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说。”沈衍并不意外穆云霄会有此一问,神色如往常。
穆云霄稍微顿了一下,便开口:“正如你所说,你早就料定了薛成会对你下手,所以你提前把证据都藏好了,一旦你出事,就让那受托之人带来京中,可不知沈大人寄希望于谁?”
沈衍端着茶杯,却不喝,拿眼看向穆云霄,含笑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再者,沈大人说你一直把那救命的金刚丝带在身上,可你怎么知道会路过悬崖,就算你能料到,可又怎么知道那下面有山洞,这点也算了,那你怎么知道留下记号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万一没人在意呢?毕竟没几个人会下到悬崖上去查看的?”
闻此,沈衍笑了,笑容里有得意的成分。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就是知道。
“那在下就来为侯爷答疑解惑,首先,侯爷问我的第一点是寄希望于谁,我其实并不十分确定侯爷会找我,可也有一半的把握,换言之,即便侯爷不找我,那我的人去找侯爷,想必侯爷也不会拒绝。
我知道侯爷现在是担心这是我跟薛成使得反间计,可我以沈家列祖列宗起誓,我沈衍绝无欺骗的成分,薛成这人无大才,若是国家军队尽在他手,那早晚整个江山都会毁在他手里,我可不想成为亡国奴。
而穆侯府跟薛成之间的事情是众人皆知,薛成那样陷害穆家,以侯爷的性子一定不会咽的下这口气,所以我才如此笃定。”
穆云霄静静听着,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一定不是最关键的。
沈衍也知道穆云霄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所以他很快就继续说下去:“当然,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我虽然中第,但是想着升迁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朝虽然重视科举,可是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是有背景的,而我是罪臣出身,若是没有亮眼的政绩,只怕这一生都无法升迁,还很有可能在底层被打压,最后落得丢官的下场,所以我才选择去边关,因为那儿虽然危险,但是也有机遇,我当然可以选择投靠薛家来助自己飞黄腾达,可我一没有太多的才华,而没有像样的门路,薛成只怕不会重视我,而跟薛成相比,我其实更重视穆侯你,因为薛成此人最是喜欢揽功,就算是我在他门下获得他的重视,只怕领功的时候他也不会提到我,反而是被冠在了他薛家某位后嗣头上,而侯爷我想是不会那么做的。”xǐυmь.℃òm
“当然,我虽然想着搬倒薛成,也想着重振我穆侯府,可还不至于去冒领功劳埋没人才。”穆云霄听到这儿,终于认同点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
“当然,让我最终下定决心的都不是这些,让我下定决心要跟侯爷你联合的,是因为侯爷身边有我在意的人,就算是为了见到她,我也会这么选择。”
闻此,穆云霄手中的动作蓦地一凝滞。
沈衍抬头迎上穆云霄凌厉的眼神,神色没有变化,继续道:“刚才侯爷问我为什么要留下那些标记,又为什么知道有人一定会看到那些标记,那是因为我跟贵夫人有少年情谊,我知道她的习惯,她也知道我的习惯,我相信只要她知道我出事,就一定会来,就一定会下到悬崖找到那处山洞,继而找到我留下的标记。”
闻此,二人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在急剧下降。
沈衍缓缓起身,后退了几步,把袖子一撩,双手交叠对着穆云霄跪拜下去。
“我知道我说这些事极其僭越的事情,可我还是想说,请侯爷先容我说完,再治我的罪。”
穆云霄没有说话,可是所有人还是能感觉到他圣上散发出来的凌厉之气。
他握着杯子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看似平静,面向已经对着自己跪下去的沈衍,始终一言不发。
很久之后,穆云霄才轻笑出声。
“沈大人胆子很大,可我不明白你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是几个意思呢?”
顿了一下。
“沈衍,就算你跟若予有一些情分,可你不明白她现在已经是我侯府的夫人了,难不成你是觊觎我侯府夫人?”穆云霄微微仰着头,眼底的轻蔑毫不掩饰。
沈衍皱起眉头来,他没有料到穆云霄是这样分反应。
他以为自己说了这些,那穆云霄一定会生气,一定会去质问若予,以若予的脾气,多半不会解释,那他便有了可乘之机。
可穆云霄却像是并不生气,不,应该是生气的,可似乎并不是针对若予,而是针对自己,怎么可能呢?
但凡是男人,听到自己的妻子跟其他男人有着过去,还有着默契,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
而且他刚才已经明明暗示若予是为了自己才去边塞找自己的!
自从没有等到若予,他便已经开始筹谋一切,不管是穆家出事,还是薛成弃城,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且他也算计到穆云霄为了重振穆家为了报仇一定会跟自己联合,而且为了取信自己一定会找若予来,那他便可以趁机离间他们,只要穆云霄对若予生了猜忌,那想着攻破二人的关系便水到渠成。
可是穆云霄此时此刻的反应却有些让他意外。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里色杂乱,继而平静出声,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很不应该,可是侯爷应该听说过若予曾经为了我要拒婚,甚至甘愿被张大人痛打板子,当初嫁给你其实是情不得已。”
此话一出,穆云霄拼命压制的怒火几乎要爆棚出来,差一点就没忍住把面前的茶桌给掀了。
他知道沈衍是故意对自己说这些话,就是为了让自己误会若予,他不想这样,不想被牵着鼻子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还是好生气,看着眼前述说着旧事的沈衍,他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命令他闭嘴。
可他不能,一旦动怒,那他就输了,他忍着,拼命忍着,握着酒杯,一言不发。
可是为什么会生气?
明明知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明明也知道若予现在对自己是一心一意,也知道自己并不在乎,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的生气,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他就是生气。
他抬眼看着沈衍,沈衍接触他的目光,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他不想跟眼前的人比,可还是下意识的比较起来。
沈衍生的不错,面色清秀,眉宇间自有傲气和聪慧,面对自己的威压也毫不卑贱,是那种文人特有的傲气。
若予当年大概就是喜欢他这些吧。
穆云霄知道女人还是更喜欢哪种文人的,所以他才宁肯舞文弄墨也不耍弄枪杆,就是因为知道这些,那些年他纵横勾栏瓦舍,不过也是想着博个风流的名声。
可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走文人的路子,因为他得扛起穆家的未来,而上战场搏杀得来的功名显然更快一些。
而且他要穆家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不容许任何人给穆家抹黑。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自信起来,以后满是阴谋算计满是鲜血的自己,究竟会不会被若予喜爱呢?
想了很久,他都没有让自己浮躁的心情镇定下来。
“我不管你跟若予之间有什么前尘旧事,也不管若予是因为什么嫁给我,可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夫人,我们夫妇一体,是不容许任何人插进来的。”
他说着,心里像是出了一口恶气,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当日穆家获罪,若予不离不弃为我跪在雨中请命为了穆家四下奔波,我便已经对她情根深种,而她对我的情意也不需要多说,沈大人也说了,跟若予自小相识,所以你本有机会在婚前打动若予的心打动岳父的心,可是你既然没有,又何必要在我跟若予心心相印夫妻和睦的时候再来说这些,沈大人若是正人君子那就该避险,若是不能,那可以自行离去,以沈大人之能,即便是不需要我穆家,也能快速升迁,看在你跟若予昔日的情分上,我也可以帮你,但是如果沈大人继续觊觎若予,那我不会留沈大人,只等沈大人伤势好转便为沈大人寻求安身之地。”
沈衍不说话,穆云霄的话还是给了他一些打击,穆云霄把他的反应收入眼中,总算是心里好过一些,也不想再逗留,起身便要离开。
可是才刚起身,就听到沈衍轻笑出声,声音里尽是嘲讽。
“侯爷说的很对,如今你跟若予感情甚好,我不该来的,可是侯爷有没有想过,当日你们才刚成婚,甚至洞房都没有入,你就抛下若予跟着穆老侯爷去了战场,你觉得若予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她为了你奔波为了你跪在宫门外,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责任?”
沈衍声音平静,穆云霄看着他,见他低垂着头,似乎在看着杯中的茶水,可他唇边的笑意却是那样的刺眼,刺的他心头微微一疼起来。
穆云霄盯着他,等着,他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沈衍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抬头,跟他的视线对上,不卑不亢,眼底却是一些祈求:“侯爷不说话,你也该明白的吧,若予的性子,不管爱不爱您,都会负起应该尽的责任,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女人,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只要是嫁过来了,那就不会逃避责任,可她心里的苦谁知道?
难道侯爷要自欺欺人吗?明知道她留下是为了责任是因为那些伦理?却还要委屈她?侯爷刚才说她为了你和穆家做了很多,说你感激她,说你爱她,可侯爷有没有想过若予是不是真的爱你?她有说过她倾慕你吗?”
穆云霄紧捏着拳头,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可他不能发泄出来,只能维持着表面儿的平静和体面,过了很久,才出声:“她是没有说过,可她难道说给你过?”
他的心乱了,彻底的乱了。
他坚守的一切,被沈衍几句话给冲击成了碎片。
自己当初那么对若予,可若予却毫不在意,还在穆家和自己落难的时候那样对自己,他一直都搞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此时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承诺,为了责任。
她是个好女人。
这是毋庸置疑的。
自己不能怪她。
可是他该怎么办?
她不爱自己啊!
沈衍没有说话,可是嘴角的笑意却说明了一切。
穆云霄不可抑制的后退,浑身无力,像是要摔下去,可他还是坚持着站稳了。
看着沈衍有恃无恐的样子,穆云霄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绝望:“既然说到这儿,那我今天也撂下一句,如果若予选择离开,那我绝不会拦她,可是如果你要强迫若予做什么,那我也绝不会饶你!”
闻此,沈衍怔了一下,可很快便笑出声来,看着穆云霄一字一顿道:“多谢侯爷。”
他的样子,像是已经笃定了什么,激的穆云霄血气翻腾。
他本来是想着告诉沈衍自己相信若予心里是有自己的,可是他突然说不出口。
沈衍的自信冲击了他,让他突然就变得不自信起来。
一瞬间,穆云霄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像是失去了温暖,他突然觉得好绝望,突然好想做些什么,可是到底要做什么呢?
他却又不知道。
他的心里有一股子力道在冲击,搅得他的心好乱。
他不想再待下去,看着沈衍自信的笑意,他的心里一阵阵的绝望,一阵阵的自卑。
就算他把穆家撑起来如何,如果她不在了,那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他之所以那么快的成长起来,是因为什么?
因为有她。
只要有她,他心里便有底气,便有动力。
穆云霄没有再逗留,一言不发大步离开,心中憋着一口气,脚步飞快,一直到自己的屋子里,才把所有的一切都发泄出来。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穆忠禁不住抖了下身子,看到穆宁转身就离开,他急忙喊道:“你去哪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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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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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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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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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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