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并没有爱他胜过爱自己。”姜涞垂眸道，“甚至不能算是爱，只是很喜欢很喜欢。”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许阑山笑意不减，“你应该和你自己说。”
“但他是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才被车撞的，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他就不会死。”姜涞用湿漉的水眸瞅着许阑山，眼底的血丝还没散去，活像只红眼的小白兔。
“你也不能这么说。”许阑山说道，“按照你这个逻辑，那家店的店主也有罪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把店开在那个位置，郭瞿也不会死。”
姜涞总觉得哪里不对，却想不出话来反驳，低着头喃喃自语些听不清的话。
“有的时候啊，一个人存在的价值不仅是要看他个人，还要看他身边的人。”许阑山提点道，“一个儿孙满堂的老人和一个孤寡老人，你只能救一个，你选哪个？”
“前面那个。”
“这就是了。”许阑山叹了口气，“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有的时候选择权其实不在自己手里。”
“你知道我的身世。”姜涞睁着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瞪着许阑山，“你这是在逼我。”
“我只是让你明白其中利弊，省的你日后再来后悔。”许阑山委屈地用扇子在姜涞鼻尖轻轻一点，“你怎的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反正你这儿的时间是静止的，你就让我多待几天，好好想一想吧。”姜涞眼珠一转，环顾着画舫内奢靡的装饰，“你这船不错，不过要是不想让你的下一届城主早早夭折的话，还是别让它晃来晃去了吧。”说完便连蹦带跳地下楼去了。
至于背后许阑山扼腕叹息什么“引狼入室，遇人不淑”，姜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雁过不留痕。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宋郁两手搁在膝上，乖巧地侧头询问。
姜涞无奈地摇摇头：“这其中若有我四分自己的思量，便有六分许阑山那个衣冠禽兽的推波助澜。你想想他从明朝活到现在，早就成精了，我哪能和这种老妖精相提并论？不过我也理解他，一个人在这光阴城待了几百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成了自己完全不敢想象的模样，他也算适应得好的了。要我早就疯了，赶紧随便找个人把城主这烫手山芋给甩了才是正事。”
“所以他在算计你？”
“可以这么说。”姜涞点点头，“城主对光阴城的运转和变化知道得一清二楚，说什么突然没电了完全是在骗我。新城主接任，便要造新城，就能自动修复光阴城确实不假，但这世间若是百年没有光阴城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我看他是难捱那无人问津的一百年才急匆匆地坑了我。”
姜涞看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的宋郁，突然笑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的。说来他算计我就和我算计你一样，好像他也是被前前任城主算计的。这光阴城啊，其实就是个大牢笼，城主有着长生不老的能力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却终究都败给了寂寞，连接班人都要算计来算计去才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我经常坐在这大笼子里想我的村子，想我的伯伯和妈妈，想虞嵇姐姐，也想我的好朋友们。”
“那你后悔吗？”宋郁问。
“后悔了。”姜涞坦诚地点点头，“当时不过就着一阵年少的冲动，还有一股不服输的气势，总以为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后来我偷偷查了我当年的交易记录，差点气歪了脖子，你知道郭瞿到底为什么会被车撞吗？”
宋郁很配合地接话道：“为什么？”
“他确实是去给我买生日礼物没错，但是他被车撞的原因是他的一群损友们过马路都在拍篮球耍酷。”说到这，姜涞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然后技术不佳，球滚远了，横在马路中央，一群人你推我搡根本不敢去捡。郭瞿怕那么大个球在路中间会影响来往车辆，便主动去把球捡了，结果就被车撞了。那群混蛋为了逃避责任，当时就派王嘉柏这个蝉联他们初中戏剧社最佳演员三年的人来推卸责任，避重就轻，三言两语就把年少无知的我给误导了，活该给他们背了个这么大的锅。”
“所以啊。”姜涞突然拔高音量，转头看着墙角的位置，“你听够了就出来，别用那种肉麻的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为了你宁愿牺牲自己的高尚之人，你没必要把感动浪费在我身上。我成为光阴城城主，有蓄意误导，有威逼利诱，最后还有长久的后悔，我满腔怨怼无处可发，对你那点小心思早在十年如一日的寂寞中被磨平了。”
在宋郁吃惊的注视下，郭瞿从墙角处走了出来，目光深深地拢住姜涞，不知所措地唤着她的名：“姜涞……”
“哎。”姜涞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看着郭瞿瞬间黯然的眼神，还是不忍心继续折磨他，暗叹一声便正经说道，“说来也是我贪心了，你一来其实我就知道，却还是存着私心想让你知道这段你被迫丢掉的时光。我不像许阑山那样傻，为谁做了些什么，都是想要那人知道的。你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就一起问了吧，我尽量回答。”
“我每晚重复的那个梦里，可是你？”郭瞿试探性地向前埋了一步，见姜涞没有阻止便一鼓作气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是。”姜涞面色微沉，“就是你被篡改的那些时光，本来不该有的，是这桩交易出了意外。”
“那我和虞嵇……”
“光阴城改变不了感情。没有了我，你们在高中自然就没怎么联系，但是原来经常来往的情分还在，这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原因。”姜涞坦言道。m.xiumb.com
郭瞿斟言酌句，最终还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我为什么能频繁进入光阴城呢？”
“你这次进来时是不是从你第一次进光阴城时的路进来的？”得到郭瞿的首肯后，姜涞继续问道，“那你注意到和你第一次见有什么不同吗？”
郭瞿说：“那最外面的光阴城古城墙落了些墙砖，看着似乎更破败了一点。”
“这便是原因。”姜涞解释道，“我的这场交易，在许阑山手上开始，但准确来说是在我自己手上完成的，因为许阑山退位时光阴城已经没电了。这个遵循的是光阴城里城主不能违背上一任城主开启的交易原则。但是光阴城里还有一个原则，便是光阴城城主不能用自己的时间进行交易，这和我的实际情况有悖。在光阴城自相矛盾的情况下，运转就出现了问题，你便是那个裂缝所在。”
姜涞的眼锋往郭瞿那里一扫，他茫然的表情让姜涞脸色一沉：“因为这个裂缝进入光阴城的次数越来越多，光阴城的裂缝就越来越大，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现在便是你们看到的模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光阴城马上就要崩溃了。”
“崩溃？会有什么后果？”宋郁的眼中有着隐隐的担忧，他可没忘记姜涞说要把光阴城城主的位置传给他，那么以后光阴城就是他的责任了。
“在我手上崩溃，自然是我做过的所有交易都不作数了。”姜涞掰着手指数道，“那些交换的命运，那些找到的人，那些复活的生命，那些改变的人生，就要通通恢复原样了。”
“这么惨……”宋郁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转头被郭瞿眼中逐渐集聚的阴云吓了一跳。
“那我呢？”郭瞿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涞，声音微哑，“我的人生被改变，有谁问过我的意见吗？”
“只是少了一个我而已。”姜涞蹙着眉头说道，“况且你还多活了很多年，要是你再这样说，可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了。”
郭瞿低下头，许久没修剪过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嘴角微微下垂至一个无可奈何的弧度，轻言道：“那我的未来呢？还只是少了一个你吗？”那个“只是”在他的唇舌间迸溅出灼人的温度，飘散在空气里的时候有着说不上来的嘲讽。
“对。”姜涞说，“我们不会再见了。你是裂缝，继续进入光阴城只会让光阴城的情况越来越糟；我是城主，我有责任修好光阴城。今天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会忘记有关光阴城的一切，也会……再次忘记我。”说到最后，姜涞还是不禁鼻头一酸。
“修好它？怎么修？像许阑山一样传位吗？”郭瞿的目光太过灼热，让姜涞不敢直视，“姜涞，我不傻。我们不会再见的意思是，你会永远消失了。”
“消失又怎么样！”姜涞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已经不存在的人还在乎消不消失吗？你用着我的寿命，好好替我活着就是了，怎么就是缠着我不放呢？”
郭瞿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姜涞，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说道：“姜涞，我要许愿。”语气温柔平和，就像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郭瞿。”姜涞突然上前一步，芊芊十指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就像多年前在学校的走廊上那样，“这已经是第228个循坏了，你能不能放下你的执念？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每每走到这一步，他们俩的记忆都会逐渐苏醒。姜涞曾经尝试过劝阻郭瞿227次，却都以失败告终，被郭瞿强行带着进入下一个一模一样的轮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姜涞暗自下定决心，抬手摸了摸郭瞿的脸，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却在姜涞指尖触及他的皮肤的那一刻，在姜涞的手里抖落了满手冰冷的悲伤。
“郭瞿，我帮你终止交易好不好？”姜涞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
“你怎么终止？”郭瞿神情微动，抬眼问道。
“我会有办法的，只要你答应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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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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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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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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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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