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恰似心上人来>第三章 共赴鲛人约
  昨夜和沈鲸淮出门,怄气似的吃东西,结果不知不觉吃积了食。回旅店后,季子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

  翌日,季子下楼和沈鲸淮随意吃了几口早点,两人便出发赶往谢雨薇的家。谢雨薇的家是在商业街上,旁边有个歌剧院,对门是一家关门许久的大店。她说过德明坊首饰铺子就开在对面,估计就是关门大吉的这一家。

  季子寻了德明坊旁边的一家理发店,店里冷清,老板正算账呢。见季子上门,老板殷勤地迎了过来:“这位小姐,您要理发还是做造型?”

  季子想和他套近乎,于是说:“给我盘个发吧。”

  “好嘞,您稍等。”老板去柜子里找桂花发胶,年轻姑娘都喜欢这香味。

  他见后面还有一位先生,西装革履,穿着顶气派,像是富家公子哥。于是,他问:“您也是来理发的?”

  沈鲸淮淡淡说:“我是等这位小姐的。”

  原来是相好的,一般男女来店里,大部分肯定是男的出钱。老板知道这位才是付钱的客人,笑得更殷勤了:“您坐,您坐,看个报纸啥的消遣。”

  老板这里的报纸堆积如山,都是旧报纸了,没点时兴事,没意思。沈鲸淮潦草地翻阅了几张,便不看了。

  季子借着老板盘头发的空当,问他:“老板,正巧和您打听个事,隔壁是德明坊吧?看起来关了好些年了?”

  老板一手捋发,一手拿木梳子沾发胶,说:“对啊,关了有两年了。这地段房租贵,那么大个店面,没点钱盘不下来的,所以空了都有两年了。”

  “听说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开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德明坊关门前本地倒是出了一桩事,兴许有些联系。”

  “什么事?”

  “我们这里有一户富户,姓赵。赵家太太的父亲是做官的,具体干些什么事,我倒不太清楚。总之这个赵先生,是入赘赵家才发了家,所以对妻子格外敬重。他也不敢不敬重,要是心里起了心思,对太太不忠心,他岳丈第一个饶不了他。大概两年前吧,赵家太太一口气没喘上来,突然死了。赵家老丈人怀疑自己女儿的死和女婿有关,找上门去,朝天开了那么一枪,街坊邻里全听见动静了。他想要崩了自己的女婿,吓破了胆的人赶紧找了警察。许是被吓出病来,再后来,他女婿就疯了。”

  “人家死了太太,和德明坊又有什么干系了?”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赵家太太生前最爱德明坊的簪子,点名要这个女老板每次出新款式就送上门,私交甚好。可能是赵家太太死了,女老板受了什么刺激,这才关门了吧。”

  老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险些将季子绕晕了。

  季子发蒙,问他:“这个德明坊的女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板像是想起了什么,怪笑一声,说:“您说有意思不有意思,德明坊的女老板成日里戴着个面罩,一年四季都不露脸的,瞧上去神秘兮兮的。她说她脸上有伤,不好意思露给人看。不过单看那一双眼睛,还真是好看,眼尾尖尖的,往上翘,就是戏本子里说的丹凤眼。”

  很明显,这老板对德明坊的女老板有些好感,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样子。

  “真有这么好看?”

  “真的。”像是怕季子不信,老板给她盘好了发,进后面拿出本相册来,“那时候德明坊开业,旁边的店家都站在一起拍的。这个就是德明坊的女老板,看这眉眼,漂亮吧?人群里独独她一个最标致了。”

  沈鲸淮突然递出三十块钱,说:“跟店家买了这张照片,您看合适吗?”

  老板本想私藏照片留作纪念,可看在钱的份上,只能忍痛割爱,嘀咕:“那您要就拿去呗。”

  就这样,这张照片到了季子的手里。

  季子打量照片里的女人,觉得对方头上的发簪好眼熟。她从怀中掏出自己捡来的发簪,比对了一下,发现这两个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老板奇道:“你怎么有这支发簪?”

  季子问:“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是女老板常戴的那款发簪。有官家太太看上了,想让她批量做这个款式的,她还不肯,说:‘店里您要什么,我都能免费送您,独独这支发簪,只此一份,我再不肯多做的。’这可是当众赶客啊,我就多看了那么两眼。”老板唏嘘地说,“不过因此得罪了官家太太,险些砸了她的店,还是赵家太太出山,才将这些小猫小狗压制住。啊,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她们感情格外好吧。”

  这样说来,王家司机家中的神秘女人很可能就是德明坊的女老板喽?不然她怎么会有德明坊老板视若珍宝的簪子呢?

  沈鲸淮品出其中的猫腻,插嘴问了一句:“老板,赵家先生如今住在哪里?”

  “你是说那个疯子?”

  “对。”

  老板想了想,说:“他就住在磊山街最角落的公寓里,人都疯了。赵家老丈人开枪前见警察来了,也就收了赵家太太的家财,不管他了。”

  “好,多谢老板告知了,这是给您的理发钱。”沈鲸淮付了钱便出门,季子在后头追。

  季子抱怨:“小叔叔,你怎么给付了钱,明明是我理发。”

  沈鲸淮只觉好笑:“和姑娘家出门,哪有让女郎付账的说法?”

  闻言,季子忽然抿出一丝笑,问他:“小叔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把我当晚辈,把我当与你平起平坐的成熟女郎了?”

  “你觉得就你这个伶仃的身板,哪一点成熟了?”

  季子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她……她就是发育迟缓了一点吧?哪里不成熟了?小叔叔胡说八道的功力见长啊!

  季子不甘示弱地揪住沈鲸淮的衣角,道:“若是我身材不好,小叔叔那日为何看了一眼我领口就不敢往下看了?明明是觉得我身段太好,知道男女有别,心里有鬼了吧?”

  沈鲸淮一阵无语,她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呢?

  他懒得辩驳,与一个小姑娘吵嘴,太丢人了。只是他的视线往下落了点,移到季子捏住他衣角的那只皓白手掌上,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

  沈鲸淮脑中一阵震荡,突然听到有少女奶声奶气地对他道:“小叔叔,给我捏衣角好不好?我跟不上路了。”

  画面一瞬即逝,沈鲸淮不作他想。

  两人就这样一路插科打诨来到了磊山街,这一处人烟稀少,位置较为偏僻。他们来到最后一栋公寓,就两层楼,像是独户落地房。许是主人家比较疏忽,楼下门是开着的。

  沈鲸淮和季子对视一眼,推门走进去。

  不看里头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满地都是画纸,那纸上画着同一个眉眼带笑的女人。说是女人,倒有点奇怪,那画上的女人趴在地面上,头发看起来也是搭拢在肩上,半人半鱼,明明是下半身布满鳞片的鲛人!

  这是什么呢?人鱼吗?

  季子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突然,有疯疯癫癫的男人冲过来,夺走季子脚边的画,说:“不要碰我的鲛人!”

  这男人,想必就是赵家先生了。

  “什么?”季子吓得连手上的照片都落到了地上,她想要去捡,却被赵先生捷足先登抢走了。

  赵先生瞪着照片里的人,手指抚上德明坊的女老板的脸,痴迷而眷恋地说:“她是我的鲛人啊……”

  季子只觉浑身发冷,她仿佛看到妖冶的人鱼汲着水爬上岸,那透明质感的鱼鳍突然软化,像一层晶莹剔透的薄膜,覆住底下的双足,混淆黏液。随后,长长的鱼尾变成了一双洁白纤长的女人腿。

  赵先生的意思是……德明坊的女老板实际上是一条人鱼吗?

  季子从旁边的角落里又捡起一张画稿,画里的鲛人面容精致,那眉眼确实和照片上的女老板有些像。画稿上还写了一行小字,写的是清海码头。

  季子见赵先生古怪,不敢打扰,要知道武疯子可都是会打人的。于是她频频朝沈鲸淮使眼色,两人将画稿塞到袖子里,私藏了一份。

  季子要拿那张照片,奈何赵先生手间攥得紧。她咬牙,将兜里的发簪拿出来,递过去,哄小孩似的问:“我拿发簪换你手上的照片,行吗?”

  赵先生一见那发簪就像是失了魂,怔了一瞬,随之探出手夺了过来,如获珍宝般用脸颊偎贴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叫人心里发慌,眉眼间的温柔缱绻却哄骗不了人,他是爱着谁的。是他口中所说的人鱼吗?他见这发簪眼熟,是否可以说明,这真的是德明坊的女老板的东西?

  这时,赵先生指尖的照片落了地,被季子捡了回来。

  季子拉着沈鲸淮,蹑手蹑脚地往外逃。出了门,她掌心满是濡湿的热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慌里慌张拉了沈鲸淮的手!

  季子脸色煞白,鬼鬼祟祟地朝后窥探一眼,见她的手指与男人的指骨绞着,缠绵悱恻,暗道一句要死。

  沈鲸淮见状,却不动声色地松了手,对此举只字不提。

  季子如蒙大赦,想揉揉手掌松松骨,又怕沈鲸淮发现她的动作,想起这一茬,硬是忍着不适,与他同行了许久。

  沈鲸淮问:“方才我瞧见了清海码头的字样,要去打听打听吗?”

  季子点点头:“那自然是最好,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蹊跷,不过了解的事都碎碎的,只言片语也串不起来。”

  两人打了车,一路开往清海码头。临近码头,有一条商业街,开了海鲜饭店。正好是傍晚了,季子和沈鲸淮都还未吃饭,想着去美餐一顿。

  秋天,海边生意是淡季,饭店门可罗雀,只是偶尔有时兴的海味上来,会有阔太太少爷过来订餐。

  沈鲸淮先进的饭店门,女老板抬眼来瞧。是个男客,刚从外头来,浑身带着湿意和雾气。他的眉目冷峻,唇抿得死紧,一手插在口袋里,款款而来。不算是遗世独立的皮囊,看久了,却叫人越来越喜欢,想必双亲的容貌都不错。

  原想着是个年轻的单身男人,没几秒,后头跟来个娇娇姑娘,原来是有主的。

  女老板没了兴致,神色恹恹地来迎,问:“两位是要吃些什么吗?”

  在外应酬,沈鲸淮比较内行,于是接话:“老板有什么推荐的菜色吗?不知道北城秋季有什么海鲜可以上桌尝尝的?”

  “问这个就问对喽!”这中年女老板是个美人,看上去年纪比较大,风韵犹存。穿一身玉兰白掐腰旗袍,领口卷了一圈儿白兔毛。店里有烧炭,裙摆开衩露大腿什么的,并不觉着冷。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上前,说:“我吩咐厨房,给你们来点鲉鱼吃吃好不啦?”

  “好,那麻烦老板再来几样海味了,您做主,看着上菜。”沈鲸淮不和她客气,找了个桌子,脱了西装外套坐下。

  季子怕出丑,不敢上前问,细声细气地问沈鲸淮:“小叔叔,什么是鲉鱼?”

  沈鲸淮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给季子解释:“就是一种通体偏红的鱼,体形有点扁平,头大,身上还覆着棘棱,鳍棘有毒,被刺了会手疼。一般这种海鲜店会先把活鱼端上来掌掌眼,可别用手碰,莫要伤到了。”

  季子唯唯诺诺地点头,片刻后问:“小叔叔,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什么都记得?”

  沈鲸淮“啧”一声,斜她一眼:“只是失忆了记不清事,不是傻子。”

  季子嘀嘀咕咕:“那你还记得鱼,不记得我……一条鱼都比我要紧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季子咬牙切齿地堵上他的话。

  沈鲸淮蹙了一下眉头,他又招惹到这妮子了?

  没过一会儿,老板端上一小竹篮的鲉鱼,底下垫着镂空花边的吸油纸,鲉鱼浑身血红,还泛着点水光,水润光滑,有点黏稠的质感。

  老板和沈鲸淮道:“这鱼都是新鲜的,平时就在石头缝里栖息,干净得很。看你们不像本地人,可能没吃过这鱼,味道那是鲜美极了。好了,客人看完了,我喊厨房给您做点花样,您尝尝?”

  “多谢老板。”

  这一来一往走的机锋,表露了店家的坦诚与客人的满意,这是海家人的传统,要这样献宝,生意才能做大。

  半小时后,女老板端上来一锅鲉鱼清汤,和一些热菜,譬如豆腐花蟹等。季子早就饥肠辘辘,拿公用的勺子盛了一碗汤,小口抿着。这是用萝卜、豆芽炖活鱼熬出来的汤,鱼肉早已松散,融入雪白色乳状的汤里。吹去热气,喝上一口,清甜鲜香,将秋日海边的寒冷都驱散了。

  季子直呼好喝,连喝了两碗。她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沈鲸淮却是有目的的。

  他放下筷子,与女老板谈话:“老板,和你问个事情。这清海码头,有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故事?”

  女老板嗑瓜子的动作停下来,似笑非笑道:“你这人倒是挺懂,哪个招客的地方没个三五种传说的?我们清海当然也有啦!你听过鲛人不?就是《搜神记》里说的——‘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据说清海也有鲛人呢,就是洋人故事里的人鱼!”

  “这事儿是真的?”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说以前清海有一对有情人,小姐与穷人家子弟私奔,结果被有钱未婚夫抓住了。两人趁乱跳海殉情,再后来,小姐重生化作鲛人,天天在海上哭。只要是那有钱未婚夫家出海的渔船,都会被大浪掀翻。直到某天,未婚夫在海边被鲛人杀死后,才平息了她的怨气。打那以后,但凡渔船出海,就有人烧香和鲛人娘娘祈福,庇佑海上平安,都是老传统了。”

  “原来有这么个故事。”季子感慨了一声。

  女老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说是这样说,一般人也不会信有鲛人的。不过嘛,还真有个传闻,说有人见到鲛人了。”

  沈鲸淮来了兴致,微微眯眼,道:“哦?愿闻其详。”

  这也是女老板道听途说的,从一个渔民口中听见的。说是某天晚上,他赶海回来,远远瞧见赵先生站在码头。夜里月光亮,码头还有灯,只是他待的地方一片漆黑。旁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赵先生。

  渔民正好奇赵先生来这等小地方做什么,又想起了海边的街巷今晚有歌会,想必是来捧舞女场子的。

  渔民正要走,此时他突然看见水里涌出了什么人。她的黑发很长,被水浸泡后,像一团柔软的海藻,覆在光洁的肩膀上,在月光下闪动着光。黑发与红唇完美融合,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灯照在她头顶,将脸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光芒,单从侧脸都能看出女人的美貌,别说是正面了。

  赵先生见了她就像是失心疯一般,突然跪下了身子,激动地抚摸她的脸。

  女人没有躲避,妖冶地笑了。她像是快活极了,身后突然翻涌出一条长长的鱼尾,半透明质感的鱼尾,鳞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不住地拍打着海面,激起浪千层。不一会儿,那层滑腻的鱼皮居然褪下了,在海中越漂越远,不知沉到了何处。女人踉踉跄跄地爬上码头,露出纤长白皙的两条腿来。

  她抬头看着赵先生,冲他天真无邪地笑。

  难道是要上岸了吗?传说里,若是海女招惹人间事,鱼尾便化足。

  这……这是人鱼吗?

  这诡异的一幕被年轻的渔民撞见了,他忍不住再走近两步,却见赵先生解开外套,将湿润的女人尽数包裹住,搂着往别处跑。

  渔民不免有些嫉妒,这赵先生是个什么德行的人?居然有海女为了他脱离仙境。

  凭什么呢?赵先生可是十恶不赦的人!去年连自己的小情人安茉莉都没保住,被赵太太活生生打残了,病入膏肓死了!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得到美人鲛的倾慕?

  渔民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得脊背发寒,头皮发麻。他紧赶慢赶走上去瞧个真切,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将那鲛人脸牢记心中。

  那不是大名鼎鼎的歌女安茉莉吗?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化作人鱼死而复生了?这……这怎么可能?

  原本不相信精怪妖邪的渔民回家就大病一场,他可是记得安茉莉的,那个名动北城的美丽女人。

  安茉莉与赵先生私下交好,被赵太太逮个正着,然后当着舞厅的面活生生将人打残了!赵先生就冷眼旁观,根本不敢和太太动手。

  再后来,安茉莉失血过多,在床上养了一阵还是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好些人给她送葬呢!可是,一个死人又怎会将死去的魂魄嫁接在鱼的身上,就此还魂呢?

  看来,真的是鲛人作祟,这北城的天啊,变了!

  听完了故事,季子结结巴巴地问了句:“怎么听起来怪瘆人的,这件事是真的吗?”

  女老板冷冷一笑,说:“有人传嘛,谁知道真假?当然是听者自己判断喽,爱信不信!”

  季子想起赵先生家中的鲛人画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没准他真的见到鲛人了?只是那鲛人又被他带到哪里去了?

  季子倒是对这个安茉莉挺感兴趣的,她真的死了?

  季子好奇心旺盛,想要去探探底。

  这个念头与沈鲸淮不谋而合,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想听的故事听完了,季子放下心来好好享受海鲜大餐。她喜欢用鱼汤拌饭吃,只是李珍玉觉得此举不雅,不让她孩子气这般任性。

  今日是在沈鲸淮面前,季子没了顾忌,端起鱼汤碟子就往饭碗里倒汤。沈鲸淮淡淡扫了一眼,叮嘱:“汤很咸,少倒一点。”

  “哦。”季子美滋滋地拌饭,尝了一口,果然很咸,差点儿没让她喷出来。

  沈鲸淮递给她一碗茶水,无奈地叹气:“都说了很咸,非要这样吃。你这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

  季子喝了茶,嘴里的咸涩味道淡了,讨好地一笑:“再硬的南墙,不都有小叔叔在前面罩着吗?撞不了。”

  沈鲸淮不知想到了什么,讥讽地道:“就你那矮小的样子,敢情是想撞我怀里。”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季子的心脏怦怦跳,呼吸也不顺畅了。她将茶碗向上举,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敢看沈鲸淮的脸。然后,她对着黑洞洞的茶碗,眨巴眨巴眼睛,心想:“小叔叔这是在调戏我吗?”

  这顿饭吃得开心,沈鲸淮走前还给了老板小费。

  回到旅店时,已经是晚上了。季子不饿,沈鲸淮也没勉强她吃晚饭,打算夜里打电话点餐,再送到旅店来。

  季子走了一天,腿都酸麻了。她先上楼洗澡,唯有沈鲸淮在楼下和柜台的服务员闲谈。

  沈鲸淮问起北城的安茉莉,柜台的服务员说:“安茉莉是夜羽社的红人。先生肯定没听过夜羽社吧?它是北城有名的高级会所,和市面上用面相揽客的舞厅不同。会所里的女招待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女先生,开个包厢,陪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们在包厢里谈机锋。听说去那里的大人物可多了,都是看中安茉莉会唱歌,人漂亮,还有人说她是北城第一美人呢!”

  夜羽社是吗?沈鲸淮心里有了数,知道明日该去哪里查探了。

  他刚上楼,路过季子的房间听到里头发出“咚”的一声,阵仗怪吓人的。

  沈鲸淮小声询问:“季子,你在里面?”

  原来是季子洗澡时没踩稳,一下摔地上了。她委屈得直喊疼,今天又累又疼,满腹的委屈都涌出来了。听到沈鲸淮的声音,她一个没忍住,可怜兮兮地应了声:“小叔叔。”

  听她的声音都有哭腔了,沈鲸淮心头一紧,尝试着推了一下门,居然能打开。

  他顾不得许多,三两步冲进房间,原本是稳重的形象,如今倒显得慌张到可笑。

  “你出了什么事?”刚走几步,沈鲸淮嗅到一股独特的花香,突然止住了脚步。若是没闻错,这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屋内昏暗,地上铺着一层软绵绵的地毯,浴室里还有浓浓的水汽白雾翻涌,想必是季子在洗澡。

  这种时候进女郎的屋,不太合适吧?

  他下意识地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季子刚穿好衣服,想让人搀一下,可膝盖撞到瓷砖地板,那股子钻心的痛让她咬住了唇,怎么都起不了身。

  她委屈巴巴地又喊一声:“小叔叔,我站不起来。”

  沈鲸淮喉头滚动一下,听她的声音也能辨别出摔得不轻,还带点龇牙咧嘴的喘息声。可是他不能进去,这不合适。

  “我不能进浴室扶你起来。”

  “为什么?”季子没想到沈鲸淮是这样心狠手辣的男人,惊讶极了。

  沈鲸淮张了张嘴,如鲠在喉,欲言又止。他该怎么说呢?单身男子进女郎的浴室,这里面有重大的含义,不能随意坏了规矩。

  季子咬牙切齿地说:“我又不是没穿衣服,你怕什么?而且你不是说,我这样瘦弱的身板,你才看不上眼吗?既然看不上眼,怕什么误会啊!”

  沈鲸淮见她娇气地撒泼,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季子负气地冷哼一声:“哦!我知道了!小叔叔是看到我刚沐浴完,身材热辣,很是香艳。你怕自己把持不住,所以才不敢进来!”

  “你在胡言乱语个什么劲?”沈鲸淮头疼极了,他下了必死的决心踏进浴室。

  沈鲸淮瞥了地上的季子一眼,正人君子地闭上双眼,然后伸手把季子拦腰抱起。季子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搂住了沈鲸淮的脖颈。

  一股女孩身上的甜腻香味直冲入沈鲸淮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抿住唇,不敢细想。

  为了好走路,沈鲸淮只能睁开眼,将怀中的小姑娘公主抱抱到了床上,然后转身离开房间。这一路,他走得四平八稳,而掌心却都是汗。他的脑海里仍旧是季子白嫩的脸蛋,还有她那如同月牙般皎白的锁骨,骨头弯弯的,两头尖锐,就这样勾住他的心脏。

  而此刻的季子茫然地坐在床上,她想起自己窝在小叔叔的怀抱里,像一只奶猫崽子,耳根顿时烧红了。沈鲸淮的怀抱很暖,手臂也很有力,就这样靠在他身上,仿佛被人庇护着,挡住风雨招摇。季子捂住脸,天哪,她怕是要羞死了!

  季子这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往左边滚会想到沈鲸淮温润如玉的眉眼,往右边滚又会想到他那双结实有力的手臂。

  他平时定然多多锻炼了吧?瞧上去还以为是弱不禁风的阔少爷,没想到手臂这么有力,抱她的样子也很娴熟。

  等一下,难不成小叔叔时常周旋于风月场所,所以很擅长抱女人?难怪他一进浴室就将她搂到怀里了,原来是老行家了!

  季子越想越气,嘴巴嘟起,都能挂个油瓶。

  隔日醒来,季子连打了三个哈欠,看得沈鲸淮直挑眉,问:“你很困?”

  季子不稀罕理他,没回话,自顾自在柜台挑了份报纸,坐到餐厅去。旅店是包早餐的,他们会喝一杯卡布奇诺,吃点儿甜点蛋糕什么的,再出门。

  沈鲸淮比较喜欢喝茶,早上都会泡一杯红茶。说是说不喝洋咖啡,可那茶包也是英国产的,又不是碧螺春茶叶,可见小叔叔一向是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季子更怒了,接连瞪了他好几眼。

  察觉这妮子的不对劲,沈鲸淮启唇,问她:“是我领结没系好,还是今日穿着有问题,值得你这样频频打量?”

  季子讥讽地说:“小叔叔哪日穿得不时髦英俊?怎么可能会有穿着不得体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我只是觉得,小叔叔和衣冠禽兽有点像。”

  被她这样恶声恶气地讲,沈鲸淮不怒反笑:“我哪里惹到你了,值得你这样生气?”

  “没有,小叔叔这般体贴女郎的性格,又怎会得罪我呢?”

  沈鲸淮不和小女子争论,他喝了一口茶,道:“我今日要出门办事,你在旅店里等我吧。”他打算去夜羽社调查一番,只是那等红灯区的场所,不方便带女儿家去。

  季子酸溜溜地问:“小叔叔是要去做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吗?”

  “还真不方便让你知道。”

  “难不成是要去风月场所,不合适带我一个姑娘家?”

  沈鲸淮没料到她这么聪明,点了点头,说:“是,那种男人去的地方,我一个人去便好了。”

  果然吧,季子早猜准了沈鲸淮是风月场所的个中行家,所以才抱她抱得这么利索。想必是风流才子沈鲸淮耐不住寂寞,既然来了北城就要去会一会女郎!

  季子也不知道哪里涌出来一股委屈,她撇撇嘴,闷下一金边玫瑰瓷杯的卡布奇诺,说:“小叔叔要去便去,谁管你是不是去瞧漂亮姑娘!我是你什么人呢?不过是个陌生人,想抱便抱一下,也不用负责的。”

  “胡说什么呢?”沈鲸淮感到头疼,“我不过是去调查一下安茉莉的事情,她是夜羽社头牌招待。”

  季子哑口无言,原来是她误会沈鲸淮了,这下子把心里话都讲出来,脸颊红到爆炸。她生怕沈鲸淮想歪了,急忙装乖巧,将白瓷碟子里的桃子酱饼干递到沈鲸淮唇边,堵住他的话:“小叔叔你吃,这个好吃。”

  沈鲸淮也摸不清楚小姑娘的路数,不过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勾人,仿佛他不吃饼干,下一秒她就能委屈地哭出声来。

  沈鲸淮叹了一口气,咬下饼干,不再多说些什么。

  季子想了半天,说:“既然小叔叔是去调查,那我也跟着去吧?你放心,我乔装打扮,戴上帽子,旁人认不出来我是女的。你就说我是你的随从,是个长相清秀的哑巴。”

  沈鲸淮嗤笑:“你倒挺有自知之明,还觉得是个清秀的人?”

  “难道不是吗?”季子有些可怜兮兮地问,“小叔叔,我长得很丑吗?”

  见她说话软糯,带点娇娇的语气,沈鲸淮有些心软,一时间避开眼,轻轻咳了一声:“不丑。”

  “那就是好看喽?”

  “你妈咪有没有说过你特别聒噪?”

  “没有,我妈咪说我话少得可怜,一点都不会卖乖。”

  “那看来是你妈咪根本就不了解你,你这个人,话太多了。”

  “……”可恶,小叔叔居然敢嫌弃她话多!季子愤愤地咬下一口饼干,不作声了。

  在去夜羽社之前,季子想先去一趟德明坊隔壁的理发店问点情况,因为鲛人的事情实在是太古怪了。他们拿着发簪去找王家司机的漂亮女人,打听到漂亮女人极有可能是德明坊的女老板,而女老板又是赵先生口中的鲛人。可从饭店那里,又听到了另外一番说辞,说的是赵先生见到的鲛人是安茉莉。假如这两种说法是对的,那么可以说明德明坊的女老板或许和安茉莉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安茉莉早就死了,人总不会起死回生吧?那么德明坊的女老板又是谁呢?是活人,还是鬼呢?又或许是夜里潜伏于深渊之中的海女?

  季子感到毛骨悚然,她抖了抖身子,扯着沈鲸淮回到了那家理发店。理发店的老板正在算账,见他们来了,问:“客人今天是要弄个什么样的发式?”

  季子浅浅地笑:“您看着弄吧。”

  老板帮季子盘发的空当,沈鲸淮问了句:“问您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您别笑话。”

  “怎么说呢?”

  “您一定记得安茉莉吧?”

  “大名鼎鼎的头牌歌女啊,北城谁没花大价钱听过她唱歌的?”

  “您也听过她唱歌?”

  “那可不!我当初还是她歌迷呢!”

  沈鲸淮微微一笑:“那您有没有觉得,德明坊的女老板,和安茉莉有些像?”

  “德明坊的女老板成天戴着面罩,说是脸上受过伤,我是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就从眉眼来看,谁记得那么清楚呢?我挡住脸,就这双招子和其他人对比,那也是有三分相像的。”

  “那她们的声音像吗?”

  “声音是真的不像啊,完全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像呢?我又不是没听过安茉莉小姐的声音,先生您这话问得倒奇怪了。而且安茉莉小姐是四年前死的,德明坊的女老板是三年前来的北城开的店,怎么可能有关系呢?”理发店老板对于这个提问感到纳闷。

  既然声音都不像,那想必就不是同一个人了。既然不是,又为何都被说成是人鱼呢?究竟是谁在撒谎?

  沈鲸淮和季子同去夜羽社的时候,她已将乌黑油亮的发都盘到了帽子里。季子从藤箱里翻翻拣拣找出一件黑色的皮草大衣,这款式偏中性,瞧上去雌雄莫辨。实际上也就只有自欺欺人的作用。看季子这一脸白皙的皮肤,肯定是平日里搓粉保养出来的,哪个小哥儿会有这样凝脂般的脸皮?

  沈鲸淮懒得理她,她爱玩便玩吧,总归会被夜羽社的老人精给认出来。季子还朝沈鲸淮挤眉弄眼,掐着嗓子对他道:“小叔叔,记得我是哑巴,待会儿别让我招待的。”

  沈鲸淮服气了:“是,先生。”

  闻言,季子喜滋滋地拽着他衣角朝前走。

  沈鲸淮察觉西装被人一牵,低头望向她那只皓白如雪的手,无奈地说:“你见过哪家儿郎出门还拉着人家衣袖的?平白被人笑话,还以为是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特地登门风月场所砸场子的。”

  季子愣了一秒,恹恹收回手,嘀咕:“还有这么多规矩啊?”

  见她一脸落寞,沈鲸淮又有些不忍心,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若是真的想牵,这里离夜羽社还有一段路,先扯着吧,待会儿长点记性放了。”

  “嗳,好!”季子低低欢呼一声,再度捏着沈鲸淮的衣角,得意地朝前走。

  沈鲸淮颇无语,就这样的丫头,还敢说自己是成熟女郎吗?脑子里没根俗世通达的筋骨,一派不谙世事的口吻,出门在外没被人骗都不错了。

  原想着靠她到外头奔波,私底下和他通个信儿,现在一看,这妮子不堪大任,没被他罩着,恐怕死无全尸。行吧,原想着领个帮手,没承想招来个包袱,还是甩不开的那种。思及此,沈鲸淮重重叹了一口气。

  到了夜羽社门口,赵妈咪出门来迎,问:“两位呀?”

  沈鲸淮点点头:“听闻夜羽社的女郎个个博学多闻,想寻个经验足的女先生考考学问,您看雅间怎么安排?”

  原来是慕名而来的,赵妈咪笑眯了眼睛,她望向沈鲸淮身后的季子,心尖一动,道:“先生带个女郎来,应该不是来砸场子的?”

  沈鲸淮低笑一声,眉眼流转出三分慵懒来,说:“我家小姐非要来瞧瞧世面,您莫怪,只管寻常招呼便是。”

  “来者是客,先生304号包厢等着。我过会儿就给您找几位女先生谈谈心,您先喝点茶。”赵妈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不怵个娇娇姑娘。

  两人顺利地进了夜羽社,季子嘟囔:“她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沈鲸淮看季子一眼,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哪有这样漂亮的男子?

  季子却回过味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说:“恐怕是我身材太热辣了,瞒不过。”

  “你想多了,有千万个理由能知道你是姑娘,但绝不是这一个。”

  “……”季子今日也是日常恨小叔叔呢!

  他们进了包厢,这里光线昏暗,沙发与茶几的布置都偏华丽,镶金镀银,还带牡丹或茉莉花色的窗帘帷幔,让人眼花缭乱。

  季子见角落里隐隐有烟冒出,原来是个镂空的铜罩子,罩着一团香,烟熏火燎的,弥漫室内,营造出一点红尘烟火的味道。

  季子自言自语:“入秋了哪儿来的蚊子,怎的还焚蚊香啊?”

  沈鲸淮是老到人,一看那香就知来历不简单,这种场所的香可别乱闻,还有催情的。他倒了一杯茶,泼在香上,熄灭了那点火星。

  “咦,小叔叔你怎么还灭香啊,弄得一地水。”季子不满,沈鲸淮这不是来砸场子的吗?

  沈鲸淮却不想告诉她个中原因,只说了句:“闻着头疼。”

  赵妈咪派来的女先生名叫季杜娟,来这里上班的招待都改了花名,听着俏式,客人念得顺口了也喜欢。

  季杜娟是夜羽社的老人了,很懂察言观色,一看屋里头的香熄了,品出点滋味来。敢情这是个冤家,过来凑热闹的。有女客在,那么红尘呀人间的都不能聊了。

  她干脆拿出了一份菜单,隔壁凤鸿饭庄和他们有合作,时常可以点个吃食,伺候客人。

  季杜娟将那一本绯红硬壳的菜单递过去,慢条斯理地道:“我看先生不像来考学问的,不如点个菜,坐下吃一顿,聊聊天如何?”

  沈鲸淮算是知道夜羽社为何扬名北城了,光凭这眼力见儿,就值得人捧的。知道客人来意,不装疯卖傻,解语花似的附和,谁会不喜欢呢?

  沈鲸淮干脆把菜单拿给季子,让她挑吃食。左右午饭还没享用,正巧在这里吃了。

  季子一见菜单,喜不自胜。她早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此时饥肠辘辘,连要问些什么都给忘记了。

  季子点的都是凉菜,她也不太适应在包厢里用餐,想了想,又点了份冻糕。

  季杜娟吩咐跑腿的堂倌去点餐,给沈鲸淮倒了一杯茶,问他:“先生带个小姐来夜羽社,是有什么想聊的事情吗?”

  沈鲸淮微微一笑:“不错,想和你打听一下安茉莉这人。”

  季杜娟嗔怪:“原来是慕安姐姐的名头来的,难怪呢!”

  季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双美目灵动讨喜,此时满口姐姐地唤着:“这位姐姐,那你知道些安茉莉的事吗?”

  “我还当是小郎君,原来是个女娇娥。”季杜娟不戳穿季子,轻笑着调侃。

  随后她说:“我是安姐姐一手带出来的,要说亲近,这夜羽社里没人比我知道的多了。”

  她话音刚落,堂倌就端着托盘上来了。

  季杜娟适时熄了声音,莞尔望着来人。

  等到点的凉菜与糕点都逐一摆上桌,季杜娟才说:“要不先吃些东西吧?故事还挺长的,我可以慢慢讲。”

  季杜娟拿起公筷,将泡椒凤爪等凉菜夹到季子的碗里,说:“小姐尝尝看这凤爪。凤鸿饭庄就是做凤爪出名的,这泡椒都是掌勺四十年的大厨自个儿腌的,据说有独门秘方。”

  季子吃不得辣,咬了一口就龇牙咧嘴直吸气。沈鲸淮斜她一眼,嗤笑她的不自量力,又好心地递了一杯茶水过去:“漱漱口,吃不了辣就少吃。”

  “哦。”季子有点不服气,可没想到她就是猫舌头,一丁点不对劲都能尝出味道来,实在敏感。

  于是她干回了“老本行”,伸出柔若无骨的手,小心地摸向那一碟摆在竹笼里的冻糕。冻糕底下还垫了松针,显然是隔水蒸过的。

  季子奇道:“它的名字是冻糕,怎么看起来像是蒸熟的?”

  不等季杜娟解惑,沈鲸淮便道:“冻糕的做法也有蒸熟这一步骤,先将大米碾磨成浆液,再用沸水把糯米烫过一回水,再蒸熟。这两种东西混在一块儿倒入米缸里发酵,最后混一些猪油与砂糖。最后将这黏稠的混合物倒入器具中,隔水蒸熟。等成型后,再切成小块冰镇起来。客人要吃的时候,取出摆盘上桌便可。”

  季子恍然大悟:“难怪吃起来像是蒸糕,香软极了。”

  “你喜欢就好。”

  季子夸奖沈鲸淮:“小叔叔对吃喝玩乐倒是挺懂行!”

  沈鲸淮不由自主地蹙眉,她这是在讥讽他吗?

  季杜娟见这两人一来一往的机锋,心里觉得有趣。她抿唇笑,说:“两位还真是般配。”

  沈鲸淮听了这话,本能不想让季杜娟多嘴说些别的,于是追问:“好了,女先生要是有空,不妨多讲些安茉莉的事情吧?”

  这是要她闭嘴吗?季杜娟讶然,她还以为他们两个是那等暧昧关系呢!

  客人要听什么,她便讲什么。她来夜羽社有七八年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刚成年的青涩丫头,被分到安茉莉的手下做事。

  说起安茉莉,那可是赵妈咪心尖尖上的宠儿。季杜娟初次见安茉莉,只记得她那被红豆发簪夹住的乌发,顾盼间,两颊飞霞,俏丽可人。m.χIùmЬ.CǒM

  季杜娟从未见过这样的优雅美人,一时间看直了眼。只见安茉莉举手投足间带些贵气,比之豪门大院的阔太太也并无不及之处。

  季杜娟一直以为,夜羽社是糜烂的,是销金窟粉红窝,连带着瞧不起这里的女人,就连自己上这处来工作,也认为是为了谋财自甘堕落。

  安茉莉似乎看出季杜娟的想法,趁人都走了,冷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道:“要真不屑这种地方,那就别来。既然来了,做了这一行,那就得好好做,甭想着什么低贱下流的话,这世道,笑贫不笑娼。”

  季杜娟浑身一颤,她如梦初醒,知道自己是为了补贴家用,都沦落到这地步了,哪还来那么多自尊。

  你看看,安茉莉不也如鱼得水,混得逍遥自在。香烟朱钗,哪个不是奢侈物,何时见她断过的?

  季杜娟不由得仰慕起安茉莉来,季杜娟在夜羽社里没人跟,时常遭到老人们的排挤。她学聪明了,天天在安茉莉面前晃着,给安茉莉端茶倒水,讨安茉莉欢心。

  想给安茉莉献殷勤的人多了,还真不缺季杜娟一个。许是瞧她足够诚心,偶然一次,还真打动了安茉莉。

  那日,安茉莉伺候了个难缠的客人。舞厅上,安茉莉唱错了一词,有客人不依不饶,冲上台就想和她干架。对方明显是来砸招牌的,趁安茉莉不备,拿了茶水就往她身上泼。

  安茉莉也不恼,脸带三分笑擦去了脏污,退回房间里休息。

  季杜娟蹑手蹑脚来敲门,给安茉莉端了杯牛奶和糕点。

  安茉莉睥了她一眼,道:“别人都等着瞧我的笑话,说我安茉莉也有今天,怎的你就不太一样?这时候还敢给我献殷勤。”

  季杜娟讲了句实话:“我觉得安姐姐唱得很好,至少我听不出改了的词,听得如痴如醉。”

  安茉莉闻言,“扑哧”一声笑:“得了,甭哄我。我几斤几两,心里有数,今晚确实是我的过失。”

  她接过糕点与牛奶,秀气地咬了口,说:“不过呀,凭你这句姐姐,我今晚就认你做妹妹。这糕点味道挺不错的,下次再给我带点来。”

  “嗳,好嘞!”季杜娟大喜过望,要知道能和安茉莉亲近有多难啊。别的名声好的招待都眼高于顶,哪会随意与人接近,唯有安茉莉不一样。

  自从季杜娟被安茉莉罩着之后,只要有安茉莉在的场子,她都会拉季杜娟一把,混个脸熟。很快,季杜娟从默默无闻的小随从,变成夜羽社里占了牌子的女招待。

  大概是五年前,安茉莉与季杜娟道:“杜鹃,我好似喜欢上了赵先生。”

  季杜娟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没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安茉莉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性子,谈笑风生都随自个儿,从不走心的。岂料她也有凡心鸾动的时刻,那赵先生又是何等的人物呢?

  她感到好奇,去查了一回。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是赵家的先生,谁不知道他太太是出了名的河东狮,要是让他太太知道了,绝对会闹个不消停。可安茉莉被赵先生的甜言蜜语哄骗,成天溺在蜜缸里,走不出来。

  安茉莉甚至还会为了赵先生拒客,做着他会休妻娶她的美梦。

  赵妈咪瞧安茉莉那样就知她中了邪,恩客的家门岂是那么好入的?要是赵先生只是玩玩,自己岂非要折损一棵招财树?绝不能这样!

  赵妈咪想要点醒安茉莉,叫安茉莉知道厉害,于是她托了人,告诉赵太太一声,让对方上门捉奸。

  原以为只是打骂两句,得过且过。安茉莉瞧清楚了正房太太的心思,也就能和赵先生断了。

  哪知,赵太太的雷霆手段太厉害了些。上门直接喊人揪出安茉莉,当着赵先生的面就是一顿毒打。

  赵先生再爱安茉莉,也不敢离了妻子。他的全部身家都在妻子手里捏着呢,要是离了,穷困潦倒,哪来的钱上风月场所装阔绰?

  安茉莉还不懂这个道理,一遇到爱情,人就昏了头。她被人乱棍打着,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她一边呕血,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赵先生,一口一个“先生救我”。

  赵先生非但不救,还给赵太太顺背,鄙夷地道:“不过是来玩玩,怎舍得你动这样大的怒气!快些喝喝茶,消消气。你在我心中是顶重要的,这些都是外面的花花草草,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赵太太接过茶,泼在了安茉莉的脸上,冷笑:“听到没有?就你这种身份,还想勾引我先生!省省吧,男人的心思,你猜得着吗?不过是个小贱蹄子,还真当自己名门出身了!”

  安茉莉突然感到很冷,这种莫名的寒意笼罩了她全身。她顾不上疼,哆哆嗦嗦地蜷缩成了一团。

  赵太太消了气便走了,赵妈咪赶紧喊了医生来医治。她吓破了胆,既心疼又畏惧,指着安茉莉的额头,说:“就你这性子,和你说了不听,赵家岂是什么好去处?”

  安茉莉咳出一口血,冷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还做鬼哪?赶紧养好伤,给妈咪老老实实待着!”

  安茉莉闭上眼,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她不敢动弹,也不想睁眼。

  她没想到情爱皆是梦一场,这世间,对女人总多苛责。

  安茉莉在床榻上养伤的期间,都是季杜娟给她端茶倒水伺候她。

  安茉莉苦笑:“你倒是挺有良心。”

  季杜娟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夜羽社的女招待总笑话她,说她后台倒了,她也没多争执。有什么好争的?她们这样的人,命都轻贱些。

  安茉莉给季杜娟一封信和一串白贝珍珠,那滚圆珠面白润如玉,是顶金贵的藏品。她对季杜娟说:“姐姐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我一个恩客给的,值好几百块钱。你看着,能不能帮我送一封信?信上有地址,一切都拜托你了。”

  季杜娟收下那串珍珠,泪盈于睫,道:“送信不过小事,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

  安茉莉淡淡地笑,没多说话。

  等到季杜娟完成嘱托,再回屋的时候,安茉莉将剪子扎入心脏,自杀了。她浑身多处骨折,实际上要养全了也是很难,不知是心死了还是怎样,寻了这样一条绝路走。

  夜羽社的人全赶来了,赵妈咪只觉得晦气,让人赶紧下葬了。

  没有人为安茉莉哭丧,只有季杜娟小声啜泣。就这样,还被人暗地里嘲讽做戏。

  这世上,哪有几个真心人呢?遇着了算运气好,遇不着那实属稀松平常,怪不得世态炎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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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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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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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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