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青拉住缰绳,抬了抬斗笠道:“主子,雨太大了,先歇过今晚再赶路吧!”
陶君然像是没听到一般,纵马从他身边跑过。
曹青叹了口气,一夹马腹跟了上去。自一天前看过石红的加急密报后,主子甩了回京的队伍和马车,带着几个心腹拼命地往碧云县来。
石红的信上说,是她跟她哥失职,让夫人脱离了她们的监控,原本她跟她哥每日轮换着盯着她,没想到那日春来画舫的伙计们集体作弊,掩护她逃脱,等她发现不对追踪过去时,只看到了急的团团转的王伯。夫人在“蛟池”附近的一个小洲上失踪了,拴在腰上下水的绳子被割断了,小洲上只剩下一只绣鞋。
随后赶到的谢青桐的人,几番寻找后,在“蛟池”下游发现了另一只绣鞋,现场的草皮上有未干的血迹,没找到人,也未见尸体。
曹青边打马便埋怨石红,事情还没落实,提什么尸体,这不是刺激人吗?他当时都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了。不过那连氏一向运气好,这次应该也能逢凶化吉吧,希望如此吧!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也千万不要被他们找到尸首,他可不想再体会主子性情大变了,现在已经让他心力憔悴了。
夜泼墨一般,三更都过了,谢青桐的宅子里依旧点着灯。
这两日他都没太睡好,自从舫主失踪后,他加派了人手搜寻,悬赏当日在附近的船工提供线索。很快便收到消息,说是就在案发现场附近,有人看到有陌生船只停靠在那里,一些不像是本地船工的人,频频下水打捞什么,快到中午时分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后又有人来衙门里报案,说是自家的船只遭劫,抢劫的人凶悍不讲理,抢了他的船,还想杀他灭口,被他水遁逃走捡回一命。
把手上的线索捋了几遍,谢青桐用拳头捶了捶头,这帮人是蔺王余孽没跑了。
若是舫主落在他们手上,凶多吉少啊!
主要是那个案发现场,惨不忍睹,草皮上血迹并不骇人,让人心酸的是土上的痕迹,想来她是被折磨了,旁边的地上都是蹬踹的痕迹,指头在地上扒出了很多道深痕……这要是让允之看到了,他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揉了揉苦巴巴的脸,又开始来回踱步。
“谢大人,您能安静一会儿吗?你这来回晃,弄的头晕不能想事情。”石红也很焦虑,发现夫人不见,她第一件事便是给主子报信,又客观地描述了一下掌握的情况。
她哥看了她写的信,要她委婉一点儿,不要那么写实,不要描述那些血迹还有抓痕之类的,一旦不是舫主留下的呢?这不是让主子堵心吗?
石红却不这么想,她当时就在现场,那种触目惊心她哥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她有种感觉,舫主怕是凶多吉少了,如实汇报,也是让主子有个心理准备。
谢青桐抱着肩膀苦着脸,他跟石红不同,作为一县的父母官,他接到报案后,首先是搜集线索,布置人手捉拿蔺王余孽,提高整个碧云县的警戒水平,悬赏捉拿反贼,要所有船只留意陌生人。当然,他也派了人手搜寻舫主下落,不过,没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个上面。
听石红说他主子接到信后已经在路上了,谢青桐有些心颤,他隔着衣衫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了,陶允之应该不敢轻易扒了他的皮吧?
屋内的三人对碧云县都不算熟悉,对一些隐秘的水道也不了解,如果当时不是王伯在场,他们连出事地点都找不到。
风雨大作,屋内烛光摇曳。
石青默了默问道:“会不会,尸首被水冲走了。”
现场那个样子,找到一只埋在土里的绣鞋,确认了跟小洲上的是一双,出事的就是舫主本人无疑。对方让她遭了那么大的罪,用意肯定是灭口,那顺手把尸体扔进水里,似乎也说得过去。
啊——他们不要这样的结果!!!
谢青桐暴躁地抓了抓头发,焦虑地又在灯下来回走动,“我已经让人贴了告示出去,若是发现尸首,会有人来报的。”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会不会水大,尸体被冲到下游隔壁县去了?”石青又问。
“哥你快闭嘴吧!”石红简直要哭了,她可不想去静居寺保护太妃。
谢青桐一考虑的事情多,就容易饿。他平日没那么多讲究,自己会烙饼,会下面,反正待下去也煎熬,他去给两人弄吃的了。和面、擀面、切面条,点火、烧水、下面、起锅,不一会儿就折腾出来三碗面,浇上他平日就备好的汤头,在撒点葱花,闻着味儿道都让人眼馋。
石红没胃口,摇了摇头不想吃。谢青桐便承包了两碗,给石青一碗,在灯下唏哩呼噜地吃面。
吸了根面条在嘴里,他问石青,“如果你是反贼,发现舫主后,为什么不在小洲上动手,要换个地方?”
石青喝了口面汤,抹了抹脸上的汗,“说明发现她的人身份地位,做不了主,知道她有利用价值,需要交给上面的人决定怎么处理她。”
谢青桐点头,“既然她有利用价值,被带到案发现场后,为什么还会遇害?”
石青很快将面吃完,继续答:“必是她看到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不死。”
谢青桐盘坐在椅子上,又问:“那行刑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思,本来能一刀解决的,一定要让她服毒,痛苦够了才死?”
石青道:“心存芥蒂,恨之入骨,觉得一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石红恨恨道:“行凶的人中,一定有人认识夫人,不想让她轻易死掉。”
谢青桐握着筷子,回想现场,草皮上的血迹是黑色的,透着股腥气,他对毒不是很懂,也知道这东西很霸道。
他把面吃完,皱了皱眉又问:“如果说那人认识舫主,又对她恨之入骨,不想一刀结果了她,想让她死得越痛苦越好,不过,从挣扎的痕迹上判断,毒发时极其剧烈,时效却很短。”
现场的抓痕又深又重,范围却很小,应该是剧烈地挣扎了几下,人就不动了。
“有些说不通啊!这个下毒的人,不想她顷刻毙命,又不想她太痛苦,那到底是恨她呢,还是心疼她?”石红托着腮道,她心头乱糟糟的。
谢青桐吃饱了又开始在灯下踱步,自言自语道:“此人对舫主的感情,应该有些复杂。”
雨越下越大,三人都把目光探下窗外。
“雨这么大,主子今夜应该是赶不到的。”石红道。
“最迟明日也会道。”石青答。
“如果河道又涨水,想捞尸首就更难了。若是一直捞不到,陶允之会不会一直待在碧云县盯着我吧!”谢青桐喃喃着。
陶君然跟几个心腹是后半夜赶到的,草市巷的房子只留了个看门的老头,见他们突然回来,惺忪着睡眼要自家婆娘赶紧去给公子整理床铺,烧洗澡水。
一众人等把自己收拾利索,曹青知道主子应该是睡不着的,先让人去把书房整理了,又加了盏灯。
“主子,要人去请桐公子过来吗?”曹青问。
陶君然摇摇头,让众人各自安寝,他站在窗口望着屋外的雨幕,两道好看的眉要纠缠到一处去了。
就知道她在梦粱楼搞出那许多事情,应是在筹谋什么,疯狂打赏,买遍碧云县,到处找寒水珍珠,不过都是在搜集“蛟池”的信息,那说明最后一批沉银,有八分的可能就在哪儿了。下如此大的功夫,都是为了连戚,这小丫头还真是长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雨又如此大,现场就算留下了什么,现在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会是谁动的手呢?连戚再不济,护住她的本事还是有的,是云家?
当日云嘉玉包了船在“龙抬头”会友,以他的性子想要动手,会借刀杀人,会把一切弄得很完美,他最忌讳别人知道他善用毒。
书房的灯亮了快一夜,破晓时分雨停了,天还是阴沉着。
早饭后曹青着人采买日用品,也不知道要在此耽搁几日,很多东西需要准备。
“主子,今日可需要用车?”宅子里是有马车的,只是没有车夫,陶君然若是要出去,就需要曹青赶车。
这么急火火地赶来碧云县,今日肯定是要去见谢大人的吧,要商议商议怎么寻人,或者寻尸吧!
“不用。谢子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着人去北门码头和庆祥码头贴告示,寻找年轻落水女子,身份信息可以编造,不要引人联想到她身上。”
“让守在云府的人时刻留意云嘉玉的动向,只要他出门就速速来报我。”
“给京里传信,找十名水性好的船工,要能潜水十丈以上的才算。”
曹青点头,一一记下,转头去安排了。
雨水大,屋檐下那几只精贵花盆里的花都死了。陶君然垂手站在那几只细瓷彩釉花盆前,久久地看着,突然眼睛一眯。
“梦粱楼里的人都能去巴结,就只懒得讨好我?”
他反剪着双手,目光投向屋檐处,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石红把案发现场描述的极其仔细、客观,没有夹带个人感情,也便是如此,他才能在这些描述里,设想发生的事,如此骇人的毒,毒发时间又很短,不排除唬人的意图。
这两日下了大雨,平湖水道的水势很大,就算“蛟池”下有什么,也没人下得去。沉银就先好好放着吧!且看谁有本事捞上来!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那个鎏金镶玉的多宝盒,他伸手过去抽开一格抽屉,想象着她从当中取出耳铛来,笑眯眯露出一排白牙齿的样子,让他很想去捏她的鼻子。www.xiumb.com
书房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搬空了,书桌抽屉里只剩了一本志怪话本子,应该是上次她来求自己去馨馨画舫时落下的,那是她第一次用“美人计”,还被自己吓得那么惨。
他长叹了口气想,对他还需要美人计?她只要贴在他耳边轻言软语地说几句,他怎有不顺着她的。
他一页页翻着志怪本子,却一页都没看进去。
快到未时二刻,云府上的探子送出消息来,说是云嘉玉事发前两日都包了春来画舫游湖,清晨早早出去,日落时分才回来。这两日一直待在府里,昨日曾去隔壁拜访,王伯和几个伙计得了谢大人的指示,没敢说实话,只说舫主又受了段公子的差遣出去了。
云府这两日没有访客,只是前天夜里,那个曾在舫主府上做琴师的人,偷偷面见了一次云嘉玉,两人相谈的时间不长,很快那人便拖着跛腿走了。
琴师?卓季青?陶君然冷笑,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他,有胆子出来了?
这卓季青是云荷安安插到连戚身边的卧底,盗取了沉银图后,身份大白,被云家家主调回京不久,又被云嘉玉要回来照顾“久病不愈”的云荷安。
余毒未褪的云荷安一直住在平湖下游的“洧水居”养病,此处也是云家用来惩治犯错的小辈的别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间,被胁迫在此修身养性,不得家主召唤,不得擅自离开。
据探子查到的消息是,卓季青自十岁进入云家起,就苦恋七小姐云荷安,为了她真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被调入“洧水居”后,整日不离云荷安身边,这次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他亲自来面见云嘉玉?前天夜里……
陶君然指头转头着杯身,冷哼了一声。
北门码头这两日很热闹,船工们两眼放光地盯着悬赏赏银又提高了的告示。
“昨日还是三十两!今天就提高到五十两了!!!”
“这如果被谁寻到,可真是有福气了,一年的进项啊!”
“这上头说的,可是要找落水的小姐?依我看,这必定是私奔的小妾,好人家的小姐可不是这么找的。”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忍不住暗自记下要寻的人的特点:细高个儿,团团脸儿,小眼睛,穿绿裙衫……在九道拐上头的红枫林附近落水的。不过,今日水势大,那小姐怕是早不知道给冲到哪里去了。
众船工记住了赚钱的要点,很快一哄而散,各自撑船离开了。当中一个撑竹排的,等身后不再有人,便将竹排撑入不远处的红树林里,那停着一艘有些破旧的小小乌篷船,夹板上坐着个灰衣灰褂的“老者”,带着斗笠,正闲闲地架着竹竿钓鱼。
“欸!老许头,刚刚又有人来贴寻人告示了,你那张寻亲的,都被人家给盖住了。”
“寻、寻人?可是我那女婿找我吗?”老者低声问。
“嘁!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九道拐上头的红枫林哪儿落水了,有信儿了报个信儿,没信儿若能寻到尸首,都有五十两银子呢!你没事也去碰碰运气,或许就有那财命呢?”
老者怔忪半晌,想起来跟那人道谢时,对方已经调转船头走了。
九道拐上头的红枫林……落水的女子……连戚脸上的易容装扮有些简陋,不能长时间皱眉,他一举一动已经跟当地船工没有分别,收拾了东西,往北门码头去了。
这莫名其妙贴出来的告示,让他有些心慌。给她服下的那颗“鸩心”,原本是他打算自己留着用的,假死的灵药,世间仅此一颗。算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她昨日晚间便该醒了。他是掐着时辰离开的红树林,确保陶君然留在她身边的那两人能迅速找到她,那这贴出来的告示又是怎么回事?
吃杨梅的时节,码头上有专门提篮子做散客生意的商贩,他上前称了一包杨梅,边吃向那人打听。
“小哥儿,那可是有什么热闹看?”
“什么热闹啊,是发财的路子!找一个落水的富家小姐,不论生死,都有五十两银子。”那人做成了生意,便与他多说几句,将寻人的特点都念了一遍。
连戚口中道谢,心中暗忖,身份线索之类的应该都是假的,只有这落水的地点……
不知不觉,他手心中沁了汗。
红玉采买了吃食回来,就见主子已经抹去了假脸,似乎是打算出门,他伤口未愈,脸色依旧灰败。
“主子要去哪儿?谢青桐并不比陶君然好对付,暗中搜捕您的人手丝毫没有放松。”她放下吃食,焦急地道。
“码头的告示你可看了?”他口气淡淡地问。
红玉点点头,“看到了,不过是……”
连戚将手中的烟袋掰断了,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看了?看了为何不早早报我?”
红玉嗫嚅道:“主子,我觉得这是谢青桐想将计就计,放出此种谣言就是为了引您出去!”
连戚疲惫地闭了闭眼问:“今日她的画舫出船了吗?”
红玉摇头,见他执意要出去,抱住他的腿道:“公子!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你再贸然出去被捕,那谁来搭救她?”
连戚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他左腹一直隐隐作痛,不用说对敌,自保怕是都做不到。
“传信给老李,要他今天内务必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被陶君然的人救了。”
红玉张了张嘴,应了声“是”。珍宝轩的李掌柜,是公子埋在碧云县最好的一个暗桩,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启用。
不过若是能阻止公子涉嫌,其他人便是折算了也是值得的。
天色将晚,李掌柜交代了伙计几句,在宴春楼吃了他喜欢的焖河鱼后,哼着小曲儿要往家里走,突然响起家里的老母要做寿,便转了个弯儿往黉门巷来了。
接待他的是春来画舫上的老船工,也是舫主最信赖的人,他说明了来意后,对方表示不太凑巧,夫人病了,怕是不能跟着出船,劝他去别家画舫瞧瞧。
李掌柜假意答应,待天色暗下来后,潜入了府里。主屋的卧房窗子关着,没点灯,画舫上的几个伙计正围坐在枣树下吃饭。
容秀将碗一推,质问王伯道:“您就别骗我了,这都三天了,夫人还没回来,她到底去哪儿了?”
王伯老神在在地坐着,喝了口粥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去帮段公子送信儿去了。”
“去哪儿送信,要三天?往常若是夜里不能回来,她会提前交代我不用烧洗澡水的,这次什么都没说,说明她当天肯定要回来!”夫人有多抠门,没人比容秀更清楚,这么多伙计,她是跟在夫人身边最久的人,对她的习惯也最了解,王伯就算是想糊弄也糊弄不了她。
“她追捧段公子,脑子都迷糊了,没交代你也正常。”王伯将粥一口喝完,推了碗,打算回屋去了。
容秀上前拦住他道:“那石青和石红这兄妹两个呢?夫人没回来,他们为什么也没回来?还有,她出去的当晚,说第二天清早要吃炖肉,还管你要了酒葫芦,她是不是又偷着下水了?是在水里出事了吗?”
不擅长说谎的王伯被她逼问的哑口无言,今日他内心也是无比焦虑,阿梵失踪了,谢大人还不叫他跟外人说实话,简直就把压力压给他一个人,堵得他胸口疼。
冯琦看了看一脸为难的王伯,又看了看哭得眼泪汪汪的容秀,张嘴道:“王伯,若是夫人平安,您就点点头。”
王伯的头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容秀咧开大嘴刚要哭,王伯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到底是不是出事了,我也不知道。人在九道拐的上头,不见了。”
说完这些,王伯再不肯多透漏一个字,慢慢向前屋走去。
把事情听了个大概的李掌柜,飞身跃下屋檐,快速往城东去了。他是蔺王手下最好的暗卫之一,蔺王兵败自裁后,他被连公子所救,感念他的恩情,便按照他的命令一直潜伏在碧云县做暗桩,为了逼真,他甚至娶妻生子,在此奉养继母,从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
不过,他的伪装身份应该到今日为止了,他从连府出来后没多久,便发现被人盯上了,身后的人极其擅长追踪,若是放在三年前,他是有把握甩掉对方的,现如今过了三年寻常人的舒坦日子,筋骨有些硬了。
他且躲且逃,仗着对地形很熟,在小巷子里奔逃。背后有劲风袭来,直冲后脑,他向左一摆身体,躲过了脑袋的袭击,后腰上却被打个正着,他脚步一滑趔趄了一下,待再起身时,已经被两把剑架住了脖子。
有人给他套上头套,五花大绑后被扔上了马车,眼前再见光明时,只见前方的太师椅上端坐一个玄色衣衫表情端肃的男子。
“陶、陶大人?”他梗着脖子略显惊讶。
“是我。想不到珍宝轩只顾赚钱的李掌柜,竟然是连戚手下最好的暗桩。”陶君然没什么表情地道。
“我不明白大人什么意思,我的确会些拳脚功夫,一时好奇便潜进连府里了,您可不能诬陷我。”李掌柜胖胖的脸上依旧是和悦的表情。
“到了此处,不怕你不说实话。我只问你一句,三日前,九道拐上头的红树林,连戚是不是在场?”他眼皮一撩,声调不变,却透着森森寒意。
曹青站在主子身边,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喉咙一紧,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掌柜额头上见了汗,垂着头,半晌道:“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陶君然接过下人递过的字条,这是从李掌柜身上搜到的,他垂着眼睛慢慢看着:人未回府,不知所踪。
他跟连戚传递消息的渠道,已经截断了,隐藏的这么好的暗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启用的,这说明连戚看懂了北门码头上的告示,他如此心急地催着李管事过来,必定是知道当日发生的事,或者当日的事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也就是说,连戚认为,三天前阿梵就应该被救回来了,他也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北门的告示贴出来,他才知道中间或许出了岔子。
“你只需回答我,连戚是如何吩咐你的,一个字都不许疏漏,讲出来!今日不是衙门的人拿你,事情便有转圜之处,你潜伏三年,早已不是当日蔺王座下死士,你儿不过三岁,我可以放你全家一条活路。”他的话就像一块巨石,压得李掌柜腰都弯了,他大口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太师椅上的年轻公子。
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晃动,万籁俱寂的夜,死一般安静。
李掌柜面如死灰,两眼无神地笑了笑:“我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
陶君然嘴角一抬,示意曹青,“他还未见我们的手段,以为我们拿他毫无办法,你去帮他解解心结。”
“是!”
曹青一抬手,下属押着李掌柜向宅子后院走去。
四更一过,连戚便知道,等不到李掌柜的消息了。他沐浴一翻,将脸上残留的易容残渣洗去,他本是生活讲究的贵公子,一直都没习惯把自己弄成这幅邋遢样子。换上天青色锦袍,束好腰带,他在镜子中检视一翻此刻的容颜,还是当日初见时,让她看呆了的那张脸吗?
“公子!这就是个圈套您没看出来吗?老李必定是出事了。”红玉眼中满是泪,她不知道主子怎么了,一向不是以大业为重吗?为什么每次碰到那个女人的事情,他都要如此慌乱,简直不像平日的他了。
连戚整理好盘扣,缓缓道:“这一番动作,必定不是出自谢青桐,应是陶君然回来了。他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他,北门的告示,就是特意给我看的,他应该是推断出了我当日在场。阿梵没有被他的人救走,下落不明,他要逼出我,亲自去给他个交代。”
“主子!你忘了吗?我们已经查到了最后一批沉银所在,马上就可以离开了,您不是厌恶了这种生活吗?马上就要解脱了,你为什一定要去自投罗网呢?”红玉心里酸楚的了不得。
连戚笑了笑,眼神清明,姿态轻松,“离开?特使从未想着放我活着离开。上了同一条船,这辈子都休想再下来了。不过,我也有我的底线,他们实在是逾越了!”
他越说口气越是阴冷,眼神都透着杀气。
红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怀疑特使暗中动了手脚,打算鱼死网破了。
她红着眼睛道:“这些年我跟在您身边,有什么是您知道我不知道的?当日我也在,知道的并不比您少,既然如此,谁去还不是都一样?”
她的功夫并不在一流高手的行列,不过主子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人,先失了防备。她袖口中的迷药冲着他一抖,他反应的并不慢,只是自己抢了先机,又加上他久病未愈,药粉虽然没有迷到他,却被她一指点在穴位上,定了身。
她把连戚放在椅子上,面上挂着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娇声道:“主子,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的。你看看你,头发都没梳好,妾身帮你梳发吧!”
她抽掉他的玉簪,用木梳轻轻梳理他的头发,温柔道:“我比她更早跟在您身边,一直白白担着宠妾的名声,其实什么都没落着。不过看她吃醋,看她堵心,也挺开心的。我很羡慕她啊,她能正大光明地做连娘子,跟您斗嘴生气,还敢动手,这才是夫妻的样子啊。我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什么都不敢,如今思量,真是有些后悔。”
起码应该勾引一下主子,成与不成,起码不像今日这般后悔。
她把他的发髻梳好,拿了镜子给他照了照,“如何?公子可还满意吗?我瞧着比她梳得好多了。”
镜子里,连戚铁青着一张脸,眼神淡漠着不去看她。
她放下镜子,发现连戚衣衫的肩头有一道小口子,翻出针线,一针一针帮他缝着衣服。
“这个世道,做女人最苦,从出生开始,便要身不由己,过什么样的日子,做什么样的人,嫁给什么样的夫君,每一样能自己做主的。唉!”她长叹一声,歪着头用牙齿把线头咬断,轻轻帮他把肩膀处抹平。
“虽然是情敌,我却很羡慕阿梵,她才是真洒脱,不管她在什么境遇里,都拼命想抓住点儿什么,想掌控命运呢!什么情啊爱的,哪有儿钱重要啊!你们男人,是不是就爱这种?”
她又拿起镜子瞧了瞧自己,自言自语道:“论样貌,她未必就比我美多少。”
她将椅子的方向调了调,让连戚可以正对着岸上的小路。
“公子,你不知道吧!我的背影被很多男人说过美,你要好好看着,一辈子都记得。”
她本想在连戚脸颊上亲一亲,到底没敢,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便飘然上了岸,沿着小路烟视媚行地走着。
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她就像是一只风中的蝴蝶,马上就要展翅飞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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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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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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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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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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