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鲸淮被季子那刀一般割人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低语一声:“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小叔叔也有薄情郎的潜质。”
“你又不和我谈情说爱,我再怎样淡薄,也碍不着你的事吧?”
“有道理。”
“……”沈鲸淮头痛欲裂。
片刻后,沈鲸淮想起安茉莉托付的那封信,问:“这封信是往哪里寄的?”
季杜娟说:“是寄去仙阳镇的信,我还记得是什么桐花路的401号。我实在在意,那日就记着了,想来是不是安姐姐有什么家人在那一处住,所以要写信给点消息。”
季子将这个地址记下了,估计明日还得去这地方打听一下情况。毕竟安茉莉的事情,赵妈咪才不会问那么多,有钱赚就好了,谁会问女招待的来历?都很自觉地捏造个凄苦人生,博客人们的同情。男人嘛,是最好拿捏的人物了。总觉得自个儿是救世主,没他就不行的。
季子和沈鲸淮结账后,离开了夜羽社。季子将帽子摘下,露出长长的头发来。她盘发也只在鬓边盘了几朵用黑发绕成的小花,加了点发蜡,其余的头发都散下来,搭拢在肩上,有些妖冶美感。
沈鲸淮看了一眼,喉头滚动,顷刻间,又将目光挪开了。
季子狐黠地笑:“小叔叔是不是觉得我散发更好看些?”
沈鲸淮冷笑一声,说:“好看不好看是不知道,散发脸皮厚一些是真的。”
季子语塞。
这年头,打自家叔叔会被判刑吗?
季子不爽地跟在沈鲸淮身后。走了几步,沈鲸淮突然回头看她,男子眼尾稍长的丹凤眼带些淡漠与矜贵,瞧着人心尖一动。
季子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问:“怎么了,这样看我?”
沈鲸淮慢条斯理地道:“就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最初哭着闹着要牵我的衣角,怎的现在反而不牵了?”
季子听了这话有些脸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衣角,轻声说:“我不牵你的衣角,你通体不畅吗?”
沈鲸淮冷淡地反驳:“你想多了。”
“那么……为何我没在意的事情,小叔叔却惦记在心上?”
这次轮到沈鲸淮哑口无言了,说得也是。季子都没提要不要捏他衣角,他怎么就耿耿于怀,甚至还多问了一句。
沈鲸淮百思不得其解,可他面对笑得不怀好意的季子,还是不想落了下风,于是违心地道:“我不过是怕你很想捏我衣角亲近我,只是爱在心口难开,不敢提要求。所以我才解语花似的和你讲一句,真的想触碰我,不必遮遮掩掩,直说便是。作为你小叔叔,我的胸襟还是宽广的。”
季子费解地问:“小叔叔,你说这年头,打人犯法吗?”
“怎么问起这个?”
“我就是觉得,小叔叔是不是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所以近来有些渴望挨揍?”
沈鲸淮听出她的话音了,不怒反笑:“就你这小身板,打得过我吗?别被三两下按住了,连连向我求饶。”
季子突然幻想到某个画面,她的眼角潮红,手腕被男人死死扣住,不得动弹。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沈鲸淮却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她。
这是什么呢?季子突然脸颊发烫,再不敢和沈鲸淮多说下去了。
只是沈鲸淮一脸冷漠地看着季子羞怯的表情,眸光讳莫如深。这妮子,是不是有些毛病?呛她呢,她怎么还不生气?女人心,海底针,难猜得很。
去仙阳镇之前,沈鲸淮带着季子再度找了赵先生。不过这次不是正面打招呼,而是他付了对门一户人家钱,租了个二楼的空房。
不仅如此,沈鲸淮还请了照相馆的老板,偷偷摸摸地把照相机器抬入房间。学了如何照相后,沈鲸淮付了大笔的租金,让人离开。
窗帘只开了一道小缝,正对着对门赵先生的家宅。季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小叔叔,你这是做什么?”
沈鲸淮淡淡道:“没做什么,就当是和你在这一处喝茶。”
濒临傍晚,夜色逐渐浓重。季子环顾四周,房间没开灯,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楚。就这样还喝茶啊?没被茶水烫了嘴唇都是好的了。
特别是,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架照相机器,镜头正对着窗户,这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季子坐不住,想起身走走。沈鲸淮却早料到她毛猴性子似的,托主人家上街买了点甜糕与杏仁茶,哄小孩一般将她哄牢,乖巧地坐回原位。
季子很少喝杏仁茶,李珍玉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做这个。赵姆妈又不得闲,一大清早就要照顾季君玉。
不过季子知道杏仁茶要熬得好,很讲究原料与火候。她看着茶几上那黑黝黝的一小薄铫,里面盛着淡紫色的牛乳状茶,和藏族奶茶有些相似,凑近一嗅,枣泥与杏仁薄片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唇齿生津。许是滴了花露,茶面还浮着几朵干瘪的桂花。
季子拿小勺给自己舀了一碗,暖洋洋的杏仁茶下肚,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她就爱吃点甜的,平日里怕胖又不敢多吃,近几日是放纵了些,都怪小叔叔总给她开小灶。
原本百无聊赖想要跑路的小丫头,被一碗甜茶给哄住了,沈鲸淮看着想笑,勾唇道:“你就这么爱吃甜的?”
季子也不想承认自己贪吃,嘟囔:“也不是十分爱吃,不过是给小叔叔面子。”
“哦?是吗?”沈鲸淮稀得戳穿她,半晌,似笑非笑又接了一句,“那你知道,这茶不是为你准备的吗?”
季子哑口无言,呆愣愣地盯着小叔叔,有些无所适从。
“这茶,是我给自己买的,哪知道你这么爱吃甜食,一看杏仁茶上来,急忙往自己碗里倒。”
“我……”季子难以置信地望向沈鲸淮,他这是嘲笑她眼皮子浅,连一碗杏仁茶都要抢吗?
“小叔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了?”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忍不住这样说出口。
“既然说了我小气,那我不能白担这名,把你手里没喝完的那碗也还给我。”沈鲸淮不像说笑,还站起身,伸手去要。
季子捧着梨花纹路的白瓷小碗,不情不愿地递过去,给之前还放了一句狠话:“没想到小叔叔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连我喝过的,沾了口水的都想喝!我知道了,是不是小叔叔对我有意思,想借机一亲芳泽?”
沈鲸淮听了这话,险些一个趔趄跌倒。他硬生生地抽回了手,皱眉道:“你说得在理。”
季子一时激动才说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脸颊发烫,犹豫半晌,忍不住问他:“刚才哪句话在理了?”
沈鲸淮瞥她一眼,挑眉,讥讽地道:“若是沾了你的唾液,怪恶心的,还是不要了。”
闻言,季子气得差点儿要把碗丢了。她在心里记着小叔叔的账,一笔一画描绘得可认真了。小叔叔呀,就是个祸害,讨厌鬼!
此事一消停,两人便再没聊天了。沈鲸淮单手撑头望向窗外,对面赵先生的屋子房门紧闭,一直都没动静。
季子闷闷吃着糕点,也一言不发。她平日里不是那么话痨的性格,和沈鲸淮在一块儿,却总忍不住要多讲两句。
夜渐渐深了,季子止不住想打瞌睡。她刚要开口询问沈鲸淮的意见,那人就伸出了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嘘,别出声。”
怎么了?季子见沈鲸淮一脸凝重不似说笑,人都吓清醒了。她警惕地缩了缩脖子,循着沈鲸淮的目光,望向对面。
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吓一跳。只见赵先生的窗户擦亮了一束火光,他将火点在唇间的香烟上,徐徐抽着,一张脸裹在夜色里,烟熏火燎的,似有无数惆怅事。
季子迷茫地想:他不是疯了吗?又怎会像正常男人一样抽烟消遣?还要挑在凌晨时分,夜深人静的时刻?难道是……装疯卖傻?
沈鲸淮眯起眼睛,将窗帘拉开一点,拍下了这张照片。赵先生很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他急忙熄灭了香烟,躲进房间里。
沈鲸淮和季子蹑手蹑脚地下楼,不愿吵醒主人家,然后径直走向赵先生的家宅。
沈鲸淮轻轻叩门,屋内却没人来开门,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他笑出声,轻轻道:“我知道你在门后边听动静,我可是拍下了你抽烟的黑白照片的。你说,这张照片若是递给了你老丈人,他会怎么想呢?兔崽子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他宝贝女儿却是香消玉殒了,他何时甘心过?会不会冲进来……一枪崩了你呢?”
屋内依旧死寂,沈鲸淮这番话无人回应。
沈鲸淮却不疾不徐,继续说道:“或者,我大声嚷嚷起来,将这事闹开,难道我闹开了,你就长脸面了?”
话音刚落,赵先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了门,低低说:“你们进来吧。”
季子恍然大悟:“原来是真的装傻。”
赵先生被人踩住了命门,此时如丧考妣地说:“你们想怎样?”
沈鲸淮寻了个位置坐下,随意捡了一张鲛人的画像,说:“我们不想怎样,只要你老老实实开口说话,我便不将那照片流出去。”
赵先生惊喜地问:“你想知道些什么?只要你不给我老丈人照片,我什么都能说。”
“那好,你就和我说说,这画上的鲛人是谁?为何她像安茉莉?德明坊的女老板和你是什么关系?赵太太又是如何死去的?”
赵先生一听他说到德明坊的女老板,就猜到是他上次看到照片与簪子时太过失态,让人起了疑心了。他不过是太想那个神秘的女子,所以一时间情难自禁罢了。
赵先生的把柄被沈鲸淮紧紧攥在手里,抓牢了他一颗心脏,是生是死都由对方说了算。
反正也要讲,那就讲讲吧。
从前的故事,得从清海码头讲起。
那是四年前,也就是安茉莉死后的第二年。
赵先生家徒四壁,都是靠赵太太起的家,这是老生常谈了,他也不想多讲。说赵太太爱他重他,倒不如说是将赵先生拿捏成了自己的玩意儿,要比猫狗得趣儿,还能枕边撒欢。她将他管束得牢牢的,像是操纵提线木偶一般,将他视为傀儡。
赵先生的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甜言蜜语一套哄,心里厌烦太太到极致,面上却也不显露,将赵太太哄得服服帖帖。
他心里自然是对其他美娇娘有想法的,出门拈花惹草图新鲜,可他胜在机敏,只要赵太太来,满心满眼都爱重她,底下的小猫小狗被打杀了便打杀了,从来不帮忙讲话。
要是他护着,那野花被摧残得更很,那是害她呢,并非救她。
赵太太见赵先生连情人都不护,心里更知他为人凉薄,也知他对外头男女关系都不上心的,一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只是安茉莉那次,却触了赵太太的霉头。
都说北城第一美人是安茉莉,那腰肢不盈一握,歌声如出谷黄莺,眉眼还如尖月山黛的。为了赵先生,还不接客了。全北城的人都知她男人在外劈腿,这让赵太太如何能忍呢?
寻常偷个腥儿也就罢了,在姐妹打牌时落了她的脸面,她就要安茉莉拿命来偿的。
总之,安茉莉就这么被捧杀了。
赵先生厌烦极了,这一次和寻常不同,赵太太在大庭广众之下扫了他的颜面,叫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不愧是入赘的女婿,再有钱又怎样?大房太太来外头一闹,屁都不敢放一个。”
为此,他将安茉莉记得很牢,刻骨铭心。
这一晚,他来清海码头散心,听着不远处的热闹歌声,突然想起了安茉莉。
那个风月场所厮混多年的老手,居然也能对他一见倾心。原本都是玩玩的,她非要给他真心。
是他愧对她吗?也不是,是她蠢罢了。
赵先生被冷冽的海风兜了一头,他坐在木头搭着的码头架子上,看潮起潮落。
他想到了清海的传说,说是死去的恋人会化作鲛人归来。胡扯什么呢?他嗤之以鼻。
月光下的清海被铺上了一层银白色的亮粉,闪闪发光。原本波澜不惊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了气泡来。黑不溜秋的海面,有什么圆滑的东西缓缓涌了上来。
先是濡湿的发顶,那头长发乌黑发亮,被海水浸泡过,分割成一绺一绺的黑海藻。再是棱角分明的眉眼,青黛眉,樱桃嘴,皓白如月的肩,妖冶细腻的脸。女人的鼻尖落水,唇齿打战,不发一言。片刻后,她的双手交叠在胸口,再次探向海底,身后翻起一条鱼鳍透亮的长尾,那是月下最迷人的事物。
赵先生有些怕,腿脚发软。再细看,他却险些落了泪。这浮出水面的神秘女人,可是安茉莉呀!没想到她这般重情,为了他,死而复生化作了人鱼吗?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抚上人鱼的脸。没料到对方像是记得他,乖巧地探出手,迎合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摩挲。
像是要上岸了,人鱼突然蹙紧了眉头,她的身子不住地痉挛,随之褪下了一层皮,露出白皙的两条腿。她强撑着身子爬上岸,抱住膝盖,瑟瑟发抖。
赵先生慌忙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将女人抱住,一路小跑躲远了。
这是重生的安茉莉,是属于他的人儿,他要一辈子守着她。
赵先生在外头有一处私人房产,是为了平日里金屋藏娇的。今日收拾妥当,正好让人鱼来住。
他拿了毛巾,递给人鱼,细声细气地道:“你是不是冷?我要不要给你煮点茶来喝?牛奶喝吗?你们鲛人都吃些什么?要吃鱼吗?”
人鱼“扑哧”一声笑了,美艳动人。她睥了赵先生一眼,说:“我变成了这样,是死后来索命的,你信吗?”
原来她会说话啊?显然是将人的魂魄嫁接在鱼的身上,换了一具身体,连嗓音都不同了。赵先生更加坚信这个与死去的安茉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鱼,是她的转世。
赵先生战战兢兢地给她端来一杯牛奶,道:“你能喝热的吗?”
“能喝,你不必怕我。”人鱼唏嘘地道,“那日我死了,再醒来已是漂浮于海上。我变成了这般模样,你还喜欢我吗?说了那么多山盟海誓,却并未允诺,我是恨你的。”
“我知道。”赵先生就是个情种,哪里见过这般唬人有趣的事情,连忙将她带着一股海味的手指按到了怀里,与她耳鬓厮磨,“我听过清海的传说,若不是想着你,我也不会上那儿去。”
人鱼被他说得感动,盈盈落下泪来,说:“此生我怕是不能以安茉莉自居,不过我改了旁的名字,为了日日见你,还在北城开了间德明坊。”
赵先生震惊地道:“原来那家年前新开的首饰铺子,是你的手笔?难怪家里太太之前还说你铺子的首饰俏丽,催着人去买呢!”
人鱼吃吃地笑:“可不是?我海里摸来的珍珠扇贝,做起来的发簪又怎么不好看呢?我改名换姓了,如今叫安茜。”
“安茜,好名字。”
“我这个身子,不能上岸待太多日子,时不时要下海。你说巧不巧?今日正在海上养精蓄锐的,碰巧撞见了爷!原不想招惹你的,奈何这缘分太深了。”
“真是苦了你了。”赵先生对安茜是鲛人一事很是感兴趣,觉得自己魅力无边,无论是人是鲛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着实膨胀了。
安茜在他怀里待久了,便起了其他的心思,小声说:“爷,还有一事,我想和你讲。”
“什么事?”
“我这身子也是有时限的,当初杀了我的是你家太太。若是我们想长相厮守,恐怕得让我也杀了她。”
赵先生吓了一大跳,望向怀中的美人。对方却毫无异样,反倒是轻描淡写地讲出这样一番话,眉眼还笑得弯弯的。Χiυmъ.cοΜ
“这可是杀人的罪孽呀!”赵先生舔了舔下唇。
“不让爷动手,就拜托爷将我这支德明坊的簪子引荐给太太,其余我有法子,不会让爷背锅的。”她柔情似水地讲,赵先生很是受用。这样的蛇蝎美人,魅力无穷无尽,他被迷昏了头,暂时不想撒手。
两人在榻上嬉闹了一阵,赵先生得了美人的身子,早上醒来都神清气爽。
赵先生当真允诺了安茜的请求,将德明坊的发簪带回家,给太太赏赏。他一边把玩簪子,一边与太太道:“我记得你最爱德明坊的事物,今日给你买了支簪子,你看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先生居然会给她带簪子?
赵太太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捏着簪头,风情万种地朝头上戴去。这发簪好似还混了什么香味,让她忍不住一闻再闻。
就在这时,赵太太突然握住了自己的喉咙,眼睛发痒到不行,鼻腔里也满是清涕。她像是得了喉疾,张着嘴,大气都喘不出来。
赵先生也是吓了一跳,慌忙让下人去找医生来看。哪知等医生赶来的时候,赵太太已经没气儿了。
医生问:“她这是哮喘,你家里没备药吗?”
赵先生说:“她从来没这毛病,谁知道来得突然?”
“估计是对什么花草过敏,人都去了,办丧事吧。”
赵先生如梦初醒,他将那发簪取下藏入怀中,本能地不想暴露安茜。
再后来,老丈人登门要枪毙他。赵先生为了活命,一路装疯卖傻,混了过去。
他想找安茜,却没了法子。后来知道,安茜早关了德明坊,逃之夭夭了。他是被安茜害得家破人亡,郁郁寡欢。
只是他无人说这些事,一个傻子,又怎会条理清楚地讲事情呢?何况,是他将那簪子递给太太的,他也是帮凶。
那簪子有什么问题?赵先生将发簪取出来看,这才知道,发簪根部有个机栝,一按珠花,便会撒下一些艾草粉末来。
赵太太对艾草过敏,西医说过这是蒿属花粉过敏,可再怎么讲都没用了。
是他欠了安茉莉的,因为她心生怨怼,这才转世化作鲛人来索命,是他欠她的。
赵先生不拆穿安茜的事,就当作浮生梦一场,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会一辈子在这屋子里苟延残喘,保住这条命。
赵太太这病来势汹汹,可见平时就很忌讳艾草一类致敏的花草。寻常都没看见这症状,那赵先生不知情也是正常的。
沈鲸淮说话算话,他将照相胶片递给了赵先生,撤了拍照机器,和季子坐火车连夜赶往仙阳镇。
桐花路401号吗?他想,若是安茜无路可走,或许还真的会在那里。
季子平日里闹腾得鸡飞狗跳,实际上也是受不住累的主儿。她靠着座位枕垫,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鲸淮侧头看她一眼,小姑娘睡得正香。不知是太冷了还是怎样,她的脸颊有些发红,像是被冻的。唇上的口红都没补过色,透着点干裂的红霜。是渴了吗?沈鲸淮这般想着,然后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在肩上。
许是有男人先前穿过残留的炙热体温,季子感到很满意,恍惚间朝热源靠拢,就这么歪在了沈鲸淮的怀里。
沈鲸淮哭笑不得,又不想推开她,低语了一声:“傻姑娘。”
季子被火车鸣笛声闹醒了,迷迷瞪瞪地问:“什么傻?”
沈鲸淮又板着一张脸,说:“说你傻。”
“我又怎么了?”季子刚睡醒,声音糯糯的,带些娇气。
“出门在外没点防备,倒头就睡,也不怕被陌生男人欺负了,这不叫傻吗?”
“我是看小叔叔在旁边,所以不怕的。”
沈鲸淮挑眉,品出她话里的意思。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季子软乎乎的腮帮子,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算男人?”
此话罪大恶极,很伤男性自尊心。
季子不懂这话又怎么戳到沈鲸淮了,含糊其词:“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小叔叔肯定心里这么想自己,是以我讲句普通的话,你就受不了,非要生气。”
沈鲸淮冷笑一声,突然附耳低语:“既然你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我是堂堂正正的男人,那大可来试一试。”
季子傻眼了,面红耳赤地问:“怎么试?”
“你敢不敢与我一起……”沈鲸淮慢条斯理地讲,嗓音沙哑,还带些性感,诱惑不谙世事的少女。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很勾人兴致,只想听他下文。
季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等他后文,嘟囔:“什么?”
难道是要做些男女私下才做的缠绵事情吗?她看那些恋爱故事里可都是这么讲的,难道小叔叔也不能免俗?咳咳咳——可是,他怎会这么大胆?
沈鲸淮眯起眼睛,接着道:“与我拼个三杯白酒?”
“嗯?”季子一脸迷惑,等等,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既然不敢,知道自己是女子,酒量不行,那便注意一点言行,包括在我面前。”
“哦。”季子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叔叔这么无聊啊……
沈鲸淮见她哑巴了,以为是服软了。难得小姑娘这么乖巧,随便叮嘱一句便不顶嘴了,今夜赏她,带她去仙阳镇吃叉烧包。
沈鲸淮和人打听过,仙阳镇的叉烧包做得一绝。这类包子,顾名思义就是用叉烧做肉馅,叉烧不可太肥,要肥瘦适中,多一分则丰腴,少一分则干柴,要做到恰到好处,还是需要老师傅三分功底的,以及不同馆子的酱料也不同。会腌酱的师傅都知道叉烧肉里最要紧的就是加些糖,也有人加蜂蜜,总之口感偏甜一些。发面时面团里再加些膻味的羊奶,这样蒸出的包子,奶白色重,口感甜咸,比较哄南方人的口味。
到了仙阳镇,沈鲸淮给季子点了一笼屉的叉烧包,还给她点了两碗清淡的牛肉汤。
季子饥肠辘辘,原本不大爱吃包子的,此时也半推半就咬了一口。没料到是甜口,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和沈鲸淮叫板了。
沈鲸淮这人嘴毒,可每次带她吃喝都顾及她的口味,可见,他还是有将她放在心上的。有了这么一个概念,季子满意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沈鲸淮瞥她一眼,问:“傻乐什么?”
季子又嘟起嘴了,道:“就是想到小叔叔人挺好的,心里高兴。”
“呵,吃个叉烧包就觉得我性子好?可见平日里将我想得很坏。既然如此,今天这顿,你付吧。”
“嗯?”季子目瞪口呆,这厮怎么这么恶劣?夸他还不行?
等他们吃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季子和沈鲸淮出了包子铺的门,朝别处走。两侧都是商铺,一些小摊贩没点灯,燃的是油灯,照出一团朦胧的光,暖洋洋的黄色光芒,萦绕一线烟雾,虚晃晃的,像是百鬼人间图。
挑梨的小贩边走边吆喝,嗓门洪亮,不绝于耳。
季子看到那梨有些想吃川贝雪梨汤,她吃多了叉烧包,嗓子似被糊上一层油,有些难受,咳嗽也没用。
季子小声嘀咕:“燥秋,吃点性凉的梨对嗓子好。”
沈鲸淮听到了她的话,上前问了秋梨的价格,随手拣了几个果皮发亮的梨子,问:“小哥,桐花路在哪个方向?”
小贩收了钱,美滋滋地指着前边,说:“就在前边,先生小姐朝前直走,会看到桐花路的路牌。”
“好的,谢谢你了。”沈鲸淮借了水,把梨子洗净了,还让小贩将梨子削皮切块,放到竹编的小碟子里。这样是方便女客直接吃的,不过要加点手工费。
沈鲸淮拿了根签,扎在秋梨块上递给季子,说:“吃吧。”
季子接过竹碟,受宠若惊道:“小叔叔是为了我才去买的秋梨吗?你真是个好人。”
沈鲸淮冷漠地回答:“不,我只是问个路,顺道拿买梨子当作借口。”
季子一时无话:“……”这算是她自作多情还被嘲弄了吧?是吧?是吧!
季子往嘴里塞了一块秋梨,气鼓鼓地跟着沈鲸淮走。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情绪,她走路踩得重重的,非得发出点声响。
见状,沈鲸淮哑然失笑。他想起前些年下馆子吃的河豚,受惊了就充气成一个软乎乎的圆球,碰都不让碰一下,还有剧毒。不过刀工好会处理的师傅将河豚片成生鱼片后,再蘸醋与辣椒末吃,鱼肉滋味倒是很鲜美。
咳,他不是指季子很好吃的意思。
两人找到了桐花路401号,这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宅子,外头的墙斑驳一片,藤蔓疯长,露出点凄清的意味。从缝隙里可以看到里头的院子晒了干辣椒与玉米,成串挂在墙上,成色橘灰,胜在果实硕大,想必风干后烤着吃,口感也绝佳。
季子茫然地问:“这里面有人吗?”
沈鲸淮点头,说:“有的,不然也不会晒干货。最近几天有雨,这地都是湿的,要是那干货淋了雨,肯定要烂了,想必有人日出而晒,落雨便收。”
季子倒没想到这一点,可见沈鲸淮为人处世比她要谨慎细致得多。
季子叩门,许久没人开。她不死心,攥着那铁环继续叩门。
这时,门突然开了。季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跤,幸亏沈鲸淮不动声色地揽了一下她的腰。
季子有些脸红,小心翼翼地藏到沈鲸淮的身后,由他出面和开门的女人讲话。女人穿着厚厚的旧式粉棉袄,还披了一件西式宝蓝色大衣。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却让人半点都觉察不出怪异,因为她的脸实在是太漂亮了。巴掌大的小脸掩入两侧有些松散的长发,她的脸纵使不施脂粉,眉毛也格外黑浓,唇红齿白,像是三月枝头上的春芽,鲜亮俏丽。
不过,季子没见过安茉莉的模样,无法判断眼前的女人究竟和她有多像。
季子很爱重美人,可能她本性就是喜欢漂亮的事物,所以对沈鲸淮这样有美丽皮囊的毒舌君也多加容忍。她忍不住开口,问:“您是安茜?还是鲛人?或者……是王家司机的女朋友?”
女人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说:“你们进来吧。”
季子和沈鲸淮都找上门了,女人居然不逃跑吗?
他们疑惑地进了院子,跟着女人走到屋里,坐到炕上喝茶。
女人捧了一个陶器杯子,小口啜茶,说:“你们喊我桃花吧,那是我和老康说的名字。哦,老康啊,也就是你口中的王家司机。”
她这算是承认了吗?
沈鲸淮也难得有无法理解的事情,与季子面面相觑。
沈鲸淮道:“那些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不想为难你什么。只是来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桃花点头,说:“我知道,要是想讨我的命,不会就这么小的阵仗,肯定带人上门的。你们想知道什么,大可问我,来者是客。”
季子舔舔唇,问:“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人鱼?又为什么和老康有联系?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得有人提起从前的事,桃花浅浅一笑,微微闭上眼,细思过去的事情。
桃花和安茉莉一同降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里,家里人盼着要个儿子,哪知道生下一对双生子都是不带把的。本来就家徒四壁,还来了两个闺女,该怎么养?于是,等桃花和安茉莉六岁后,家人就想方设法送到大户人家去做帮佣,不求赚钱,只求少吃几口家里的饭。
纵使这对姐妹花长相一样,安茉莉的性子却和桃花不同。她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于是跑到了北城去打拼,时不时给桃花写信,汇报近况。
安茉莉吃过苦,所以在夜羽社里干活很是卖力。再怎样用皮肉赚钱,都比在大户人家任打任罚要强。很快,她便成了一等一的女招待,给桃花寄了许多钱,却从没想过让对方来投靠自己。
安茉莉知道,做歌女就是低人一等,她这样了,没必要把姐妹也拉进泥潭来。仿佛桃花过得好了,她心里就有了慰藉,觉得自己也有个干净的人生。
拿了安茉莉的钱,桃花便离开了大宅院,溜得远远的,躲在仙阳镇里做些小本生意。桃花做簪子的本事就是和一间簪子铺里的瞎子簪娘学的,桃花嘴甜又喜欢这活计,簪娘把她当半个徒弟,将所有技巧倾囊相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见着越过越好了,桃花突然收到了安茉莉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信里说了全部过程,并且告诉桃花,她死了。凶手是谁呢?是赵先生和赵太太。
桃花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安茉莉给的,她原本想着攒够了钱,开一间大铺子,让安茉莉也离开夜羽社的。哪知,这一天没等到,先等来了安茉莉的死讯。
桃花将信烧了,她买了个面罩,带上所有细软,决定去北城为安茉莉复仇。
即使两姐妹的声音不同,可这脸是一模一样的,她不敢抛头露面,只能遮面维持神秘感。三年前,桃花用学来的做簪手艺,在北城开了一家名叫“德明坊”的小店。看上去兢兢业业制簪,实则是挂羊头卖狗肉,她有其他计划。
桃花想勾搭上赵太太与赵先生,由赵先生亲手杀死赵太太。
她收买了赵太太身边的小丫头,以卖簪子为借口和对方打听赵太太的喜好。小丫头嘴巴没把门,将赵太太对艾草过敏的事情说了出来,桃花便记在了心上。
她观察赵先生很久了,某日得知他去了清海,便换上那层鱼尾皮,跃入海中。
她水性极好,朝赵先生游去,用这张与安茉莉神似的脸迷惑赵先生,还褪去了鱼尾皮,讲述自己转世的故事。说她有个新的名字,叫安茜。
赵先生为什么会相信呢?
安茉莉是真的死了,死者不能复生,突然出现一模一样的人,任谁都会以为是她还魂来了吧?原本就发生了一件诡谲的事,感性当然占了上风。谁知道安茉莉还有个双生子姐妹?
就这样,一切都很成功。
赵太太人没了,赵先生也被搅和得家破人亡。
桃花怕被人查出来,于是急忙关店,从北城逃跑了。她跑到南城,本打算歇歇脚,哪知刚下火车,全部身家都被人抢走了。
桃花还不敢报案,怕人发现她的身份,只能无助地在街头游走。
就这样,她误打误撞碰上了老康。老康刚送完主人家回来,见街头路灯那里蹲着个姑娘,觍着脸上前问:“姑娘,您这是等人吗?黑灯瞎火的,这地段不安全。”
桃花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岁数大上很多的男人,抿唇,道:“我没地方去。”
“你是打哪儿来的呀?”
桃花不讲话,她心想,你管我从哪儿来的。
老康心善,他想着,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厚着脸皮问:“你要是真没地方去,来我家坐坐吗?”
原来是看中她的皮相啊?桃花讥讽地笑。想了想,她都能委身给赵先生,便宜这个男人得个住的地方又有什么不好呢?
于是她笑靥如花,说了句:“好啊。”
桃花跟着老康回到他家中。家是比较破旧的一个小院子,他让桃花坐客厅等一会儿,他收拾个房间。许是忘记问桃花有没有吃饭,迟些时候,他给桃花煮了一碗鸡蛋面,看着饥肠辘辘的桃花几口吃完。
桃花用他家的灶头烧水洗了澡,随意换上老康之前给的男性衣服。现在吃饱喝足了,是不是该办正事了呢?
桃花嗤笑,怜惜自己的无能,居然为了一顿饭就把自己卖了。
她进屋,看着老康铺床,轻声说:“要做就快些吧?”
老康看着洗完澡后年轻漂亮的姑娘,红着脸,局促不安地问:“什么?”
“装什么呢?你不就是想同我……”
“不不不!姑娘你误会了!”老康憋红了脸,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在衣服上搓了又搓。
许久,他结结巴巴地说:“就……就铺床给你睡,我睡外头烧火的炕上。”
说完这句话,老康就跑了,徒留桃花待在原地若有所思。桃花看了一眼崭新的被褥,随意翻了一个角,躺进去。她心想,这老男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个儿配不上她。
就这样,老康不赶人,桃花也没地方去,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了。
老康喜欢桃花,喜欢她做的一手好饭菜,也喜欢她长得好看。只是他不敢说,能和这样漂亮的姑娘住在同一屋檐下,就隔着一堵墙睡觉已经是天赐的福分,他不敢多求。
他开始存钱了,从太太老爷那里拿来的赏赐,他都存好了,用布抱着。这是老婆本,指不定哪年有用。没准桃花有朝一日会看上他呢?
老康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年龄也摆在那里了,平日里桃花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这只是一个绮丽的梦,他不愿醒来。
桃花确实是不喜欢老康,他有什么好的?比起赵先生,老了快一轮,身材有些发福。要是她搀老康往外走,别人一定说他是金主。这样的男人能得到她,还不就是有钱吗?
所以,桃花凭什么跟着他?如今她只不过是没地方去,寄人篱下罢了。等过两年风头过去,她再逃到别处去,谁都找不着。
她偶尔也知道自己对老康不好,所以在老康给她送胭脂水粉的时候,她也会勉强笑一笑,当作给他的奖励。
她渐渐也生出了些本性,懂得张牙舞爪了。她要什么东西就让老康带,花生啊瓜子的,桃花糕雪梨酥,想吃什么就喊人出去买,老男人从来不会推辞。
桃花有时候都在想,要是老康再年轻那么几岁,再好看些,或许她也能闭着眼随意和他把这日子过下去。
某次她喝醉了酒,故意熟睡,想看看老康会对她做什么。
可惜这老男人真的很孬很,连她都喝得不省人事了,也不敢对她做什么。搀她进屋子的时候,他连她的腰都不敢搂。
好没用啊,桃花闭着眼撇撇嘴。
等到了屋子里,老康将她架到了榻上。他似乎还在旁边看桃花,不肯离开。
终于敢大着胆子亲她了吗?桃花心里戏弄着想,然而老康迟迟没有动静。
桃花借着酒疯醒来,解开自己胸口的两枚纽扣,故意喊热,想往老康身上靠。哪知老男人吓坏了,急忙将被褥盖在桃花身上,嘀咕:“使不得啊!要是你醒了酒看见了,还不得骂死我!”
他说完这句,赶紧跑屋外去了。
桃花在被子里笑得花枝乱颤,原来老康是有贼心没贼胆。
她噙着笑,闭眼睡着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待在这里也不赖,至少远离尘嚣,也没人来打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过了两年,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某天老康出门做事,桃花在伙房里突然被潜入屋子的人打晕了。对方将她丢上车,一路颠簸,不知要送往哪里。
桃花再次清醒的时候,眼睛被蒙上了布条。她什么都看不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桃花以为是赵先生追过来了,可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这时,有人和她讲话,说:“你在北城做的事,我家主子可都知道。要想平安无事离开,那就闭上嘴,什么都不听不看,这样的话,我就留你一命。”
桃花不敢反驳,也不敢出声。北城的事情就是她的命门,她连老康都瞒着,没想到被这群人挖了出来,他们究竟有什么神通?
这时,有下人突然窃窃私语禀报:“赵管事,那个老康非要见见这女人,否则不肯办事。”
“喊我管事,你昏了头了!”对方狠狠捶打了一下小仆人,“啧,那就只说几句话。”
桃花蜷缩在角落,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从只言片语里也猜出这些人拿她威胁老康做事,不知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又过了一刻钟,似乎是老康来了,他不敢走近,在门口的时候停下步伐,远远喊着:“桃花啊,你别怕,我和他们讲过了,你没事儿。等之后,你回家拿了钱就走吧,走得远远的,也不要来问我的事,这些人不会为难你的。院子的树下,你拿锄头去挖,有个布袋,里面存了老婆本,我这不是没老婆吗?正好都给你了。你喜欢年轻英俊的,拿钱去外地住着慢慢挑。我感觉你挺好的,这段时间还蛮高兴的。我有事,不多说了。真的别怕,啊,要乖一些。”
说完这些,老康便走了。
桃花嘴里塞着东西,呜呜地叫喊着,可惜没人能听到。
她一遍一遍地呜咽:“呸,谁稀罕你的臭钱!你给我回来!给我滚回来!”
然而,老康再没回来了。
两天后,滴水未进的桃花被丢进了康家院子。她身后的绳子已经解开了,此时她挣脱了禁锢,再揭开自己的眼罩与嘴里的布条。
她看到家里的东西都被砸了个干净,也不敢去翻找什么事物,想着老康的话,拿锄头挖土,翻出钱来。
还真是有很多钱,还有一条珍珠项链。桃花气笑了,之前她说喜欢珍珠链子,没想到这人就私藏了一条。
夜深的时候,桃花拿了钱便跑路。逃出巷子后,她摸摸袖口,这时发现自己一贯带在身上的发簪掉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回去找容易被人发现。
现在好了,她有钱了,可以躲回仙阳镇一个人过日子,偷偷摸摸生活,没人能找到她。
原本该开心的一件事,在桃花坐在火车上,听到旁人讨论溺水案子之后,再也笑不出来了。
听说,老康给老爷太太驾车,结果翻到河里,再没起来了。
为了保她,所以他干了这么件缺德事吗?
桃花也不敢给老康申冤,也不敢和人说老康为人敦厚,不会恩将仇报的。可惜她的把柄被幕后主使牢牢抓着,要是她讲出去,北城的事情也一定会被抖出来了吧?
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她沾染这些肮脏事做什么?
何况,是这个蠢笨到死的老男人拿命给她换的前途,总不能浪费他的好心吧?
桃花又掏出那条珍珠项链,戴在了脖子上。她一边笑,一边哭,喜极而泣,像个疯子似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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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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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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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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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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