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梵蹲在三月梅身边,她抬头向周边瞧了瞧,冷笑一声,拿起竹竿跳上小船,向着黑漆漆的林子里划去。
“阿梵!你小心点儿。”王伯知道拦不住她,在后面拍着腿着急地喊着。
卓季青在水中勒死了三月梅后,从她身上搜出了那块绣布,没成想这么多人围着连府翻翻找找几个月,这东西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直没人能认出来。若不是今天他发现三月梅神情有异,又得到了主子指点,险些就错失了。
他潜伏在船上,藏拙装傻,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
他腿上受了重伤,血流不止,拖行的速度很慢。他暗自呸了一口,心道三月梅这死丫头到死也没让他占便宜,今日这腿怕是要废了。他跪坐在小路上,扯下一条袖子缠住伤口,不停咒骂着。
背后有昏黄的灯盏在靠近,卓季青听着来人的脚步,暗中握住了袖子里的短刀,阴冷开口道:“夫人追我何事?”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三月梅?为什么要上船?为什么相处了这两个月,一点儿情谊都没有?没什么她当初眼盲心也瞎,也把他捡回船上来。
阿梵心里又是怒又是恨,嘴唇都在发抖。
卓季青坐在地上,慢慢转头,冷笑道:“什么为什么?她不死,便是我死。”
“为了,沉银图?你们找到了?”阿梵心念电转,脑子里终于抓住了什么。
“自然。夫人也当真是好手段,一群探子日日守着连府,把府里地皮都要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众人都以为要找的是什么诗集,谁都没想到,被你绣成了挂画。”他面带讽刺地瞥她一眼,警告道:“夫人最好不要动,我家主子说留你性命,却没说不能伤你。”
阿梵脚步一顿,恨得用眼刀戳他几个窟窿,声音凄厉道:“好心性,好手段!你可真是会装啊,柔柔弱弱笨手笨脚最不起眼,杀人这么利索不手软,在船上这几个月真是委屈你了。你主子是谁!!”
卓季青阴冷地勾着唇角道:“你不是知道吗?谁那么在乎你,那么放不下你,要暗中护着你,因为连老四碰了你,一怒之气把他给杀了,为此还暴露了藏身处,让陶大人给缠上了。哈哈哈哈哈!”
阿梵盯着他,摇了摇头,“不是连戚!”昨夜连戚来船上时,见到了她绣的挂画,那时他便应该认出来了,却只是大笑不止,他若是想要挂画,可以轻易取走的。
卓季青瞧了瞧她,冷哼一声,告诫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做个快乐的傻子!”他咬着牙拖着腿快速向前走去,又猛地回头道:“再跟下去,就让你跟三月梅一个下场!”
他几步蹿入林中,很快没了踪影。
画舫大赛落幕,给春来画舫投票的人络绎不绝,人人交口称赞今晚的“平湖献月”,称此生怕是再难见到如此惊艳的舞技了。
阿梵一直守在湖边,有人来来往往,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回了什么,都有些记不得了。
曹青赶来的很快,对着三月梅的尸首默了默,按照衙门的办案程序,要把三月梅停灵到义庄去。
因为府里老夫人突然中毒昏迷,大人没办法紧急赶回京里去了,截获的两批沉银州府衙门派了重兵同时押送进京。他留在碧云县密切关注连戚和云家的动向,不得主子命令,一两银子都不能离开碧云县。
没成想,主子刚走,三月梅便出事了。
阿梵浑身湿漉漉的,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风冷还是心冷。
“沉银图被卓季青拿走了,他几个月前是我在西水门码头上捡回来的,当时以为是个落魄琴师。”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自己,“三月梅曾经央求我,若是她有什么好歹,就把她的骨灰送到鸿庆寺去,我答应过的。”
曹青后面又说了什么,阿梵的反应很迟缓,盯着黑漆漆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曹青要把尸首抬去义庄,阿梵摇摇头阻止了。
“她卖身契还在我这儿,还是连府的人,身后事我来操办。”
因为事情发生在端午和圣节之间,画舫大赛的热度还在持续着,三月梅的事情被曹青刻意压下去,众人只知道春来画舫的舞姬,能跳“平湖献月”的清丽女子竟然病逝了。众人都在叹息天妒红颜,美人自古以来便命不好。
这是连府一年之内第二次办丧事了,阿梵有了经验,便不像当初那么手忙脚乱。
曹青的意思是,他们这些暗卫死后都是不留尸身的,因为都是孤儿,死了也没人祭奠,便用不到坟茔,烧成了灰后,有人逐水,有人逐风,逍遥自在,有家室的上面会重金抚慰,三月梅什么都没有,连名字都是主子给的,她既然要去鸿庆寺,那便随她心意。
府上一连走了三月梅和卓季青,后院便整个空出来了,这宅子就像是留不住人,来了又去了,都像是过客一般。
又连着下了几日的雨,阿梵趁着天气好,正整理花圃。这几天她脑子里日日都是那副被取走的挂画,那些河道走势她记得异常清楚,自从碧云县那批老船工被蔺王的人杀干净后,能像她这么了解水道的人真是不多了。
不过又怎样呢?她不关心沉银,也不关心男人们庙堂上的争斗,她要养活自己和府里的人,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容秀远远地看着她,嘟着嘴叹了口气,夫人这是什么命哦!她近日听到些消息,心里很纠结要不要跟她说。
画舫大赛后,得益于县里小姐夫人们的共同努力,春来画舫出人意料地闯进了前十名,锦鲤体质嘛这也不足为奇。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把姻缘气、财运气都给吸走了,最近县里又开始流传出一种说法:春来画舫不吉利!
流言还有鼻子有眼的,说是先前的画舫主人连戚,那算是个富贵人儿了吧,怎么样呢?烧死了!
大隐陈抟才华享誉南北,好好地闭门在家做学问,乘画舫游玩儿了一翻,怎么样呢?出家了!
还有风姿卓绝的陶大人,县令做了几个月,就因为跟舫主走得太近,家里老祖母病危,回京侍疾,归期不定。
……容秀听得一肚子怨气,这些竟然都能赖到夫人头上?还不能去跟人家争辩,都是事实呀!
最气人的是,陶大人回不来就算了,听说为了给他外祖母冲喜,他竟然要定亲了!她家夫人那什么脾气,哪怕对方就是个神仙公子,只要娶了妻,定了亲,她都躲得远远的,这条人脉往后算是就断了。
容秀看了看清减不少的夫人,自艾自怜地用手捧着下巴想,为什么都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就她自己长肉呢?
她比夫人饭量还小呢,这脸就是不瘦啊!愁死个人!
这几日阿梵闭门谢客,花圃的里花因为雨水太多,长得不大精神。她将烂了根的花株拔出来,便听到容秀来禀,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这都是第三次求见了,被门房打发了几次,这人十足的有耐性,一定要面见连府夫人,否则就是不说到底什么事儿。
“请到厅里用茶吧!”阿梵净手后,掸了掸裙摆。她穿着十分素淡,这几日人也清瘦不少,下颌尖了,眼睛显得更大。
来人是个四十几岁的汉子,一脸和气,像是个生意人。
“夫人,鄙姓何,是经营木材生意的。您跟连公子成婚时,我正巧去了北地,没来得及喝你们的喜酒。”对方就连戚的事情唏嘘感叹了一番,很快说明了来意。
他也是碧云县人,连戚的木材生意做得红火时,便扩大到了北地,他多数时间便在那边打点生意,自己也投了一笔钱进去。连戚出事时,他正将北地上好的松木装上船,刚行驶了还没一半路程,没想到遇上风浪沉了。本以为损失这么大,这辈子都没希望能还清欠账了,没想到逃生后,那些木材都被憋在下游的一个渡口处了。他感叹或许是天意如此,便筹措了银钱到底将木材运了回来,交付给了买主,拿到了余钱,也算是劫处逢生。
阿梵听他说着,没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开始以为他是来要债的,看这架势似乎不是。
那人叹了口气道:“虽是运回了一部分木材,却仍是赔进去不少,现钱都用来还债了,手头便格外的紧。”
阿梵一抬眼,这口气好熟啊,难不成,他是想借钱??现在冯琦炒菜都切极细的丝,就因为她怕浪费柴火,这样熟得快!
还有人想从她这里借钱?嗯……除了陶君然,怕人没人能再让她主动打开钱袋子了。
她指头抠着衣服上的绣纹,盘算着怎么拒绝对方显得不那么生硬。
“连公子的钱,我暂时怕是还不上了。不过我也绝不赖账,今天来就是想同夫人商量一下,我现在在城北有一处宅子,东街上有个小铺子,珍宝斋隔壁的那间书肆也算,都是我名下财产,估值都差不太多,夫人且想想,想要哪一处呢?哦,还有条画舫。”
阿梵愣住了,原来不是来借钱的,是来送钱的吗?
“若我说呢,铺子比较适合夫人,离您也近便,也便于打理,书肆也可以,收入虽不多,来来往往都是读书人,格调比其他产业都高些。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到底选哪处,还是需要夫人自己定夺。”
容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正觉得没活路了呢,哪儿成想柳暗花明啊!看来夫人这锦鲤体质没有变,就算是被别人吸了些财运去,架不住还能长出来啊!
阿梵眯了眯眼,不急不躁道:“先生贵姓?欠了先夫多少钱?我这儿有账本,先瞧瞧再给您答复。”
“鄙姓何,我今日特意带了当日跟连公子立下的字据,您瞧瞧。”他把两页皱皱巴巴有些晕墨了的纸递过来,阿梵认真读着上面的字。
连戚出银一千两,对方出银八百两以购置北地松木,无论赚了赔了,双方共同承担。有连戚的落款,的确是他的字迹。
阿梵又要容秀去取账本过来,她翻了许久,确实在上面找到了这笔开销。
看来是真的了。阿梵将那字据折好,推还给对方。
“夫人什么时候去看看铺子?我过些日子又要去北地,想在此之前了结这桩债务。”
阿梵捧着茶杯抿了一口,笑问道:“先生的船,是条什么船?”
那人低着头,咂了咂嘴,犹豫道:“不是什么好船,老画舫了,从前手头宽裕养来玩儿的。我那间铺子,就靠近草市巷,真的挺不错,夫人去瞧瞧?”
阿梵点点头,“好,那便去瞧瞧先生的船吧!”
对方似乎愣了愣,也没再说什么。阿梵让冯琦套车,带着容秀一起往外走,来人自坐一辆马车,在烟雨蒙蒙中往北门码头去了。
阿梵有些恍惚,这情形似乎跟几个月前一模一样,当日她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带着廖小六来看船。
北门码头一如以往的破败,在一排的货船和粪灰船之间,停着一只红色的画舫,看起来有些年头,船骨和木梁却没有任何虫蛀毁坏的,比春来画舫还要大些,船头更宽,显得破旧无非是灰尘和杂物太多,稍微打扫一下又是条好船。
容秀激动地晃了晃阿梵的袖子,阿梵抿着嘴角仰头笑着,真不错!老天爷果然是想让春来画舫成为第一梯队的名画舫呀!
阿梵上船看了看,向那人道:“不用再看其他的了,就这艘画舫吧!”
对方似乎挺惊讶她的选择,不过仍是点了点头,“听夫人的。那我回去把字据拟好,咱们还要去衙门做个报备,把船改在您名下,债务便算是两清了。”
阿梵点点头,又看了看眼画舫,跟容秀上了马车,往城南黉门巷驶去。
那男子见她走后,终于松了口气,心想幸亏他准备齐全,否则还真是应付不了,这小娘子警惕性特别高,险些这船就送不出去了。好在结果是好的,也算是跟公子有个交代了。卓季青这龟孙子,主子早就觉得他有问题,重要事情从不敢叫他知道,没成想他明面上效忠公子,竟然是云家的走狗!
京城。距碧云县不过一日车马路程,两边儿的天气却完全不同。
郁热,干燥,像是在铁锅里烘着。
陶君然给外祖母请了一次脉,老人不再像他刚赶回来那日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了,宫里圣人也着令太医署的人诊治过,却一直不见起色。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认为这是老夫人天命怕是到了。
什么天命?可笑,是毒!陶君然负手站在窗前,凝眉思索,他于医道上并不专精,两日前给本门的五师兄去了信,请他速来救命。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信,凑在烛火前烧掉了。三月梅殁,卓季青盗图出走。第三批沉银于平湖下游红树林内出水,连戚亲自押解后,隐匿逃遁。云家人趁他不在之便,大肆翻找连戚,半藏山庄被火烧殆尽……
曹青传来的书信里,只有只言片语关于她的消息,不过都是些“连氏闭门谢客,以府上有新丧为由,闭门不出”之类的。
卓季青盗走了沉银图,她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余下的人便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不过,云嘉玉的态度却有些奇怪,听曹青的意思,他近日时常去连府小坐,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府内常有琴音传出,后有尺八相和……云三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他这般上赶着示好结交,为的不过是剩下那两批沉银。阿梵这只饵对连戚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此番他被自己截获两批沉银,对上面无法交代,又不甘心离开碧云县,最好的选择是蛰伏不出,静静观望,待风声过了,伤也养好了,再图后续。
他目光微撩,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廊檐下蜘蛛一步步地猎捕飞蛾。他眉头拧起,脑海里突然出现那张俏生生的脸孔,看人时总喜欢眯缝着眼,一股机灵劲儿。
陶君然叹了口气,他怕是很难再回去任碧云县的县令了,一旦没了用处,她怕是早把自己抛到脑后了。
同样的夜色中,碧云县却淅淅沥沥下着雨,没有月光的夜里,夜风带着凉意,完全感觉不到暑气。
昼与夜对云嘉玉来说没什么分别,这些年他习惯了让下人在屋子里点盏灯,就寝时按时熄灯。
博山炉里有袅袅香气沉浮,他只着白色中衣盘坐床上,左手盘弄着佛珠,静静地听着探子禀报。
“连戚曾经的隐匿产业,我们都排查了一遍,没有他的踪迹。”
“小人又将这两年与连戚打过交道的人,细细盘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今日小姐又参详了半日那沉银图,砸了砚台和茶杯。”
“州府已经下了文书,新县令不日将来赴任,曹青等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回京。”
云嘉玉微微点头,沉银图落在手里似乎用处并不大,九道拐的水道着人摸了两遍,并没发现哪儿适合沉银,连戚既然放心图落在他手中,便说明他有恃无恐,知道他们拿到图也找不到沉银。
兜了个大圈子,众人花费了如此多的精力,竟然只拿到一幅图。
他静默片刻,突然道:“新县令什么出身?”
“似乎是受陶大人保举的,与他是同年中的进士,商贾之家出身,性格文弱,在闽地做过两年县令,政绩平平。”
灯下,云嘉玉便如庙中的菩萨一般,笑容中总带着股悲悯味道。
“连府这几日有什么动静?”他有几日没见她。连府的门房不管是谁拜访,一律以夫人身体不好不便见客婉拒。
“回主子。昨日似乎有了访客。就是那位被婉拒了几次的木材商人。”
“她见了?”
“是!连娘子在花厅见了此人,两人相谈了一盏茶时间,因为府里还有其他暗哨,属下未敢靠的太近,没听清两人在商谈什么。只看到连娘子命丫头取了账本核对,后来便跟着商人一道出了门。那商人似乎建议连娘子去看商铺,被她否决了,而后几人分乘两辆车去了北门码头,上了一条画舫,又很快下来了。”
云嘉玉垂着眼睛静静听着,片刻后,微笑道:“连戚蛰伏不出,想必已经参透了沉银图上的关窍,九道拐水道复杂,他看破了沉银所在,却不取,说明那处银子不易得手。”他微微闭上眼舒了口气道:“任他这么藏着,对我们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那就给他施施压,把他逼出来吧!
“把消息放给蔺王的那些手下,便说说连戚是如何在意他这个妻子的吧!”
阿梵这几日一概颓丧的状态,拿到船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三月梅的骨灰送去了鸿庆寺,借着便大张旗鼓地收拾画舫,准备重新开业。在衙门里办画舫转换手续的时候,她发现几位公爷都很眼生,一打听才知道,再过两天,新县令就要走马上任了。
她按指印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地问道:“那陶大人呢?”
两人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的一对儿,碧云县就没有不知道的。那人颇为同情地看了看她道:“陶大人……应该是上面另有安排吧!舫主你年轻样貌好,还有钱,就不要想陶大人了。”
对方又安慰她一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进去了,只是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因为沉银图而来,又因为沉银图而去,现在好了,清净了,什么男女之情都赶不上钱可靠。
廖仲砚自然也得知了阿梵船上的事情,春来画舫的确挤入了前十,因为一系列的巧合,口碑不大好。他受了县令大人的恩惠,茶叶生意做到皇城里去了,最近在廖家地位极高,压得他几个庶兄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趁着今日不忙,他便过来帮着阿梵拾掇了一下船,觉得这用来抵账的画舫暂时还看得过去。春来画舫名声是有了,不过生意依旧惨淡,县令大人一走,更是让画舫口碑下滑,毕竟一个是父母官,一个是舫主,这跨阶层和门第相恋的一对儿,还是很受瞩目的,何况还是陶大人上赶着傍的舫主。
廖仲砚捡了临窗的位置喝着茶,看了看脸颊明显清瘦的老友,“你就那么在意陶大人?不是,现在应该叫陶公子了。”琇書蛧
阿梵正摆弄几个摆件,诧异道:“我?我明明更在意钱!”
廖仲砚眼睛瞪得圆溜溜地道:“你还嘴硬?你满脸写着郁郁寡欢!”
这点阿梵不否认,只是近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罢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廖仲砚咬着葡萄串道:“你可别忘了结交陶公子的初衷,只是为了抱上他的大腿,让日子好过一点儿。”结果呢,大腿没抱上,阿梵反倒是被人家给傍上了。
“陶公子走了,会有新的县令大人啊,你不要这么灰心。你想想,你连陶大人都能搞定,其他人还是问题吗?”他咳了咳,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跟她说:“你近来是不是听说什么流言了?你放心,绝无可能!”
什么流言?她没听到啊?她最近就差把府门封了,消息极其闭塞。
廖仲砚犹犹豫豫道:“陶大人吧,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他有隐疾,他……肾不好。据说是当年在从军时落下的毛病,等他回来,估计也就治个差不多了。”
阿梵的嘴长得能塞进去个草莓,这些干她啥事儿?她突然一惊,这陶公子离开了碧云县了,应该就跟她没关系了吧?他如果看病抓药,不会让京城的郎中跑到碧云县来结账吧?
这个想法真是把她给吓到了,治肾亏的腰那可都不便宜,还要长期养着,她有多大的聚宝盆才够把他治好的??
不不不!既然走了,缘分就散了,她才不认可花钱给他治肾呢!
天光云影,在湖面上轻轻浮动。水鸟擦着水波飞过,啾啾而鸣。
阿梵不去想陶君然的肾了,她将正结了一半的络子放下,向廖小六道:“我隔壁的云三公子,说他想要包一个月的船。”
廖仲砚险些被葡萄哽住,“他、他要包一个月?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看不到,平湖再美也赏不了景,上船吹风吗?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春来画舫的名声,他就不怕不吉利?他这个时间点选的也有些太好了吧,陶大人不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在船上可以单独跟阿梵相处,这不是别有居心吗?
“你答应了?”廖仲砚真是拿人的手短,自从陶大人把他牵线搭桥做成了他家云雾茶的黄城内特供,又没提任何要求后,廖仲砚心里就着实过意不去,总想着来日有机会要好好偿还这个恩情。虽然陶大人没有明说,他也看出了大人对阿梵那是相当不一样,陶大人刚有事离开,云公子就出现,这不大好吧!
阿梵起身将细竹帘子放了放,挡住过盛的日光道:“还没答应,我这船得来的仓促,还没好好收拾,怕委屈了人家。”她现在虽有船,却还缺舞姬和琴师。云公子虽不介意,那怎么行?一个月的时间,难道每日全靠她吹尺八逗他开心?
“这不年不节的,他包这么久的船做什么?”
阿梵鼓着腮帮摇了摇头,“他说他想去姻缘庙还愿。”
这也是她没有立刻答应的原因,姻缘庙就在九道拐的第八拐上。她那副山河平远图绣的就是九道拐,三月梅和卓季青都觉得那里是最后一处沉银地,她一点儿也不想跟那个地方沾上干系。
容秀从云府小厮的口中套出,说他家主子曾心仪一位小姐,不过那小姐家里嫌弃公子有眼疾不能出仕,又不能袭爵,形同半个废人,很快就拆散了这对有情人,把小姐给另嫁了。公子得了消息心如死灰,两人是在姻缘庙偶遇结缘,又在佛前发愿相守,如今只有公子一人前去还愿了。
内情简单又缠绵悱恻,廖仲砚皱了皱眉,眼睛一亮:“阿梵,新县令大人这两日便要到了,你的画舫可是入选了前十,画舫协会里都是挂了名的,届时县令大人一定会召见,你跟云公子这一走要如此久,怕是不太好吧!”
阿梵点点头,“云公子的生意肯定是要做,不过不能走那么久。”最好是能早上出去,晚上便回,若是县令大人真的有什么吩咐,她能及时应对。
两人商谈了许久,阿梵也没最终拿定主意。
端午与圣节一过,碧云县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虽还有不急着走的贵族世家的夫人们,街上人已经比过节那几日少了一大半。春来画舫招舞姬和琴师的消息放出几日了,效果不大好,来应聘的人寥寥无几。
阿梵又在灯下拨着算盘,算了一遍不敢相信结果,又扒拉了一遍,结果更烦躁了!不用说给廖小六分红了,连从宴春楼拿的酒菜钱都倒欠了上百两,这还没算伙计们的工钱,每日吃喝用度呢。
新县令马上走马上任,各家舫主肯定都要表示心意的,难道她还能像是对待陶大人一样,也给对方送一束芍药?
还有税银呢……
这一翻账本翻下来,阿梵又改主意了,云公子出手这么豪阔,这种客户上赶着都求不到,她还敢把人往外推?现在哪儿还轮到她来挑拣客户呢!
灯影摇摇晃晃,容秀推门进来道:“夫人,云公子好像出远门回来了,请您过府相谈。”
自圣节后,阿梵有差不多半个多月没见到云嘉玉,听说他去法云观跟观主论道去了。阿梵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起身从匣子里拿了东西,点了点头。
刚走到楼下,见到冯琦正挑着灯笼等她。
“夫人,这刚下过雨,路不好,我送您过去。”他不待阿梵说什么,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不过就是隔壁宅子,还用送?阿梵虽惊讶,并未阻止,自从三月梅出事后,王伯整日都提着心,生怕她也被人给害了。
“让王伯不用担心,你也回去吧。”她步上云府的石阶时道。
冯琦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也跟着小厮一路进了云府。才不是王伯的意思呢,冯琦想,县令大人曾亲自与他谈过,说要他时时留意夫人安全,他若做得好,便帮他把曾经混帮派的案底给去掉,堂堂正正地做人。
云府的宅子看起来比连府的大很多,因为假山、叠瀑、修竹、小桥之类的将空间做了更细化的延伸,阿梵觉得走了很久才到了一所亭子旁。
“夫人自请过去,公子便在亭中。”
小厮谦恭有礼,行事进退有据,可见云家的家风极其严谨。
冯琦在也小路上站住,阿梵慢慢走过竹林,向着亭子走去。
亭子里挂着盏灯笼,白色长衫的云嘉玉正在亭中抚琴,香炉里有袅袅青烟,他在灯影青烟里像是贬谪人间的仙君一般。
琴声悦耳,弹奏的人技艺高超,可惜听琴的人完全没办法领悟。
”啪“地一声,阿梵两手一拍,打死了一只蚊子。
云嘉玉指头按住琴弦,笑了笑道:“在此处相见,是我考虑的不周祥,阿梵姑娘进来坐吧!”
她提着裙摆迈步上去,轻轻嗅了嗅,“好香啊!”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就像这熏香,她应该是心情不错,声线才如此放松,云嘉玉暗想着,嘴角的弧度变大了。
“就只是普通的熏香。”
阿梵摇摇头,走到他身旁闻了闻爬上亭子的藤蔓上的花,“是花很香。”
她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递给云嘉玉:“送给公子你的。”
云嘉玉接过,摸了摸,是两条很长的羽毛,长而顺滑,应该是费了一番功夫才选出来的。
“公子你不是喜欢吃那个东亭雁吗?我打听过了,这种鸟太难捕了,就帮你找了两根它的羽毛,红得像是碳火一样,半个月就找到两根。”她语气中微微带着些小得意。
云嘉玉两指抚摸着羽毛,轻笑着,“多谢。”他似乎很是中意那温柔的触感,在掌心放了好一阵才说:“有好多年,没人送过我东西了。”
“跟公子送我的扇子想比,这个根本不值钱呀!你喜欢我将来给你找更长更漂亮的就是了。”她抿了口茶问:“公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嘉玉点点头,“吴管家跟我说了,姑娘似乎对将船租给我,有些犹豫,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阿梵默了默,“那我能问问公子,为何一定要乘船去姻缘庙呢?如果从潇湘林改坐马车,能省下两个时辰的时间。”她有种直觉,最好不要去九道拐,兴许是三月梅的死让她对这个地方特别抵触。
云嘉玉摩挲着将琴推到一旁,将下面压着的花笺拿过来递给她。
阿梵展开一看,字迹秀美工整,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她细细地把上面的字读完,叹了口气。信应该就是云嘉玉心仪的女子写来的,说是她即将远嫁,此生怕是都没有再见的机会,她有些东西要给云嘉玉,就放在姻缘庙,要他空了去拿。
云嘉玉苦笑道:“想必我的事情,阿梵也听说了。我并非想去姻缘庙,两日后她将乘船南下,会途径此处,我想送送她。”
阿梵抬手揉了揉后脖颈,意思是新娘跟新郎乘船在前面走,她们在后面跟着?这么个送法儿?有何意义?
“公子想送到何处?”
“便在荆门渡口调头。”
阿梵又不做声了,她心里很是犹豫,这种心上人远嫁,他在后面默默随行还挺感人的,若是去其他地方,她肯定一口就答应了。
“我可以先付五百两的船资。虽说要租用一个月,不过我不会日日出去。”云嘉玉道。
五百两……寻常包一条船一个月也就二百两,还不用天天出船!
阿梵指头欢快地在桌子上动着,她想了想道:“我船上现在还没有琴师和舞姬,公子不介意?”
“舞姬对我有何用?阿梵若是想听琴,我也可以弹给你听。”
“好!那就这么定了。”她激动地搓了搓手道:“银票还是现银,都随公子方便。”
云嘉玉摇了摇手边的铃铛,立刻便有小厮上前,将拟好的文书和银票送了过来。
阿梵口头答应的很爽快,却借着灯光一条一条地看拟定的条款,偶尔跟云嘉玉商量一下着如何修改,把画舫承担的责任降到最低。
她看条款的时候,很喜欢抠字眼,这是连戚教给她的,也是几个月做舫主的心得:协议文书之类的一定不能胡乱签。
云府的小厮手里拿着笔和红泥等她签字按指印,阿梵眯着眼笑了笑道:“不忙!劳烦再帮我拿一盏灯过来,再燃一支驱蚊香。”
灯挂起来后,她一句一句读着,偶尔征求下云嘉玉的意见,“云公子,你确定只是送送新娘是吗?只是远远地目送,对不对?”不会一时兴起,再抢个亲什么的吧!那责任可就大了,这文书里必须好好地界定一下。
云嘉玉无奈地点点头,“是。她能觅得好夫婿,我只有祝福。”
阿梵指挥着刚刚那小厮,“条款这里改一下!”
等对方改好,她看了一会儿又问:“云公子,如果那日相送的过程中,她见到你情难自禁,一定要跟你走,你不会答应的吧?”拐带别人的新嫁娘,这个责任也承担不起的。
云嘉玉苦笑道:“不会。她若是选我,就不会另嫁,既然已经嫁了,若是做出什么举动,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纠葛了。她是个聪慧女子,断不会这么做。”
哦——阿梵满意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假使咱们没招惹对方,可是对方的夫婿瞧见了公子你,妒火攻心,要上船与你理论,我们若是没看顾周全,您若是受伤了,这个责任我们是付不起的。嗯……还有,假如入你们两方突然打起来,损坏的东西是要照价赔偿的。这条我写进条款里面,您没意见吧?”
“没有。”云嘉玉抿着嘴唇已经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小厮弯着腰等她签字,腿都要站麻了。
阿梵终于看完,修改完,笑眯眯地签了字,向他道:“所以最好不要动手,您看,打架的成本是很高的。钱都是小事儿,您金尊玉贵的神仙人物,千万不要伤了脸。”
她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抹了抹手,待下人离开,有点好奇地问:“云公子,你是做了什么事,让对方伤心了,才没嫁你吗?”
云嘉玉侧着头,掌心抚弄着那两根羽毛,缓缓道:“阿梵何出此言?”
阿梵叹了口气,她刚刚赚了对方这么一大笔银子,附赠一些过来人的感言。
“我跟云公子并不算很熟,送您的五彩绳你现在还戴着呢,可见您是很长情的人。长相好,家世好,有才学,又性格温柔长情,如果不是你做了什么,她怎么忍心拒绝你远嫁呢?”
云嘉玉突然笑起来,“没想到我在阿梵心中这么好。不过,未必其他人也如此看我。论家世长相才学,允之更胜我一筹。”
……这个话,阿梵有点不想接了。
“是吗?我看未必,他才学好读书好,结果沦落到做个小县令,穷得还需要租房子,连好茶都喝不起,还羡慕入赘的人。那都学他,往后谁还敢好好读书?”
云嘉玉又是一阵大笑,笑声止住后,慢慢道:“国师曾给我批过命,说我此生注定清冷孤寂,所钟爱的都得不到。”
阿梵站起来,活动了下胳膊,劝慰道:“公子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国师还说陶大人的姻缘在碧云县呢?他也没找到旧爱呀,听听就算了。”
她十分珍爱地抚摸着银票,柔声道:“公子你早些歇着吧,我这就回去着手准备,一定妥妥帖帖地把事情办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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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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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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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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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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