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姆妈时不时出门看看,焦虑地等着季子回来。见季子平安到了,她松了老长一口气,说:“您可急死姆妈了,生怕您有个三长两短!”
季子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劳累您这么晚都不睡,还在前头等我!”
“我心里担心嘛,回来了就好。赶紧上楼换个衣衫,别让太太认出来。姆妈给您炖了点安神茶,老中医开的方子,可管用了,待会儿给您端来。”
“嗳,好。”季子也不敢耽搁,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往楼上钻。
季子的隔壁就是洗漱室,她用水净了面,连灯都不敢开。室内昏暗一片,唯有窗外浅淡的月光映进来,将玻璃灯罩打上一层莹白的蜡,借以照明。
季子用独有的皂洗去脸上的脂粉,鼻尖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朦胧的记忆渐渐汇拢,在脑内复苏。她想到脸颊曾被小叔叔吻过,蜻蜓点水的一下,却让她心潮澎湃。是惊讶还是惧怕呢?她也说不清楚,只是一颗心脏绵绵的,有些酥麻,接着缓缓鼓胀。心跳太快了,像是要蹦出嗓子眼,躲到其他不羞人的角落里去。幸亏沈鲸淮没有醒,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见人了!只是小叔叔轻薄了她,自个儿却不知情,想了想,她还真是亏呢!
季子莫名生了一股闷气,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用丝绒被子将自己缠绕成一个茧子,泄愤似的喝完了赵姆妈送来的安神茶。
沈鲸淮有什么值当她特意想的?要好好睡觉,可不许被他影响了!
隔天,季子起迟了。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心急火燎地下了床。
吃了早点,走到半路,季子才想起来,今日不用上班,是周末,无须这样赶。人都睡傻了,全是沈鲸淮的责任!
既然出来了,季子打算去河阳酒楼转转。没准找到点线索,沈鲸淮就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
季子回国不久,路不是很熟。给了黄包车车夫两元钱,让他拉到河阳酒楼。河阳酒楼的饭菜是一绝,如今是梅雨时节,相传河里的梅虾多,炒梅虾或酒炝梅虾,是酒楼里顶新鲜的招牌菜。
季子听报社里的前辈们说过,他们大多都不吃醉活虾,反倒会来酒楼里吃炸虾球。虾仁剁碎了加入几块猪板油,捏成球放到微热的猪油里炸,虾球白润如凝脂,蘸醋或椒盐,既香又脆,口感非常好。
季子点了几道和虾有关的菜,等到堂倌上菜,她无意间问了一句:“小伙计,和你打听个事。”
生意难做,客人不可得罪,堂倌点头哈腰,说:“您讲。”
季子压低了声音,问:“王家司机可常来你家吃酒?”
堂倌还以为什么事情,显然他是认识那个人,直接努努嘴,嘟囔一句:“王家司机倒是这里的常客。”
“我还没讲是哪个王家司机,你心里倒有主意了?”
“您说王家,那可不就是南城的富户王家?还用得着猜吗?不过您怎么打听起王家司机的事儿了?他可死了有半年了!”
“死了半年?”季子一个激灵,魂都要被吓没了。沈家的火灾也是在半年前,可不就发生在王家司机死的前后吗?
“这事儿您不知道?怪新鲜的。他出事儿可是传遍了南城呢!”
“一个司机死了,值得动这么大的阵仗?”
“听您的口音,不像是外地人啊,您是真不知道?”
季子茫然摇摇头,想了一会儿,说:“堂倌,你去和老板说说,我觉得你伺候得不错,多加五元钱小费孝敬,再点一壶酒来。我请你吃杯酒,你给我讲讲?”
堂倌来来往往忙了一整天,遇到个娇娇客要点他陪聊,乐得不亦乐乎,连声说:“您请好喽,这就去办。”
他拿了钱,递给掌柜的,还很审时度势点了女客喝的甜米酒,度数不高,随意糊弄个酒性的玩意儿。等酒温好,他提壶端给季子,道:“那小的坐下给您说说这里面的花头?”
“自个儿倒酒,我请你的。”
季子话说得客气,堂倌却不敢跟她真的客气。他讪讪一笑坐下,倒了半杯甜米酒,凳子也只敢沾着坐,屁股不敢坐全。
想了一会儿,堂倌说:“大概就半年前,我算算日子,好像是三月初五的时候,那天是掌柜的生日,还发了赏钱。”
季子听了来劲儿了,她的小叔叔就是三月初六出的事,和王家司机出事就差了一天,怎么想怎么怪。
堂倌馋酒吃,眼睛时不时瞟向酒水。
季子看出来了,笑眯眯地哄他:“叫你吃酒,怎的又不吃了?你看我像是小气客吗?还差你这点酒水钱?”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堂倌啜完这杯酒,肚子里烧腾,心里可美滋滋的。他也不敢骗酒,当下便絮絮叨叨说起来了,“先给您讲讲那王家,这王家可是南城第一富户,专做桃花杏仁糕起家的,对外说,那可是南城特产。南城最大的饭店,也是他家的。听说啊,王家之所以做这桃花糕,是因为他家供奉了一尊大佛。”
季子对桃花杏仁糕很有印象,她昨夜是吃过这糕的,的确香糯爽口,南城特产名不虚传。
季子问:“大佛?是怎样的说法?”
“您听过一句话吗?《论衡·订鬼》里有说——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这个讲的是度朔山上有一棵大桃树,里面有一扇能供万鬼出入的鬼门!百年前他家做的桃花糕,那桃花都是从这鬼树上摘下来的,所以其味芬芳,还带些桃花独有的甘甜!不过嘛,既然碰了鬼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听说啊,王家要是头个孩子是女孩,都会莫名其妙早夭,她的尸骨就要埋在桃树下,孝敬鬼王!这样一来,女孩的命可保男孩的命,第一个生出的男孩就能成为王家家主了。”
季子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那样一棵桃树,桃花灼灼似火,烧红了人的眼。世间万象,春花冬雪,都藏入这一隅方寸间。树根处,尸骨嶙峋,散落其间。她仿佛听到了无数女孩招手,哑着尖锐的嗓子,喊着:“妈妈——”
季子毛骨悚然,抿了一口酒:“保不准是大门大户里的阴私活计,谁知道鬼门这事是真是假?”
这个年头,重男轻女很常见。不过一般大户人家有丫头也会好好供着,不像穷苦人家,女孩命贱不值钱,常听人说,发卖了也是有的。
堂倌嘿嘿一笑,也不多争辩。他只是为了引起季子的兴致,又不是为了跟她一较高下的。
缓了片刻,堂倌接着说:“谁知道呢?反正王家富了这么多年,说什么的都有,养小鬼的,养神佛的,反正风水好,保佑他家家门兴旺呗!就这么个王家,要是谁在他家当值,那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过得上好日子。您是没见过,那王家司机每次来我们酒楼,可都是坐上宾用的雅间。区区一个给人开车的司机就这样好的待遇,不怪人眼红。”
“快给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季子懒得听他和王家司机的事,直截了当地问其他的。
“三月初五那天,王家司机给王家老爷夫人开车,回乡下省亲。哪知道他是个黑了心肠的,居然把王家老爷夫人都开进湖里,三个人全溺毙了!当然,警察署的长官去查案子,说是可能王家司机吃了酒,糊涂了,这才拎不清开进湖里。您是不知道,这事儿可把王家当家的少爷气坏了。王家司机尸体刚捞上来,他就拎着鞭子上赶着去鞭尸了!老子老娘都被一个下人害死了,是我,我也窝火。”
季子吓了一跳:“居然出了这事儿?”
“对啊,真是没心肝!给主子当差呢,还敢这样含糊的!”
“知道没心肝还不快点给我干活去!看着女客好欺负,就在这里说三道四的,舌头不要了?”这时,掌柜的突然走过来,拿帕子抽了一下堂倌。
堂倌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落荒而逃:“是是,这就去干活。”
掌柜的见人下菜碟,转头对季子笑了笑:“客人别介意,他就这泼皮性子。我们小酒楼,也不敢乱讲人家大户门里的事,唯恐惹上一身腥,您可千万别听进耳朵里,这酒算我请您的。”
很显然,掌柜的也畏惧王家权势,生怕惹火烧身。
季子点了点头,笑:“我不会在外头讲的,掌柜的放心。”
既然王家司机的事闹得这么大,想必报社也一定会报道。季子有单位的钥匙,转头就回了报社查资料。
别说,就凭王家的权势,争这一份报道的还真不少,季子在仓库里随意翻翻就找到了。里面还写得跟自传似的,讲王家当家的是二房嫡长子王烨,二房比大房早生出了男孩,所以按照祖宗规矩,这家就给第一个男孩当了,也就是王烨。王烨知道父母被一个下作坯子害死了以后,都顾不上谈生意,从书房里抽了一条鞭子,风风火火地朝案发现场赶。据说他当时穿了一身黑狐毛皮大衣,落着雪,姿态极美。当然,穿着是其次,主要是那鞭尸的气势叫人触目惊心。要不是有检尸的人拦着,他还敢活生生扒了人的皮。Χiυmъ.cοΜ
很明显,报社这一通乱编,将王烨写得英明神武,迷倒了无数南城少女,偷走了她们的心。刊登此事当期的杂志就此销量长红,女客们争相购买。也是,王烨是单身郎君,家世显赫,很难让人不动心思。
傍晚,季子拜访沈鲸淮,特地多讲了这一段。
沈鲸淮听完,挑起长长的眉,睥她:“你是对他感兴趣?”
季子结巴了半天,说:“没呀,这不是报道里写的吗?”
“嗯。”沈鲸淮问了句,便不言语了。
反倒是季子后知后觉地笑:“小叔叔为何特地问一句?难道小叔叔很在意我说别的男子好吗?”
“我为何要在意这些?”
“没准啊,小叔叔是不许别的男子在我心里有好印象?至于目的吗,我就不清楚了。”她调侃一句,见沈鲸淮没了反应,继续说,“不过这王烨先生,听起来有钱有貌,倒是很不错。”
这时,沈鲸淮突然蹙紧了眉头,他感到头疼,一阵阵疼得他连气都喘不匀。
沈鲸淮突然扶着额头,闭上双眼,咬牙喊:“别念那个名字!”
季子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来扶,她快哭出声了:“小叔叔,你怎么了?”
沈鲸淮不理她,脑子乱急了。他似乎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仔细去辨别,又想不清楚事情。
都是因为听到了王烨这个名字,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
十分钟后,沈鲸淮冷静下来。他强忍住打哆嗦的感觉,喝了一口水,冷淡地说:“你去帮我查查这个男人吧,还有王家司机出事和我遭遇火灾一事时间太巧了点,倒像是要我闭嘴。”
沈鲸淮梦中便讲到了王家司机与河阳酒楼,很可能是他之前去过河阳酒楼,并且在那里与王家司机有什么渊源。先是王家司机死了,再是有人纵火想烧死他,最后是沈鲸淮听到王烨这个名字便会头痛欲裂。
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得仔细想想其中关联。
季子应下了事,愧疚地要走。
临走前,她原本都走到台阶上了,又小跑折回来,说:“小叔叔,对不起。”
“怎么了?”沈鲸淮疲乏地看了一眼,这时注意到小姑娘的眼眶微红,仿佛自责。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季子咬着唇,说:“我不知道我一提其他人,你会嫉妒到头疼。下次,我一定不惹你生气了。”
沈鲸淮想要反驳,可这妮子转头便跑了。
他:“……”
季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沈鲸淮感到更头疼了。
季子其实也只是被沈鲸淮的病吓蒙了,她生怕是自己哪句话说不好,刺激到了沈鲸淮,所以早早就溜回了家。
这和闯祸了吵着要回家是一个道理,都回家去了,总不至于挨骂。
等她慌里慌张地跑远了,这才想到了沈鲸淮。她仿佛近了就不敢想他,非要离沈家洋楼远了才敢想。季子生怕被瞧出来。可沈鲸淮纵使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察觉她想到他了,过来捉她。
季子想到了沈鲸淮头疼扶额的样子,隐约瞥见他鬓边被汗湿了一片。虽然没喊出声,但季子也知道,瞧他神情就不太对劲。
偏偏听到王烨这名字就头疼吗?看起来像是真的疼,不是弄虚作假的。
季子嘀咕了一番,也没细想。反正她现在被沈鲸淮拿捏住了,帮着他查一查就行。
在外头鬼混了一天,刚到家,李珍玉就阴阳怪气地说:“我还以为今日你上班呢,哪知道是休息。跑哪儿去了?成天见不着人!我可帮你约了人相看呢,现在全搅黄了!”
季子唯唯诺诺也不敢吭声。
赵姆妈端了杯茶来,哄李珍玉吃茶。她回头,频频朝季子使眼色,说:“季小姐还不快去屋里吃饭?今天用党参炖了鸡汤,凉了味道重,您一定不爱喝的,快去吧。”
季子知道赵姆妈是帮她开脱的,她领这个情,三两下跑了。
李珍玉早看出来她俩眉目交流了,气得直叹气:“赵姆妈别太惯着这丫头了,气得我肝疼!”
赵姆妈帮着李珍玉顺背,念叨了句:“太太,您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婚姻大事的重要。可季小姐年纪还小,哪像您一样事事有分寸?糊涂些是正常的,要精明起来才怪哩!”
这话夸得李珍玉心肝脾肺肾都舒畅,也不多计较季子了。反正她用强的,逼季子相亲,难道女儿还敢不听她的话吗?来日方长嘛。
隔天,季子早早便上班去了。她在报社忙了一整天,等到下班的时候,刻意去王家司机的住宅附近打听。王家司机的地址,是她从之前写案件报道的老前辈那里打听来的,就凭王家司机显摆的劲头,打听住址实属轻而易举的事情。
家里似乎没住人,季子在屋外探头探脑了一阵,被隔壁邻居家的大婶喊住了:“小姑娘,你打量什么呢?”
季子见自己鬼鬼祟祟的行为被发现了,干笑:“我就是看看王家司机家里还有没有住人。”
大婶撇撇嘴,说:“之前是住着个狐狸精的,现在老王死了,狐狸精也跑了。早说过,这样漂亮的女人肯定看不上他,非说是真爱,当正牌妻子供着!你看看,被耍了吧!”
季子听对方的口气,好像对王家司机很了解似的,急忙追问:“大婶,您知道王家司机的事儿?”
“都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哪不知道他的底儿呢?”
季子从包里拿出一板黑巧克力,递给大婶,讨好地笑:“我看您家好像有小孩,这巧克力您拿着逗孩子吃。正巧遇到您了,能不能抽空给我讲讲王家司机的事儿?”
大婶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有小孩?”
季子指了指她左耳的耳环,说:“我看您的银耳环,左耳戴了,右耳没戴。之前猜您是只打了一个耳洞,仔细看一下,右耳也不是没有耳洞,没必要只戴单只。想来是抱孩子,他想要拽着玩,顺道拆下送他了。”
大婶赞赏地眯起了眼睛:“小姑娘挺有道行呀!那我多谢你的巧克力,进屋喝杯茶吧。”
“嗳,这敢情好。”季子把巧克力递过去,跟着大婶进了她家院子。
大婶给她沏了一壶大麦茶,问她:“怎么突然想起找王家司机了?”
季子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报社的,前辈让我再找些材料写写稿子。我看王家司机这事还挺怪的,心里奇怪,所以想看看他家有没有什么人。”
“这事都过去半年啦,想必也没人对这事儿感兴趣了。”大婶最爱八卦,想了想,还是讲了句,“要是你真想知道,我倒是能讲上几句。王家司机金屋藏娇呢,这事儿街坊邻里没几个人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天起得早,看他出门,正巧从门缝里瞧见晾杆上挂着女人穿的衣服。问起他这事儿,他就傻笑不说话,说是他女人,让我别往外讲。等老王出去办事了,我趴在墙头往里看,是个女人。哎哟,那眉眼跟画上的仙女似的,看着比老王小了十岁不止!你说一个漂亮姑娘又不图老王钱,用得着找他吗?正经女人会躲躲藏藏待在一个老男人家里?想想就有鬼!”
季子在本子上记下了老王家里藏女人这事儿,又多嘴问了一句:“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婶嗑着瓜子,说:“老王这人其实心地挺好的,也仗义,就是爱吹牛。”
“他和死去的王家老爷太太关系好吗?有没有过节?”
“老王以前就是个穷鬼,多亏王家老爷太太愿意雇他开洋车,这才发了家的。他不是白眼狼的性子,不会和王家人结怨的。要真说起来,我也觉得很蹊跷。那条路,王家老爷太太常去的,都让老王开的车。怎么平时稳稳当当,偏偏那天翻车出事了?这里头有没有猫腻,我还真是不知道。不过啊……”
大婶想到了什么,呵呵两声笑,没多说话。
“不过什么?”
“不过老王刚死,那狐媚子就拿了家私跑了。估计是看没男人养她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人这东西,还真是薄情寡义。”
季子聊完了这些,也没多逗留。
她将该记的话都抄写在了本子上,打算和沈鲸淮说道说道。
路上,她打了一辆洋车,开向沈鲸淮所在的小洋房。
季子的脑子里突然挤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是因为路生才跌入湖里溺亡的,而是因为路熟,所以知道那一处有个湖。”
季子浑身一抖,一股恶寒攀上了她的背脊。几乎是一瞬间,她轻喊出声:“司机,快些开过去,我有要紧的事,不能怠慢的。”
司机也怕误了客人的事儿,加足马力朝前开。不过十分钟便到了洋房前,季子给了钱,小跑着上前敲门:“阿成伯,是我,快些开门。”
沈鲸淮在楼上看书,老远便瞧见她了。见这小姑娘心急火燎地跑上楼,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玻璃柜,从映出的镜像里,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手间一动,片刻他察觉不对劲。女为悦己者容,他一个男子,见个外姓侄女,何必在意着装仪容?
季子闯进门来,险些撞破这一出滑稽戏,沈鲸淮似是尴尬,轻咳一声,呵斥:“进来不敲门吗?”
季子扶着门,气喘吁吁:“我给忘记了。”
“毛手毛脚,都是大人了。”沈鲸淮示意季子身后的阿成,“端杯茶上来给季小姐压压惊。”
“嗳,这就去。”阿成走了两步,绕回来,问,“还要给季小姐拿些糕点吗?上次您吩咐过,要是季小姐来了,就让我去拿些女郎爱吃的甜糕。”
季子愣了,问沈鲸淮:“上次的桃花杏仁糕,是小叔叔特地嘱咐阿成伯给我带来的?”
沈鲸淮明明是个腹黑毒舌的姿态,这点细腻心思却被人当众拆穿,有些难堪。
他皱眉,说:“不过是托你办事所以给点彩头,不必想太多了。”
“是吗?”季子狎昵地笑。
沈鲸淮已冷下脸来,对阿成道:“还不快些去,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好好。”阿成最是懂沈鲸淮,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见这叔侄俩交锋有趣,抿着笑便走了。
沈鲸淮走过来虚掩上门,恢复长辈做派,问:“你有什么事吗?”
季子将今日见闻同沈鲸淮说了。
沈鲸淮单手撑着额头,低语:“这事情倒有些蹊跷,我暂时没什么头绪,不过往深处查总有些意思。要是有人想要除掉王家老爷太太,借司机这把刀,倒也不是不可能。那么他们要针对的,估计就是王家家主王烨了。要是这事有幕后主使,逼司机杀人。那么,也有可能是我撞破了什么秘密,所以才被纵火灭口。”
许是习惯了王烨这个名字,再次说出声,沈鲸淮的头疼病犯得不多。
季子一惊,说道:“王家司机家里藏着个漂亮女人,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极有可能,不过她人也跑了。”
“跑了就去找嘛。我还不信了,她又不是妖怪,想找个人还找不着吗!”季子心里有了主意。她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她正打算走,阿成此时用红木托盘端了牛奶和红豆米糕上来。米糕被切成了数十小块,松散的米糕里裹着软烂的红豆,撒了一层糖粉,看起来香甜可口。
季子忍不住,还是坐了回来,小口咬了红豆糕,和沈鲸淮唠了几句家常。她总不能表现出自己是被甜糕哄坐下的,女儿家是有廉耻心的,哪能被一点小小吃食摆布,死乞白赖要待在外男家里?
季子想些事和沈鲸淮唠嗑,譬如讲起她时不时要相亲,遇到的人都不太好,可家中妈妈逼得烦。
聊着聊着,又说到她桌上有一对红玛瑙耳环,是她堂哥从北阳带来的,阳光下会发红光。
沈鲸淮对这些不甚感兴趣,纯粹无聊听她讲。见她一句一口甜糕,等吃完了,拍拍手掌,说要走了,沈鲸淮也就懂了些门道。
季子起身道别,和沈鲸淮挥挥手:“八点了,天都黑了,下次再和小叔叔聊天。”
沈鲸淮点头,送她下楼。刚出门,他突然清冷地道:“你这么喜欢吃甜糕,我下次让阿成早些拿上来。倒没必要为了贪一口糕,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季子闻言,被戳中了心思,一下子脸颊涨红,说:“不就是几块甜糕,家里多了去,我才不稀罕。我最腻烦吃甜食了,可不敢让小叔叔再破费!”
她这算是恼羞成怒了吗?沈鲸淮皱眉,只觉女人心深不可测。
而此时下楼的季子狠狠瞪了楼上一眼,心想:小叔叔什么的,最讨厌了!自己是图那几口糕吗?分明是怕小叔叔寂寞,这才与他闲话家常,真是愚不可及!
季子回家后,赵姆妈和她讲,李珍玉出门和姐妹推牌九去,让季子早些睡,莫等她。要是玩得晚了,就在姐妹家过夜,不回来睡。
季子转念一想,她也正巧有点事情,琢磨着等赵姆妈去照顾季君玉的时候,她偷偷开溜。
季君玉睡着了,季子将头发盘在帽子里,连夜又跑到了王家司机的家宅门口。夜里,穷人家没什么听戏的消遣,常常都是早些熄灯睡觉了。季子拍了拍墙面,幸亏她穿的是平底鞋,踩着石墙也能翻进院子里。
王家司机家是带着院子的小宅,屋里上了锁,没钥匙也进不去。季子绕着屋子一圈圈走,想找些线索,黑灯瞎火的也别想找到什么。
这是私闯民宅,她心有戚戚,也怕被人当作小偷逮个正着。季子正打算走,脚下却“咯噔”一声响,吓了她一跳。许是夜太静了,也可能是她做贼心虚,一点骚动就震耳欲聋。
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支镶珠点翠单股发簪。季子借着月光看,那簪子背面还刻了一行小字,写的是“德明坊”。
一般首饰店,若是名气大都会写上自家的称号。这德明坊又是哪家的?季子在南城可没听过这家店呀!
她打量了一下簪子掉落的地方,恰巧是门边的杂草堆里,应该是王家司机的那个漂亮女人逃跑时落下的吧?
季子把发簪收到口袋里,再翻墙出去。
等季子前脚刚回家,后脚李珍玉就回来了。
季子吓了一跳,急忙换了衣服和鞋子,装作起夜上厕所的样子。
赵姆妈一看她的样子就懂了,也帮着打掩护,给她端了一杯茶,说:“季小姐这是醒了?您喝口茶再睡,别着凉了。”
“嗳,好,还是赵姆妈贴心我。”她喝了一口茶,问李珍玉,“妈妈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李珍玉输了钱,心气儿都不顺,朝她摆摆手,说:“别管我,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早些睡去,我这里还有点事。”
“嗯,那妈妈晚安。”季子跑上楼,随意洗了把脸,躺到了床上。她从一侧天鹅绒沙发上拿过外套,翻出那支发簪。
季子有预感,这支发簪会是她找到神秘女人的出口。
翌日上班,季子写好稿子交给白雁松,然后找了隔壁年纪最大的谢雨薇前辈,问些簪子的事情。
她把簪子摆在谢雨薇面前,说:“雨薇前辈,您懂得多,帮我看看。这德明坊的簪子是哪家的?我看样式还挺新鲜好看的,有些兴趣。”
谢雨薇戴着一副玳瑁边眼镜,此时拿过发簪看了两眼,奇道:“你怎会有德明坊家的东西?”
季子见她反应古怪,笑问:“这怎么了?”
“我老家在北城,这德明坊做簪的工艺是北城一绝。不过她家倒古怪,老板是个年轻俏丽的女人,也是店里唯一的簪娘。她家还不开分店,闹得南城的官家太太没办法去买簪子,都拜托人去北城带。不过也多亏这招,物以稀为贵,名气大了许多,都知道她的怪僻。前两年,德明坊突然不开了,手艺最好的簪娘老板走了,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季子心里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问:“那您有德明坊的地址吗?”
“有是有,她家店就开在我家对面呢!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就算扮俏喜欢她家簪子,也没必要千里迢迢往那处赶呀!”
“我就问问,朋友拜托我有点事儿,这不是瞧您见多识广,所以直接来找您了吗?雨薇姐行个方便,给我写个地址,下班后,我请您喝咖啡呀!”
谢雨薇也不知道季子肚子里盘算些什么小九九,可用地址讨一杯香醇的咖啡来喝,倒也不赖。
她给季子写了地址,晚上季子还真的请她喝了咖啡。不仅如此,季子还点了苹果派,请她吃。
这样一顿算下来,十几块还是有的。季子不愧是家中有点底子,花钱一点都不心疼。谢雨薇这顿吃得舒心,看着季子也顺眼许多。
季子想着北城德明坊的事,拜托谢雨薇和总编告假:“就说我家里有点事,我想请假三四天,工资可以扣去的。”
谢雨薇不知她有什么事,可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事情不办到似乎也不好,于是便同意了。
季子待会儿和李珍玉讲的说辞都想好了,记者嘛,总要到处跑报道,她是去外地出差的,和同事一起去。李珍玉最看重她报社的工作,自然不会拒绝。
回家前,季子先找了一趟沈鲸淮。见了面,她抿了抿唇,细声细气地道:“我想着德明坊既然是北城的,没准去那里打听能问到什么事情。说不定还能找到店老板,记得在她家买过东西的女客。”
沈鲸淮闻言,只问了一句:“你打算一个人去?”
“对呀。”季子点点头,纤细的手指忍不住伸向一侧的梅花瓷盘,里头摆了三三两两的麻油绿豆糕。
季子记得京式的绿豆糕不放油,吃起来松软,却干瘪瘪的。她瓷盘里的这个是苏式的,也就是南方口感。加了油脂,表皮看起来油润光滑,咬一口,清香可口却不粘牙。
她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糕,问沈鲸淮:“小叔叔为什么这样问?”
沈鲸淮分神了,迟疑了一秒,将视线转向窗外,说:“我想了想,如果是去外地,让我抛头露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南城里,我须得装傻充愣,不可让人瞧出端倪。所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季子呆若木鸡,问:“小叔叔陪我一起去,是不放心我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地调查吗?”
“不是,我只是怕你被幕后主使弄死了,那就没人帮我跑腿了。”
“哦。”季子内心嘀咕:今天的小叔叔,也是一如既往的可恨呢!
季子回家收拾行李,拜托沈鲸淮买车票,第二天早上就在火车站见面。
李珍玉今天又出门打牌了,被几个姐妹合计着出老千,输了好几百。最后她看出了点门道,闹了一场,回家的时候心气儿都不顺。要是往常,季子也不敢招惹她,只是今日有事,不能耽搁,犹豫了半晌,说:“妈妈,我得出门几天。”
李珍玉眼风扫过来,气势唬人,问:“家里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还是怎的?成日里就往外跑!”
“报社要我出差,得去北城一趟。”
“什么单位啊,这么牛气!还得让大闺女出去跑报道的,就不能找些小伙子干这事儿?”
“能者多劳,要不是主编提携我,这事儿男子干了,还轮得到您闺女我吗?现如今新式的工作,哪分男女。您看看,我妈妈这样开明,让我出门工作,可不就是想要培养个洋流淑女吗?我在国外那几年,洋人小姐们可都是出门工作,在办公室里当领导的!我什么事都能干了,岂不是显得妈妈教女有方?”季子不和李珍玉硬碰硬,这一通哄下来,哄得李珍玉服服帖帖的。
李珍玉的气儿顺了,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道:“行了行了,净会说好听的逗我开心!你要去便去吧,怎样都比李玉兰那个闺女好!听说她大学毕业就在家里学女红学算账,成日里就是逛逛首饰铺子跳跳舞什么的,哪有你这样上进能干?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家娇养着,一股子纨绔劲儿!”
李珍玉骂骂咧咧了几句,季子早就趁机躲到楼上了。她收拾了两套衣服,还戴上钱与首饰。梳妆台上整理出一方木盒子,摆了面霜盒还有玫瑰香味的口红,再盖上盖子。基本的东西都带了,季子能安稳睡个好觉了。
她随意吃了点东西就躺到床上,绸被蒙上脸的时候,她突然想,她这样像不像收拾细软和男人私奔?
一瞬间,她又想到了沈鲸淮的脸。小叔叔长得确实俊俏,修眉星目,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冷了点,不太合适当作结婚对象。
啊呸,她什么时候开始臆想和小叔叔谈婚论嫁了?怕是着魔了吧!
这一觉睡得不好,季子时不时翻身起来看时间,生怕误了坐车。她一早吃了饭,提着一藤木箱子的行李就出门了。
到了沈鲸淮的洋楼,阿成开着漆黑的洋车等她上来。
沈鲸淮已经坐到了最里侧,他戴了帽子与墨镜,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洋车很快就开到了火车站,阿成递过去两张票,对季子说:“劳烦季小姐照顾我家先生了。”
季子正要答应,沈鲸淮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一个小丫头片子遑论关照我?倒不知是谁照顾谁。”
季子胆大地瞪了沈鲸淮一眼,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缩了缩脖子,又不吭声了。
他们接过车票,提着行李便上了火车。
阿成开车的时间点掐得很好,沈鲸淮不宜在南城火车站逗留太久,几乎是刚到车站,火车就来了。
两人上了车,座位是相邻的。
季子毕恭毕敬地摊手,请沈鲸淮里面坐:“小叔叔,您请。”
沈鲸淮转头看她一眼,不过戴着墨镜,瞧不出他的神态。犹豫了片刻,他大方地坐进去。
季子如释重负,她总不能让沈鲸淮坐在外面的位置。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在开往北城的火车上抛头露面,太危险了。
然而,坐在里侧的沈鲸淮却不这样想。他以为是季子要保护自己,所以将他守在里头的位置。他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姑娘照顾了?想想真是可笑。
季子昨夜没睡好,还没闲聊几句话,突然歪着头睡着了。睡着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那白皙的小脸下巴一点一点的,一下就靠在了沈鲸淮肩上。
这是将他当作人形枕头了?沈鲸淮蹙起眉头,探出一根手指,推搡季子的头。可刚触碰到她的额头,手指便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瞬间被烫了回来。
算了,他也不是弱不禁风到撑不起一个熟睡的小姑娘。就当是回馈季子坐外面的座位特地护他的行为好了,他也大方地给她枕一回。
想了想,沈鲸淮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任由季子靠在他肩上入睡。
不过,小姑娘脸上涂了什么?是不是有点太香了?
沈鲸淮的鼻子里满是这股浓郁的脂粉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他刹那想起来,这是他嘴唇触碰过的气息。偏偏染在了他的唇瓣,像是曾经一亲芳泽。
呃……沈鲸淮霎时小声咳嗽了一下,通体不适。
季子大概睡了有十个小时,到北城的时候天都昏暗了。大晚上找谢雨薇的家恐怕不合适,沈鲸淮打了洋车,让司机寻了一家就近的旅店,先订房再说。
这间旅店偏西式,前台挂着玻璃吊灯,一侧摆两张雕花凳脚的天鹅绒沙发。
沈鲸淮上前和柜台的人问房间,对方睥了他俩一眼,顶登对的年轻男女,郎才女貌。他了然于胸,讨好道:“两位是新婚夫妻来度假的吗?”
季子听到这句话,头皮发麻,嗫嚅半天,讲不出话。
沈鲸淮不愿让人污了季子的名声,冷声说:“不要乱说话,订两间房。”
见说错了话,柜台的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收了钱,又递给他们两把钥匙,指着楼梯,道:“楼上就是202和203,先生小姐可以去放行李。”
季子又多问了一句:“这附近有餐厅或者酒店吗?想吃点晚餐。”
“有的,出门左拐,一直朝前走有一家朝凤楼,可以去吃点东西,味道很不错。”
“多谢你了。”
“小姐客气。”
到了北城,天高皇帝远,沈鲸淮也就不那么忌讳了。他将墨镜摘下,放入西装口袋,拎着行李上楼。
沈鲸淮收拾好了东西,来敲隔壁房季子的门。
季子脱了外套,本想洗澡,哪知沈鲸淮来敲门了。她拉开一道缝,探出头对沈鲸淮说:“小叔叔,我先去洗个澡,等我一刻钟的时间。”
沈鲸淮问:“吃完回来再洗不行吗?”
“不行,我觉得在火车上待了一整天,我很臭。”
“我觉得挺香的。”
“什么?”他说话很轻,季子没听清。
沈鲸淮不自然地咳嗽,避开她的目光,说:“没什么,快去洗吧。”
“哦。”季子正要关门,沈鲸淮突然回头瞥她一眼,这一眼却了不得,他似乎看到她敞开的衣领里泄出一点春光,似有蕾丝边,不知是什么事物。他慌张地望向别处,欲言又止。
季子见他表情怪怪的,于是问:“小叔叔还有什么事吗?”
沈鲸淮垂眸敛目,许久才道:“若是日后见外男,记得拧好衣服领口。我知你是疏忽大意,旁人不这么想,会以为你蓄意勾引。”
“啊?”季子被这句话冲昏了头脑,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口,原来刚才脱衣服不慎带开了一枚纽扣,连带着出卖了自己月牙般晃人眼睛的锁骨与一丁点吊带内衣的蕾丝边。她羞到要找地洞往下钻了,急忙关上门,一个人静一静。
沈鲸淮那句话什么意思?他以为她要勾引他吗?想得美!
可是他一脸嫌弃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的身段不够玲珑,还勾不到成熟男人的心吗?
季子纠结来纠结去,也不知在想个什么劲。
总之,这天晚上她特意穿了件厚外套与沈鲸淮出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沈鲸淮见她都出了汗,问:“才是秋天,还未寒冬,这样穿不热吗?”
季子赌气似的大喊:“一点儿都不热!要是露太多了,小叔叔会觉得我在引诱你犯罪!”
她怎么突然生气了?沈鲸淮皱眉,觉得遇上了季子就头疼病发作,天雷勾地火似的宿命,一发不可收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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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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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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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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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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