老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瞧见沈鲸淮盯他的眼神,莫名打了个寒战。

  沈鲸淮清了清嗓子,沉声问他:“之前问起您有关白鹤镇的事情,您好像很抵触?不过是个偏僻些的镇子,怎的慌里慌张,连钱都不屑赚?”

  老司机赔笑嘀咕:“哪有人会嫌钱多呢,我只是……”

  季子听出一丝猫腻,醒过来。她支起耳朵旁听,一双眼骨碌碌地转,问:“只是什么呢?”

  这里的路段离白鹤镇还远着呢,老司机反正也没话题聊,总不能让车里一直静着。想了想,他开口:“那白鹤镇……有鬼呢!”

  沈鲸淮斜了他一眼,冷声道:“青天白日的,无端端吓着我外姓侄女,瞎说什么呢?”

  “没瞎说,是真的!”老司机最烦人不信他,此时据理力争,“我老婆就是白鹤镇人士!这事儿是她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季子嘟囔:“真的假的?哪有这种事情?”

  “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头的邪乎!白鹤镇实际上不是一个镇,而是一个村,屁点大的地方,改成镇。此镇非城镇的镇,而是镇压邪祟的镇!”

  “你老婆见过那个鬼?”季子好奇地问。

  老司机被问到这茬,又有些支支吾吾:“那倒没有……不过这事不是作假的。那村子邪门得很,村里有几个人都在村谱上记着。”

  沈鲸淮嗤笑一声:“这又怎么了?人家不记族谱,记个村谱,不是常事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司机讲到了自个儿擅长的地方,扬扬得意地道,“这里头是有秘密的。”

  “哦?什么秘密?”沈鲸淮装作来了兴致,慢条斯理地问他。

  老司机见沈鲸淮态度转变了,从觉得他装神弄鬼到如今的半信半疑,颇为自傲,他就说,只要讲得有理有据,如何说服不了其他人呢?

  两人都在等他的下文,老司机清了清嗓子,讲:“这村子记个村谱啊,是为了防止人给鹤鬼害了。要是被害了的人,就用毛笔蘸了朱砂,画去那名字。这样一来,还活着多少,死了多少,一目了然。”

  季子仿佛能看到有人执笔往明黄色的小册子上画了一笔,红艳艳的一道杠就是一条人命,那红色的汁液渗透入纸里,和血迹一样。

  她很怕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针扎似的,伸手抚了抚手背。

  季子反驳:“哪能这么邪乎呢?可能只是传统吧?我妈妈那边,也是村里人都会记在谱子上,这样日后老乡见面,都能杂七杂八攀上关系,忘不了本。”

  老司机撇撇嘴:“要真是这样还好说喽,可惜啊,人家村里发生过一桩事,不让人说有鬼都不行!我先和你们讲讲这鹤鬼的来历。”

  沈鲸淮勾唇:“哦?鹤鬼吗?愿闻其详。”

  “这鹤鬼啊,是白鹤镇的守护神。相传很久以前,白鹤镇叫白鹤村,白鹤是当地最大的白家家徽。最初的家主出世之前,他母亲做了一个胎梦,说是在梦里看到一个怪异的女人。女人穿着凤冠霞帔,像是哪家的新娘,她在梦里盯着家主的母亲,然后朝家主母亲走过来。这远看不要紧,近看吓一跳!原来那女人没有脚,下半身是仙鹤的爪子!半人半鹤的新娘逼近了家主的母亲,对她讲了一句话。”

  季子听得津津有味,问:“说什么了?”

  老司机神秘兮兮地道:“说啊,要是想保你家孩子不要早年夭折,就得给我塑金身供奉。那家主的母亲醒了,吓得浑身是汗,赶紧按照鹤鬼的吩咐盖了座庙供奉,这才顺顺利利生出了家主。”

  沈鲸淮对这类事倒是不信的,他理智地道:“没准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这才给予新生子一个神赐的说法,不然又怎么登上家主之位呢?”

  “我没见过,我也不信啊!”

  沈鲸淮的疑问正中老司机下怀,他似乎还憋着大招呢。于是,他接着说道:“我老婆说,白鹤镇每一年都会进行鹤鬼之宴,须得是白家的女儿才能进行祭祀。据说这鹤鬼前身是可怜的女子,新婚夜被人毒杀,这才化作鹤鬼,在世间讨要香火供奉。她选择了白家,凡是要出嫁的长女,在婚配前必须每年给她办一次鹤鬼之宴,否则鹤鬼起了嫉妒心,见白家女儿风光出嫁,就会到处作祟!白鹤镇所有的人都得登记在村谱上,这样就能受到鹤鬼庇护,无灾无难。而且村民要离开白鹤镇,还需要事先祭拜过鹤鬼,得了应允才能离开。”

  季子将信将疑地道:“不管是真是假,老板你这讲故事的水平是真的高。”

  老司机见她抬杠,心里不爽极了,说:“就二十年前,白家的大小姐在进行鹤鬼之宴时,遭人连累,被鬼火焚身致死!大家都纳闷了,大小姐也没违背什么鹤鬼的规矩,怎么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后来大家一算计人,这才知道,有个白家的村民不知是什么缘故,私自逃离白鹤镇,没有事先和鹤鬼打过招呼,让鹤鬼大发雷霆呢!”

  沈鲸淮抿唇,问:“那你娶太太的时候,是否事先祭拜过鹤鬼?”

  “那当然啦,结婚前,我们将婚书在鹤鬼庙里烧过,让鹤鬼大人知道了,这才顺利完婚。你看,事先和鹤鬼讲过这些事,不就平平安安了吗?”

  对此,季子和沈鲸淮持怀疑态度。要是赵管事的那个老乡也是从白鹤镇逃离的,那他怎么没遭受鹤鬼的诅咒,还好端端活着呢?可见,那位白家大小姐被鬼火烧死一事有待商榷。

  他们一伙人七聊八聊,很快就到了白鹤镇。沈鲸淮知道老司机是白鹤镇的女婿,于是又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忙找了老丈人的家宅让两人住宿。

  老司机开车走了,好客的老大爷老大娘将他们请入屋子,还招呼自己儿子出门来陪客。

  老人家的儿子名叫李深,和沈鲸淮岁数差不多,穿了件灰色加棉长袄,端着盘烤鱼上桌了。沈鲸淮是给过钱的,这户人家就把他们当客人一样款待,好酒好菜招待着,饭菜分量都很实诚。

  季子见那烤鱼的鱼汁都溢满盘底,很是鲜嫩,急忙拿了一串尝尝鲜。在南城没吃过这样柴火熏烤的鱼肉,滋味很是不错。她见什么夹什么,胡吃海塞,嘴上没停。

  沈鲸淮瞥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她开心就好,有没有姑娘样子,这不重要。

  李深看着季子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很是娇憨。他似乎对她来了兴致,不好意思地避开眼,趁着没人的时候,又偷偷看她。

  这一小动作被沈鲸淮发现了,他轻咳一声,递张纸给季子,说:“擦擦脸,满嘴都是油脂,还有没有女孩家的样子?”

  “这是嫌我吃相不好吗?”季子不开心地瞪了沈鲸淮一眼。

  李深帮忙打圆场,说:“季小姐喜欢吃烤鱼,是我的荣幸!你喜欢吃,那就多吃一点,还有呢!我昨晚去河边摸鱼,抓了一大堆,就在后院的水缸里养着。”

  季子朝他善意一笑:“你还会抓鱼啊,真厉害。”

  瞧瞧人家这场子圆得,这气度,那都是沈鲸淮不能比的!主人家都不介意她的吃相,觉得她喜欢吃鱼那是长脸的事,怎么偏偏沈鲸淮和她算计上了?

  季子朝着沈鲸淮冷哼一声,转头又对着李深笑。

  得了漂亮女郎的笑脸,李深腼腆地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下文。凭他的见识,他敢保证就是整个白鹤镇都找不出比季子更标致的女孩了。

  见状,沈鲸淮眉头微蹙,更加不满了。李深哪里是不介意,他分明是对季子包藏祸心,也就这小妮子没点眼力见儿,傻乎乎地上人家当。

  李深一个农家子,除了个质朴敦厚的品质,哪点配得上名媛淑女?要是季家妈妈知道这两人眉来眼去,肯定得骂季子一顿不知羞了。

  沈鲸淮岔开话题,故意和李深讲话:“我听你家姑爷说了,白鹤镇有外乡人进出村子,得先去祭拜鹤鬼大人,告知它一声。我们就这样坐着吃饭不打紧吗?不要先去庙里看看?”

  李深刚刚看季子看痴迷了,此刻如梦初醒,紧张地回答:“啊,是!不过我爹妈怕两位不信这个,所以自个儿上庙里和鹤鬼大人讲话了。”

  沈鲸淮笑得温和可亲:“所谓入乡随俗,既然来了白鹤镇,就要遵守这地儿的规矩。还是带我们一块儿去庙里看看,这样祭拜比较有诚心。”

  两位客人这么好说话,肯守规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李深急忙起身,给季子端来白釉脸盆洗手。

  季子见他殷勤的样子,诚惶诚恐地洗了手。光是洗手的动作都能迷得李深神魂颠倒,那白葱似的美人指在水里浸泡着,粉色的指甲盖上都有半轮发白的月牙,显得光润。

  季子纳罕地问:“我手上还有油吗?”

  李深愣了一秒,支支吾吾:“没……没了。”

  “那你为什么还一直盯着我的手看?”

  李深涨红了脸,半天讲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是季子长得太好看了吧?

  沈鲸淮见状,挑眉,内心想,原来不是季子开窍了和李深眉目传情,而是她榆木脑袋不开窍,所以连年少慕艾都看不出来。

  李深真的将他们带出门,提着点了烛火的灯笼,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去。这里荒草不深,很明显是人常来的地方,路都被踏平了。

  大家在白鹤镇住久了,也就把这个地方的忌讳当作安身立命之根本。这也算是一种洗脑的状态,若是大家都喊同一个口号,而对异教徒赶尽杀绝,那么最后就会只剩下一种声音,并且奉为真理了。说来说去,沈鲸淮还是无神论者,不太信这些东西。

  季子就不同了,她信或者不信都可以,只要是好玩的事情,能挑起她的兴致,她就会去关注。

  这里草长莺飞,因为是冬日,山里的树木比较耐寒,草丛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糕点上的糖粉。

  李深将他们带到了鹤鬼庙里,那尊人脸鹤身的镀金神像栩栩如生,明明是鬼,眼尾却画得狭长,带点悲天悯人的慈悲。从神像身上亮堂的漆就能看出,时不时有人会来给鹤鬼重塑金身。桌上的贡品也是些应时当令的果蔬,很是新鲜,尘土都不覆。

  此处点了长明灯,油烧得极旺盛,照得那神像有些诡谲。不知为何,季子总不敢与她对视,生怕这鹤鬼突然睁开眼来,吓她一跳。

  这村子……真的有鬼吗?可是李家讳莫如深的样子,不似造假。他们是真的很信鹤鬼,也知她的身份。

  沈鲸淮拉着季子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说:“深夜到访白鹤镇,如有打扰鹤鬼大人的地方,多多见谅。”

  李家大爷太太都是好人,见两位衣着不同凡响的小姐少爷都这般配合,一下子激动起来,连连说:“既然拜过鹤鬼大人了,那回我们家去,请少爷小姐喝酒!老头子有一壶酿了五年的桂花酒,可香哩!”

  沈鲸淮不会拒绝老人家的好意,连连点头,说:“那就麻烦您了。”

  季子翘起嘴角,她还以为沈鲸淮挑剔得很,没想到对老人家倒是温柔,为人还是不错的嘛。

  几人回家后,喝了几杯酒。李家大爷太太把沈鲸淮当作自己人来看,推心置腹聊了许多事。

  夜深了,他们先回屋睡觉,留了李深陪酒。

  沈鲸淮提出找个房间先睡了,今日赶路太累。李深道:“行,不过我家就后院一个空房间。”

  他带着两人去后院那个房间瞧瞧,提议:“要不今晚,沈先生和我睡一屋,季小姐睡在这里?”

  沈鲸淮一本正经地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我和她都住这间屋子。”

  李深一副遭雷劈了的沮丧样,问:“您不是她叔叔吗?能……能睡一间啊?”

  沈鲸淮睥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说:“不同姓氏无血缘的叔叔哪能当真呢?还不就是喊个情趣。”

  李深也摸不着头脑,瞥了季子一眼,见她没反驳,便失魂落魄地走了:“那你们商量商量吧,我去烧水给季小姐端来洗漱。”

  李深走后,季子也很震惊,半天没缓过神来,问沈鲸淮:“小叔叔,你真的要和我住一屋啊?”

  沈鲸淮扬了扬眉:“不然呢?我还能是说着玩的?”

  “为什么啊?”季子绞着指头,忸怩地说,“这没名没分的,住一块儿不太合适吧?”

  “我看过了,农家房子都有两个室,一个里,一个外。我睡外头打地铺就行,你睡里室,放下床榻前的花头布帘子就行。”

  “你就不能和那个李深一个房间吗?我一个人睡不行?”

  “不行,他身上有泥巴怪味儿,我受不了,你身上的香料气味好一些,没那么呛鼻。”

  季子连忙扭着脸闻一闻自己身上的气息,难以置信地问:“敢情我身上的味道只比泥巴气息好上一些?”

  沈鲸淮严肃地点了点头,肯定她的话。

  季子简直要崩溃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谁不说她香料用得好,说她肤白如凝脂,气泽如兰花芬芳?在沈鲸淮眼里,她也就比稻田里的泥巴味道好一些,气死她了!

  当然,这话七拐八拐,季子都险些忘记质疑沈鲸淮要和她同住一屋的目的了。等她晚上洗完澡换了厚厚的睡衣回屋子,这才问起沈鲸淮:“小叔叔,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你提出和我同住一屋不太合适啊。”

  沈鲸淮讽刺她:“我的睡相,你不也看过了?你的睡相有什么稀罕的。”

  他是指记录梦话那几回吗?事情的性质根本不一样好不好?

  季子叉腰:“小叔叔,你这是胡搅蛮缠!”

  沈鲸淮抿了抿唇,说:“实话和你说吧,我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住这屋子,万一晚上有人潜入你房间呢?”

  他是在提防李深呢,谁知道李深是什么样的人?

  季子心里甜滋滋的,原来是她错怪沈鲸淮了,小叔叔这是想保护她呢!

  甜了没五分钟,季子突然又察觉不对劲的地方了,后知后觉地问道:“所以你为了提防那些小贼,选择先自个儿夜里睡我房间,刻意埋伏着?”

  说李深是小人,可他光明正大提出同屋入住,难道就很正人君子吗?!

  这话听着的感觉不大对头,沈鲸淮微微蹙起了眉头,不再言语了。

  总之,这一夜睡得还算是安稳。隔天醒来,沈鲸淮没吵醒季子,自顾自先去别的地方换衣服洗漱。

  农家人醒得早,李深一大早就出门去城里赶集了,早餐都是两个老人家操持。

  沈鲸淮也要搭把手帮忙,却被李家太太拦下了。对方将手贴在围裙上,紧张地搓了搓,说:“可使不得,我们是收了先生的钱的,哪能让您忙活?我这早饭也做习惯了,不累的。我家老头子在桌上喝酒呢,您要是真觉得没事做,那就陪他讲讲,我家老头子最爱听您这些大城来的客人讲话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沈鲸淮也不好强硬要帮忙。他正巧有事情想要问李家大爷的,于是便坐到桌上,给大爷斟酒。

  沈鲸淮抿了一口酒,大早上空腹喝酒还有点上头,胃里烧得慌。他微微蹙眉,问:“对了,李大爷,我想和您打听一件事。”

  “哦?沈先生有啥子事想问?”

  “我之前听你家姑爷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就是白家大小姐在鹤鬼之宴上遇到鬼火了,对吧?”

  “对,可邪乎了。”

  “我听他说,大小姐之所以发生这件事,是因为白鹤镇有人擅自离开了?”

  “是啊,鹤鬼大人法力通天,鹤鬼之宴上会接受香火供奉,一年不作祟的。就二十年前,那小子原本是在白家做事的,突然就跑了,害得大小姐一命呜呼。白家人要怨恨死他了,估计抓住了就要活活打死的!”

  沈鲸淮想到了那个被阿成套话的老乡,又问:“只要有人离开,鹤鬼大人就会作祟吗?”

  “那倒也不是,只是鹤鬼之宴上绝对不能有差池,那天所有人都会去鹤鬼庙里上香的。”

  “哦?所有人都去吗?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山上的鹤鬼庙里,不在村里?”

  “对啊,那天白家还会发钱给大伙儿,人手一份,大人娃娃都有的,谁会不去讨个赏钱?”

  “那白家大小姐也在庙里进行鹤鬼之宴的仪式吗?”

  李家大爷想了想,摇摇头:“那倒没有,白家有一间专门用于祭祀仪式的别院,大小姐会换上祭祀的衣服,在里面念经一整夜。”

  “就念经的时候,大小姐突然出事了,被鬼火烧死了,对吗?”

  “对!那鬼火邪乎啊,整具尸体都烧黑了,惨不忍睹,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李家大爷斩钉截铁地道。

  沈鲸淮突然翘起嘴角,若有所思地问:“要是人都烧得面目全非,又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大小姐呢?”

  “这……”李家大爷被问倒了,迟疑一会儿,“那肯定是大小姐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们白鹤镇有村谱的,白家多少下人,村里又有谁出生了,都登记在册子上。白家下人婆子全都在,就一个大小姐没了,被烧得面目全非,不是她还有谁?再说了,白家家主老爷也承认被鹤鬼害死的是他的女儿,当父亲的总不至于看不出自己的孩子吧?我们隔天还数了村子里的人数,想看看是谁招惹到鹤鬼大人,这不就查出逃跑的小子了吗?”

  沈鲸淮见李家大爷辩驳的样子有些急眼了,便不和他争论,轻声应和他:“那倒是这个理。”

  沈鲸淮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张桃花饭庄剪彩礼拍的照片,挪到李家大爷面前,指着里头的赵管事,问:“您认识这个人吗?听说他也是白鹤镇的人。”

  李家大爷端详了半天,震惊地说:“这……这不就是那逃跑的小子吗?”

  “您确定吗?”

  “确定啊!我们村里的人平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的小子都认识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你看他脖子上这颗痣,那小子以前也是这个位置的痣。还有他这枚玉佩,是他娘死前留给他的。不是什么水头好的玉石,胜在留个念想。我当时还记得他一个奶娃娃怀里塞着玉佩,就怕丢了呢!不过村里都是善心人,把他送到白家当下人,也没人挤对他的。真是黑了心肠的,还害死了白家大小姐!”

  沈鲸淮仔细看一眼照片,赵管事脖子上还真的有颗痣。原来是亲娘留下的玉佩,难怪每日都戴在身上。沈鲸淮想起赵管事见到老乡就魂飞魄散的劲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xǐυmь.℃òm

  要真只是逃离白鹤镇,又为何不换一天呢?还是说,他见鹤鬼之宴的时候村里没人,正好能跑路?

  因为害死了白家大小姐,所以怕被老乡认出来,拉他去抵命。

  是这样吗?还是有别的原因呢?沈鲸淮百思不得其解。

  李家太太打断他们的话,将一碗酱汁腌炸鱼还有一些酱菜端上桌,给沈鲸淮盛了一碗粥,说道:“先别急着聊了,快吃早饭吧!”

  这时,季子也醒了。她带了换洗的衣服,今日穿了件宝蓝色兰花大衣,鬓边夹了个贝壳发夹,镶嵌石榴红宝石的,格外好看。

  她就近寻了个位置坐,从李家太太那里端来粥,笑眯眯地问:“太太,这鱼是怎么腌的?闻起来好香啊。”

  女人嘛,不管老的少的都爱被问厨艺,乐呵地答:“这是我家小子昨天钓来的鱼,我拿面粉抹了里头外头再炸的。汤汁里加了陈醋还有白糖,再加一勺我腌的豆瓣酱提味。最后把炸鱼泡入汤汁里,放上一整晚就能吃了。你要是喜欢就多吃些,还怕不对你的口味呢!”

  季子急忙拿筷子夹了一口鱼肉,滋味说特别好也不是,就是甜甜酸酸很寻常的味道。只是这汤汁里加了不少东西,是平日里没吃过没见过的,多了些乡野之趣。季子就着这样的饭菜,也喝了一大碗粥。

  吃到一半,李家太太突然说:“虽然不知道沈先生为什么要打听白家大小姐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我们也就是过个耳朵,饭后闲谈几句,没怎么上心的。而且二十多年过去,也有许多年轻人离开白鹤镇去西城做生意了,也没几个人听鹤鬼大人的话留下了,就我们这些老人家还守着这个村子。您要真的有什么想打听的事,不妨去问问白家大小姐的乳娘吧?自从白家大小姐去世后,她就在村谱里除了名字,带孩子离开了白家,在西城开了间小铺子,做起裁缝生意了。我上次和儿子去西城赶集,还在她家铺子买了两匹料子做冬衣呢!”

  “那正好,劳烦您给我个地址。”沈鲸淮讨来了店铺的地址,和季子拿了东西便走了。他们是不可能直接去白家问的,哪有人去问人家女儿当年怎么被烧死的?没被乱棍打出来已经不错了。所以,只能曲线救国,找其他人问问。

  季子也在琢磨白家大小姐的事情,她想,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么白家大小姐可能是自焚吗?她要拿火烧自己?

  季子仿佛能听到烟熏火燎的宅院里,传来女人的呜咽与号叫,火势迅猛,很快,鲜红色的火焰便将人吞没,最终夺走了人的生命。她不敢细想,仿佛一想这个画面,她就会浑身发抖,毛骨悚然。怎么可能呢?要是真想死,何必选择这样可怕的方式,还在鹤鬼之宴上?难道是想将自己的死嫁祸给鹤鬼大人吗?

  季子百思不得其解,好像也只有鹤鬼作祟能说明此事。

  季子和沈鲸淮辞别两位老人家,他们打算一早就赶去西城,然而白鹤镇没洋车,只能雇一辆马车来送他们。

  李家太太原本打算让他们再等一下,李深赶集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到时候还能驾车送送他们,有个照应。

  季子觉得这样的提议蛮好的,毕竟她也不太清楚西城的路,没准李深还能帮忙带一圈。沈鲸淮见她的样子,便知是对李家太太的提议心动了。离开李家便好了,没必要再让那个李深跟着走来走去的。沈鲸淮轻咳一声,脸朝向季子,不悦地低语:“又是约车,又是喊长子送行的,还不够麻烦别人吗?一点规矩都不懂。”

  季子也不知道沈鲸淮为何气性如此大,最近两天总时不时说她没规矩。她这叫没规矩吗?是李家大爷太太太过慈祥和蔼,她盛情难却罢了!要是推拒了,老人家还以为是他俩嫌弃呢,那得多伤心啊?总说她不谙世事,也不懂人情世故,分明是沈鲸淮太冷血无情,自己不稀得麻烦人,倒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清冷脾气了。

  她撇撇嘴,嘀咕:“不让麻烦就不麻烦呗,我又不是非得让人送。”

  沈鲸淮对着两位老人家,又摆起了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说:“不妨事,已经让您家姑爷送过了,还劳烦李深先生就不太好了。正打算走了,我这里有一副西洋墨镜,平日里要是老大爷上山,戴墨镜也能挡阳光刺眼的。”

  他从竹藤箱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精致小盒,里面摆了一副墨镜,看上去低奢精美,又没镶金镀银瞧不出贵气来,不会遭人惦记。李家大爷接过眼镜盒,爱不释手地抚摸,脸上的笑都止不住了:“哎哟,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家大爷看了看旁边的老伴,不好意思收礼物,又实在是喜欢,舍不得还回去。李家太太见了便笑,说:“我们农家人,也不和你客气了。这眼镜真是稀罕物,我们在白鹤镇待了这么久,平日里就很少见着的。”

  季子看她欢喜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您就收着吧!这些东西,我小叔叔可多了,能拿出来讨您的欢心,那就是用对了地方。时候也不早了,马车在外头等着,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季子也不好意思多留了,她怕让两位老人家感到窘迫会不敢收礼,急急地要还给他们。

  季子扯着沈鲸淮上了马车,在车厢里坐定。季子松了一口气,车夫正要启程,李家太太拦住了,慌里慌张地给她包了一大纸袋糖炒板栗,说:“估计得驾车两个时辰呢,给你兜袋栗子解解馋!”

  “那就再好不过了!”季子接过板栗,喜滋滋地剥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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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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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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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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