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涞犯过最大的错误,便是在面对郭瞿时将这条准则忘得一干二净。
在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错误的之前,郭瞿正平静地对她说:“姜涞,我要许愿。”
“别胡闹,你不能做交易。”当时姜涞是这么回应他的。
“姜涞,我知道光阴城的规矩,只要是进入了光阴城的都可以做交易。”郭瞿俯下身子直视着姜涞澄澈的双眼,声音温软得像是在哄无理取闹的小孩,“而且,光阴城城主不可以私自拒绝生意。”
姜涞身子一僵,如同蛇被掐住了七寸,顿时无力反驳。
“那你想要什么?”姜涞紧张地问道。
“想要一直见到你。”郭瞿的眼神太过坦诚,就像他当年那句坦坦荡荡的“我喜欢你”。
“不可能。”姜涞斩钉截铁地说,“成为光阴城城主是不可逆的,从来没听说过谁成了城主还能回到人间。”
“不用去人间,像现在这样就好。”
“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新城主上任,光阴城崩溃的危险就一直不会消失?”姜涞不赞同地看着郭瞿,“我不能拿那么多人的人生冒险。”
郭瞿并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失望,还是那副耐心劝说的模样:“你还是可以让位给下一任城主,但是为了达成我的愿望,说不定光阴城会把你留下来。如果我付得起代价,它总是要满足我的。”
“你知不知道二次篡改时间的代价要更高?”姜涞盯着执拗的郭瞿,无力感涌上心头,“听我一句劝,不值得。你不过就是刚刚躲在那看了一会儿泡泡,难道不就是和看别人的故事一样吗?”
“姜涞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郭瞿终于卸下了微笑的假面,露出满脸摇摇欲坠的悲伤,“光阴城从来都控制不了感情。”
姜涞闻言猛地抬头,脸色煞白,眼里的惊慌怎么都无法掩盖——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所以郭瞿对她……
“所以即使我们没有相处过哪怕一秒,第一次见面我还是会喜欢上你。”郭瞿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学生如今也就你这般大,我最开始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后来意识到了我的真实情感也是觉得无法理喻,根本不能接受。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无论何时何地,你的出现就会牵扯着我的情感,让我无法自拔。”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郭瞿温柔地望着她,笑容干净澄澈一如当年,“是我让你寂寞了这么多年。以后让我陪着你,可以吗?”
又是那种撩人到犯规的声线,让郭瞿的形象和那个在天台上说要“以后对她好”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姜涞就在这种温柔攻势下,被哄骗得头脑一热答应了郭瞿的交易,代价是郭瞿余下的全部生命。
姜涞万万没想到的是,光阴城处理这桩交易的结果,竟然是塑造了一个永不停息的轮回。
从最初郭瞿进入光阴城目睹杨万里的父亲暴怒要打姜涞开始,到郭瞿说要许愿结束,他们俩已经在这个轮回里循环了228次。
而郭瞿作为光阴城裂缝的关键点所在,一次次进入光阴城,加剧了光阴城缝隙的撕裂,在228次之后光阴城终于不堪重负,濒临彻底崩溃。
“第228次,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好吗?”姜涞的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郭瞿伸手去接,冰凉的泪珠在滚烫的手心里瞬间消失不见。
“姜涞,你实话告诉我,你要怎样终止?”郭瞿没有松口,扳过姜涞的身子,一定要问出答案,“是不是……还是要消失?”
姜涞正要说话,郭瞿却将食指抵在了她的唇上,低声说道:“现在开始,是诚实的时间。”
姜涞被郭瞿挡着不能说话,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眨呀眨,眨出了泪光。姜涞依稀记得,这是她当年最喜欢对郭瞿说的话,因为郭瞿总是在给她讲题时故意讲错给她设绊子,考察她能不能发现错在哪,然后不厚道地微笑着看她窘迫得红了脸,最后还是得可怜巴巴地求助他。xǐυmь.℃òm
“现在开始,是诚实的时间。”——当姜涞这样说的时候,郭瞿就一定要讲正确答案了。
郭瞿收回了手,姜涞点了点头:“好,我说实话。我不会消失,我会成为光阴城的一部分。”看着郭瞿似懂非懂的眼神,姜涞暗叹一声,问道:“还记得女娲补天吗?”
“你要用自己去补光阴城!”郭瞿惊怒道。
“非此不可。”姜涞本来自己对于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看着郭瞿为她担忧的样子,却突然觉得很难过,“这已经不是我们俩的事情了。这关乎到很多人的命运,我不敢任性。”
“那我的愿望呢?”郭瞿紧紧地抓着姜涞的肩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一样,“不是开始了就无法逆转吗?”
“你还是可以看到我啊。”姜涞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显得没那么勉强,歪着头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会一直在这里的,虽然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了,但是你见到光阴城就是见到我了。这个也不算犯规啦,只要交易者自愿接受了愿望达成形式的转换,光阴城会尊重你的想法。你还是可以继续进入光阴城,只要你想。”
“……我是裂缝。”
“不,以后你就不是了。你有着我的寿元,而我是光阴城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你也有了光阴城的一部分。”姜涞说话时看似认真地与郭瞿对视,实际上将目光落在了他的睫毛上。这个已经从少年蜕变的男人,悲伤的时候眼睛怎么能这么好看?像是刚刚从寒冬的沉寂中苏醒的冰湖,蒙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根根分明的睫毛上若有若无地挂着细密的水珠,如同清晨里沾着露水的草尖儿。
那片翻滚着阳光的金黄麦田,已经无处可寻了。
郭瞿刚想说话,就被姜涞打断了。姜涞抬脸看着他,脸上挂着令人心疼的微笑:“你让我先说完,我怕我待会儿就改变主意了。”
“姜涞……”
姜涞被郭瞿的眼神刺得心中一悸,慌乱地移开了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我修补光阴城之后,我就和光阴城一样不死不灭,你与我共享寿元,虽不能逆天成精,但总归会比普通人要活得长些。”
“已经达成的交易确实不可逆,但是把剩余的百年寿命给了光阴城没关系,我的寿命还有无数个百年分给你。”
“虽然你命长,可是不要挥霍,光阴城这地方你还是少来为好,万一下次看着看着心血来潮,又想用我给你的寿命换点东西,吃亏的就是我了。”
“好好活着,好好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样才对得起我大方地分给你这么多年。你明明以前和我说你想做飞行员,现在却成了英语老师。”
“光阴城的事情你千万不能随便往外说,最多以后给你的孩子当睡前故事讲,讲的时候记得描述一下城主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你说完了吗?可以轮到我说了吗?”郭瞿嗓音低哑,姜涞红着眼睛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胸口兜了一只啼血的杜鹃,那哀婉的鸣叫在他的每一寸骨骼里回荡。
没有等到回答,郭瞿继续说道:“我就想问一个问题。姜涞,你还喜欢我吗?”
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只要能让你喜欢的便是那个真正的我。我不问你是否后悔,也不问你是否值得,我只想讨你一句轻巧的喜欢,才能心安理得地放你去扮演那个不为人所知却伟大的角色。
“姜涞,想好了再说,现在还是诚实的时间。”
“喜欢。”姜涞下一秒便开口说道。
郭瞿背着手笑着,眼睛里浮现出浅浅的波光,一层一层温柔地席卷而来,舔舐着岸边的模糊的倩影。
“那么姜涞,没有第229次了,我放过你了。”有温暖的湿意,悄悄为他遮上了眼睑,“你要不要说些什么与我道别?”
“郭瞿,我的16岁生日礼物你还没给我。”
郭瞿惊愕地看向笑得肆意的姜涞,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彻底忘了我。”
郭瞿一句“不可能”还没脱口而出,就看见姜涞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露出她甜甜的梨涡。
“你以为我真的会这么说?”姜涞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咧嘴一笑,“我才没这么无聊。郭瞿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永远记着我,即使得了老年痴呆症也只准最后一个忘记我。我要你好好记着,这命不是你自己的,你得给我过好了,过精彩了,才能勉强算是对得起我。
“以后你结婚了,也不能忘了我,要是你老婆问起你的情史,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她你高中的时候喜欢一个姑娘,但是没追到手人家就死了,伤心一会儿之后发现青春时期的懵懂感情就是荷尔蒙刺激之下的冲动,从此以后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要是你的孩子不幸偷听到了你们的聊天,含着手指走过来问你高中那个姑娘和妈妈哪个好看,你一定要说那个姑娘好看,但是你爱的是他的妈妈。
“如果你最后成为了一个成功人士,有人问你成功的秘诀是什么,你就告诉他们,是放过那个只算喜欢谈不上深爱的姑娘,以及过马路的时候不要拍篮球。”
“听清楚了吗?”姜涞说完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却放任泪水打湿了白裙子也不伸手去擦。
“好,我答应你。”郭瞿的声音也已经哽咽,却还是温润如初,“生日礼物送完了。16岁的姜涞,生日快乐。”
“谢谢你。”
谢谢你祝我生日快乐,
谢谢你送给我礼物,
谢谢你喜欢我,
也谢谢你放过我。
番外
“好久不见,欢迎来到光阴城。”宋郁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熟客,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锄草的锤头。
郭瞿的眉宇间透着深深的无奈:“你说你,建什么样的光阴城不好,非要仿造你和外公住过的乡下小土屋。这一建吧,还要把周边的生态环境配齐全了,每天自己让那杂草长出来又自己去锄,真的有那么无聊吗?”
宋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坦诚地说道:“确实挺无聊的,这不闲着也是闲着么,感受一下当年外公做过的事情好歹还能打发一下时间。”
郭瞿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出了郭瞿的尴尬,宋郁体贴地转移话题:“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一年都没来了呢?”
郭瞿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长吁了一口气道:“去年去爬山,下山的时候摔了个半残,在医院躺了半年,还好现在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半年落下的工作我剩下半年可谓是补得天昏地暗,本来想着来看看你,忙着忙着就忘了。”
“只是来看我吗?”宋郁揶揄地看着郭瞿。
郭瞿轻咳一声,耳根微红,不自然地侧过头去。
“好啦,不逗你了,你这次来肯定还有事要说。”宋郁眨了眨眼。
郭瞿两手一摊:“就知道瞒不过你。最近我爹娘都催着我相亲呢,之前看在我是伤残的份上放过了我,如今积聚了一年的火力我可有些招架不住了……”
宋郁挑了挑眉:“所以呢?”
“没事,就随口一说。”郭瞿的眼神一黯,笑得有些落寞,“想来到时候给你发喜帖,你也是去不了的。”
宋郁明白郭瞿最想听什么,却偏偏不往那上头引,换了个话题和郭瞿继续聊得热火朝天,最后面面相觑的时候便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一套程序熟能生巧,即使一年未练也不见丝毫生疏。
郭瞿走后,宋郁抬头对着虚空笑道:“如今他发现我这儿这么无聊,说不定下次就隔两年再来了。”
平静的半空中突然有一阵微风拂过,似乎在回应着宋郁。
宋郁笑容不改,继续说道:“剩下的你都听到了,他特意来可不是说给我听的。”
这次半空中却静悄悄的,宁静如初。
宋郁哀叹一声,捡起了锄头,自顾自地嘟囔着:“怎么郭瞿一走就睡回去了呢?竟然连听我多说几句都不肯。这个狠心的女人,我本来还想祝她得偿所愿呢。”
虽然光阴城寂寞如雪的生活让宋郁对前任城主的怨念越来越深,他还是在郭瞿结婚那天如约叫醒了她,让她和自己一起通过泡泡看着婚礼的进行。
宋郁透过泡泡神情复杂地看着笑得满面春风的郭瞿,瘪着嘴说道:“这下你不用担心了,看来是真心相爱的人。”
他的指尖有轻风绕过,温和舒缓。
宋郁勾了勾手指,轻声说:“你终于可以安心去睡了,他……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他指尖的风流连了一会儿,然后便抽身而去,消失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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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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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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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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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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