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今日,当他怜悯地看着垂死的鱼,厌恶地看着市集上的人,一颗心充满恐惧忧愁,对世界充满苦涩敌意之时,他不禁想起了维克托。或许他的尸体已被人发现并掩埋了?他被找到的时候,骨肉是否已经分离了呢?身子是不是都已经腐烂,被虫子吃掉了呢?他的头骨上还有头发,眼窝上还有眉毛吗?维克托的人生曾经充满了奇遇和故事,交织着幽默荒唐的奇妙游戏,可最后还剩下什么呢?除了杀死他这件事所留下的零星回忆,这个人还留下什么超越庸常的东西了呢?维克托还会出现在他曾经爱过的女子的梦里吗?啊,全都流逝了,消融了。万物皆如此:迅速地绽放,迅速地枯萎,直到雪花落下,将一切覆盖。他回想起几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是那样热切地渴望着艺术,那样小心翼翼地崇拜着尼克劳斯师傅!曾在体内绽放的一切,现在可还留下什么吗?空空如也啊,除了可怜的维克托那高大的强盗身影,什么也没留下。如果那时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尼克劳斯师傅将视他为同类,给予肯定,并让行会授予他出师证,他会以为把握住了全世界的幸福。可现在,一切都像凋零的花朵,变得干瘪无趣。
他想到这些,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原始之母的脸。她面向人生的深渊,带着失落的微笑,美丽而瘆人地凝望着。她微笑地注视着生者、死者、花儿、簌簌作响的秋叶。她对艺术微笑,对荒凉微笑。
一切都不再重要,原始之母的神秘微笑如月高悬。她爱沉浸在忧思中的歌尔德蒙,正如她爱鱼市案板上垂死的鲤鱼,爱高傲冷漠的少女莉斯贝思,爱偷金币的维克托那散落在林中的骸骨。
那道光又迅速熄灭了,那张神秘的母亲之脸也消失了。它的苍白余光还在歌尔德蒙的灵魂深处颤抖,一股生命与痛苦的巨浪拍打在他心上,翻滚着令人窒息的渴望。不,不,他并不想要别人的幸福和饱足,那些买鱼的人,那些市民,那些庸碌的人,让魔鬼带走他们吧。啊,这一闪而过的苍白面庞,这充满晚夏熟韵的嘴唇!他看见无以名状的死亡微笑,像轻风明月一般,从她沉沉的唇上划过!
接近中午时,歌尔德蒙走向师傅的房子。他在门外耐心等待,直到听见尼克劳斯停下了工作,开始洗手,他才走进屋里。
“请容许我对您说几句话,师傅,您边洗手边穿衣都行。我快被一肚子的实话憋死了,趁现在还开得了口,我就跟您说了,因为以后可能就说不出来了。我觉得我必须找个人说说,而您是唯一可能理解我的人。现在听我说话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开着著名作坊,接受来自城市和修院的订单,拥有两个助手和一幢漂亮宅邸的风光男人,而是那个为郊外教堂创造出圣母像的师傅。他的圣母像,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雕像。我曾经爱戴和崇拜过这个男人,成为他这样的人,似乎就是我在这个世上的最高目标。我现在造了一尊圣约翰雕像,可惜没能把它造得像您的圣母一样完美,不过它就是它该有的样子。我不需要再造一尊雕像了,现在并没有一个形象来要求我塑造它,或者说得准确点,的确有那么一个形象,一个遥远、神圣的形象,也许有一天我能把它创造出来,但现在还不行。要造出它,我还需要去经历更多,感受更多。或许三四年后可以,或许再过十年,或许更久,或许永远也不能了。不过在那以前,师傅,我并不想做手工,不想给雕像上漆,给布道坛雕花;我不想在作坊里过一种工匠的生活,挣钱,变得和所有手艺人一样,不,我不想这样,我想要生活、流浪,感受春夏秋冬,看看这个世界,感受它的美丽和残酷。我要忍受饥渴,并忘记在您这儿经历和学习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我也想做出像您的圣母像那样美得动人心魂的东西,但如果这意味着变成和您一样的人,像您这样活着,那我宁可舍弃这个愿望。”
师傅已经把手洗净并用布擦干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歌尔德蒙,神情严肃,但并不凶狠。
“你说完了,”他说,“我也听完了。别紧张,我不期望你现在就开始工作,虽然有一堆活儿需要人干。我不会把你看作助手,你需要自由。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歌尔德蒙,但不是现在,过几天吧。接下来这几日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过。你要明白,我比你年长许多,经历过这样那样的事情。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但我理解你,明白你的意思。过几天我会叫你过来的,我们可以谈谈未来,我有各种各样的计划。但是请耐心等到那天!我很了解完成一件放在心上的作品后是什么感觉,我了解这份空虚。相信我,都会过去的。”
歌尔德蒙不满意地走开了。师傅这么说当然是出于好心,可这又能帮到他什么呢?
他知道河中有一处地方,水不算深,河床上堆满了来自渔村居民的各种垃圾破烂,他去了那个地方,坐在河岸的墙上,俯视下方的河水。他非常喜爱水,一切水都吸引他。从这个角度透过清澈的水流向下看,能见到晦暗不明的河床上有微弱的金光在闪烁,此起彼伏,十分诱人。不知是些什么,也许是块旧盘子的残片,也许是个被扔弃的变形镰刀,也许是颗光溜的石头,或一块釉砖;也有可能是一条弓鳍鱼、一条肥美的江鳕或湖拟鲤在河底翻了个身,它的腹鳍和鳞片捕捉到了一束光——他总是无法辨认,那到底是什么。但不管怎样,当幽微的亮光一闪而过,这些沉沦于潮湿黑暗河床中的金玉宝藏总会散发出诱人的魅惑。在他看来,这些河中的小秘密,正如所有真实的秘密,正如灵魂中所有真切的身影:无形无状,像一个遥远的、美丽的可能,让人向往,却又云遮雾罩,意味深长。碧水幽深处,颤动的刹那,一道难以名状的金光或银光反射上来,是虚空,也是一种充满至福的承诺,像某个人失落的面容,朦朦胧胧,无限美丽,无尽哀伤。又像一辆夜行马车后面挂的风灯,将车轮的滚动辐条的巨大阴影投射到墙上,短短一瞬间,这辐条的投影竟可蕴藏如此多的眼神、情态和故事,如同维吉尔全书。这些亦真亦幻的魔幻素材都会在夜里织成梦境。虚无中囊括一切世间景象;一滴水的结晶中居住着一切人类、动物、天使和魔鬼的形式,它们是永远醒觉的可能。
他再度沉浸于这个游戏,入迷地看着流动的河水,看着无形无状的微光在河床上跳跃,联想到国王的金冠和女子裸露的肩膀。他忆起在玛利亚布隆的时候,也曾看到拉丁文和希腊文幻化为类似的形象。他当时没和纳尔齐斯说起过它们吗?啊,那是什么时候,几百年前吗?啊,纳尔齐斯!如果能再次见到他,跟他说上一小时的话,握住他的手,聆听他平静而睿智的嗓音,他愿意牺牲掉身上的两枚金币。
这些事物为何如此之美啊:水下的金光,幻影和感知,缥缈若仙的景象,为何美得难以言传,让人快乐?难道是因为它们与艺术家们能创造的美截然不同吗?这些无名之物的美完全诞生于神秘,无形无象,而艺术创作则恰好相反:艺术是彻头彻尾的形式,表达得清清楚楚——在纸上画下线条,在木料上刻出脑袋和嘴巴,都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事情。他能够用精细如丝的画技,临摹出尼克劳斯那尊圣母像的下唇或眼睑。这当中并不存在什么不确定的、扑朔迷离的、流变的东西。
歌尔德蒙想得痴了:一边是最确切、最具体的艺术,一边是无形无象的混沌,为何两者竟会对灵魂产生相似的作用?不过有一点他总算想明白了:为什么许多无可挑剔的精致艺术品竟不能让他生出一丝喜欢,甚至令他厌恶。作坊、教堂和宫殿里都充满了这种糟糕的作品,他自己也曾参与制作过一些。它们是如此令人失望,因为它们唤起了一个人对崇高的渴望,却又无力满足这份渴望,因为它缺少最为关键的东西——神秘。幻梦与崇高艺术的相似之处,恰恰就是神秘。
歌尔德蒙接着思考:神秘,正是我心之所爱,心之所向,它已多次向我示现,也是我作为艺术家,希望有朝一日能去表现的。它将是最伟大的产妇、原始之母的身影;与别的雕像不同,她的秘密不在于某个细节,不在于丰满或清瘦、粗糙或细腻、力量或优雅,而在于她融合了世间最极致的矛盾:生与死、善良与残酷、生存与毁灭,她让这些在别处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达成统一。假如这个身影是我想象出来的,它就只是我的思想游戏和一个艺术野心,我能预见瑕疵,然后忘掉它,不觉可惜。然而,原始之母并不是一个想象,我不是想出了她,而是看见了她!她就住在我身体里,我总能与她相遇。第一次感知到她,是在一个村庄的冬夜,我持灯站在一个分娩的产妇上方,那个身影就在我心中鲜活起来。她也常常远去,消失很长一段时间,而后又忽然闪现,像今日这般。我自己母亲的形象,那个曾经挚爱的形象,如今也完全化作这个崭新的形象了。后者包裹着前者,如同樱桃包裹着它的核。
此刻,他显然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情:害怕下一个决心。他又要上路了,这次离别的意义,并不逊于离开纳尔齐斯和修院。他要走上一条重要的路,一条通往母亲的路。或许有一天,他能亲手将这个母亲的形象显化,使她变得具体。也许这正是一个目标,其中蕴藏着人生的意义。也许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点:走上这条追随母亲的路,被她吸引和感召,这就已经很好,已经是人生。或许他永远也造不出那尊雕像,或许她永远只停留在梦境、幻觉和诱惑中,闪烁着神圣的金色幽光。但无论如何,他已追随她,已将命运交付给她,她曾是他的星星。
眼下,他必须做出抉择,一切都豁然开朗。艺术是种美妙的东西,但它并非女神,并非目的,至少对他来说不是;他要追随的不是艺术,而是母亲的召唤。把双手练得越来越灵巧又有何用?在尼克劳斯师傅身上就能看见这条路通向何方了:它通向名声、金钱和安稳的生活,但与此同时,神秘的唯一入口——内心的觉知也逐渐枯萎凋零;师傅的这条路通向制造漂亮考究的玩意,比如奢华的祭坛和布道坛,神圣的塞巴斯蒂安,以及四塔勒一个的、鬈发可人的天使脑袋。哦,鲤鱼眼中的金光,蝶翅边缘甜蜜的银色细绒,要比一屋子的艺术品美得多,鲜活得多,精致得多啊。
一个小男孩哼着歌沿河走来。他唱唱停停,咬咬手上那块大白面包。歌尔德蒙看到他,就让他掰了一小坨面包给自己,然后用两指夹出松软的部分,搓成一个小球。他坐在墙头,慢慢将面包球逐个扔进水中,看浅色的小球沉入深色的水中,鱼儿们急急忙忙围拢过来,鱼头挤来挤去,直到这个小球消失在某条鱼的嘴里。他看着面包球一个接一个地下沉、消失,感受到深深的满足。过了一会儿,他感到饿了,便去找他的一位老相好,一个在肉铺工作的姑娘;他管她叫“香肠火腿情人”。按老习惯,她一听见他的口哨声,就会走到厨房的窗边,他会高高兴兴从她手中接过美食,把它们藏起来,带到河边的一个葡萄坡上去吃。坡上饱满的葡萄叶衬得下方肥沃的红土特别亮;春天时,那里还会开出小小的蓝色风信子,散发出类似桃李的芳香。
今日,大概便是决定与顿悟之日。窗边出现了卡塔琳娜那张结实的、有点粗野的脸,她冲这边微笑着,他也伸出手去,打算像往常那样示意。但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另外几次,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此地等待,顿时感到索然无趣。他能清楚预见接下来几分钟要发生的事:她一看见他的手势,就退了回去,又很快出现在这幢房子的大门口,手中拿着一些熏制的食品,他接过食物,抱住姑娘,朝她身上摸上两把,恰如她所期待的那样。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无比愚蠢,无比讨厌:又一次经历这整个机械的过程,重复套路,扮演那个固定的角色;接过香肠,感受她的粗壮胸脯朝自己身体压过来,于是反压过去作为回礼。一瞬间,他在她那和气又粗鲁的脸上,觉察到一种丧失灵魂的惯性,在她友善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太庸常、太机械、太缺少灵性的东西,让他觉得不值得。他没有做完习惯性的示意动作,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还爱她吗,还在认真追求她吗?不,他到这里来的次数,见到这个笑容的次数,敷衍她的次数,都已经够多了。昨日不假思索就能做到的事,今日却再也不能了。姑娘还站在那儿张望,他已转过身,消失在巷子里。他决心以后都不再来了,但愿有另一个人来摸这对乳房吧!但愿有另一个人来吃这美味的香肠吧!何况,在这座富庶而享乐的城市里,有什么不是被一日日吞噬和挥霍的呢。这些肥胖的市民是多么慵懒、娇气,多么喜欢挑三拣四啊。为了他们的口腹之欲,每天都有许多的猪和牛被人宰杀,有许多美丽而可怜的鱼被人从河中钓起。真恶心啊,而他自己也娇惯了、腐败了,竟然变得和这些肥胖的市民一样了。在流浪中,在下过雪的原野上,一颗干枯的莓子和一片放陈的面包皮,都会比一顿行会大餐美味得多。哦,流浪,哦,自由,哦,月光照耀的荒原!还有他小心翼翼在灰蒙湿润的清晨草地上发现的野兽足迹!在这座城市里,在安居的人们身边,一切都那么容易,那么廉价,连爱情都是。这些他都受够了,开始唾弃了。此地的生活已丧失意义,是被抽去骨髓的骨头。师傅曾是榜样,莉斯贝思曾是公主,那时的日子是美好的、有意义的;只要他还在雕刻圣约翰像,生活就是可以忍受的。但是都结束了,香味已散去,花儿已枯萎。情绪的激浪中,他感受到一股伤逝之情,这种情绪常常给他带来激烈的折磨,也给他带来激烈的陶醉。一切都迅速凋谢了,每种乐趣都已耗尽,只剩下骨头和尘土,唯有永恒之母亘古不变。她是悠久沧桑的,也是青春永驻的,爱意的微笑中含着悲伤和残忍。就在这瞬间,他又看见了她:一个女巨人,发间有星星,梦一样坐在世界的边缘,顽皮地摘下一朵朵花,摘下一个个生命,任它们缓缓坠入无尽的混沌中。
这些日子,歌尔德蒙看见人生中凋零的部分在身后褪色,他带着一种离别的感伤在熟悉之地流连。与此同时,尼克劳斯师傅却在尽力为歌尔德蒙谋划一个未来,想让这个不安分的客人永久定居于此。他说服行会为歌尔德蒙颁发大师推荐信;他拟定计划,打算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当成同事而非下属,凡有大订单都与他商议,并一同执行,共享利润。这将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当然也是为了莉斯贝思,因为这个年轻人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女婿。歌尔德蒙亲手造出的圣约翰像,是他的任何一个助手都做不出来的。而他自己呢,则会变老,变得匮乏想象力和创造力。出于手工作坊经营者的惯常思维,他不愿看到自己的著名作坊衰落下去。这个歌尔德蒙很棘手,但他必须大胆一试。
师傅思虑得十分周全,他要为歌尔德蒙扩建后面的工作室,为他收拾出阁楼的工作间,送给他簇新的漂亮衣裳,庆祝他加入行会;他还小心翼翼地征询了莉斯贝思的意见,自从那次午餐后,她也有了相似的期盼。他想,莉斯贝思是不会反对的,等这个小伙子安定下来,获得大师称号,就能配得上她了。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即使尼克劳斯师傅和他的作坊不能完全驯化这个吉卜赛人,莉斯贝思也会把他驯得服服帖帖。
一切都已谋划妥当,诱饵已在圈套后挂好,只等这只鸟儿上钩。这天,歌尔德蒙再度被邀请进餐,他也再次梳洗整齐,现身于富丽堂皇的餐室,再次在餐桌上和师傅及小姐碰杯。小姐离开后,尼克劳斯师傅又一次和盘托出他的宏大计划,罗列种种建议。
“你理解我的,”他说出令人惊喜的开场白,“我不需要告诉你,从来没有哪个连常规学徒期都没完成的年轻人,能这么快就被晋升为师傅,舒舒服服住到暖和的窝里。你可真走运啊,歌尔德蒙。”
歌尔德蒙震惊地看着他的师傅,十分尴尬,将半杯酒从自己面前推开。他本以为,尼克劳斯会先叱骂几句,责备他这几日游手好闲,然后建议他作为助手留在师傅身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坐在这个男人对面,感到既难过又窘迫,不知如何作答。
师傅原以为,这样充满诚意的提议,歌尔德蒙会立刻带着喜悦和谦恭来接受,可他竟然没有。师傅的脸已经有些紧绷,显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起身说道:“这个提议对你来说确实有点突然,也许你需要先想想。我有点伤心,本来以为能给你一个很大的惊喜。给我点面子,好好考虑一下吧。”
“师傅,”歌尔德蒙说,努力寻找字眼,“别生我气!我真心实意感谢您的好意,感谢您的耐心。您像带学生一样耐心教导我,这个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欠了您太多恩情,但我不需要时间来考虑了,我早已下定决心。”
“下了什么决心?”
“在我前来赴宴,听到您这番诚恳的提议之前,我已下过决心:我不打算留在这里了,我要去流浪。”
尼克劳斯脸色煞白,目光阴郁地看着他。
“师傅,”歌尔德蒙请求道,“相信我,我一点都不想伤害您!我已告诉您我的决定,这个决定不会再变了。我必须离开,必须旅行,我的心必须到自由里去。让我再衷心感谢您一次吧,让我们友好地道别吧。”
他向他伸出手,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尼克劳斯却不肯握他的手,只是在餐室中来回踱步,脸色惨白,步子越来越急,发出愠怒的声响;歌尔德蒙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m.xiumb.com
师傅总算停了下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也不看歌尔德蒙一眼,咬牙说道:“好吧,去吧!要走就马上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趁我还没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你赶快走吧!”
歌尔德蒙再次向师傅伸出手,师傅一脸嫌弃,此时歌尔德蒙的脸也白了,他转过身,默默走出餐室,在门厅戴上自己的帽子,安静地走下楼梯,手拂过木柱上的雕花,走入院中的小工作室,向他的圣约翰像告别。他在雕像前站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这幢房子,心中生出一丝疼痛。这次他对离别之痛的体悟,比离开骑士城堡和可怜的莉迪亚那一刻更为深刻。
还好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至少没说什么废话!这也算唯一令人宽慰的念头了吧。当他跨过门槛走向室外,曾经熟悉的街道忽然变得陌生了——当我们的心向一些熟悉之物告别时,它们便会呈现出这种陌生的面孔。他朝这房子的大门回望了一眼:现在这扇门便属于一幢陌生的、对他紧闭的房子了。
回到自己房间,歌尔德蒙先是呆呆站了片刻,然后开始准备旅行的装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唯一要做的,就是告别。墙上有他亲手画的一幅画,是一位温柔的圣母。房中各处都悬挂着、摆放着他的所有物:一顶太阳帽、一双跳舞鞋、一卷画、一把琉特琴、一些他捏的陶像,以及一些情人们送的礼物,包括一束人造花、一个深红色的饮水杯、一块放硬了的心形姜饼……诸如此类的小物件,每一件都有它的故事和意义,都为他所珍爱。可如今它们却都是累赘的废物了,因为他一样也带不走。最多也只能用深红水杯在房东那里换一把锋利猎刀(一把房东在庭院磨刀石上磨快了的好刀)。他把姜饼碾碎,喂给邻居院中的母鸡,把圣母像送给女房东。他也收到一些有用的回赠:一个旧的皮制旅行背包和一堆丰盛的行粮。他把食物装进皮包,还装了几件自己的衬衫和几张用木柄卷起的小画。其余的杂物就只能留下了。
城中有多位与他相好的女子,也许与她们一一道别才算得体。他昨夜还与其中一位同床共寝过,但未曾向她透露自己的打算。没错,当一个人去流浪,总有这样那样的羁绊,不能太当真。除了房东一家,他没向任何人告别。
尽管他想在第二天清晨安静地离开,还是有人早早起床,请他去厨房里喝一碗牛奶。她是这户人家的女儿,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着美丽的眼睛,安静而脆弱。她叫玛丽,因为髋关节上的伤,走起路来有点瘸。她那刚睡醒的脸还很苍白,但已精心梳洗打扮过。她在厨房里端上热牛奶和面包,神色悲伤,似乎为他的离去而难过。他谢过她,怜悯地亲了亲她的薄唇,算作告别;她闭上双眼,肃穆地接纳了这个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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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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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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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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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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