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春来枕星河>第一百一十六章 舫主惹不起
  群山环抱中的洧水居,抬眼望去,一重山连着一重山,荷塘里的莲花一片片地开着,蜻蜓落在花苞上,荷叶下偶有鱼群游过。

  云嘉玉的马车到了有一阵了,小厮服侍他净面净手后,先将屋内的窗子全部打开,换了熏香,上了合他口味的茶。

  “人在何处?可醒了?”云嘉玉抿了口茶问。

  三天前卓季青突然找过来,说是奉了云荷安的命令,有重要事情要商量,请他去一趟洧水居。当天夜里,探子便来报,说是陶君然突然折返回来了,就住在草市巷的宅子里,加之陆陆续续收到的线报,和北门码头赏银日日都在涨的告示,他也推测出了一些。

  为了不让陶君然起疑,他没有立刻动身去洧水居,日日访友清谈,做一个世人眼里的富贵闲散公子,过了三天,这才往洧水居来。去程的马车上,他才听探子说起,云荷安的人在九道拐上头的红枫林里捡了个姑娘,现在不知生死,想请公子过去瞧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云嘉玉无声地笑了,这些日子陶君然搅得碧云县都要翻过来了,他要找的人,竟然在洧水居?

  小厮帮他在背后加了个靠垫道:“人就在棠园,还没醒。”说是没醒,其实根本就感觉不到什么心跳和呼吸,就跟死了一样。

  “带我去瞧瞧。”云嘉玉放了杯子又问:“小姐呢?”

  若是平日,云荷安知道哥哥要来,一早就飞奔着过来接他了。两人自上次鸿庆寺回来后,心里稍稍有些隔阂,被骄养的小女孩总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拔毒的过程缓慢而痛苦,他不能一直相陪,她心里应该是有些怨气的。

  “家主命小姐每日午时至未时在佛堂诵经。因为上次向陶家老夫人下毒的事情,最近家主在朝堂上吃了陶家数次哑巴亏。”

  云嘉玉轻叹一声,跟着小厮向“棠园”走。

  洧水居占地广阔,有七八个园子,每个园子有单独的院落,“棠园”从前是专门用来关家里犯了大错的女眷的。

  山风强劲,云嘉玉白色的袍袖鼓胀,待小厮推开门,他敛了敛袖子,缓步走了进去。

  小厮头前开路,小声提醒他屋子的布置。记得他头一次去连府,她也是这般提醒他,把个没什么摆设的院子,说得热闹又有烟火气。

  屋子里有陈腐的味道,久不住人,什么都显得死气沉沉。

  厚厚的帐幔被拉开,云嘉玉衣摆一撩,在床头坐了。他自顾在床上摸了摸,碰到她冰冷的手臂,手指一滞,慢慢将她袖口挽起来,两指搭在脉上。

  他脸上表情阴晴未定,小厮在一旁看着,小声道:“也是巧了,她刚被逼着服了毒,小姐的人将她抢先带走了,若是再晚一刻,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这并不是巧合,他妹妹心里被恨意折磨,应该是一直在盯着连府,就等着她落单呢。

  “带回来的时候那样子着实骇人,七窍流血,跟死人一模一样。小姐这几日都想将她丢去后山喂狼,不过想到是连戚亲手给她喂的毒,还是忍下来了,觉得当中应该有诈。”

  云嘉玉摸着她的脉,眉头蹙起。这诈死药凶悍无比,既然能瞒过别人的眼目求生,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虽然能转醒,日后怕是眼睛和脾胃都要受到影响,还有没有其他的,都很难预料,减寿是一定的。

  “小姐捡她回来,打算做什么?”云嘉玉问。

  “听小姐的意思,是觉得您孤寂清冷,想把她毒哑了,收拾服帖了留给您。您若是不要,就丢到后山蛇洞去,不能便宜了陶君然。”

  云嘉玉嘴唇轻动,到底没说什么,他这个妹妹,是真的怨上他了。怨他不帮她对付陶君然,怨他看着她在此处受苦,这才弄回这个麻烦给他……

  “小姐此举,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她说这些年您从未对哪个女人挂心,唯独在她面前脸上的笑变多了。”

  云嘉玉搭着脉不做声,若是真的为他好,就不该把她带来洧水居,早晚陶君然是要寻到此处,已经是惹上了大麻烦了。

  “夜里多留意些,最迟明日便该醒了。”明天若是还不醒,那就要想想怎么把这个麻烦丢出去,总不能让陶允之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吧!脉象上并没什么问题,按说该醒了,拖到现在是出了什么岔子?

  “去把我的针取来。”云嘉玉吩咐道,小厮领命而去。

  “棠园”有自己的小荷花池,正值荷花花期,风送花香,那香气干净,清幽,就像是婷婷的美人。

  云嘉玉手里握着白玉扇子,轻轻敲打着掌心,想着妹妹抛给他的这个麻烦要怎么处理。

  小厮很快取了针包回来,待再撩起帐幔,小厮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云嘉玉问。

  “她、她,不见了……小人刚刚出去取针包时,她还躺在这儿呢。”

  “让人封锁整个洧水居,马上去找!”云嘉玉口气急促,声音里多了几分狠厉。

  小厮战战兢兢地跑出门,看了眼眼莲花池上的石桥,又一头扎进屋里。

  “公子,人、人找到了,就在石栏杆上坐着呢。”小厮道。

  云嘉玉脚步多了几分急促,他目不能见,只能靠小厮讲给他听。

  小厮说她坐在石桥的栏杆上,穿着白色的裙衫,长发披垂,眼神茫然地看着下面的莲花池子,双腿悠荡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样子,很像是莲花骨朵里冒出来的仙女儿,不过看起来脑子不大正常,否则怎么会坐在石桥的栏杆上,这下面可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太平,掉下去并不是闹着玩儿的。

  “阿梵!下来!到我这儿来!”云嘉玉口气不自觉地放得十分柔和,两眉深深地皱着。

  她被他的声音吸引,转过头,瘪着嘴道:“我问你,我美吗?”

  云嘉玉把这个问题交给了身旁的小厮,小厮喊道:“美美!美得跟仙女一样,姑娘你快下来吧!”她若真是跳下去,总不能让公子去捞人吧,还得他跳到淤泥里去捞她。

  阿梵指头纠缠着长发,幽幽道:“咦!你倒是挺有眼光的嘛!可惜,他不这么想,他说从没喜欢过,始于欺骗,终于利用……”

  “阿梵,你先下来,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跟我说。”云嘉玉慢慢走过去,一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脸色苍白,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不过几日,她手腕又细了一圈。

  “云公子,我记得我好像是要死了呀?你救了我?”她脸色凄楚,盯着水面的眼神有点儿让人害怕。

  云嘉玉又给她搭了搭脉,“哪儿觉得不舒服,就说出来。”

  阿梵抬起指头指了指眼睛,又想到他看不见,有点儿委屈地道:“眼睛疼,像是有人在捏我的眼珠,”她向周遭瞧了瞧,纳闷道:“这莲花生得真奇怪,除了白就是黑,还有这院墙,都是黑乎乎的,住这儿怕是有点儿压抑吧!”

  云嘉玉愣了愣,问她:“我这玉佩上的络子是什么颜色?”

  “黑的!”

  云嘉玉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被他料中了,她眼睛出了问题,他玉佩上的络子是红色的。

  “我这小厮的衣衫是什么颜色?”

  “也是黑色,只是黑的浅一些。”

  小厮小声向他道:“主子,是绿色。”

  云嘉玉点点头,想了想道:“阿梵,你随我来!我要跟你商量一下赔偿的事情。”

  一旦涉及到钱,阿梵立刻不那么悲秋伤春了,“什么赔偿?”

  “你成亲那日的大火,连累我府里的亭子和两处竹林,你忘了?”

  “哦——没忘的。”她从石栏上跳下来,跟着他往屋子里走,心想她这才刚活过来,就要被人急着拉住算账?不太合适吧!

  脚步刚迈过门槛,就听到身后有娇弱的女声道:“咦?人已经醒了吗?晨起时,还有人说,今日再醒不来,怕是就永远醒不来了呢!那我不是平白做了好事,都没人感恩了?”

  风中有很浓的药味儿,阿梵转过身,见到抄手游廊的尽头,一抹鹅黄的人影慢慢走过来。这女子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走几步便要停下身来喘一喘,等她行到面前,待看清楚容貌了,阿梵愣了。

  几个月前,她在如意画舫卧底偷师时,陶君然曾去鸿庆寺接过一个世家贵女,似乎就是这位小姐,似乎也是姓云。

  待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侍从时,阿梵迈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卓季青!!!

  脑子里松散零碎的线索“卡塔”一声扣在了一起,哦,他真正的主子是云家。她低头盯着脚尖,心想眼下的处境可不大妙啊!她们看起来可不像是喜欢救人的大善人,把她弄到这儿来,肯定想从她身上捞好处吧?为了沉银?

  云荷安瞧着不远处低头垂眸的女子,面上很是乖顺,她已经把卓季青推出来了,也没见她表情有什么大的波动。

  “哥哥,我的人在外面走动时,偶遇这姑娘被人逼着喂毒,就把她带回来了。她又一直醒不来,我只有让人去请哥哥过来了。”云荷安抚着胸口,袖子掩着嘴咳了一阵子。

  “外面风大,都进来说话。”云嘉玉表情淡淡的。

  几人在厅中落座,云嘉玉留意到,自卓季青出现开始,阿梵便一声不吭了。她脚步轻捷,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完全没有声音,就像盘卧在上面的一只猫。

  云荷安看着她低眉垂首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就是这么样的个卑贱女子,把陶君然迷得着了魔,除了张脸还勉强能看,处处透露着卑微……

  她端起茶杯抿一口,眉头一竖,扬手把杯子摔在地上,向身后的人怒道:“你是想烫死我吗?”

  她翻脸翻的比书还快,卓季青顺从地从她身后站出来,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她却故意用脚踩着一枚不放。

  卓季青蹲在她面前,温和道:“主子请抬脚,小心伤了您。”

  云荷安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在他去拾瓷片时,故意踩住他的指头。

  青砖上落了两滴血珠,卓季青面色不变,怕脏了她的绣鞋,曲着受伤的指头把瓷片捡走了。

  阿梵由始至终只用余光留意着对面的两人,心里真是挺舒坦的,该!活该!就应该让他受这份儿罪!

  丫鬟战战兢兢地又上了杯茶,云荷安用杯子盖儿轻轻拨着水里浮动的茶叶梗,轻笑道:“哥哥,这姑娘中毒都要死了,你一回来就把她救活了,哥哥真是她的命里的福星。”

  她盯着阿梵的视线,就像是蛇盯住了小鼠,“姑娘,做人讲究知恩图报,我哥救了你,你这余生就好好侍候他报答他吧!”

  她口气里带着威胁,目光怨毒。

  阿梵眨巴眨巴眼睛,向云嘉玉那边探了探头,声音轻软地问:“公子,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先看看能不能给的起。我现在没什么钱,房子也是前夫的,那画舫你也坐过几次,颠得很,木料也劣质,若是船工技艺不精,一个浪就翻船了。”xǐυmь.℃òm

  说白了,不要打她房子和船的主意。

  云嘉玉笑了笑,她还是有能给的起的,不过故意没说。

  “你体内的毒,很是霸道,若是不能及时清理,将来是个隐患。眼睛还没恢复吗?”云嘉玉问。

  “她眼睛怎么了?也看不到了?”云荷安眼神里迸发出亮光。

  “她瞧不出颜色了。”云嘉玉淡淡道。

  云荷安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简直乐不可支,“这洧水居可真是太有趣了,住在这里的人,有瘸的,有半死不活的,有眼睛不好使的,还有完全看不到的。”

  云嘉玉的扇子一闭,口气到底冷了几分,“小七,你主子出来好一会儿了,带她回去歇着吧,吹多了风,夜里又要头疼。”

  云荷安也知她今日几次触了哥哥的逆鳞,她心里爽快了不少,没再争辩起身向外走。

  “对了,阿梵姑娘,这洧水居大的很,你可不要乱走,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好容易留下来的小命儿,可就又没了。”

  两人离去后,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中。

  “棠园”的地势比其他园子要高些,正对山风的风口,一年四季都阴寒。珠帘相互撞动,屋外的廊檐上风铃一直作响。

  “阿梵想问什么,便问吧!”云嘉玉先开了口,他不太适应她如此沉默。

  他听到她鼻息轻叹,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救了我,还会再杀一次吗?这次不要给我吞毒药,太疼了。”

  云嘉玉牵了牵嘴角,到底没有骗她,“并非我救了你,你吞的那种毒,应该是用来诈死骗人的,就算没人理你,时间到了,你自然会醒。”

  是谁给她喂的这种假死毒,并不难猜。

  她一直沉默着,应该是刚刚得知真相,被连戚的良苦用心感动了吧?女人就是这样,不管被骗过多少次,只要你稍稍对她好些,马上就心软服帖,就像他娘亲一样,心软、懦弱,只能依附男人,从不吸取教训……

  他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攥了拳,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绷起。

  “那,这种能让人假死的毒,是不是很珍贵?”她轻声问。

  “极其难得。说是世间仅此一颗也并不为过。”他冷淡地答。

  “想不到他在我身上花过的最多的一笔钱,竟然是送了颗毒药给我。寻常人家的夫妻,肯定没有送这个的。”

  她端起杯子饮了口茶,又陷入沉默了。

  隔了一阵,云嘉玉真的有些忍不了,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在抖脚吗?”

  这桌子被她晃得,连带着他的椅子都不平静了,他这二十年的世家子弟生活中,从未见识过女人抖脚。

  “……”是呀!她这次抖得幅度有这么大?

  “为什么?”抖脚一向是被认为不雅的下等人的行为,她为什么这么做?

  不想回答他,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因为舒服呗,她现在很焦虑,这么抖一抖,好像心情就轻松了些,反正他也瞧不见。

  “公子,你还记得我在姻缘庙救过你一次吧?我也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不想求别的。你能放我回家吗?”她口气里带着讨好的恳求。

  “不行。”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处理她,能肯定的是,麻烦已经惹上了身,若是他所料没错,要不了多久,陶君然就会找上门要人,在此之前,他要想出个对自己有利的对策来。

  “哦!”那她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云嘉玉告诫道:“进了洧水居的人,没有云家家主的首肯,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就连荷安都走不了。你自己注意分寸。还有,荷安自病后,性情便有些偏激,你不要招惹她。”

  她还敢招惹?只要云小姐不上赶着来找她的麻烦就不错了!云荷安身边还有个听话的卓季青,若是想让她吃点儿什么苦头,实在是太容易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能出去吧,那这宅子里不需要采买日用品吗?不来客人吗?云嘉玉也不出去?骗人!

  “公子,你会一直待在这儿吗?”

  “不会,你醒了就好好休息,我明日晌午离开。”

  明日晌午?那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阿梵使劲儿揉着头,想从脑子里挤出个想法儿一样。

  她不能把自己单独留给云荷安,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对方想生吞活剥了她。

  明日晌午……要么把云嘉玉留下来,要么她跟着对方一起离开,这荒僻的大宅,出了点儿什么事儿,对方随便找个边边角角的山里把她一埋,就变成了个孤魂野鬼,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啊!

  “公子,那你今晚住哪儿啊?我可不可以跟你聊聊天啊!”

  “在你隔壁的梅园。落日后,不要随意出园子走动。你体内的毒要彻底清除,还要一段日子,好好休息吧!”云嘉玉站起身,生怕她缠上他一样走了。

  透过窗口的日光,能看到光线渐渐变暗了。阿梵再三确定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后,舒了口气,盘坐在椅子上,开始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连戚给她喂的是假死药,不过肯定是哪儿出了岔子,她眼睛出了问题了,现在还有一只脚没出鬼门关呢,那个云荷安对她实在是不友好。女人若是想为难女人,那手段可多了,像是讲古的先生说那个把自己的情敌削成人棍放在坛子里,或者扔在蛇洞里……她抚了抚胳膊,抱着肩膀在室内踱步。

  太阳落山后,整个屋子黑下来,不知道是这些人忘了或者是故意的,反正没人来掌灯。

  她推开屋门,就听到黑暗中响起一种悉悉索索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缩回屋内,这种声音就没了。再开一次,又是一片悉悉索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她似得。

  这东西比狗还顶用呢,阿梵翻了个白眼,为了保住小命,不敢轻易往外跑了。

  不给灯,不给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挽了挽衣袖,爬上靠窗的桌子,拢着嘴喊:“云公子!!你睡了吗?我这里没有灯啊!屋子里黑乎乎的!”这就是做瞎子的感觉吗?云嘉玉也太惨了吧!

  屋外只有屋檐下风铃的翠响,隔壁一点儿声息都没有。是隔得太远没听到?她扯着嗓子拢着手向窗外大喊。

  “云公子!我饿啦!”

  “云公子!我头晕!”

  “云公子!没有恭桶我怎么如厕啊!”

  隔壁的“梅园”里,云嘉玉并未安寝,他只穿了白色中衣,静静地在灯下坐着,听着更漏声,指头抚摸着白玉扇子的扇骨。纸包不住火,陶君然早晚会知道人在洧水居,在他动手之前,要把该谈的条件都谈成。

  洧水居是云家犯错之人静修改造之所,规矩极严,入夜后不仅不允许走动,园子里都不掌灯。他这里除外。

  就是这样死寂如牢笼之地,风里隐隐有声音飘过来。

  要灯!要饭!要恭桶!

  进到洧水居的人,从没任何人提出过非分的要求,她自然也不能例外,云嘉玉仰在椅子里,放松着身体。人前完美无缺的云三公子就像是僵化的提线木偶,每日都像是戴着方面具,行止得宜,笑容得体,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应酬着不想结交的人。

  他清清冷冷地坐着,掂量着阿梵这枚棋子在陶君然心中的重量,权衡能换到的好处。家主对他在碧云县的作为虽没说什么,应该是不满意的,四批沉银,竟然一锭银子都没拿到手,家主跟上面应该也不好交代。

  能力决定地位,无能的人不配享受尊崇,只能任由人踩在脚下,过着被人耻笑被人欺凌的日子。

  陶君然,连戚,蛟池,沉银……他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敲着,盘算着目前最好的抉择是什么,阿梵这枚棋子要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隔壁园子的声音嚷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女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你若是一开始便不理她,她也就习惯了。

  云嘉玉让人备了水,净手净面后,摸索着擦了擦他心爱的古琴,便准备就寝了。

  他每日的生活标准的就像是更漏,起床、用餐、会客、处理事务、安寝,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人而改变。

  在床铺上躺好,侍从将被子拉至他胸前,再折出半臂宽压好,将被子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又帮他在靠床里的位置放了条形的靠枕,燃了沉香,又在帐幔内侧挂了枚小铃铛,这样若是夜里有人偷着潜入进来,一拉帐幔里面的人就被知道了。

  云嘉玉散着发躺着,姿势规矩端正,睡相特别好,夜晚入睡被子什么样,晨起被子依旧什么样。

  侍从在桌子上留了盏灯,慢慢退出去。

  云嘉玉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十指交叠放在胸前,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中眨啊眨的,他在等着困意降临。

  等着等着,他便听到一丝缥缈的声音透过厚厚的帐幔飘进来,似乎是有人在念经?他皱了皱眉,坐起身,摸索着摘下帐幔上的铃铛,慢慢下了床。

  的确是有人在念经……不对,好像是在哭?也不想,感觉这声音忽男忽女,竟然有几分鬼气……

  云嘉玉自小就怕鬼,他喜欢让人活着受苦,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把人整死了。毕竟他是时时与黑夜相伴的人,可不想被什么鬼魅缠上。

  晃了晃手中的铃铛,很快,刚刚退走的侍从开门进来,正系着扣子。

  “公子,有何吩咐?”

  “你,可听到外面的哭声了?”

  侍从自然听见了,还很清晰呢,就是从隔壁的“棠园”飘过来的。

  “公子,应该不是哭声,是今日那位姑娘,正在唱曲儿呢!”侍从道。

  “唱曲儿?”云嘉玉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能唱出此种效果来?忽男忽女是怎么回事?

  侍从也皱了皱眉,不过恰在此时,声音大了起来,细细还是能分辨出一二的: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公子,唱得好像是《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

  云嘉玉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唱曲儿吗?他从未听过有人开口走调会走成这样,这就像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你看着她驾着马车沿着石板路走着,明明可以走直线,可她把车赶的歪歪扭扭,一会就拐到路边的菜地里去了……

  “去跟她说,洧水居内不得喧哗。”他皱眉吩咐道。

  “是!”

  隔壁园子里,阿梵摸着黑,自己正唱得高兴,唱到兴起处,她还自己切换了男声,再切换女声,热烈地对唱着。

  在这陌生的大宅子里,不给她,也不准她出门,她总要找些事情做吧?

  以前从未有人跟她说过唱曲儿走调的事情,从前连戚是禁止她在他面前唱,糟蹋别人的耳朵他不管;陶君然倒是并不太在意,只要她在他面前一唱,他就从她荷包里摸出碎银子,往桌子上一摆,闲闲地一坐,让她先唱个五两银子的……唱了两次她就失去趣味儿了,唱曲儿是为了愉悦自己,又不是为了赚钱,再说也没赚到钱啊。

  她刚切换了男声,粗着嗓子唱着,就听到了叩门声。

  “姑娘,洧水居有洧水居的规矩,不得喧哗,尽早安寝吧!”

  阿梵托着腮,有气无力地道:“你去跟云公子说,我要灯,要吃东西。”

  侍从离开片刻,很快又回来,跟她说:“洧水居的规矩,过午不食,从无例外。夜深了,姑娘不如早早安寝,若是安静些,说不定早上还能吃到饭。”

  他话中带着威胁之意,阿梵懂了,这云公子就是铁板一块,她完全撬不动啊!

  黑乎乎的屋子里,她转悠了两圈后爬上了床,寻思着自救方案。

  她觉得云嘉玉的话,不像是吓唬人,说什么不得家主首肯,洧水居不能有活人离开,如今她刚刚从假死状态里醒过来,就算给她逃出去,这外面一重山连着一重山,她也走不出去的。

  要先弄清楚,此处是哪儿,离碧云县有多远,若是有船就好了。“鸩心”是虎狼之药,她今日才醒,又折腾了一通,再胡思乱想一阵,便觉得昏昏沉沉。

  要睡着之际,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来。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她的房契还在陶君然手中呢,她一定要活着,死人要房契还有什么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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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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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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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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