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比别人晚去了一年,当时是想报名做个姿态,要是不让去就不走了,没想到一报名就让走,根本不是宣传的那样:要经过严格审查,要挑选思想最红根子最正的支援边疆。我想我思想哪儿是红的?我根子哪儿是正的?明明是发配是撵出城市还要说得冠冕堂皇。好在到了西宁到了格尔木并不觉得荒凉凄惨,因为那会儿还能感受到温情和友谊。
好感受保持到1968年清理阶级队伍时就不行了。我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同宿舍的知青经常一起听听,于是就有好事的知青说我们偷听敌台。收音机是我的,自然我就成了偷听敌台的组织者。我被揪出来了。批斗几乎等于拷打,起先是让我站在房子中间,知青战友们围了一圈,一边骂一边踢,几十根指头天天戳,浑身上下都被戳黑了。直到现在还是黑的,大夫说治不好。还有腿,自从批斗以后一条腿就蹲不下去了。后来就是皮带打和麻绳捆,打我捆我的都是知青,这些知青们残害起同类来一点不比野兽差。
清队在深入,揪出的知青多起来了。有人言谈中欣赏过梁山好汉的杀富济贫,就说他是土匪,揪出来斗。有人吃馒头吃出一个蜘蛛,就把馒头扔了,军管说浪费粮食就是犯罪,必须上纲上线,揪出来斗。有人以为斗争一个丢馒头的是小题大做,去找军管说,丢馒头可以教育,不要一棒子打死。军管说你这是搞派性,替资产阶级说情就更是资产阶级,而且你家庭出身是伪军官,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揪出来斗。有人写大字报把党写成了繁体字“黛”,马上就被军管抓住了把柄,你怎么敢骂党是黑党呢,揪出来斗。有个女知青睡觉时把脚伸到了毛主席语录上,这还了得,揪出来斗。有个知青看到一个地方小孩牵了一只小狗,要,不给,买,不给,就用毛主席纪念章换,结果被别的知青上告,定为现行反革命用纪念章换狗罪,揪出来斗。有个知青用弹弓打麻雀,军管硬说他瞄准了毛主席像,揪出来斗。有人在早请示时学着电影《列宁在1918》上的台词说掐死他,朝这儿掐。立刻就有知青问他:你要掐死谁?他不说,揪出来斗。男女知青同居有了孩子,揪出来斗,而且要他们抱着孩子,让孩子低头认罪。有个知青是群专组的,任务就是管住反革命,这么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却得不到爱情,追谁谁不答应,受了刺激,就说文化大革命千好万好,就是找不到对象不好。马上就有人说你攻击文化大革命你是谁的代言人?揪出来斗。
揪来揪去揪出了以我为首的17个人,说我们是反革命集团,其宗旨是想成立中华大帝国。于是我们戴上了白袖章,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被监管控制。每天早晨不让洗脸,理由是反革命都是不要脸的,起了床就去干活,一直干到革命群众吃完了早饭再回去吃冷饭,饭后上地里干活儿,十点休息,大家坐着,我们站着接受批斗。中午别人先回来吃饭,吃完了我们再去吃,下午劳动,中间休息时再批斗一回,晚上分到各个排的知青中去挨斗,一斗就是三四个小时。知青们喊着镇压反革命的口号,动不动就把拳头戳到脸上。好不容易睡下了,才三个小时又要被喊醒干活儿。
如果地里没活儿,就让我们打土坯,每人一天得打够一千,打不够不让吃饭。天不亮就去,中午必须打完,晒一晒,晚上摞起,清出场地,再泡上明天用的泥。手上裂满了口子,就像娃娃的嘴疼得钻心。最可怕的是秋天割麦子,规定一人一天割两亩,到晚上十点十一点也割不完;当时已经有联合收割机,但是不让用,口号是用无产阶级的小镰刀打败资产阶级的机械化。不是反革命的一人一天割一亩,他们也割不完,割不完就写检查,有的女知青实在割不动了,就哭啊。许多人用镰刀把麦穗打落,说光是草不用割了。每天割完了麦子,反革命不论多累都得挨斗。当时连里还有劳改犯,他们都不理解,怎么小青年比我们都不如了。有个劳改犯说,我们跟你们有两点不同,一是我们是戴手铐来的,二是我们有期限而你们是无期的,你们要生根、开花、发芽。Χiυmъ.cοΜ
后来快回城时,档案随便看,才发现我们这些知青反革命当时是连报团,团报师,师报军区,所有知青反革命的罪状都是恶毒攻击毛主席、林副主席和江青同志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妄图建立中华大帝国,复辟资本主义。判刑12年。青海省的批示则是: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听说有个省委副书记说,这些孩子十八九岁就来青海,来了两年就成了这么大的反革命,不可能,他们知道毛主席、林彪、江青的啥他们要反。这真是知己了。知己多了不算好,真正的有一两个足矣。清队以后我基本上没朋友了,更谈不上知己。因为揭发诬陷我的都是跟我好的知青战友,与我打仗的揭发了我别人不信。
1983年我回到了青岛,收过酒瓶子,在烟糖站干过装卸工,看守过第一海水浴场,也出租裤头和游泳衣,男的一毛,女的三毛。我的特长是打土坯、割麦子,在城里用不上,就学着做饭,后来就承包饭店,在朋友处借了三十万,一直是负债经营。有一次来了十几个女战友,吃上饭交上钱,把我灌醉了,不收钱人家要给,收了钱我心里不舒服。我没有存款,存款就是饭店。干好了就有钱,干不好就没有。有个战友说老金我需要一万元,我说我拿不出来啊。同样的啤酒我要战友批发的,但如果贵了,我也就不要了,因为我也很艰苦。
知青战友也有好坏之分,有一种人骨子里就很坏。去年有个留在青海的知青打手要被提拔,单位来我这里外调,我说我跟这个坏蛋势不两立,你们要是提拔他,说明你们又接纳了一个坏蛋,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时候我想,坏蛋就是青海的蚊子,打死多少还是上来咬,不是麻雀,打死一个全飞了。说实在的,有不少知青是臭狗屎,根本就不值一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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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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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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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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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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